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吧。”黄玉文虽然有点想知道顾栓子的名字,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去夫子那里偷偷看,以后大家玩在一块儿总会知晓的。
戴玉佩的少年却半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带着几个同他一起起哄的去学堂里翻徐夫子放在桌案上的名册。
钟严,梁品秀,陈幸,王钦,黄玉文……
很快,最下面一个名字出现在几人的视线里,顾栓子。
“哈哈哈哈哈!!!”
“好丑的名字,岂止是不雅,是大俗特俗!!!”
“怪不得先生要给他改名字,以后走出去别人问起他叫什么名字,连着夫子都会被耻笑吧。”
“……”
黄玉文也被他们拉进来了,听着他们取消顾栓子的名字,眉头皱了起来,还不等他让他们小声些,戴玉佩的少年王钦已经喊着那帮子学生跑出院子里。
顾栓子从徐夫子家出来,刚走过一个巷道的转角,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狠狠抓住这只手,用力一扭。
“啊!”王钦手掌剧痛无比,发出惨叫,他面目凶狠地望着顾栓子,对跟着自己来的几人道,“抓住他!!!”
四五个比顾栓子年龄大的孩子张牙舞爪地往顾栓子身上扑,顾栓子一脚踹到最先扑过来的人腿上,趁着这人被踹得后退的时候抓住另外一人的头发强迫他弯腰,抬起膝盖顶在他肚子上。
而那些同时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仿佛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都不能叫他的眉头皱一下。
王钦等人家境都不错,在学堂里还能维持着好学生的模样,一出来就把被家里宠坏的脾性带出来。
但是他们从来没见过谁打架像顾栓子这样,好像他揍的不是人,是一块死猪肉。
往顾栓子身上扑的人慢慢少了,顾栓子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一块石头,他猛地挥向王钦,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找我做什么。”
王钦望着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要砸在自己脑门上的石头,豆大的冷汗从头上滑下来:“我……我……找你……”
顾栓子歪了歪头,直直地望着他。
王钦背后的陈幸怕被牵连,结结巴巴地道:“他知道了你的名字,想……想……”
顾栓子明白了,这些人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来找自己麻烦的,在他们这些小少爷的眼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也是自己的错。
顾栓子扫了一眼这几人:“今天的事我记着,想挨揍明天还可以再来。”
说完,他把手里的石头扔到长满青苔的墙边,把地上散了一地的书本捡回书包里,格外乖巧地背着书包走了。
黄玉文在徐夫子那里越想越觉得王钦会去找顾栓子的麻烦,赶紧追上去想把他们拦住。
很快,就看到王钦他们,一个个不是坐在地上就是靠在墙上,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刚刚打过架。
他气喘吁吁地问:“顾栓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
王钦等人一听到顾栓子的名字又恨又怕,“他能怎么样,回家了!”
“?”黄玉文望着他们几个,有点不清楚这话的意思,顾栓子回家了,那说明他是自己回去的,他没事?
可王钦是他的邻居,性格是什么样的他知道,不可能会放过戏弄顾栓子的机会。
——
顾栓子没擦脸上的擦伤,也没拍去长袍上的脚印和泥土,他想,林真是疼自己的,要是知道自己在学堂里被欺负了,应当会答应自己不去学堂读书的要求的。
他很不喜欢那儿。
徐有达他不喜欢。
学生他也不喜欢。
他想留在真有味小食斋里,帮小食斋里做事,等他年纪再大一点,拿着攒的工钱做生意,买宅子买地。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不是逢初一十五的集会,街上的人很少,顾栓子是林真的儿子,林真的真有味小食斋又在镇上出了一波风头,沿街铺子的掌柜看到他都哎呦地关心几句:“顾小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满身的泥土?”
顾栓子知道这些人也会光顾真有味小食斋的生意,跟林真遇着也会打招呼,所以脸上的表情虽然冷了点,好歹出声回答:“不小心跌地上了。”
“跌地上了,我瞧着不像啊?”说话的人仔细看了看顾栓子脸上和手背上的擦伤,介于顾栓子的性子一直是这样冷冷的,不好再继续说。
但心里清楚,林真家这小子怕是不学好,在外头跟人打架了。
顶着沿街大叔大婶的关心,顾栓子背着书包踏进真有味小食斋的大门,这会儿不忙,林真正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算账,眼睛半眯着,眼睫垂出婉约的弧度。
顾栓子绕过柜台,走到椅子后边:“林叔,我下学了。”
“嗯?”林真的眼睛从账本上抬起来,突然瞪圆了些,“怎么弄的?!”
