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县令,一方父母官,已是许多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官身,鲁巡检一开口就是县令,对顾凛才学已是极为肯定。
“承巡检吉言。”
鲁巡检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巡检还有左巡检他们怎么样了,明天要跟都指挥使汇报如何将镇上的百姓还有县令大人怎么找回来一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岔子。”
顾凛道:“若是这位都指挥使要军功,其他地方不会做得太绝,巡检不必太过担忧。”
“且县令大人也不是寒门起家,说不定与都指挥使还是旧相识。”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鲁巡检拍了拍桌子,他们以前就听说县太爷是京都人士,有些靠山,要是县令跟都指挥使认识,那说不定他们可以保住一些功劳。
至少可以在里头有个名字,不至于出了力,上头的大人连他们影子都见不到。
跟顾凛说了会儿话,鲁巡检便走了,顾凛回屋睡觉。
第二天,身为第十小旗领队的顾凛自然没资格去都指挥使面前晃,和聂勇张铁继续待在院子里。
到了中午,鲁巡检身边的亲兵带着鲁巡检的命令来,“县衙无可用之人,巡检有令,着第十小旗,第七小旗,以及其他三旗到周边村寨通知村民流民军已被朝廷剿灭,可如寻常一般往来过日子。”
亲兵话音刚落,性情耿直的张铁声音抬高:“啥?啥啥?朝廷剿灭的流民军,那我们前些天杀的是鬼哪!”
聂勇还有其他第十小旗的人也狠狠皱着眉头,个个愤愤不平。
亲兵也是跟着鲁巡检出生入死的人,哪能不了解张铁他们,就是他,一开始听了这个命令也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
可是跟着鲁巡检这么多年了,他哪能不明白如果不是实在没有余地了,鲁巡检不会不给大家伙争取。
亲兵被叫去的时候,鲁巡检脸红脖子粗,要不是那位都指挥使就住在县衙里头,鲁巡检恐怕当场就要摔板凳砸桌子了。
亲兵看了看外头,道:“隔墙有耳,大家还是小声点。”
“现在镇上唯一能主得了事的只有巡检,他位低言卑,在那位都指挥使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也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巡检说,等那位都指挥使走了,他亲自请大家聚聚,给大家还有死去的兄弟赔罪。”
气冲冲的张铁都跟着鲁巡检多少年了,知道要不是没有办法,鲁巡检绝不可能如此。
且军功被夺,影响最大的就是鲁巡检,若是没都指挥使横插这一杠子,他凭借着此次军功往上升一级没问题。
张铁冷静下来了,喘着粗气道:“真他娘的憋屈!”
顾凛在旁边道:“憋屈也要把事给办了,等县令大人回来再看。”
顾凛可不相信县令会把这个哑巴亏全部吃下去,毕竟安远镇安然无恙,他这个县令也有功劳。
县令大人在这儿待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不想动一动。
顾凛对着鲁巡检的亲兵抱拳道:“你回去告诉巡检,通知各村寨的事我们立即去办,并且也会往山里走得深一点,尽量把出走的镇上百姓带回来。”
“有顾领队在,巡检再放心不过。”亲兵抱拳回礼,转身去通知其他小旗。
原本打赢了流民军,高高兴兴的大家伙一下子蔫巴了。
顾凛拿起弓箭还有巨大宽刀背到身上,道:“你们先收拾一下,聂哥,你和我去找其他小旗的领队,商量一下通知的村寨路线。”
聂勇平日里嘴巴欠得很,但其实他是很沉稳的性子,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了。
他点点头,走到顾凛身边:“其他小旗可能要闹一下,咱们两个去可能还要顺便当个劝架的。”
他们这些军汉,识字的没有,个个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嘴的主儿,也就自己的性格平和一点,其他的就和张铁一样一样的。
跟他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也有此打算的顾凛和聂勇出了院儿门,果然两人刚刚走到旁边的其他小队住的地方,就听到里边传出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
“老子不干了,这破差事谁想去谁去,没意思!”
“我一想到咱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就得了个这样的结果,我难受。”
“是啊,咱们小旗死了一半的人。”
“……”
顾凛和聂勇走进去,刚刚在他们那儿还算顺利的亲兵一脸无奈。
这个小旗的人看见顾凛和聂勇打起了招呼,并把亲兵带来的命令跟两人说了,竖着眉毛道:“顾领队聂领队,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把我们的功劳抹掉了,还朝廷剿灭的流民军,那怎么不把我们也算进朝廷的兵马里,吃他们那样的军粮军饷。”
“是啊,要不把我们纳入朝廷兵马里算了!”
