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勇的手心里全是汗,眼睛都不敢眨地望着被层层流民军包围的顾凛,看着他手中宽刀像从血里刚捞出来一般,亮白的刀身没有一处是原本的颜色。
而他身上的衣服,头发,脸,脖子,手,早就被喷射出来的血浸透。
就是现在!
聂勇一句拉,几人一起动手,栓在顾凛腰上的绳子瞬间绷紧,在那根他特地找的树干上飞快划过,把顾凛从人堆里拉出来。
“咳……”顾凛手中宽刀刀尖抵地,嘴角溢出血丝,死在他刀下的足有四十多人,在他蓄意破坏下,这些流民军手里的弓箭毁坏了大半,已不能够再给他们造成威胁。
他迅速将自己腰上的绳子解下来,转身往聂勇等人的方向跑去:“往左边撤,边撤边阻击他们。”
“是!”在这儿射箭干扰那些流民军,也射杀了十几个的第十小旗还有第七小旗立刻转身就跑。
……
次日,傍晚。
顾凛手里的宽刀偏移了一些,本就踉跄的身体猛地稳不住,单膝跪在被瀑布经年累月冲刷而形成的水潭岸边的石子上。
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的人立刻扑上来拉他:“领队!”
“没事。”顾凛半睁着眼睛看了看周围,这里正好是瀑布流下来的山崖下面,他们顺着下来的藤蔓已经被他们砍掉了,就算再有追兵,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
三百流民军,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终于被他们在林子里一点点蚕食掉,但是两个小旗也付出了代价。
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三个人的尸体永远留在了林子里,加上之前死去的,他们只剩下十八个人了。
“就在这里修整片刻,将身上的伤处理一下”聂勇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到顾凛身边,看着露出来的皮肤都是血红色的他,“你后背的伤我给你处理了。”
顾凛疲乏得说不出话,只颤抖着把包袱里的最后半瓶药递给他。
聂勇接过药瓶,把他身上被划破很多地方的衣服拉下来,只见他从肩膀到腰,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交错的伤口密密麻麻。
聂勇捏着药瓶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一路,顾凛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要不是他,聂勇知道他们这些人恐怕已经跟那四个人一样,永远地留在林子里了,且根本不可能杀死那么多流民军。
他不仅敢打能打,还很有计谋,每时每刻都在为所有人能活下去,能多灭一些流民军而想出新办法新点子。
这样的顾凛,要是折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旁边的其他人看着聂勇拿着药瓶,顾凛身上伤却根本不是这点药能处理的,把自己剩下的药业递到他面前。
顾凛的目光突然看过来,给药的人费劲地咧了咧嘴:“领队,我身上伤不重。”
顾问望着这个第七小旗的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伸出手指指向山崖石头缝里快要枯死的一种草:“它可以止血治伤,去采一点来。”
拿药给他的第七小旗的人闻言,脸上的喜色遮掩不住,他们进山这么几天,又接连遇到流民军,身上的伤药马上就要完了,要是不及时处理,就算没有追兵,恶化的伤口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其他还有些力气的人都去拔这种止血治伤的草,还放了一把在顾凛和聂勇的旁边。
顾凛抓起几根草送进嘴里,嚼碎了敷到前面的伤口上,后面的则是聂勇和另外一个小兵在给他处理,用撕成条状的衣服布料卷了一层又一层。
之前这样的活儿,都是王杰在干,他体力是他们堆里最弱的,武艺也一般般,所以每次跑路的时候都让他跑在前头,给大家做点善后的事。
可昨天他被流民军一刀刺穿了肚子,倒在林子里再也没起来。
还有一个顾凛没多少印象,比较沉默寡言的第十小旗的人,在他们进山林的第二天便不慎中箭而亡。
“不知道其他小队怎么样了……”聂勇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山崖。
总共十几个小队,追在后边的流民军去掉他们在安远镇之前袭杀的,还有一千七八,哪怕是分成跟他们一样的小队,一队也有将近两百人。
不过按照他们遭遇到的几队来看,流民军因为深山太过宽广的缘故,不得不分成人数少一些的小队,五十人的,一百人的。
昨天他们遇到的三百流民军是少数,应该是几股合在一起的。
顾凛没回答他这句话,他没把上身的袍子提起来,任由它下垂着,左右被腰间的腰带束紧,也不会散开。
上半身的伤口太多,衣服擦上去反倒增加疼痛。
“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四个人轮流守夜,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已经是临近深秋的季节,晚上睡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冷。
但此时生火无疑是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不知道在哪儿的流民军,只能挤在一起,把树叶往身上搂。
顾凛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顾凛和聂勇天一亮就带着剩下的人顺着山崖的右边绕过去,足足饶了两个多时辰才绕出这座山的范围,脚下的路也不再那么凶险,至少不用侧着身体贴着石壁走。
忽然,顾凛望着右前方的某处地方,身体一震。
聂勇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问:“怎么了,有敌情?”
