吃完饭,林真让林父还有林阿爹他们去睡,留下林小幺帮自己收拾东西,他指着两间屋子旁边的小木屋对顾栓子道:“家里窄,那间屋子你林大舅和林二舅带着舅母住里边,这边屋子里头住你外公和林阿婆,中间住我和你四舅他们几个哥儿和女孩子,外边就是这儿,所以你可能要住到那里去。”
“那是我来之后你林大舅林二舅起的小木屋,里面除了堆些杂物,平日里也不放什么东西。”
小木屋是今年新起的,用的木料也是新木料,看起来比林家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子要好,就是有点窄小。
顾栓子望着那栋小木屋,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首肯,林真和林小幺去收拾,把里面的杂物归整一下,能堆得下的堆一点,堆不下的放到吃饭的这块地方,然后用该木屋剩的木板搭了一张床,铺上今年新做的棉被和棉絮。
林小幺拍了拍柔软的床,在上面坐了一下:“这里真好,我都想住这里了……”
“哥,我可不是说跟你一起睡不好啊,就是——”
“我知道,你是个大孩子了,也想有自己的地方了,”林真把套好枕套的荞麦壳枕头放到床头,“等过了今年,看阿父和阿爹是怎么个想法,要不要把屋子扩建一下。”
一说到以后可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林小幺满脸的高兴。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高兴就收敛了不少,看了看坐在那边屋子的顾栓子,小声地道:“哥,那参片不便宜吧,你原本打算过完年就去镇上买铺子到,现在银子肯定不够了。”
跟着林真在镇上做生意一年,林小幺长了不少见识,知道那包参片的价格肯定不低。
而林真前几天才刚跟他说过,手里的银子已经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在乍子街上买一个小一铺子。
连铺子林真都去看过了,就等着过完年和主人家签契约。
“我过两天去镇上问主人家能不能等几个月再卖,左右那个铺子面积小,除了咱们,估计也没什么做生意的会问。”也正因为面积小,才能九十多两银子拿下来,是林真早就看好的。
林小幺道:“也只能这样了。”
两兄弟都是不缺力气的,没一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得妥妥贴贴。
林真把顾栓子抱到小木屋的床上,对他道:“睡吧,明天你醒了支应一声,我们去镇上找周涛还有马氏。”
顾栓子坐在床上,手悄悄揪着柔软的被子,他仰头望着林真,嘴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什么话。
林真这几天为他做的事他看在眼里,哪怕他戒备心再强,也有几分软和,但是让他叫林真阿爹他真的叫不出口。
好一会儿,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林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等顾栓子躺好,端着油灯离开。
第二天,林真睡了一个懒觉,直到快中午了才揉着酸疼得不得了的膀子和腰起来,出了门就看到林家一家人在火坑边,气氛有些怪怪的。
他望着坐在林阿爹身边的顾栓子,知道怪异气氛的来源了,自己打水洗脸洗手,用自己花了买的牙粉牙刷刷牙。
林大嫂自己也有孩子,但是顾栓子跟他们都不一样,让她不敢跟着说话不敢做其他的,看到林真在刷牙,就像屁股上有钉子一样站起来道:“真哥儿,你吃面还是包子?”
自从有了帮林真做事的进项,家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早上有面条有包子馒头,偶尔还能来点猫耳朵和煮鸡蛋。
一年下来,家里人的面色都红润起来了,原本瘦瘦的铁蛋儿也变得胖乎乎的,抱到村子里玩儿可招人喜欢。
毕竟这个年时就没有不缺粮食的人家,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有些面黄肌瘦,孩子胖说明什么,说明那家人过得好,不缺吃!
林真回林大嫂:“给我煮碗面条,煎两个鸡蛋就成。”
“大嫂你们早上吃的什么?”