“窝囊,真窝囊!”
“……”
他们不是鲁巡检手底下的,是王巡检的兵,现在王巡检和左巡检都没有回来,一应事儿就由鲁巡检做主。
顾凛望着他们,道:“我们阻击流民军的时候,没有想过功劳要怎么分,在山林里与流民军遇上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些功劳会带给我们名还有利。”
“要是没有都指挥使来,我相信大家伙也不会把功劳二字挂在嘴上。”
“在座的各位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大禹士兵这个身份,至于其他的事,就像当初阻击流民军一样,问心无愧而已。”许多事,要等县令这个有资格的人回来才能做。
一番话,让吵嚷的军汉静默了。
是的,他们一开始阻击流民军,四百多人把流民军往山里引的时候想的就是活下来,杀了这伙流民军,给逃走的镇上百姓多争取一点时间。
至今,他们仍记得那晚在三岔路口吃的那顿晚饭,百姓放在他们院子前的,从自家口粮里挤出来的东西。
望着安静下来的小旗,传令的亲兵给顾凛行了一礼。
顾凛道:“去把其他小旗的人也叫过来,我们要一起商议一下路线怎么规划,以免做重复的事,浪费人力物力。”
“是,顾领队。”
其他小旗的人很快被叫来了,也和之前的人一样,听了亲兵的话暴跳如雷,然后又因为顾凛的话安静下来。
最后都领了去通知其他村寨,顺便往山里走深一些,最好遇到镇上百姓,告诉他们流民军已全部被剿灭,可以回到镇上继续生活的事。
顺便把路线也规划出来了,在其他小旗领队的照顾下,顾凛带领的第十小旗走东边,范围囊括鲤鱼村,大田子村,瓦窑村以及更深一些的地方。
事情不急,但是小旗的人都不想在这里看到都指挥使的人马,拿上东西就走了。
这回聂勇的第七小旗没跟顾凛的第十小旗一道,第十小旗的人加上他一共九个人,原本除了顾凛年纪最小的王杰,以及另外一个士兵在山里的时候遇害身亡了。
从镇上出来,顾凛想了下几个村子的路线,决定从大田子村那边开始,然后途经鲤鱼村,瓦窑村,最后往更深一点的村子去。
大田子村离镇上较近,一个时辰就到了。
顾凛他们进村子口的时候,原本在山上挖草根的大田子村的人尖叫着一哄而散:“歹人来了!”
拿着锄头镰刀的男女老少像受了惊的鸟雀,扑腾着往村子里跑,摔倒了好几个。
也在人群里的曾经被林真叫去帮忙做饭,后面林真还在她那儿买了两身小孩儿穿的衣服的兰大娘也在逃跑的人里头,可是她越想越不对,刚才看到的为首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顾大的儿子顾栓子。
但是她也不太确定,毕竟顾栓子已经跟着林真去林家了,也就清明节的时候会回来给顾大上坟,村里见过他的人越来越少了。
兰大娘往后看了一眼,心头震了下,这不是顾栓子是谁,他怎么当了歹人了!?
顾凛望着四处逃跑的村民,不为所动,带着张铁几人径直往大田子村村长家那儿走。
村长家的房屋原先是仅次于顾大修建的青砖大瓦房的两间房子,从林家学到了堆肥的法子后,几年下来已经推翻重建,也是两间青砖大瓦房。
顾凛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在门那儿跑来跑去,穿一件棕黄色的小袍子,脸看起来有点瘦,但精神还不错。
张铁家里的孩子跟眼前这孩子差不多,他已经大半个月没看见自家孩子了,忍不住对孩子做了个鬼脸,逗孩子玩儿。
屋子里正在缝补旧衣服的村长娘子看见自家小孙子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歹人围着,吓得脸色发白,尖叫出声:“安安!!!”
屋里其他人被她这一声尖叫引过来,一看到外边的顾凛等人,也吓得抖得如筛糠一般。
顾凛拍了下张铁,让他别逗孩子了,对着屋里的人道:“村长,我是顾凛,带着公务而来,烦请开门。”
“顾凛……”这么些年过去,村长更老了,一把胡子花白。
他眯着眼睛看着顾凛,还是害怕得哆嗦。
顾凛愣了下,道:“顾大的儿子,顾栓子,我前些年改了一个名字,顾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