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几年林家的日子好过起来了,不然可翻不出这么多的布。
马婶子是做衣服的好手,看着桌子上的布道:“你们先把布抻抻,我去给他们量尺寸。”
一堆军汉全是大高个,又要经常跑动,衣服不合身难受。
林真正切着药草,对马婶子道:“顾凛的就不用量了。”然后十分熟练地把顾凛的身材尺寸告诉马婶子。
他是知道那小崽子脾气的,从小就不喜欢人碰,碰了就脸黑,还不分男女老少丑的漂亮的,通通都不行。
马婶子一听这尺寸,笑了起来:“栓子长了副好身板。”
洛州这边的男女哥儿大多没北方那边高,林家这样的是少数,马婶子记得顾栓子才十四岁十五岁吧,再过两年就赶上他大舅二舅了。
小子长得高好,长得高招女娘哥儿喜欢。
马婶子去给其他人量了尺寸,带着林大嫂刘大婶他们一起裁剪布料,林春香林杏香还有林槐香也来帮忙。
自从旱灾来临,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大家整日愁眉苦脸盘算着手里头的粮食,就算够自己家吃,对着外边的太阳高兴不起来。
突然,来林家十几天,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没怎么动过的钟老太太扶着门框走出来:“我来跟你们缝衣裳。”
林真赶紧去扶她:“老太太,这里人够用,你还是回屋躺着去吧。”
“躺了这么多天,每天劳你们家一日三餐地照顾着,做点衣服没事的。”钟老太太当日在镇上和顾凛分别后花了大半天才走走停停地走到鲤鱼村,那会儿鲤鱼村的地道正在最后的扫尾阶段,家家户户都在把挖出来的泥巴抬到林子里去,老太太一进村子就被人发现了,给她指了路。
林真一看到她,听是顾凛让她来的,二话不说在屋里支了张床,让她住下来。
钟老太太本来身子就弱,从镇上走过来累得狠了一点,这些天都是躺在床上的,之前下地道的时候都是林大嫂林二嫂搀扶着进去的钱。
林真听她这么说,便也不拦着了,拉了根凳子放到她身边:“老太太针线活跟陈娘子一样好,这些衣服做起来更快了。”
“小严他娘的针线活可比我好多了,这么些年,要不是她,也供不起小严读书,偶尔还要给我这个老婆子买药……”
一说起陈娘子还有钟严,钟老太太沉默了下去。
其他人一看,便想着要是有家里人照看,这老太太也不会来林家住着,也不想问里头发生的事了,怕平白触了老人的伤心事,岔开话题说做衣服的事。
人多力量大,才一天,十几件衣服全做好了。
林真拿起一件看了看,布料是透气舒适的棉布,针脚细密,做得再好不过。
他跟马婶子还有钟严奶奶几人道:“今天晚上就能让他们穿上了,不用再穿着那碎布条似地衣服裤子。”
马婶子还有钟严奶奶在卷线卷,林大嫂刘大婶则把细碎的边角料收起来,留着以后纳鞋底,或者做点其他的。
听见他说的,乐不可支。
可不是,十几个小伙子老爷们身上的衣服都穿不成了,一张被子盖到头,想起来方便还得借其他人稍微好一些的裤子穿。
本来林大哥林二哥要拿自己的给他们对付一下的,但是马婶子他们在做,就没让拿去。
林真和马婶子抱着一堆衣服裤子进屋去,马婶子去了另外一间屋子,林真在顾凛的这间屋子站定:“都是按照你们尺寸做的,拿到上身比比,看看合不合身。”
聂勇已经知道顾凛喜欢他了,再一想到这两人明面上的身份,浑身都不自在,他觉着自己会被顾凛灭口。
闷着头连连道谢:“麻烦林……”林什么?
他比顾凛年纪大,两人现在是兄弟,以后两人真成了林真就是自己弟妹。
但现在林真是顾凛阿爹……
这踏马叫什么事儿?!!!
