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紧急,顾凛的说法说服了鲁巡检之外的王巡检和左巡检,按照顾凛的做法来,他们手底下的兵不会成为炮灰,也不会在祸乱平息后被扣上不作为的帽子,不管是对他们这些当官的,还是对手里的兵,都是最好的。
就算是县太爷,也能跟着百姓一起往后边撤。
但县太爷恨极了顾凛这个以下犯上的,等他们一商量完,亲口吩咐衙役去通知镇上的百姓往后边撤的时候,立刻甩袖子离开了。
鲁巡检拍了拍顾凛的肩膀:“等这事了了,你能不出现在安远镇就不出现吧,咱们这位大人虽然性子还算宽和,但肯定把你记在了心上,不好办。”
“多谢巡检提醒。”顾凛在做的时候就想到了后果,等旱情一过他就要去府城参加乡试,到时候就算县太爷想找他也找不着。
至于林家人。
这位县太爷的性子还不至于此,若不然,也不会被他和鲁巡检一盯着就把事儿办成了,说明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善心的,只是会时时刻刻想起顾凛胁迫他的事情,按不下心里的这根刺。
很快,县衙的三十多个衙役全部派了出去,连着三个巡检带来的士兵也加入挨家挨户让百姓尽快撤离的队伍里。
顾凛刚才已经和县太爷以及三位巡检说了,他们这回要的就是灵活二字,带上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兵就是给自己增加负担,所有民兵按原路返回,顺势差衙役跟着,把安远镇即将遭袭的事情通晓各处,叫他们各自准备着。
顾凛要去跟林二舅说一声。
“官爷,怎么突然就要我们搬家啊,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镇上,好不容易才起了新房子,正等着熬过这场旱灾给我儿子娶媳妇呢,这一走就什么都打水漂了。”中年妇人乍一听要他们撤往安远镇后边的山里去,一万个不愿意,这是他们的根啊,去了山里哪里有这么方便,怕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不想搬,一万个不想搬。
这些军汉接了命令也心慌得不行,那么多的敌兵,他们拿什么打,怕是一照面就被人包饺子包圆了。
还要被拉来劝这些百姓离开,肚子里一窝的火,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那是命重要还是你这房子重要,老子想走都走不了,等你们走了还要给你们拖延时间,我找谁说理去!”
软磨硬泡的中年妇人一听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恐怕才成亲两三年的当兵的话,正准备说的话都卡在脖子里了。
她其实以为是这些当兵的骗他们,想霸占他们房子想出来的说辞呢,可现在看着好像不是,似是真的有害人命的土匪要打来。
她声音颤抖:“军爷,真……真要打仗啊……”
“都从官府里发出官文来了你说真的还是假的,”这个军汉看着自己其他也在劝着百姓的同袍,对妇人道,“快走吧,离开这里,能留一条命是一条命。”
妇人终于慌了,惊慌失措地对身后的家人道:“快,收拾东西,咱们去你舅舅家那里躲一躲,把能用的都拿上!”
之情的旱灾大家都在勉力维持,吃得少一点,喝得少一点,活得艰难一点,但现在要是跑得不快,命都要没了。
一时间,到处都乱糟糟的,牵牛拉骡子的,背粮食背舍不扔下的被子铺盖的,还不能走路或者年纪还小的孩子也要人背着抱着,整个镇子仿佛在这最后的喧嚣里尽情地释放。
顾凛来到民兵聚集的地方,利用自己第十小旗领队的职位找到了林二舅。
林二舅前两天跟着挖了些陷阱工事,操练了一下,看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顾凛叫住他的时候他一脸的惊喜,“栓子,你怎么来了?”