林大嫂一听说他要吃面条和煎蛋,二话不说烧水拿鸡蛋:“我们也是吃的面条,放了油渣可香了。”
“收上来的鸡蛋多,大嫂你给几个小的一人煎一个。”最近林真开始琢磨其他的吃食来卖,首先就想到了现代各种各样的小蛋糕,不仅颜值高,卖相还好,所以在村子里收了差不多七八十个鸡蛋,要不是去找顾栓子,现在已经开始实验上了。
他自己是不会亏待自己的,鸡蛋放那儿想吃就吃,连带着也叫林阿爹他们也别客气。
但是林家人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除非林真做了盯着他们吃,否则绝对不动一个。
给几个小的吃,已经是林真和林阿爹说了几次才争取来的。
林大嫂点头:“好,一人给一个。”
林真洗完脸刷完牙,捧起和自己脸差不多大的碗,把刚煮好的面条吹冷一点往嘴里送。
因为舍得盐和油,这碗面香喷喷的,绿幽幽的白菜秧和两个煎得黄黄的鸡蛋,每一嘴都是享受。
杏香春香槐香,还有林柱子他们也捧着碗在吃煎蛋,一个个跟小花猫一样,脸上都是油。
顾栓子除外,他脾胃伤得厉害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防着拉肚子。
屋里林真正吃得香,栅栏突然被拍得哗啦啦响:“真哥儿在家吗?”
林真麻溜得很,像风一样站起来,端着碗就出了门,一看竟然是邻居张婶还有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心头动了一下。
张婶看见林真在吃东西,道:“这个小伙子来我们村找你,正好问到我了,我带他来。”
林真已经看到这个年轻男人了,正是自己在田湾村找的那个眼线,他笑着对张婶道:“谢谢婶子,进来坐会儿吃点东西吧,锅里还有煮好的面呢。”
张婶摇手:“不了不了,屋头的灶上还蒸着饭呢。”
“就是真哥儿,”张婶脸上带了些许讨好,“你家今年什么时候堆肥啊,我叫我家里人都来给你帮忙,顺便跟着你学学,来年也好多收点粮食。”
林真道:“等天气好一点就可以堆了,不然泥巴水分太多,筛起来麻烦。”
他对张婶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也早就说好了不管是谁来学都一样的教,婶子不必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真哥儿你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呢,要不是你说的那个堆肥的法子,我们的盼头也没有那么大,一亩地三百多斤粮食,要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呀。”
来给林真报信的年轻男人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什么堆肥,什么一亩地出三百多斤的粮食。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年轻男人满脑袋冒星星,连带自己来的张婶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还是林真连着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了,迫不及待地问:“林哥儿,那堆肥是什么神仙法术,真的能够收那么多粮食吗?!”
已经经历过村里人对堆肥的狂热情绪的林真知道他着急,指了指屋里道:“进来说话。”
“……”年轻男人急啊,急得抓耳挠腮,但是方法在林真这里,再急也没用,只能乖乖地跟着林真进去。
林真三两嘴把面吃完,擦了擦嘴:“有周涛和马氏两口子的消息了?”
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顾栓子刷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一下子就认出他,这不是周涛还有马氏两口子的侄儿吗,那时候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穿的是上好的棉布,吃的是镇上才有的甜糕,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而且还这么瘦。
年轻男人被顾栓子那个眼神吓得心里头抖了一下,对林真道:“我也是今儿早上才发现的,他们一家人不知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村的,我来的这会儿正里里外外地收拾屋子,好像听到他们说要找什么东西。”
“我忙着来找林哥儿你,没听真切。”
他一说林真约莫就明白了,那两口子知道顾栓子不在,为了找顾栓子,从镇上回村里了,要是找不到,估计要跑去大田子村。
林真对年轻男人道:“劳烦你给我带消息了,”他拿出承诺的一百文钱,“这是当初答应给你的,收着吧。”
从田湾村到鲤鱼村距离不远,但是为了一百文钱再跑十趟年轻男人也愿意。
他拿着钱,支支吾吾地看着林真:“林哥儿,刚才那位嫂子说的堆肥,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学……”
林真知道他肯定会问,道:“不要银子,要的你们村有人想用这个法子,只管来学就行,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这堆肥虽然好,单独也不能跟老天爷抢饭碗,要是因为天气收成不好,你们都不能怪在我的头上。”
“一定的一定的,铁定不能怪你!”庄户人家都不会拿粮食开玩笑,看张婶的样子,年轻男人就已经相信了这个法子一定是可行的。
他道:“那我马上就回去跟村里的人说!”