他把顾栓子拉到身前,望着顾栓子脸颊上已经微微肿起来的淤青还有他左手手背上的擦伤,又看着他沾满泥土的衣裳。
顾栓子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把身上的书包放到椅子背后的凳子上。
看在林真眼里,就是自家小崽子被欺负了,连精气神都没早上那么足了!
他赶紧把顾栓子抱到膝盖上,扒拉开他的衣领袖子裤腿,当他看到衣服下面明显被人打的痕迹,心头别提什么滋味。
养小猫小狗一年多都会有感情,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林真是真把顾栓子当崽子来疼的,自家崽子被人打了,心都是疼的。
他脸上的神情顾栓子看在眼里,顾栓子伸手抱住他脖子,“林叔,我今天跟人打架了。”
“为什么打架?”林真任由他抱着,手搂着他的背。
顾栓子小声地道:“学堂里的学子说我的名字不好听,追上来找我麻烦,他们人多,有五六个。”
林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给孩子抬头的,但是当他听到五六个孩子打顾栓子一个,火气直冲天灵盖。
更别说还是因为名字不好听这种理由,叫顾栓子怎么了,他觉着好听啊!
“你们下午去不去学堂?”这都属于学堂霸凌了,不管的话这些孩子只会越来越过份,他送顾栓子去那儿是读书识字的,不是去受气受伤的。
本来这孩子性子就沉闷,再被他们欺负,以后更不好。
顾栓子在他耳朵边闷闷地道:“林叔要去学堂里面吗?”
“肯定要去啊,凭什么因为你的名字就欺负你,一些小破孩儿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栓子我跟你说,被欺负了千万不能一个人闷在心里,该告诉我的要告诉我,徐夫子那里也要说明白,叫他们吃点教训。”
这些话是顾栓子从来没听过的,哪怕顾大在的那会儿,他在外边儿打架犯事了顾大说的也是男娃要自己立住,别跟个女娘似地叽叽歪歪。
他告诉林真,也不过是想经林真口引出自己在学堂里遭的事,然后不去学堂。
但林真好像把他当成女娘养了,需要照顾,需要小心捧着。
头靠在林真脖颈那儿的顾栓子望着林真有几缕发丝的脖颈,片刻后问:“林叔,我已经学会了千字文,还跟你学会了算数,为什么还要去学堂里念书。”
林真听着他的话,没想到就因为今天这破事,自家小崽子都产生厌学心理了。他想了想,反问顾栓子,“栓子觉得林叔会的东西多吗?”
“多,”顾栓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在他眼里,再也没有比林真更厉害更博学的人,“你会做麻辣烫,会做凉面,会做奶茶,还会写话本,会教我们算术。”
林真等他说完,道:“在栓子眼里我会的东西不少,但是在我会这些东西之前,我跟着别人学了很久,但我所学的东西,对那人来说也只是沧海一粟,宇宙微尘。”
林真说的这人是自己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甚至是自己所在的城市,祖国,他所知所学都源于那里。
但顾栓子想岔了,他记得林真说过是跟着镇上钱少爷学的字,在林真眼里,钱少爷是这样的吗?
顾栓子的心像灌进了什么东西,很涨,很不舒服。
林真不知道顾栓子心里所想,他接着道:“这世上的人很多,事也很多,你在镇子里,就会觉得镇上很大很大了,但是镇子以外还有府城,府城以外还有郡,还有州,还有京都。”
“你可以永远待在这镇上,但是我希望当你有一天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时候不会那么彷徨。”
林真的声音早就恢复了,尾音微微上挑,很特别。
顾栓子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他想跟在林真身边,一辈子在镇上没什么不好。
他问林真:“那林叔想出去吗,去府城,去京都。”
“现在还没计划,以后可能会去吧。”顾栓子还太小了,他要是出去的话肯定会去远一点的地方,对孩子的成长算不上什么好事,这个年纪正是吸收东西的时候,耽误不得。
还有顾大的爹娘那边,要是没人压着,也会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