“二舅,镇子上很快就要被流民军袭击,你这次回去立刻跟我阿爹商量,看他如何打算。”顾凛不少本事都是跟着林真一起学的,他相信,只要提前知道消息,林真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地避开此次祸事。
而且他们来的时候鲤鱼村就在商量要挖藏身的地道的事,比起其他毫无准备的村子,鲤鱼村已经好太多了。
林二舅看向他:“那你呢,栓子你不跟我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儿要做,等我做完了,我就回去找你们。”
林二舅点头:“晓得了,那你自己小心。”
他把自己还没吃完的高粱荞麦粑粑从包袱里拿出来全给顾凛:“我今天就要回去了,这些你自己揣上,家里粮食够的,倒是你自个儿,在外头多小心。”
顾凛没有拒绝,毕竟还不知道之后的情况如何,多点东西说不定就多一条命,他收下高粱荞麦粑粑道:“好。”
县衙能用的人不多,顾凛来的时候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也亏得是林二舅这个神经极粗无比的,换做旁人,听到要有流民军来要人命,指不定已经跳来跳去地大声嚷嚷了。
而顾凛刚跟林二舅说完话,穿衙役袍服的人就来了,站在最前头说着跟顾凛差不多的话,流民军来袭,他们这些民兵马上就要原路返回,并且县衙的衙役也会飞散开来跟着他们一起去,把其中利害通知到位,至于剩下的,县衙实在是有心无力了,大家要往深山里跑的跑,躲的躲。
民兵们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村子里有他们的父母孩子,一听到消息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几个衙役差点儿没按住。
衙役们嗓子眼都快冒了火,“按照各村的顺序,全都分开来,马上就让你们回去!”
轰然的人群马蜂窝一样到处窜着去找同村的人,顾凛望着已经和鲤鱼村的人站在一块的林二舅,转身穿过乱糟糟拥挤的街道。
眼睛里看着的是惊惶的老人孩子男男女女,耳朵边听到的是并不算少的哭泣声以及各种艰难存活下来的家畜的声音,这些镇上的百姓都在往外逃。
这样的场景,顾凛看过的不少了。
从府城出逃的那一夜,在路上见到的无数逃荒的难民,不同的人,一样的神情。
顾凛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一轮烈阳高挂在空中,不余余力地散发着热量。
“顾领队,”一个身穿军袍的军汉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鲁巡检叫我来通知顾领队,他正在与两位巡检,以及各总旗、领队商议此次阻击流民军的法子,让顾领队速去。”
“在何处商议。”
“在县衙里。”
“好,我这就过去。”计划是自己提的,自然要把里面的东西更加完善,这不是几句空荡荡的话,是几百个士兵的命。
顾凛走在这个叫他的小兵前面,步子极快地走回县衙,他刚一进去,后边回来的第十小旗的张铁王杰他们看到了他,一个个跟他打招呼:“顾领队。”
“顾领队。”
“顾领队。”
“……”
话可以说,事难做,在外边一回大家就都知道他办事效率很高,都是一样的腿脚一样的马,顾凛就比他们先到了好一会儿,不仅把这事禀告上去,还扔出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能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的好法子,不由得对他心悦诚服起来。
而三个巡检手底下六个总旗,三十多个小旗领队也看向他。
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到关于顾凛的传言,十四岁,箭术好,连夜奔驰回镇上传消息,还在县太爷和三个巡检面前露了一回脸。
此刻见站在院子里的顾凛,颇有些意外。
在他们的想象里,顾凛应该是个健壮的小伙子,哪想到居然这么地瘦削,长得还俊气,就跟书生一样一样的。
人多,鲁巡检干脆就在院子里说了,让来的人随地站着,竖着耳朵听就行:“消息大家应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对面差不多有两千人,直奔安远镇而来,我们这回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多杀这些狗娘养的,一个够本两个赚,给镇上撤退的百姓还有附近的村子留出足够的时间。”
“我知道大家都是血肉之身,也会流血也会痛,但这是我等的职责所在,若是任由这股流民军在我们安远镇流窜,受害的不仅是百姓,还有我们。”
“听顾凛之言,府城那边情况不太好,等朝廷镇压了外头的流民军,说不定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就要成顶罪的替罪羊。”
是非功过,不过是上面的人一句话的事,洛州府城此次如此失利,偌大的府城叫流民军破了,若干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追究下来他们下面的也跑不掉。
反正都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多几个也是撸。
这些话,是鲁巡检的肺腑之言,权衡利弊都在这儿了,王巡检和左巡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要是府城那边没出这么大篓子,他们对那伙流民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找几个小兵当诱饵,上报说他们已尽力,还折损了人手,再活动活动,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府城的事说不定要闹到京都那边,他们要是再偷奸耍滑,不死在流民军这儿也要挨朝廷的罚,还不如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