“等等,”林真叫住这个急性子的年轻男人,“我也要去你们村,一路吧。”
夜长梦多,既然那两口子在,早点把事情了了。
林真转头看向林父林阿爹还有林大哥林二哥:“大哥二哥,你们跟我去田湾村一趟吧,栓子是我儿子,也是你们的外侄儿,理应给他讨个说法。”
林大哥林二哥已经从林阿爹那儿把顾栓子的情况了解了七八成,自然答应:“走,我倒要看看那个周涛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是。”
林大哥话一说完,林二哥接着道:“你和栓子两人去我们还不放心,要是那周涛和马氏抵死不认,打起架来怕是打不赢。”
林真看着人高马大,比一般人高出大半个脑袋的林大哥和林二哥,安全感爆棚。
他挑了挑眉道:“咱们可不是去打架的,咱们是去讲理的。”
“大哥,你把栓子背着,路上和二哥换着来,咱们这就走。”
林大哥马上把顾栓子抱到背篓里背着,“走。”
然后一转头就看到说去讲理,不打架的自家弟弟拎起墙角的斧子,在手里掂了掂。
林大哥有点懵,问林真:“真儿,你这干啥呢,不是说……”
林真把斧子别到后腰上:“震场子用。”
林大哥林二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不去都可以。
——
几个大男人赶路没有慢的,差不多下午三点就到了田湾村。
村子里就那么点人,一看到年轻男人带着几个外面的人进来,不由得问:“小昌,这是你家亲戚啊?”
年轻男人小昌道:“不是,这是鲤鱼村的林哥儿,旁边两个是林哥儿的哥哥,他们来找周涛有点事。”
问话的人一听说居然跟周涛家有关,本来带着笑的脸上一下子就凉了,鼓着眼睛道:“他们这是又要来祸害谁了?”
“小昌你可不能跟着周涛家的学啊,一家子都不是玩意儿,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不是不是,大娘,他们是来找周涛家算账的。”
“算账的,”大娘看向林真,“你们也被周涛家坑了?”
“他家欠我很多银子,我来要账。”
大娘一看林大哥林二哥两人又高又壮的身材,心里就欢喜,啪地把门一关对林真道:“我给你们带路!”
“你们可得好好治治他!特别是他家那个婆娘,仗着自己有银子根本不管自家两个小子有多坏,不仅逼死人家小娘子,连小娘子发母亲也逼死了,反过来说是那个小娘子心术不正。”
“可怜见的,那个小娘子我们村子里谁不知道,最是懂礼数的一个,长得又好又孝顺,要不是被他家那短命儿逼死,说不定明年就要和人成亲了,造孽哦。”
说着话,几人就到了周涛家房子旁边,林真一眼就看到青砖瓦房前面的院子里有个十二三岁发少年,正拿着手里的弹弓打树上的鸟窝,原本严严实实的鸟窝被他打出一个个窟窿,羽毛都还没长的雏鸟在里头发出惊叫,鸟妈妈惊惧地扑扇着翅膀不停地在鸟窝周围飞。
而跟林真见过两次的马氏穿一件嫣红的夹袄,青色下裙,脸上涂着厚重的白白的粉,正往袖子里揣东西。
“玩玩玩,一天就知道玩,要不是你没看好人,我和你爹哪里会跑这一趟,还不给我进去换身衣服!”
