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右边厢房里,顾栓子站在门边,望着坐在床上的林柱子,比一般人黑的瞳孔望着林柱子:“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去马木匠那里学做木活。”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但是落在林柱子的耳朵里却不是,他很早以前就觉得顾栓子跟他们不一样,顾栓子刚来林家那会儿,他因为听娘说起顾栓子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想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关心顾栓子,但是顾栓子浑身带刺,不容许任何人触碰他。
但是林柱子觉得没关系,只要他对顾栓子好,把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他,总有一天他会搭理自己的。
好在没用多久,顾栓子身上的刺就软化了一些,虽然还是不容许他碰,至少跟他说话会回应一两个字。
那是从什么时候他发现顾栓子不一样,他慢慢地不再往顾栓子身边凑的呢?
林柱子想了想,大概是从林家人坐在一块儿,顾栓子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其他人身上,除了小真姑以外过。
他觉得顾栓子游离于所有人之外,只有小真姑能够让他栖息片刻,其他人可能哪怕在他面前死了,他也无动于衷吧。
这个想法很可怕,林柱子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他觉得可能小真姑都没有察觉到,他像关心他们一样关心顾栓子,所有孩子一视同仁。
林柱子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
得到答案,顾栓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这样就可以,林柱子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在这里,与其以后因为他有可能出现意外,不如将他送到马木匠那里,离林真远远地。
这事不难。
顾栓子刚转身走出几步,往前面铺子那里走去,就和林真林小幺撞到了一块儿。
他站在原地,望着林真抱着一堆淡青色的衣裳走过来,看到他之后微微有些圆的眼睛带上平日惯有的笑意:“栓子,柱子呢,你们两个快过来拿你们的衣服。”
顾栓子道:“我去叫他。”
“嗯,你的先做好的是长袍,我还不知道你穿长袍是什么样子呢,你待会儿一定要试试啊。”
顾栓子回身去叫还坐在床上的林柱子:“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没有听到。”
“……”林柱子点点头,跟在顾栓子身后走出去,他实在太想做木匠了,只要能跟着马木匠学手艺,他会听顾栓子的话。
人都齐了,林真对比了尺寸,把衣服发到他们的手里:“陈娘子的手艺真不错,做得又快又好,你们去屋里试试,伸伸手脚,趁着铺子还没开张,可以在这两天送回去改。”
林真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就想着拿来当铺子员工的工作服,不仅桌椅板凳要整齐,工作的人也要整齐,最大限度地给顾客创造良好的印象。
氛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不知不觉地帮顾客做了选择。
不年不节地得了新衣服,就连心情低落的林柱子都忍不住高兴,更别提衣服的布料是很好的棉布,比他们平日里穿的好多了,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回屋去试穿。
林柱子的是短褐,上面是衣服,下面是裤子,还做了配套的腰带,系上打个结就好。
顾栓子的却是长袍,衣袖比他们的短褐宽且长,从领子到脚跟,宽宽大大的一片。
林柱子从这边的门这里,就看到刚才让自己莫名害怕的顾栓子在那里跟长袍搅来搅去,自己穿好了还是没搅清楚……
林柱子瞧了好几眼,有种诡异地原来顾栓子也不会穿衣服的感觉,想了想走出去对小真姑道:“小真姑,栓子他不会穿新衣服。”
“?”林真望着已经穿好浅青色短褐,精精神神的林柱子,走到左边厢房外边,站在门口外边对立面道,“栓子,要不要我帮忙?”
厢房里正跟衣服做斗争,眉头都微微皱着的顾栓子听到外边林真的声音,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他望着不听话的衣服,低头确认自己身上的里衣都齐齐整整地,道:“嗯。”
林真这才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穿着白色里衣的顾栓子站在床边,新的袍子摊在床上,看着便宜儿子抿着的嘴巴,他明白了,这是以前穿的都是短褐,搞不明白麻烦的长袍。
他把长袍拿起来看了看,让顾栓子张开双手,先将他左手臂穿进袖子。
穿着他就知道为什么顾栓子会麻烦了,这儿的长袍袖子实在是宽大,几乎要到膝盖,且袖子还长,有一条半手臂那么长。
他给顾栓子穿好两只手臂,让他平摊着防止袖子滑落,蹲到他面前,把左边衣服里面的系带先系到右边的小孔里,再把右边领子压在左边领子上,然后把长长的细腰带系上结。
林真站起身看了看,发现这袍子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穿上后顾栓子就带上了一股书生气?
