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栓子其实知道徐夫子不太喜欢他,至少要比其他学子淡一些,他以为徐夫子会直接把自己赶出学堂,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他道:“林叔非传言那般。”
他停顿了一下,把自己父亲顾大突然身亡,而林真不仅没有贪图顾家的家财,反而自己回林家讨生活,又从马氏还有周涛那里给自己讨公道,然后带自己回家,送自己进学堂。
这些事,顾栓子一件都没有望,也是他第一次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从冷然慢慢地带上了些许温度,薄情寡淡的脸也有了些许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稚气。
徐有达望着他脸上跟之前都不同的神情,想起那日送他来的林真,沉吟片刻后道:“今天这事且过了,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动手的时候就做好背书包回家的顾栓子抬着眼睛看了看他,拱手道:“是,夫子。”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厢房,徐夫子特地挑了好几篇文章讲解,不仅要他们能读会背,一人还要抄十遍。
刚刚打了一架的十人望着那明晃晃的文章名,哪不知道徐夫子的用意,但是能有多少到心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很快,下学的时间到了。
顾栓子和之前一样收拾好书本就要走,王钦和黄玉文赶紧追上来:“顾栓子,等等啊,你小子怎么一点义气都没有,哎呦!”
听到后边传来的声音,顾栓子扭过头去,只见王钦起来的太急膝盖撞到了桌案,正在那儿揉着膝盖龇牙咧嘴的,不曾想又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脸都歪了。
他停住脚步,望着王钦:“你找我还有事?”
王钦眼睛都亮了,天老爷,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和啊!
王钦膝盖都顾不得揉了,一瘸一拐地小跑上来,手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搭在顾栓子的肩膀上。
顾栓子肩膀僵了一下,眉头也拧了拧,但是好歹没有把他手甩下去。
王钦手搭上去那一瞬就发现他的脸色了,还以为自己要被揍,但看顾栓子居然没有动手,大呼一口气:“你怎么不等我和黄玉文,咱们一起走啊。”
“咱们现在可是朋友了吧,以后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多好。”
顾栓子发现了,为什么王钦和黄玉文是邻居,因为两人一样的自来熟,还是熟成一锅粥的那种熟。
他本来想说自己自己不喜欢跟人走一起,但看着王钦破了的嘴角,道:“我们不同路。”
王钦大手一挥:“没关系,能同多长就多长!”
落后一步没他那么急躁的黄玉文跟上来了,黄玉文平日里不参与王钦打架的事儿,所以业务有点不熟,刚才吃了点亏,挨了好几下,看起来比王钦还严重一点。
他抱着自己的书,走在顾栓子的另一边:“我们两家就在城东,栓子在乍子街,从夫子家出去就要各走两边了,这么几步路你酸唧唧的。”
王钦鼓着眼睛:“几步路也是同路啊,天天跟你上学下学我都要闷死了。”
黄玉文圆圆的白皙脸上一点被嫌弃的气愤都没有:“哦。”
王钦哼了一声,有点兴奋地望着顾栓子:“这回你不能说咱们不是朋友了吧,我跟你说,有我这样的朋友你不吃亏,谁要是欺负你只管叫一声,绝不含糊。”
这次顾栓子没有反驳他两人是朋友的话,只是伸手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没路可同了,我走了。”
从厢房到院子也就二十多步的距离,大门近在眼前,回家的路截然不同。
顾栓子刚迈出院门,就看到站在外边的林真,他眼睛瞬间亮了许多,脚步隐隐加快走过去:“林叔,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他迈出徐夫子家的大门林真就看到他脸上的淤青和眼下的血痕了,他心里揪了一下,刚跟他打完招呼,就看到落后顾栓子一步的王钦和黄玉文。
三人脸上都有伤,一看就是打了群架。
林真知道,自己不希望看到的事儿发生了。
他站在原地,等着顾栓子到自己跟前,然后拉住他的手:“眼睛下面的口子怎么来的?”
口子细长,从左眼眼尾下划向鼻梁,现在可没有祛疤的技术和特效药,一不注意就会留下疤。
顾栓子伸出另一只被拉的手,摸了摸自己眼下:“被指甲划到的。”
他主动道:“今天我和学堂里的学子打架了。”
林真静默了一下:“刚才那两个学子是你打的?”
