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军匪首的马儿在前,顾凛的马儿在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四五丈远,流民军匪首手里的巨大的宽刀一刻不停,借着迅疾的马速从同样躲到这里的逃荒的难民身上划过,断肢残臂,血流如注,无一生还。
“哇啊啊啊啊啊。”被妇人抱着的四五岁的小孩摔在地上,惊惶地拉着脖子被砍去大半的妇人,不停地哭着。
顾凛手一抖,从匪徒那里收缴来的绊马索迅速飞出去,缠住小孩的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落到自己旁边的干草地上。
巨大宽刀落了空,溅起无数沙石。
流民军匪首狰狞一笑,立即挥刀向其他人:“无用功,把你的同伙叫出来吧,凭你一个人不是我的对手,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可以让我活泛活泛筋骨的,别一下子就不中用了。”
此人说话的生硬像打雷一般,震得四处逃散的难民拼了命地跑。
他们都已经看到这个匪首的厉害,落到他眼里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找到一个绝佳藏人位置的林真隐约听到了声音,察觉到声音离自己有段距离,拨开自然生长的,恰好能把狭窄石头缝遮挡得完完全全的野草,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由于他这里地势比较高,前面有没有遮挡物,故而一眼就看到下边对峙的两人。
小山一样的高达匪首手持巨大宽刀坐在和他一样大尺寸的马上,身形瘦削,青竹似地顾凛骑在另一匹马上。
林真的心猛地揪起来,小崽子虽然身高像大人,在箭术上下过苦功夫,但是怎么说都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力气和实战经验都赶不上匪首,十分吃亏。
林真抓着野草的手死死攥紧,不安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顾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掺了铜丝的绊马索收回,从他拦下匪徒,并杀死匪徒,过去的时间不长,林叔脚上受了伤走不远,有可能就在周边的某个地上藏着。
别出来。
林叔。
顾凛在心里默默说了句。
他望着已经把自己视为笼中鸟,起了逗弄心思,最后一把捏死的流民军匪首,猛地纵马冲过去:“驾!”
末端坠着铁球的绊马索刹那出手,裹挟着空气破裂的声音直取流民军匪首的面部。
流民军匪首连自己的巨大宽刀都没用,徒手抓住因为速度而威力大增的铁球,铁球上瞬间出现指印的凹痕。
顾凛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击能够伤到他,伸手从背后抽出三支白色尾羽箭,三箭齐发。
“有点意思,”流民军匪首手中宽刀荡过去,三支白色尾羽箭扎在宽刀上,发出金属相撞的“铛铛”声,他狠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冲过来的顾凛,“到我了!”
他那匹跟他身形十分相配的壮马嘶鸣着往顾凛身下的马撞过去,那把巨大的宽刀“嗡”地横劈过去,顾凛紧紧趴在马脖子上,后背清晰地感觉到那把宽刀从自己皮肤之上擦过,刀锋哪怕再往下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他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顾凛一手抱着马脖子,一手收回被流民军匪首捏坏的绊马索,缠向匪首身下大马的脚,顺势从马身上跃下来,团着身体滚到大马的肚子下面,举着的柴刀狠狠往马上的匪首大腿扎去。
匪首没想到他会这么灵活,一个不防被柴刀扎到了大腿,猛地抓着柴刀把马肚子下面挂着的顾凛拉出来,一脚踹在顾凛的肩头。
顾凛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把绊马索缠到他腰上,长腿从旁边一跨到他身后的马背上,然而吃了一次亏的匪首已经知道他动作比一般人快,手中巨大的宽刀往身后劈去。
两人的一举一动小石山上的林真看得一清二楚,嘴唇抿得死紧,野草都被他捏碎,当他看到顾凛拼着自己受伤带着高大匪首一起摔下马,心就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差点喘不上气来。
摔下马的两人离得不远,他单膝跪地站起身,手指逐一握紧柴刀的把手。
高大匪首皮糙肉厚,摔下马没有丝毫损伤,但是能把他逼下马,就已经足够眼前这个讨人厌不知死活的流民死无数次了,他狞笑地举起手里宽大的刀,犹如猛虎一般往前冲去。
“铛!”巨大的宽刀与柴刀相撞的瞬间就把柴刀的刀尖砍断,顾凛心头一冷,脚下瞬间发力,瞬间往后翻了一个身,匪首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比他大腿还要粗的手臂往前一抓,竟然抓住了他的脚,用力往地上砸去。
“砰——”顾凛被狠狠砸在地上,下巴还有额头瞬间磕出口子,嘴里吐出鲜血。