“不是。”顾凛看着那个地方,望着那座再眼熟不过的山的形状,那分明就是鲤鱼村后边的那座山。
自从林真做麻辣烫生意后,村子里的人还在上面栽种了竹林,卖竹子和竹笋给林真。
那伙追他们的流民军不知不觉地把他们追到了这里,离鲤鱼村仅仅只是一段山路的距离。
顾凛刚想说他们尽快绕开这里走,突然看到栽种着竹子的山上有一伙即将要翻下去的流民军,大约三十人左右:“那座山后是座村子,我们快过去。”
聂勇等人一听说山后是村子,说不定还有村民住在里面,二话不说跟在顾凛身后向着鲤鱼村跑去。
鲤鱼村里,林真坐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做好饭的林大嫂林二嫂边把饭菜摆好边叫他:“真哥儿,快来吃饭了。”
林真从思绪里抽出来,提着自己坐的椅子过去:“好。”
这已经是林二哥回来的第八天,也是顾凛在镇上待的第八天,林真今天总觉得心头闷得慌,干什么都心神不宁的,还差点被镰刀削到手,家里人就让他坐着,怕他再伤了自个儿。
林阿爹看他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样子,把筷子递到他手里:“栓子那孩子打小就聪明,能把自己照顾好,你别太担心。”
“阿爹,我知道。”林真对顾凛的本事比任何人都了解,但了解归了解,还是怕那小子在外头遇到棘手的事情。
就像那个高大的匪首一样,他拼着伤成那样才平安脱困,要是袭击安远镇的流民军里头还有那样的人……
忽然,就在林家众人端着碗准备吃饭的时候,清脆的铛铛铛声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林真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他让村子里看守发人发现异常之后敲响的警戒声,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要立刻躲进地道里。
林阿爹林父还有林家其他人也全都听到了,林真连忙道:“有异样,快点躲进地道里面!”
林大哥林二哥立刻把装水的石头缸子挪开,提起盖着地道口的石板,露出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竖着进去的地道口。
之前被林真拉着演练过好几遍的林柱子林石头还有其他孩子连忙扒拉着地道口爬进去,然后是林大嫂林二嫂以及林父林阿爹。
林大哥叫林真:“真哥儿快进去!”
“大哥你小心。”林真跳进地道里。
林大哥点头:“放心吧。”
他等家里其他人全进去了,把石板还有缸子挪回原地,然后从另外一个入口,柴房的柴堆下头的地道口进去。
一家人眨眼间全在地道里了,林家人多,挖起地道来壮劳力也多,故而地道也挖得很长,不仅在里头存了粮食和水,还留了三个不同地方的出口。
林真蹲在地道里,看见林大哥拿着油灯走过来道:“大哥,咱们去眼子那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进了村。”
挖地道的时候留有通风口和专门用来查看外头情况的眼子,他们在里头能够看到外面,外面却很难发现他们。
不至于在地道里两眼一抹黑,出去跟人或者东西撞上。
林真回头对林二哥还有林家其他人道:“二哥你和大嫂盯着水缸下面的入口,要是有人发现入口马上往回撤,堵上挡板。”
“二嫂你和阿父盯着柴房的入口,也随时注意着。”
“行,没问题。”林二哥林父他们觉得这样很好,几个小的都还没成人,遇到事情怕稳不住。
林真很快带着林大哥在下一个地道岔道那里左拐,弯着腰在地道里行走。
此刻他们其实已经到林家后边山上的小山坡那里,是林真专门找的眼子的地点,能够把他们附近的地形都看清楚。
林真和林大哥取出塞在眼子上的泥土团,把眼睛凑上去,赫然发现就在他们旁边的山上,三十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往他们这边而来。。
“是流民军。”
林真在路上见过这些流民军,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