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掌柜好,我姓林,你也叫我林哥儿就成。”
岑掌柜早上本来不打算吃麻辣烫,毕竟年纪大了,想吃点清口的,但林真这大大方方的模样叫他觉得舒坦,走下来道:“给我烫老几样,汤就不多要了。”
“好嘞,岑掌柜稍等,马上就好。”泥炉里的炭火在家里就烧燃的,要不是把下面的风口堵着,早就把汤底煮得翻滚。
林真挑了十串干笋十串蘑菇十串木耳十串萝卜,再加十串猪肉十串鸡肉和十串猪耳朵,放进汤底里烫煮,煮好后接过林小幺递过来的竹筒,装好给他:“岑掌柜拿好,当心烫了手。”
岑掌柜每次来买的都一样,林真和他都有默契了,要多少钱一个给一个接,不用数都成。
等岑老板走了,林真对站在旁边有些拘谨的林柱子林石头道:“刚才都看到了吧,咱们摊子上的事儿看起来不多,有客人来就把客人要的串儿数出来,拿给我煮,然后用竹筒装好递给客人。”
“柱子石头,你们两个今天轮换着数串儿递给我和递竹筒给我,记着,卖吃食要的就是一个干净,不要把脏东西落到串儿和竹筒上。”
“栓子。”其实林真今天早上问过顾栓子,让他要不就在铺子里看书背书,反正他过些日子就要去学堂里试试,看看先生收不收,不来跟着摆摊也行,但他还是来了。
林真对顾栓子道:“还记得我教你的算数不,你今天就负责收银子。”
顾栓子点头:“嗯。”
林真话刚说完,就有客人上门了,这个客人是镇上的住户,家底不薄,每次来只吃肉,要装两个大号竹筒才能装完。
林真边跟熟客打招呼,借机说起自己已经租了铺子,过几天就不来摆摊,在铺子里卖麻辣烫,边叫刚刚领了任务的林柱子和林石头递东西,两人都还有些紧张,拿东西肉眼可见地不利索,特别是柱子,脸涨得红红的,锅里的汤底都沸了好一会儿都没把串儿数出来。
简单的数数林真之前在家里就教过他们许多次,林柱子那时候学得也还马马虎虎,虽然没有顾栓子学得好,但也读出来写出来了。
林真也不急,笑着跟熟客道:“不好意思叔,家里忙,只能把孩子带来帮忙了,我给你多拿两串猪肉。”
熟客家里也有孩子,跟林柱子他们年纪差不多,笑着道:“讨生活都不容易,我不急。”
在两人说了会儿话的时候,林柱子终于把新鲜的串儿递给林真,林真掐着时辰煮好,接过林石头递过来的两个大号竹筒,拿给熟客。
客人转身之后,林柱子低着头忐忑不安地抠着衣服下摆。
林真没说他,只让继续忙活。
头顶的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临近中午,麻辣烫摊子的生意越来越好,霸道的香味恨不得从乍子街这头飘到那头,几个人忙得一刻都不闲着,直到下午四点过,摊子面前的客流量才稀疏起来。
林真瞧了一眼已经见底的串儿,声音有点嘶哑地道:“今天就到这里,收摊吧,回去准备明天的串儿。”
他今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摊子挪地儿了,以后要吃麻辣烫去马记粮油铺旁边,叫真有味麻辣烫。
一天下来,嗓子就有点撑不住,跟破锣一样。
林小幺看他累狠了,道:“三哥,你站旁边伸伸胳膊腿儿,我跟他们收拾。”
“你们不也跟着累了一天,一起吧,早收拾早回家。”让他在那里站着看孩子做事,林真做不到,他弯腰把泥炉的风口用塞子塞上,往快要烧干的陶罐里加两碗水。
林小幺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林柱子林石头还有顾栓子背上背篓,一行人踏上回铺子的路。
乍子街只是一条街,他们摆摊的地方离租的铺子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几人把小推车还有东西拿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凳子上歇息一下。
但有一个人没坐。
林真瞧着直挺挺站那儿的林柱子,先喝了一口水,对他招招手:“柱子,来我这儿。”
林柱子肩膀僵了一下,挪着脚步走到他跟前:“姑,今天我……”
林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林柱子憋了大半天,终于把话憋出来了:“今天我没有做好事,耽误了姑的事情。”
“那柱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做不好吗,是数数数不出来,还是太紧张了,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林真的声音平日里很有辨识度,尾音带着绕,叫人听了就不会忘记。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沙哑,跟平日里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像。