“娘,”少年见终于打下一只鸟,听着雏鸟摔在地上的声音,撒娇地拉着马氏的袖子,“那怎么能怪我,我还不是听他说要带我们去取银子才信了他的话的吗,再说了,要不是你们都忙着去抢银票,他也不会跑得那么快。”
“你个死孩子还学会顶嘴了!”顾栓子跑了,马氏正心烦着呢,对着一向溺爱的儿子也没多少耐心,抓着他的肩膀就是几巴掌。
偏偏这个儿子早就被她宠成了天老大我老二的脾气,被打了更不服气,竟然一甩她的手,虎着脸吼了一句。
林真走出来,跟马氏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他舅母,没想到你变了大模样,要不是问了你们村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你了。”
马氏一看到竟然是林真,心头咯噔一下。
她看了看林真还有林大哥林二哥,脸上挤出笑来:“原来是栓子他娘,快进来坐。”
“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林真眼角余光看了一下林二哥背上的背篓,明白马氏这是没发现顾栓子也来了呢,便也没有说破,将计就计道:“这不是一年都没见到栓子了,特地来看看他吗?”
“栓子呢,怎么没看到他,是出去哪儿玩了?”林真一点也不客气,走进屋里就四处看,似乎真的在招顾栓子。
根本不知道顾栓子跑去哪儿了的马氏哪能真的找个顾栓子出来,眼睛一转道:“栓子他阿爹,你是不知道栓子那孩子有多难管,又调皮又惹事,最近不知道在哪儿染上了偷鸡摸狗的毛病,被我说了几句就跑出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马氏刚说完话,去村子里的周涛就回来了,一看到林真,肩膀就缩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马氏连忙拉他过去,道:“栓子他阿爹来看栓子了,就是不知道栓子那孩子跑哪儿野去了。”
“都怪我,要是我好好管着栓子,不叫他偷村子里的东西,他也不会跑出去。”
“怎么样,你有找到栓子吗?”
边说,马氏边悄悄掐了一把丈夫周涛。
周涛原本心跳得很快,被她一提点终于回过神,有些结巴地道:“没,没找到,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到,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低了下头。
马氏恨铁不成钢地在暗处狠狠瞪了一眼他,让他进去拿椅子出来。
周涛巴不得离林真越远越好,闷着头进屋。
他刚才其实是去父母那里了,离开村子去镇上,马氏说镇上租的房子小,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让父母继续住在村里。
他一去两个老的就问顾栓子怎么样了,周涛现在最烦别人提到顾栓子,那就像是拿着一根刺在扎他,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做了什么,马氏做了什么。
每当这时,他就不住地想,顾栓子是妹妹的儿子,也是周家的人,就像马氏说的,他带来的银子自然也是周家的。
要不是顾栓子想霸占着那笔银子,马氏也不会那样对他。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周涛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把下头冒出来的想法盖下去。
林真叫住他:“不用麻烦搬什么椅子了,我本来就只是来看看栓子的,没想到他到这儿竟然还会偷人东西了。”
马氏恨不得立马就把林真打发走,道:“栓子他阿爹你看,这栓子也没在,要不你先回去,等栓子回来了我再带着他去看你们。”
“不急,”林真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这新盖好的青砖瓦房,似笑非笑地望着马氏还有周涛,“前些日子我就来找过你们,听你们村里人说你们一家子都去镇上了,要不是今天赶得巧,估计连个人影都摸不到呢。”
“看来他舅舅舅母在镇上发大财了,连青砖瓦房都起好了。”
“哎呦这……”马氏心头一咯噔,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瓦房是怎么起起来的,虽然地基的自己家的,也只是在老房子的基础上改建,但屋顶上铺的每一片瓦,都是她从顾栓子身上抠出来的银子买的。
而且这些日子在镇上,她在暗处见过林真很多次,也幸好她在暗林真在明,才没让林真发现她。
她觉得林真怎么这么碍眼,顾栓子明明是她周家的了,还来这里看什么看。
马氏扯了扯嘴角:“瞧着架子好看,其实也和以前的老房子差不多,哪里比得上栓子他爹的大瓦房。”
“栓子阿爹天天住里头,应该很安逸吧,可真是有福气。”
突然,马氏话还没说完,她最小的那个儿子冲出来,冲着林真还有林大哥林二哥吐了一口唾沫,上窜下跳地道:“那不是栓子的房子,那是我家的房子!我娘说了,过几天就要搬去新房子里面!”
!!!
马氏肝胆俱裂,一巴掌扇在这兔崽子脸上:“乱说什么话,大人说话哪有你们小孩子插嘴的份儿,滚一边去!”
