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千红戏班班主对面的林真笑颜灿烂,双眸微圆而眼尾又延展出蜷眷的弧度,鼻子秀挺,嘴唇微丰,一张脸盘并不是艳丽挂的瓜子脸,反而是偏清丽纯真的小小的圆脸盘,与美丽的眉眼融合出一股矛盾而又吸引人心神的独特气质。
实在是看不出有顾栓子那么大的儿子。
千红戏班班主心头叹道,要是自己培养了好些年的苗子有这般容貌,加上《梅娘》这个话本子,此去京都十拿九稳。
但可惜,这林老板虽然是个哥儿,却不缺心性不缺手段,在这小镇混得风生水起,万万不会成为一个角儿。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老者很快便离去了。
得了这笔意外之财的林真把银子拿去后院的屋子里放好,拍了拍快盖不上盖子的箱子:“谢谢啦,好朋友~”
靠着那莫须有的朋友,他今年可以过一个大肥年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已经习惯了早起的林真都不用看外边的天色,掀开被子起床,和他同住一间屋子,但是睡在外间的林小幺也正在叠被子,看到他后道:“哥你送栓子去学堂回来的路上给我买两个素菜包子吧,今天不想吃面。”
家里就是做面食生意的,这一个月几乎天天煮面吃,要不就是蛋炒饭,林小幺都有点害怕了。
这想法要是放在之前,他想都不敢想,有得吃就不错了。
林真打了打呵欠:“好,我顺便连柱子石头的都买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柱子是怎么回事,脸色那么难看,别是病了。”
林小幺咬了咬唇:“三哥,柱子做事虽然比前些日子要好些,但是我觉着他实在是难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有时候还睁眼到天亮。”
林真没想到林柱子的症状居然这么严重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体心理发育的关键期,天天不睡觉怎么成。
他想了下道:“待会儿我送栓子去学堂回来亲自去找他,其他的你先别管。”
“好。”
林真洗完脸刷完牙就去找顾栓子,刚往左厢房那边去,就见顾栓子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头发用同色发带系着打开房门。
天天在铺子里不晒太阳,他跟林真初见他那会儿相比白了许多,浅浅的比淡蜂蜜白一点的白皙,跟林真这种奶一样的白没有可比性。
但这点白,让他优越的眉眼凸现出来,一眼瞧去就是个俊逸的小少年。
林真走过去看了看他肩膀上背着的书包:“怎么样,你小幺姨爹给你做的书包合适不?”
自家便宜儿子人生里的第一个书包,意义重大,林真昨天回来是想自己亲手做一个的。但是剪刀布匹针线找出来,他就不知道怎么下手了,看着小崽子木木的小脸蛋儿,赶紧把林小幺抓过来救场。
针线活儿虽然不是他做的,但书包的样式是他画的,差不多差不多,意思到了。
“合适。”顾栓子不知道今天徐有达要教什么,直接把四书五经都带上了,布做的书包被压得有些沉。
他看向已经收拾好的林真,把书包往院儿里的石头桌子上一放,拿着牙刷洗脸巾去洗漱,洗漱完跟林真一起往外走。
此时天色还早,天边只有巴掌那么宽的一条亮光,但已经能听到周边房屋里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做早食的是起得最早的,卖面的卖粥的卖包子馒头的,已把摊子支起来,一盏盏油灯形成一个个小光圈,从乍子街这头到那头,星星点点。
林真轻车熟路地带着顾栓子到一个包子铺前,问顾栓子:“你吃几个,要不要来点粥?”
“四个,不要粥。”
“四个?”这儿的包子可不小,一个有林真一个半拳头那么大,他记得之前带顾栓子来外面换口味,顾栓子才只吃两个。
望着自家便宜儿子的个头,他点点头,小孩子能吃是福,长高一点才好看。
对老板说要五个包子,林真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包子,边咬边和顾栓子往城东的徐有达家走去。
突然,就在林真和顾栓子快要走到徐有达家宅院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一本书,急匆匆往前跑的孩子撞到了林真,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林真瞧着自己还剩最后一口的,自己特意留到才吃的肉馅儿,望向撞到他的孩子:“摔没摔到哪儿?屁股疼不疼?”
撞到他的孩子穿一件浅黄色的长袍,皮肤白皙,脸蛋圆圆的,看起来格外的软和可爱。
孩子摇摇头,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像模像样地给林真拱手:“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您,给您赔不是。”
他动了动嘴巴,看向顾栓子:“你也是来徐夫子这里读书识字的吗?”