聂勇脑袋瓜子一转,道:“麻烦顾夫郎了。”
聂勇暗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这称呼准没错,从哪儿看都没得说。
林真很少听到别人叫自己顾夫郎,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把看起来最贴合他身高的衣服递给他。
最后是顾凛的。
林真站在床前,把绝对是顾凛的衣裳裤子放在床上:“身上的药该换了,吃了饭再换。”
“嗯,”顾凛好像很乖地看着他,“林叔,我想上茅厕。”
“……”林真觉得自从这小崽子当了半个月兵,胆子比以前更大了,刚点破心思那会儿还比较收着。
顾凛突然弯了弯眼睛:“你帮我穿上衣服,我让二舅扶我去。”
他很少笑的,在外人面前几乎都是抿着嘴唇,肃着脸的模样,只有在林真跟前,才会缓了脸色,看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但此时此刻微微弯着眼睛的模样纵使在林真面前也不常见,寡情的眉眼带上一点点笑,像阳光照射在冰上,又冷又有几丝暖意,叫林真不忍心拒绝他的话。
他舔了舔嘴唇,拿起放在床上的衣服,把顾凛从平躺着的姿势扶成坐着的姿势,然后把衣服袖子从他的指尖套到手腕,然后是手臂,肩膀。
在府城,顾凛穿的都是长袍,宽袖丝绦,风流俊雅,半点看不出衣服下面的骨肉是什么模样的。
直到今天林真才发现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手臂不再是自己刚把他带回来时的一折就断的模样,纤长有力,胸前也宽阔了许多,腰腹那儿竟然还有若隐若现的肌肉,不夸张,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刚刚好。
林真的指尖突然像被火烧了一样,随便把衣服给他套上,连衣带都没系就去外头叫林二哥了。
顾凛望着自己敞开的衣襟,眼睛弯着的弧度更明显了些许。
他费劲地忍着疼痛,把刚刚从林真手里放下的衣带系起来,捞起旁边的裤子套上去。
林二哥进来的时候他道:“二舅,我自己可以去,你忙自己的。”
林二哥抓抓脑袋,这两父子说的怎么不一样:“你阿爹说你伤得重,让我扶你呢。”
顾凛抓着床柱子站起来:“无碍的。”他慢慢挪动着脚步,虽然慢,但是确实不需要人帮忙的样子。
林二哥哦了一声:“那我出去了。”
顾凛就这么一步一脚地走出躺了两天的屋子,颇有点落荒而逃意味的林真正在和其他人做饭,看到他扶着墙走出来,也没要林二哥扶,手里的锅铲差点儿铲出去。
这狗崽子,还会骗人了!
刚才还动弹不得要自己给他穿衣服,这会儿就能自己跑出来了。
马婶子他们已经回去了,只剩下林家自己人和第十小旗还有第七小旗的十八人。
林家人对他们都很尊敬,做完饭先把两张桌子放到他们住的屋子,以免他们动多了挣到伤口和骨头。
林家人则在堂屋里吃,高粱米和荞麦一起蒸的饭,一大盆盐干菜的汤,以及一大盆炒干笋。
如今山上地里连草都快干死了,更别说野菜了,盐干菜是林阿爹年年都要做很多放着,准备吃到明年的,干笋原是收来准备拿去镇上的真有味小食斋用的。
要是再旱下去,林家也要没菜吃了。
三十多个人正吃得香,突然,院子外头发出一点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林真离门最近,他放下碗道:“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吃。”
他站起身走出去,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挡在前面,以防油灯被吹熄了。
很快他就发现竟然是几个人倒在自己家的院子外头,脸朝下面也看不清楚是谁,他连忙把油灯放到避风的墙角,把其中一人的头抬起来。
“马敏!”林真浑身一颤,连忙去看马敏旁边那人,不是去找他们的林小幺又是哪个,而在他们旁边的还有几个人,赫然是钟严,王钦,以及王钦身边的一个奴仆,还有黄玉文。
“快来人,是小幺他们回来了!快点把他们抬进去!”
哗啦啦,一屋子人全跑出来了,林阿爹两只眼睛紧紧望着被林真揽到怀里的人:“是小幺吗,小幺回来了!”
“是小幺,旁边那个是马婶子家的马敏姐,还有钟严,王钦,黄玉文他们,阿爹,你快熬点盐糖水来,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来跟我把人扶进去。”几人的情况实在是太不好了,要不是面部骨头还能勉强看出一点形状,林真都不敢确认这是林小幺他们。
他们实在是太瘦太憔悴了,脸上的皮肤全都爆了皮,嘴唇上的裂口深得能看见里面的肉。
心心念念的孩子回来了,林阿爹泪流满面,哽咽着去熬盐糖水。
林大哥林二哥则扶钟严王钦还有王钦身边的那个奴仆以及黄玉文,林大嫂林二嫂扶马敏还有小幺。
林真看到林小幺背上还背着一个背篓,忙去把背篓接下来,却发现里头重量不对。
他掀开搭在背篓上的衣服往里一看,竟然是马敏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对比起这几个大人,孩子的情况要好不少,嘴上还有点鲜血的痕迹。
林真捉起马敏的手一看,上面果然有很多条好了又割,割了又合上的伤口。
林小幺的也是。
林真心里头哽得几乎喘不过气,把孩子从背篓里抱起来,小孩子很敏感,似乎是察觉到这里比较安全,细细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