坐在林石头旁边的顾栓子望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林柱子低着头,捏了衣服的下摆:“我,我有点怕,我看见好多不认识的人,心里慌……”
“姑,我明天应该会好的,一定不会再耽误你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林柱子的脸就如在摊子那儿一样,涨得红红的。
他心里头明白,自己来姑这里说是帮忙,其实是赚银子,但是自己拿了银子却没有办好事情,这让他很难受。
林真坐在凳子上,仰着头望着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不怪林柱子,在家里的时候他就觉察出来了,林柱子和林石头虽然看着都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但内里完全不一样。
林石头继承了他阿爹和阿父,直来直去,是真的大大咧咧,万事不过心,只有眼里的事儿。
林柱子的性格却和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完全相反,他生了一副在林家少见的敏感心肠,和人相处非常慢热,必须要一点一点地确定这个人这件事和他的脾胃,才会展露出相对热情的一面。
在村子里没这么明显,只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和东西都是他熟悉的,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和林石头一样。
直到来了镇上,才发现里头的不一样,他适应不了要面对那么多不同的人,适应不了突然之间要和不认识的人面对面,还要说话。
所以林真那会儿才觉着他跟马木匠学手艺是最好的,至少他可以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但现在一来人已经来铺子里了,二来他娘那里也不想他跟马木匠学手艺,说什么都有点马后炮。
林真自然不会再责备他,让他更难受,只浅笑着道:“没事的,慢慢来,我刚来镇上做生意的时候也张不开嘴巴呢,练着练着练着就好了。”
见过他第一次做生意样子的林小幺知道他在撒谎,他三哥可能干,第一次就很厉害。
累了一天,不管是谁都饿了,跟林柱子说完话,林真看了一下厨房里昨天随手买的菜,也不知道是被麻辣烫浓重的味儿熏着了还是怎么的,没多少胃口。
突然,他想起林小幺今天早上说的凉面,转身跟林小幺道:“我去旁边的粮油铺买点面粉回来做面吃。”
“我跟你去不?”
“不用,”林真伸手摸了摸还是很不舒服的脖子,“我先去医馆那里抓点润喉的药草回来泡水喝,再买面回来。”
还不是盛夏,下午四五点的太阳已经不是那么烈了,但林真在外边晒了一天还是有点晕乎,干脆抓了一个草帽盖在脑袋上,先直奔医馆。
医馆的那个学徒一开始听声音还没认出他,直到他摘了脑袋上的草帽才认出来,眼睛里闪着亮光,继而十分着急地问:“林哥儿,你嗓子这是怎么了,感染了风寒?”
“不是,今儿说话说多了,”林真天生白皮,晒了这么多太阳皮肤也只是微微泛红,就像喝醉了一般,他问学徒,“能抓什么药草熬水喝不?”
学徒心里对他有意思,他要是不来就老是念着他,再没有比能看到他更高兴的事了,“能的,我给你抓一副药,熬水喝个三四天就能好。”
“不过这几天你要少说些话。”
林真摸了摸鼻子,少说些话,明天后天估计也和今天一样,要跟那些客人说自己搬地方的事儿……
反正喝了比不喝好,大不了多喝完这副再来买一副。
治嗓子的药不贵,才花了二十多文钱,林真拿着药在学徒的目光里正要走,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他下意识看了看那人,那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着急忙慌地拉着曾经给顾栓子看病的大夫走了。
莫名其妙被人瞪的林真问学徒:“刚才那人是谁?”
学徒瞧了一眼道:“是镇上钱府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最近钱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三五不时地就把大夫叫去。”
学徒也看到刚才那婆子瞪林真了,好奇地问:“林哥儿跟刚才那人认识?”
“……”没想到居然是钱老夫人身边的人,要知道原身就是被钱老夫人做主休了的,对钱老夫人的怨气不可谓不深。
他才不想和钱家沾上关系,摇头道:“不认识,她可能是天生长那样,看谁都不高兴。”
说完,林真拎着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