特别是顾栓子这在八岁孩子里算高的身条,脖子长,肩膀平直,腰背直溜,手臂长腿也长。
看着就叫人觉得挺拔灵巧,一点儿也不粗壮,比例好得惊人。
“好看!”林真一点儿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直接拉起顾栓子的手往外走,“快给柱子石头他们看看,是不是特别合适。”
其他人都是好穿的短褐,全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和别人的新衣服开心地说话。
林真拉着顾栓子走出来,把顾栓子拉到自己面前,站在后边两只手放在顾栓子肩膀上:“栓子穿长袍是不是跟穿短褐很不一样?”
八岁的顾栓子到他胸口下面一点点,穿一身浅青色长袍,宽大的衣袖在手腕间重叠,腰带系出柔韧的腰身。
还是那张脸,入鬓的长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头上已经养得没那么枯黄的头发还是之前梳的孩童的双髻,但看起来就是和之前不一样。
林柱子觉着这样的顾栓子看起来比之前更叫人难以接近。
林小幺也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只有神经大条的林石头什么都没觉察到,只是很认真地回答林真:“合适。”
林真笑着低头,从侧面凑到顾栓子跟前:“是吧,以后多给你做几身,还可以换换其他颜色。”
新衣服试了都说好,自然不用拿回陈娘子那里改,大家都脱下来放好,等着正式开业那天穿。
顾栓子的是专门做给他穿去读书的,自然不参与这个。
林真歇息了一会儿,坐在后院里把自己明天要出去一趟的事儿跟林小幺说了,然后道:“做奶茶羊奶是必须的,少不得,明天我那儿的事儿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你去三岔口找辆有同村人乘坐的马车回去,叫上大哥二哥去瓦窑村一趟,找给咱们家送竹筒的石娘子一家,让他们带你们去问羊奶的事。”
“记着,先探探养羊的人的口风,要是能很快做成生意最好,要是他没有卖羊奶的打算,你就多磨一磨,像咱们家水桶那样一桶羊奶,最高出二百文。”
“养羊的人要是要价超出这个,你就回来,我再去四处打听打听。”
“知道了三哥,那你明天要办的事儿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林真办事很少瞒着林小幺,这次他说得含含糊糊的,林小幺难免有些担心。
林真给他一个笑:“没问题的,就是要买的一样东西是方子里不能够叫别人知道的,要卖两个关子而已。”
“记住啊,你的安全很重要,千万不要省那两个钱走路回去,也一定要找到同村的熟悉的人才能走。”
几个小时的路程,又是没有任何监控措施的山路,说不担心是真的。
但是顾栓子他们几个孩子去办事林真更不放心,小幺也该历练历练,至少以后自己不在身边也要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林小幺听着林真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暖呼呼的:“哥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事儿办好回来的。”
上午摆摊,下午去外面打听消息,林真也有些累了,把事儿跟林小幺说清楚后就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又不想去床上睡,待会儿还要吃饭,懒得从床上爬起来。
所以他干脆把椅子往后边拖了一些,挡住傍晚还有些晒人的阳光,翘着一条腿,两只手环抱着,偏头窝在椅子里。
林小幺看他闭目眼神,伸出手指头叫三个小的小声一点,起身去厨房里放轻声音洗锅煮饭。
来镇上之后他们吃的还是高粱米和大米掺一起的饭,只是高粱要少很多,米占了大半。
淘洗过的两种粮食放在竹编的簸箕里沥干水分,等锅里的水沸腾之后倒进去,时不时搅着防止粘锅。
要等米的芯煮得能够用手指碾碎,才算煮好,捞出来沥干,重新蒸熟。
这些都是林小幺熟悉的流程,他边搅着米,边看向院子里闭着眼睛的林真。
忽然,从他这个视线里,他看到了左边厢房里的顾栓子,他已经脱了那身长袍,穿一身短褐坐在书桌前看书。
偶尔,他会抬起头看向院子里的林真,瞳孔黑沉沉的。
栓子这孩子和刚开始来林家的时候真的不一样了。
林小幺想,跟三哥的感情总算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