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灭流民军?”这位都指挥使让鲁巡检和顾凛他们起来,“你们安远镇上三个巡检手底下的人加起来还不足四百吧,那伙从府城流窜来的流民军少说也有一千七八,你们这是在哄骗本官,以为本官是那些只拿军饷,不懂排兵布阵的酒囊饭袋吗?”
这都指挥使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厉,鲁巡检连忙道:“回大人,非下官哄骗,实际情况如此。”
“二十多天前,下官手底下的第十小旗的领队从府城回到安远镇,在来的路上便发现一伙五百人左右的流民军,他将此消息告知安远镇县令后,县令大人便很快把下官三人召集到县衙,商量如何躲过这次祸事。”
“随即,下官派出第十小旗的人查探敌情,没想到却发现原本的那伙流民军和另外一股流民军合在了一起,人数已达两千二三——”
鲁巡检话还没说完,这个都指挥使就道:“你说,到达安远镇的流民军总数还多了五百,总数有两千二三?”
“是。”鲁巡检自然不敢信口胡言,说的全是真话。
但是都指挥使更不信了,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厌恶地看着鲁巡检:“越说越离谱,莫非你还要告诉我,仅凭你们这三四百人,将两千多流民军全杀了不成?”
“……”事实本来就如此。
鲁巡检在心头叫苦,要不是他自己亲身参与,谁跟他这么说他也会觉得牛皮吹上天。
他只得说得更清楚明白:“回大人,那日第十小旗的领队疾驰而归将此消息带回后,下官等已做好与安远镇共进退的准备,可是第十小旗领队是个十分有想法的年轻人,他提出分而歼之,敌多我跑,敌少我围的策略,在安远镇百姓撤离安远镇的时候沿途利用地形阻击流民军,最后以安远镇为屏障再次消耗了一波流民军,让三个所的士兵分为二十人一队的小队,装作不敌后撤到远离村子的山林里,于山林里继续蚕食流民军。”
都指挥使心里头不信安远镇上这点人马真的能把流民军留下,想的更多的是流民军在安远镇劫掠一番后继续往南逃窜。
但是鲁巡检有理有据的话让他生出几分惊异,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这个分而歼之的策略过产生一种说不定这是真的念头。
他对鲁巡检嘴里的这个第十小旗的领队兴趣大增:“叫第十小旗的领队出来,本官要亲自问话。”
鲁巡检叫苦不迭,要不是这都指挥使一副立马要降罪的样子,他也不会把顾凛说出来,谁知道这些上官会有什么念头。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如此了。
顾凛在鲁巡检身后,他和都指挥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在鲁巡检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第十小旗领队顾凛,参见大人。”
都指挥使宋秉看向鲁巡检嘴里数次提到的顾凛,只见火把下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上袍和黑色裤子,身条瘦削,面容寡情而俊气。
但是年纪太小了,看起来可能只有十五六岁。
“你就是那个从府城回到安远镇,并发现一伙五百多人的流民军,制定出分而歼之策略的第十小旗领队?”
“是。”
“那好,本官问你……”一个个问题抛出来,被顾凛一个个清晰而简洁地解答,一开始宋秉的问题十分尖锐,慢慢地,变成了讨论,最后,已经成顾凛讲解他所疑惑的地方。
宋秉望着眼前的少年,彻底相信鲁巡检刚才说的事了。
以三四百人歼灭了两千多的流民军,一次以少胜多的绝佳实例。
宋秉的目光变得柔软,指着地上的陷阱问顾凛:“本官见此陷阱里的竹刀还有碎瓷片上似乎特意沾了什么东西,是毒?”
顾凛垂着眼睛,八风不动:“回禀大人,是粪水。”
“粪……”宋秉可不比鲁巡检这样寻常出身的军汉,他是京都子弟,家里虽然是武将世家,但锦衣玉食。
别说吃喝拉撒了,就是躺下都有丫鬟扶着头,哪里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腌臜的东西,当下捂住了嘴巴,皱着眉道:“这么做有什么用处?”