她讪讪地看向林真:“这孩子发烧了,脑袋都烧糊涂了,在说糊涂话呢。”
林真刚才还带着笑的脸上一瞬间神情淡漠,望着马氏:“糊涂话?”
“马氏,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这个村子里做的事儿我不知道吧,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有钱人,涂脂抹粉吃香的喝辣的,还把房子翻新了一遍。”
“我人都在眼前了,还敢说什么栓子偷鸡摸狗跑出去了,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知道你们干的事吗?”
“栓子阿爹你这怎么说话的,这吃什么喝什么是我凭自己两只手挣的,谁敢说一句不是,”马氏胸口剧烈起伏,似是真的气狠了,“栓子那孩子爱惹事大田子村谁不知道,怎么赖得到我的头上。”
林真冷眼看着她,伸手从背篓里抱出顾栓子:“他舅母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说的偷东西跑出去的顾栓子。”
“……”
马氏的眼睛瞬间瞪大,手指颤抖:“你,你……”
“马氏,当日他爹亡故,你和周涛去吊唁,几次三番要把栓子接到你家,说你家这边有跟他同龄的孩子,能够玩到一块儿,又说他外公外婆都在,会很疼爱他。”
“所以我才答应你们让栓子跟着你们回来,并且许诺一年给你们四两银子的照顾费,可是现在你看看这孩子是什么样!”
周涛家在村子里早就惹得众人嫌,林真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在远处看热闹,一听居然吵起来了,纷纷围上来。
这会儿听到顾栓子来周涛家住一年居然要给四两银子,一个个彻底炸开。
“四两银子!我的个乖乖,这哪里是个娃娃,是块金子啊。”
“怪不得有个头痛脑热的就带着去镇上上,合着照顾一年就有一年的银子,要是人不在了,银子也没了。”
“不过周涛家也不是靠这点银子发家的吧,听说他们两口子给那个有钱的远房亲戚料理后事,那个远房亲戚家的家财全部给了他们。”
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话声音不小,林真也听到那些人说的周涛和马氏料理了什么亲戚的后事,得到了那个亲戚的家财。
他想过周涛和马氏会无耻,没想到会这么无耻:“你是这么跟其他人说的?”
“马氏,你身上的银子怎么来的自己清楚,除了给你的四两银子,栓子身上留着傍身的十三两银子全被你掏了去,你摸摸自己的脸,厚不厚啊。”
马氏脸皮抽搐,伏低做小地小声道:“栓子他爹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栓子是我亲侄儿,我怎么会亏待他。”
她说着说着擦了擦眼角:“不信你问问那些人,栓子在我家是不是吃好的喝好多,但凡去镇上,哪次不是给他买这买那。”
“我虽然得了那四两银子,可一大半都用在他身上了。”
“后来他犯了病,把家里的锅瓢碗盏全都砸个稀巴烂,我光是添置东西就花了小一两,更是没银子了。”
一开马氏还有些气虚,说着说着腰就直了。
可不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光是花在顾栓子身上的银子就不少了,她哪里占便宜。
林真瞧他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架势,把怀里的顾栓子拿给那个给自己报信的年轻男人抱着,抽出腰后边到斧子就冲上去。
马氏和周涛吓得尖叫,林大哥林二哥心头也一跳,赶紧上去拉人。
天爷唉,他们这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虎了,吓死人了。
“砰——”林真一斧子砍在大门上,咚咚咚几下就砍出缺口,再几下将门砍成了几大块。
马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林真,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我家的屋子,是我家的!”