顾栓子很不喜欢搭理人,但林真在旁边,他收敛了,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圆脸小孩立马跳起来道:“那快跑啊,徐夫子可凶了,谁要是去晚了就要挨鞭子!”
说着,他竟然伸手过来拉顾栓子的手,要顾栓子跟他一起跑。
顾栓子浑身的刺刷地立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把圆脸少年推开,可是看到林真老怀大慰的表情,他忍住了这股强烈的不适,由着圆脸孩子把自己拉进徐有达的院子。
刚一过院门,他就将手抽出来,冷冷的对圆脸孩子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圆脸孩子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点点头,“哦,那我下次只动嘴巴叫你!”
“……”顾栓子望着对面这个人,确信了,是个脑袋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绕过圆脸孩子背着书包往授课的厢房去。
圆脸孩子追上去,跟他并排走着:“我叫黄玉文,你叫什么?”
顾栓子不搭理他,看也未看已经来了的其他人,走进厢房后将自己的书包放进靠窗的条案里,从里面拿出《论语》。他刚才看到了,圆脸小孩抱的就是这一本。
圆脸孩子问不到也不气,坐到顾栓子旁边的条案前,将书随手放到条案上。
下一秒,徐有达走进来,他望着厢房里坐着的加上顾栓子正好十个的学生,站到了最中间。
学生们都站起身,给他行弟子礼:“徐夫子好。”
“坐下吧。”徐有达在镇上名声好,但手底下只有这几个学生,除了钟严没来,其他学生里有两个是童生,明年要参加三年一次的府试,若是侥幸取得秀才功名,就可免除家中赋税,见官不拜,正式成为士里最低的一员。
而剩下八个,就是顾栓子这等连童生都还不是的。
徐有达走到顾栓子旁边,对其他学生道:“咱们学堂里新来了一个学生,以后与你们就是同窗,大家要谨遵圣人教诲,互敬互爱,互相督促,早日学有所成。”
徐有达说着,垂下头对顾栓子道:“你那名字有些不雅,我给你赐一个名,如何。”
顾栓子这种乡野粗名,实在入不得他的耳朵,昨天徐有达授完课,才翻到顾栓子带来的写着名字的拜师帖,当即就想要他改了。
顾栓子坐在条案那儿,抬起头望着他,眼里一点要改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名字是顾大起的,他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对。
而且林真经常叫他栓子,连林真都没有说他名字不雅过。
徐有达昨天被顾栓子展露出来的惊人学习力惊到,见才心喜收下了他,那时候他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不对。
这会儿他皱眉,觉着这孩子眉眼间的戾气实在是重,读书人最重要的修身养性在他身上看不到半分。
徐有达有些许愠怒:“既然你自己不改,那便罢了。”
说完转身回到最前面,让学生翻开《论语》,直接接着昨天下课前讲的那儿讲,并告诉顾栓子,前面的也要补,空余时间去他那里请教。
孩子对情绪很敏感,同为学生的其他孩子发现新来的这个学生有点点不讨徐夫子的喜爱,悄悄扭头打量着他。
黄玉文这个乖乖小孩更是对顾栓子感到新奇,这人跟他不一样!
八个连童生都不是的顾栓子等人上了一上午的课就可以回家去,下午不用去了,下午徐有达要给两个童生讲解更深一点的知识。
顾栓子把书收进书包里,穿过打打闹闹的厢房,往门外边走去。
黄玉文赶紧跟上去,小尾巴一样坠在他身后:“你家住哪儿啊,我们同路不?”
顾栓子直直地往外走,一步也没有停留,落后黄玉文一步的其他学生出来了,扒拉着黄玉文肩膀:“性子也太独了吧,你的邻居?”
黄玉文被扒拉习惯了,摇摇头:“今天早上在徐夫子家外头遇到的。”
“看你和他这么熟,还以为是你认识的人呢?”说话的是个长相一般,但穿着明显比几人都好,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玉佩的九岁的少年。
突然,戴玉佩的少年摸了摸下巴:“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怎么先生说他名字不雅,还要给他改名?”
其他几人都摇摇头,顾栓子刚去,和他们都不熟,自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戴玉佩的少年拍了拍手:“咱们不知道,夫子那儿有名册啊,咱们可以去偷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