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领队说的这个高人是不是话本里的那种,仙风道骨,白胡子飘飘,掐指一算就能知道我今天吃没吃饭,家里有几口人?”王杰跟顾凛说话的时候,旁边第十小旗还有第七小旗的人也竖着耳朵听,顾凛的本事他们可都知道了,武的能来,文的也能来,能让他这么推崇的高人,那得是什么样子啊。
然后他们就看到这个从来冷着脸,神情寡淡的顾领队眉间略微松开了几分:“是话本里也没有的人,我会的,都是他教的。”
此刻远在鲤鱼村的林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
都说打了喷嚏就要下雨,难道老天爷终于要开眼了,他望了望外边的天,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这个还能晴空万里几个月的架势,难!
要是他知道顾凛在这么多同袍面前说自己是个高人,他绝对要摸摸自己的头顶,这高帽也戴得太正了吧,他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教了顾凛很多东西,顶多是在这小子不想读书,想当个辍学小学生的时候给他灌了两碗鸡汤。
加上前两天挖的,通往镇上的几条道上几乎全部布满了陷阱。
顾凛看了看,扛起锄头:“把上面掩盖好,用树枝枝丫扫平泥土,撤。”
“是。”张铁王杰他们赶紧加快手里的动作,赶在天黑之前把事儿干完,两个小队跟其他小队其他一起回住的地方。
明天开始,他们大部分人都要搬出这里,从各个方向骚扰阻击流民军了,今天晚上除了放哨的人,都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他们四百多人回住的街道的时候,才走进街道口,就看见这一路的院子门口都放了不少东西。
有饼,有粮食,有做好的还没穿过的鞋子,有这个时候几乎是稀罕物的鸡蛋。
长长的一溜,每个院子门前都有,在即将暗下来的天色里并不显眼,要是他们再晚回来一会儿,说不定一个不注意就踩上去了。
吃军粮,拿军饷的军汉们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场景,他们中年纪大的四十多五十了,年纪小的十几二十岁,大禹朝已经近百年没有战乱,他们这些兵每天就是训练一会儿,然后玩自己的,吃自己的,和其他的百姓没有分别。
得知流民军的数量还有他们即将执行的命令,怕的人有,抱怨的人有,但是这一刻都静默了。
顾凛望着撤走的百姓留下来的东西,对身后的第十小旗的人道:“把我们住的院子前面的东西收了,不好携带的今天晚上就弄吃了,其他的带着。”
“是。”
跟第十小旗合作的第七小旗的领队聂勇也让自己的人收了紧挨着顾凛他们院子的门口前的东西,凑过来顾凛身边:“咱们一起吧,你瞧我们这边有几个鸡蛋,给大家煮碗蛋花汤怎么样。”
别说两个小旗,就是其他八个旗都是互相认识的,一听他这话全都凑了过来:“我们也一起啊,嘿,我们这边有小块腊肉,老天爷,这到底是哪个菩萨放的,都这时候了还有腊肉,简直是来救我命的,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我这儿也有好东西!”
“一起啊。”
“……”
聂勇举着双手:“你们看我干嘛,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做主,还有咱们顾领队呢。”
其他小旗的领队也跑来顾凛这边:“顾领队,咱们搭个火呗,我看也别去院子里了,挤都挤不开,去三岔口那边,又宽敞又通风,吃完咱们还能练练。”
顾凛望着把球踢给自己的聂勇,点头:“拿着家伙事走。”
“哇哦哦哦哦哦!!!”第十小旗的人都兴奋得跳起来,把院子门前百姓留给他们的菜还有粮食抱着,再去屋子里拿凳子椅子。
锅碗瓢盆去专门负责他们饭食的营灶那里抬,全是比手臂长度还宽的大铁锅,不愁装不下。
住在县衙那边的三个巡检都听到这几百人的声音了,问身边的亲兵是怎么回事,亲兵去打探回来道:“回禀巡检,是三十多个小旗的兵在三岔口那边煮东西吃。”
“煮东西吃,营灶没开火?干什么吃的?”