林真勾着嘴唇:“你不是说栓子犯了病,砸了你家锅碗瓢盆嘛,老虎养的豹子儿,我这个阿爹肯定也有病,有本事你来治治。”
话音一落,林真进了屋里,几斧子把桌子劈成两半,然后是水缸,柜子……
屋里缩着的周涛早被吓得呆若木鸡,缩在墙角那里不敢说话。
外边儿被年轻男人抱着的顾栓子看着那个拿着斧头挥来挥去,白生生的脸因为用力而泛起一层红晕的继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突然,就在林真砸得差不多了,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两个老人从人群外边挤进来,指着地上的马氏咬着牙道:“你呀你呀,瞧你干的好事儿。”
又看向顾栓子,顾栓子冷冷地撇开目光,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们。
两个老的只能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对着拿斧头的林真大喊:“林家哥儿,纵是我儿和儿媳有什么错,你的火也熄了吧,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咱们是亲戚,事儿做得太过不好收场啊。”
出了一身汗的林真累了,啪地一声把斧头砍在柱子上,看向他们:“你们是谁?”
“我的栓子他外公,”老年人指着旁边的老妇,“这是他外婆。”
“我知道马氏亏待了栓子,可再怎么说也是血亲,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犯不着这般哪。”
“原来是栓子的外公外婆啊,我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呢,要不然怎么会觉得马氏和周涛拿着顾家的银子,三五天不给栓子一顿饭,天冷了穿一件单衣,不是打就是踹的还能是件小事。”可能是见过顾栓子以前的样子,林真格外不能忍受顾栓子现在的模样,什么舅舅舅母外公外婆,不过是一个做得出,一个看得下,一个坑里的蛆还分什么好赖不成。
要是他们两老口真心疼顾栓子,就算劝不住马氏,也能护着一二,何至于让顾栓子差点儿死在顾大的坟前,两只脚差点儿冻废。
“你,你……”周涛他爹没想到林真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这个老人家,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
林真道:“既然您两老口当初没管栓子,现在就不该管我给不给栓子讨公道,继续当你们的闲散人,不是乐得自在。”
周涛他爹脸都气白了,但是硬是不敢回头再看顾栓子这个外孙。
马氏和周涛做的事儿能够瞒得过村里的其他人,但是瞒不过三五不时就要来看看的他们,一开始两老口很不赞同他们那么对顾栓子,毕竟那是女儿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应该好好带大,才不辜负女儿在天之灵。
可或许是每次来马氏生的那两个孙子说顾栓子欺负他们,抢他们东西吃,还说顾栓子宁愿把那些银子留在手里也不给他们周家花,两老口慢慢地对顾栓子没了那份心。
再如何,这两个家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而顾栓子因为他娘早死,两三年也不见一面,自然而然就疏远了。
再后来,顾栓子有了疯病,发起病来谁都按不住,两老口更是把他排在了最后头。
一个疯子能成什么事儿呢?
就这样吧。
说完话的林真脚上轻轻一踹,踹开旁边的凳子,分明是那样纤细娇娇的一个人,此刻就像骑在神气的大马上,身后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
周涛他娘自知理亏不说话,他爹虽然也明白这事儿是周家做错了,但是在他看来,顾栓子仍旧好好的,怎么就不能息事宁人。
他用手上拐杖磕着地,对林真道:“林家哥儿,我知道你来的时候心里有气,必定要撒了才行。”
“可你一个外村的哥儿大张旗鼓地打到我们田湾村来,总归是太招摇了些,以后栓子又怎么跟他舅舅舅母相处。”
“你看这样行不,我让马氏和周涛跟你认个错,这事儿就算了。”
马氏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一听到他的话立即爬了起来,大声道:“爹,咱们是田湾村的啊,凭什么叫一个其他村的骑到头上,以后咱们村的说媳妇嫁女儿,一听说是这么个好揉捏的,岂不是看不起——”
突然人群里发出声音。
“村长来了!”
“族长族老也来了!”