顾凛道:“粪水里有很多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细虫,进入伤口后会让被划伤的人发热,伤口坏死。”
顾凛旁边的鲁巡检以及聂勇等人深以为然,刚开始他们也以为这东西没什么用处,但是在山林里跟着流民军比拼谁活得更久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那些被粘过粪水的箭矢刀剑划出伤口发人,伤势比其他人更严重,战斗力大减。
刚才顾凛的表现让都指挥使对他的话有几分信服,但是粪水这玩意儿还是让他喉咙发痒,想吐。
于是把这个话题揭过去,道:“本官来此就是为剿灭这伙流民军,既然流民军已被你等围剿,本官便在此歇整两日,择日启程回京。”
鲁巡检立即道:“大人请,县衙那边已经打扫出来了,您住着正合适。”
宋秉这会儿才想起什么,道:“安远镇的县令呢?莫非他弃镇逃跑了?”
县令才是七品官,都指挥使四品,纵使武官见了文官矮半头,但是在绝对的品阶压制下,宋秉这称不上客气的话就算县令在他面前也不敢说什么。
鲁巡检想了想道:“流民军来之前镇上的百姓就往后面撤退了,县令原是要在此与我们一起共进退的,但在下官等的劝说下与百姓一起撤退了。”
“县令本就不是习武之人,留在此地太过危险。”鲁巡检不是在拍县令的马屁,而是他经过太多事,知道安远镇的县令虽然才干平平了一点,但是对比起其他许多地方官员,已胜出一大截。
至少他不搜刮民脂民膏,至少他听得进劝,至少他有点心胸。
若不然,此次安远镇也已经覆灭了。
宋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这回的旱情实在严重,尤其是雍州,已经百里不存一人了,如今四处闹事的流民军也是从雍州那边拉起来的。
天子震怒,把满堂朝臣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户部没银子,拿不出粮食,赈灾的事就成了个烫手山芋,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大人折在这上头了。
户部那边焦头烂额,兵部也打得水深火热。
不为别的,为了剿灭流民军的功劳,大禹朝已经安宁上百年,天子用不着他们,兵部已经空有其表,内里空荡荡,军饷军粮更是拖了又拖,好些地方连七八年前的军饷军粮都没动静。
但是有什么办法,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不可能花费巨额的银子去养着,这好不容易有点事儿干,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让天子记得还有这么个兵部。
宋秉能带兵出来,背后不知道多少只手在推。
对镇上老百姓来说已经很气派的县衙在宋秉等人眼里简陋至极,鲁巡检带着人四处清扫了一遍,把人伺候睡下了才带着亲兵来到顾凛他们住的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把顾凛叫了出来。
“坐吧,咱们两个说会儿话。”鲁巡检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他望着顾凛道,“这位都指挥使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会儿连水都没得喝,更别说茶了,两人就坐在这户院子的树下面,石头桌子上空空荡荡的。
鲁巡检继续道:“原本我心里想着,等咱们把县令大人迎回来,看在咱们剿灭了流民军的功劳上,写述职书的时候上面能有咱们这些人的名字,说不定都能摊上些许好处,这都指挥使一来,怕是要泡汤了。”
顾凛明白,抢功的事古往今来都不少,这个都指挥使既然是奉命为了流民军而来,手里头肯定要有好看的军功。
鲁巡检也知道,可是就这么把他们死了那么多士兵,九死一生拼来的功劳给了别人,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
也就是对着顾凛,对着其他人他只言片语都不会说。
鲁巡检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这根本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
“顾小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之前让你来第十小旗是我随手一指,以你的本事,在安远镇当个小旗的领队实在是可惜了。”
“但是现在军中的职位实在难以晋升,你就算去其他地方,出路也不多。”
能对着他说这些,鲁巡检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顾凛道:“此间事了,我便回鲤鱼村,待旱情过后去府城继续读书,参加下一次的乡试。”今年发乡试因为旱情没有如期举行,按照正常的流程,下一次要在三年后,顾凛打算回淮山书院念书。
鲁巡检这才想起来顾凛还是个读书人,他拍拍脑袋:“是我糊涂了,忘了你还是个读书人,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另外一条路。”
他两眼放光:“读书人好啊,咱们大禹历来重文轻武,同等官阶里武官见了文官矮半头,以你小子的聪明才智,我估摸着当个县令没什么问题,到时候你小子可就是七品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