“小子,遇到我还想跑,实在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高大匪首提起顾凛,有顾凛腰那么粗的大腿狠狠撞在他肚子上,顾凛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口中的鲜血染红了衣领。
他单膝跪地从地上站起来,抓着被砍断了刀尖的柴刀,抬手擦了一下下巴的血,握着刀冲上去。
身形瘦削的顾凛比高大的匪首腰灵活得多,但是刚才那两下影响了他的速度,三五下力要挨高大匪首的两下,而高大匪首虽然没受到致命的攻击,却被眼前这个仿佛一点也不怕死,被他击中也要磕他一下的小子弄得烦不胜烦。
突然,高大匪首被顾凛抓住贴身的机会,踩着他的腿跃上去,弓起的膝盖猛地往他下巴上撞,咔擦一声,匪首嘴里发出叫声,一拳把伤到自己的顾凛掼到地上。
他摸了摸自己骨头有些裂开的下巴,狂吼一声冲过去。
而挨了他那一拳的顾凛绷不住,鼻子里还要嘴里全是血,突然,他看到离他仅仅只有四五米远的野草里的那双熟悉的眼睛,由于野草太密,那儿又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换个人来根本注意不到这儿和其他地方的区别,但是那一瞬间的心脏鼓动的感觉让顾凛发现了。
顾凛嘴唇快速地无声地动了动。
藏好。
闭上眼睛。
他不敢向那里投注过多的眼神,他怕匪首发现藏在那里的林真,他死死地望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匪首,抓起箭壶里最后一支可用的白色尾羽箭,迎着匪首冲去。
野草背后的石头缝隙里的林真浑身颤抖,双手捂住嘴巴,他看到顾凛叫他藏起来,闭上眼睛,可是他根本不可能不看。
他看到那个他养大的少年一次次被高大匪首一次次击中,又一次次冲上去,身形由一开始的尚能保持灵活,变得越来越迟钝,分不清多少处伤口溢出的鲜血把衣服染红,脚下的脚印都有了血迹。
当那把巨大宽刀向着顾凛肩膀砍去,被顾凛双手死死往上托住,但还是无法阻挡地破开他的皮肉的时候,林真再也不能待在这儿了,他搬起一块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石头,向高大匪首那边砸去,求求老天爷了,哪怕能让顾凛有一秒的逃走的时间也好。
正打算把眼前这小子彻底解决,以解自己居然被他伤到的恨意,高大匪首往前低头躲开石头冷笑一声,等他把这小子杀了,再去杀这只躲起来的小老鼠。
他刀下的顾凛突然撤掉抵抗他宽刀的双手,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往前拉,一只手伸到他脖子后,已经砍入他肩膀的宽刀顺利地没入,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肩上滋出来,立刻染红了顾凛半边身体,滴滴答答地淌在被晒得滚烫的石头上。
“嗤——”
高大匪首脸上的冷笑凝固,他望着顾凛伸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手。
顾凛握着柴刀残破的断刃,在他脖子后面拧动,绞断他的经脉。
高大匪首的眼睛阴翳地瞪着他,他带着这几百号人在此地称王称霸,杀的人千数不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
明明这小子论武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却像只苍蝇一样烦人,挨他一下也要叮他一回……
高大匪首慢慢倒在地上,从脖子后面流出来的血在地上蔓延开。
顾凛双膝跪在地上,脊背弯曲,摇摇晃晃地撑着旁边的石头慢慢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再一点点站起来,向着野草覆盖的石头缝踉跄地走去。
扔完石头的林真只看到顾凛突然撤了两只手,任由宽刀劈进肩膀,然后高大匪首身死倒地。
他冲出石头缝,跑向顾凛。
“林叔……”
顾凛身体站不直,站在比林真矮些的坡面下头,抬起头望着他,已经被血污得看不见面貌的脸上有如释重负的几乎不能察觉到的浅笑,但是他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黑沉沉的,瞧着要比其他小孩更成熟,更阴沉。
林真伸着颤抖的手去扶他,可是顾凛突然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他只来得及摸到他身上被血浸透的衣服,沉重的,粘腻的,浓烈的铁锈的味道。
“顾栓子!”
“顾凛!”
林真满脸泪水,蹲下身去抱顾凛。
可是他很快发现顾凛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照这样下去失血过多就能要了顾凛的命,但是他没有药,他什么都没有!
林真浑身发冷,忽然,他疯了一般跑向被顾凛杀死的高大匪首身边,手颤抖地在他腰上衣服里摸,很快就摸到了几个瓷瓶。
像高大匪首这样的习武之人,又是在缺衣少食的此刻,不会不随身携带自身能够用到的伤药,他找对了。
林真拿着几个瓷瓶跑回顾凛身边,顾不得还在外边,打开瓷瓶的盖子闻了闻,闻到熟悉的和家里用的止血药膏味道差不多的便解开顾凛的衣服,先往他受伤最严重的肩膀倒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