林真正了正身子,走出去给村长抱拳行了个礼。
像这些村的村长,多是村子里共同推举出来的,不要求识字也不要求有什么官身,反正上头还有里正还有镇长还有县令。
他们的作用仅仅只是传达一些地方上的政令,给村民们有个找处。
村长看了一眼林真,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周涛家,望着林真道:“你和周家的事儿来的路上我已经知道了,周家亏待侄子不假,你来讨个公道也没错。”
“但是后生啊,周老三刚才那句话说得不错,人到哪块地方,就认哪个地方的礼,我是田湾村的村长,就不能叫田湾村吃了亏,要不就按他说的,认个错便过去吧。”
人处的位置不同,想要的东西就不同,林真能理解这个村长的说法。
在这个族群声誉有时候能大过人命的地方,别说他一个林真,就是十个林真百个林真可能也不得不低头。
要不是他来得突然,村子里的人也厌烦了周涛家,连周涛家的屋子他都砸不了。
林真笑了笑:“村长,他们用不着给我道歉,他们跟我非亲非故,要不是有个栓子,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交集。”
“至于给栓子道歉,”林真喊被年轻男人抱着的顾栓子,“他们给你道歉,你要不要。”
顾栓子嘴唇抿着,脸上的厌恶再明显不过,甚至要不是他脚不方便,可能也加入砸东西的行列里了。
林真对村长道:“您看,孩子也不愿意。”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要是我把周涛两口子揍个半死,再跟他说对不起,看起来也很好笑是不是?”
村长眯着眼睛看林真:“伶牙俐齿。”
林真眼睛弯了一下:“没办法,占了一个理字。”
两人你来我往,眼看着杠上了。
跟村长们一起来的族老更是看不惯林真一个哥儿这么招摇,眼里的不喜欢几乎化为实质。
抱着顾栓子的小昌着急得要命,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林真有一个能够丰收的法子,要是因为周涛家的事儿林真不肯教他们村的人怎么办!
他一咬牙,抱着顾栓子上去,跟村长道:“村长,这位林家哥儿可了不得,去年他教家里人用了一个堆肥的法子,一亩地收了三百斤粮食!”
“我,我还想让他教我们村的人呢。”
所以您千万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呀。
“什么!一亩地三百斤!”村长的胡子刷地翘起来,眼睛铮亮铮亮地望着林真,抓着小昌的肩膀,“你小子肯定是做梦没醒呢,一亩地哪能出三百斤粮食。”
“是真的,我去鲤鱼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亲眼看见林家十一亩地收了四十多麻袋粮食,还说每只口袋都装得鼓鼓囊囊的,半点不掺假。”要不是听那么多人说这事儿,小昌也不能这么激动。
十一亩地四十多口袋,那真是绝顶绝顶的大丰收了。
村长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周涛家的这些破事,一心只有能够亩产三百斤的肥田法子,忙不迭地问林真:“林家哥儿,这法子真的这么神奇,你现在就说,要怎么才教我们村的人。”
一切都在林真的算计之中,他道:“肥田的法子确实是真的,亩产三百斤也是真的,不过村长,你看我和周涛家的事儿还没扯完呢,哪有心思教人。”
田湾村村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林真这是在和自己交换呢。
他着急啊,现在离年边不远了,也不知道那个堆肥的法子要用到什么东西,要废多少时间,要是耽搁了不能堆肥,自己村要损失多少粮食。
这么一想,看着周涛家的目光也不好看了,觉得他们真碍事。
他对林真道:“呢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犯了错就要认,只有一点,别闹出人命,不好收场。”
林真满意了,“放心吧村长,我晓得的,过个七八天我家就要堆肥,到时候田湾村哪家想来学的就来。”
“好。”
村长和族老们对这结果很是高兴,一个个徜徉在来年也亩产三百斤的喜悦里,你叫着我我叫着你走了,留下看热闹的村里人和周涛家。
林真回身,望着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还没来得及高兴的马氏:“马氏,我来只是讨回栓子的银钱,那些银钱是被你吃了也好,还是用了也罢,我都不追究了,只是这青砖瓦房你怕是住不下去了。”
“大哥二哥,去旁边给我砍两根柱子来。”
林大哥林二哥知道自家弟弟彪悍了,二话不说去旁边的竹林里砍了两根竹子,林真三下五除二,操着竹竿将上头盖的瓦片一顿捅。
瓦片稀里哗啦地落下来,摔得粉碎。
马氏和周涛心疼得无法,那可是他们想了几十年的青砖瓦房啊,原本他们就打算回村子里住的,那镇上喝水吃菜都要银子,他们实在是经不住了。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