“不是,我先跟一个叫陈奎友的学子打起来,他们两人来拉架,发现陈奎友那边的学子对我下黑手掺和进来的,是……朋友。”朋友对八岁之前的顾栓子来说很寻常,顾大没死之前,他的朋友是整个大田子村的小孩儿,一帮子人天天跑在一块抓鸡撵狗,每天都有新花样,从来没有烦心事。
但经过马氏和周涛,他不习惯任何人的靠近,和同龄的林柱子林石头也玩不来,就像隔着一层东西看他们。
要不是今天的事,他和王钦黄玉文可能一辈子都只是在学堂读书的关系,日后见面也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此刻林真和顾栓子已经走离徐夫子的院子十几步了,王钦和黄玉文也是,两个小孩儿肩并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转过来的侧脸上一片愁苦,特别是王钦,唉声叹气的样子特别生动夸张。
林真听到顾栓子说王钦黄玉文还有陈幸梁品秀还有一个姓余的学子帮着他跟另外五个学子打架,稍微想了想那个场景,回头去看王钦和黄玉文,恰好王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过头,看到林真看他们,欢快地扬手挥了挥。
林真笑了笑,对这小孩儿的好感蹭蹭蹭涨,也对着王钦挥了挥手:“改天跟栓子来家里做客。”
王钦显然十分喜欢这个提议,抓着黄玉文大声道:“好,林叔我们回家了。”
“去吧,”林真瞧着那两个背影,问顾栓子,“那你们夫子怎么说?”
“夫子把我们所有人都用戒尺罚了一顿,把我叫出去问了一些事,然后叫我们抄写文章十遍。”顾栓子记忆很好,把要抄写的文章都记下来了,顺便说给林真听。
林真一听忍不住会心一笑,都是跟今日发生的事有关的,看来这个徐夫子是一个虽然古板,但有自己原则的人。
这样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一些,有徐夫子和王钦黄玉文几个朋友,顾栓子在学堂里总算能安心学习了。
林真带着顾栓子回真有味小食斋,突然,两人离小食斋还有三丈远,小食斋旁边的粮油铺的掌柜看到两人,赶紧走过来急切地道:“林哥儿你还是带着栓子避避风头,钱少爷的夫人来了,正愁找你不到呢。”
前面有好大的东西杂碎的声响,吸引了一波波的人挤在那儿看热闹,围在外面的人看到林真和顾栓子,议论的声音嗡嗡作响,丝毫没避讳着他的意思。
而粮油铺掌柜要不是平日里林真经常在他那儿买东西,还时不时地送点酸梅汤凉面给他尝鲜,也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林真面色一凛,听着人群里边砸东西的声音,肃着声音道:“谢谢冯掌柜,只是我铺子里只有三个孩子,不进去不行。”
他低头看一眼顾栓子,顾栓子立刻道:“我跟林叔一起。”
他的脾性林真知道,就算让他待在外边他也不会待,干脆道:“走,咱们回家。”
粮油铺冯掌柜叹息一声,要说林真是外边传的那样他是一百个不信,林哥儿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钱少爷。
但这些话说出去就像一滴水汇入汪洋,半点作用都不起。
再者他也不好多说,不然流言就要传到自己身上了。
林真边让挤着看热闹的人让让边紧紧拉着顾栓子进去,这些人一看到是他,脸上就浮现看好戏的神情,起哄道:“林老板回来了!”
“林老板快看看自己铺子,被砸得不像样了。”
“这就是那个被休了还勾着钱少爷的哥儿啊,切,长得就是一副离不开男人的样儿!”
“做的脏事被发现了,现在被钱少爷的夫人打上门来,一张脸往哪里搁啊,要是我就跳河里死了。”
“也不能这么说,林老板是去年才来镇上摆摊的吧,那时候钱少爷还在府城呢。”
“呦,这么向着那妖精,别是你也尝了味儿吧?”
“我看是,大家谁不知道这个哥儿最是不要脸,不仅勾了钱少爷,还勾了不少人呢,不然能开得起这个铺子。”
“……”
那个给林真说话的人才说了一句,就被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轰隆隆压下去,瞬间就把他打成和林真有首尾的奸夫了。
那人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心里话就被泼这么多脏水,一张嘴就被这些人堵得死死的,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挤出去跑走。
站在人堆里,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装进耳朵的林真把顾栓子的手拉着,望着在自己铺子里四处乱砸的几个下人和身穿艳红色衣裙的年轻妇人。
被吓得站在墙角,神情惊惶的林小幺看到林真回来了,带着林柱子和林石头跑到他身边:“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