“不是,是镇上百姓撤走的时候在他们院子门前留了菜和粮食,他们正把容易坏掉的东西先煮来吃了,以免浪费。”
“……”鲁巡检沉默了一下,起身往外走,“我们也去瞧瞧。”
“对了,”鲁巡检突然想起明天一早就要撤离的县太爷,“去问问县令大人,要不要凑凑这个热闹。”
亲兵心里也想去,怕错过了这个热闹,立马道:“是,小的马上去请县令大人。”
他像个陀螺一样转身就往县令住的后院走去,只见后院里一片忙碌,奴仆们都在往箱子里装各种东西,名贵的字画,金银,布匹,几个小妾正哭哭啼啼地用手绢擦着帕子,说着这样要拿,那样也要拿。
亲兵穿过这一片混乱,到了县令在的正屋外头,对着老管家抱拳:“管家,我们巡检让我来问问县令大人,我们三个所的人在三岔口那里热闹热闹,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自从顾凛报信回来,三个巡检就让人沿途盯着那伙流民军的动静,最快明天下午就要来了,他们竟然还有心思热闹?
老管家有些不解,但现在他们除了靠这些兵也没法子了,故而脸上没有出现其他的表情,道:“稍等,我去跟我们大人禀告一声。”
亲兵心里急啊,我还想去捞点吃的呢,你这慢吞吞的别让自己连汤都喝不上吧!
老管家可不知道他的想法,走进屋去对坐在椅子上满面愁容,手指叩着脑门的县太爷道:“老爷,鲁巡检身边的亲兵来了,说三个所的人在三岔口那边热闹,问老爷要不要前去。”
“不去!”县太爷还记着顾凛还有鲁巡检强按着自己留下来做事呢,要不是自己身边只有三十多个衙役,又要让他们在这里拖住流民军,早就砍了他们,哪里有心思跟他们热闹。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没走,要是那鲁巡检和顾凛又发什么疯,把自己强扣在这儿,他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所以伸手叫住要出去回绝亲兵的老管家:“给本官更衣,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在耍什么花样!”
“是。”老管家跟着县太爷多年了,从他还是个庶子的时候就在,对县太爷的心思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他道:“老爷,反正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走,能应付过去就得了,等灾情一过,咱们再回来,到时候再与他们秋后算账也不迟。”
“哼,”县太爷面色愤恨,抬了抬脖子,“一个个的都是仗着手里头有人不把本官放在眼里的,你说得对,等旱情过了,本官就卸他们的磨,杀他们这驴。”
县衙离三岔口有些距离,一个在刚进镇子的地方,从前都是各村来的人聚集在这里,叫卖从村里带来的东西。
而县衙则在镇子东面,周边都是富贵人家。
带着老管家还有七八个衙役的县令在灯笼的光照下走着,街道两边的院子黑乎乎的,一片死寂,看不到曾经的半分烟火和富贵。
从县衙出来时还颇为气愤的县太爷慢慢平了心里的气,生出些许凉意。
他到安远镇已经十几年了,人也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现在的中年模样,刚开那会儿他顶瞧不上安远镇这个偏远小镇,对丝毫不给自己人脉,把自己留在京都,或者离京都近一点的父亲有几分怨恨。
还想着做出几分政绩,升官调度回京都,让他们看看自己就算不凭借家中的人脉,也能在京都里留下来。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虽然书读得不错,一路从秀才考到举人,也得授了官,但政务这块他是真的有心无力,一转眼就到了现在。
这么十几年,他已经接受自己要在安远镇做一辈子的县令了,却又遇到数十年难遇的旱灾……
县令望着街道两边死寂一片的街道,慢慢看见前边的亮堂的火光,以及那些粗鲁军汉的喧哗的声音。
他很快便到了,只见宽敞的三岔口挤满了这堆军汉,他们或是站着或是坐着,脸上的笑容都是爽朗的,半点也不含蓄。
甚至还有人在场子里比试起拳脚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旁边呐喊助威。
鲁巡检左巡检还有王巡检也在加油助威的人里头,握着拳头声音跟打雷一样。
“我说你使点劲啊,拿出在炕上折腾你媳妇儿那股劲来,怎么跟个软脚虾似地!”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们所的这个不行吧,嘿~”
粗俗的话语简直叫县太爷脑袋里循环滚动着粗俗,野蛮人,不堪入耳!
但是,他却站在士兵们还没发现的地方,就这么看着。
他看到这场比试分了胜负,赢了的那个士兵被鲁巡检拍了拍肩膀,给了块腊肉的赏。
输了的那个被王巡检踹了脚屁股,捂着屁股在人群里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