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
林真咽下嘴里的红薯,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阿爹肯定不准你去。”
家里两个哥儿,一个要去府城去京都,一两年都不回来,一个要跟着走商做生意,全是不叫林阿爹省心的,他绝不会一口同意。
林真还好,在外头做事多年。
林小幺这几年却是一直跟着他,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过,相比之下林阿爹对林小幺更担忧。
林小幺把剥下来的皮扔进旁边的专门装垃圾的木桶里,道:“还剩半个月,我多磨磨,阿爹会答应的。”
林真点头:“咱们阿爹经不住人磨,心又软,对咱们这些小的又看重,别说半个月,七八天他就顶不住了。”
“不过小幺,我还是那句话,在外头千万要保重自身,钱没了可以再赚,不可拿自己冒险。”
“晓得。”林小幺吃完那一半红薯,拍了拍手,他忽然把林真打横抱起来,就像两人刚卖麻辣烫,他不想依着家里的意思嫁给李久,困惑地把林真叫出去,说他想学千字文,想跟着林真一起做生意的时候。
那会儿他也这样把林真横抱起来,往上抛了一下。
“你干嘛呢你干嘛呢,快把我放下来!”林真突然被抱这么高,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林家除了他都是大高个儿,这两年林小幺也比他高了,还天生力气就大,抱他跟抱玩儿一样。
林小幺笑得灿烂极了,“三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又香又软的。”
“喂!”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儿实在受不了这形容词,还又香又软的,当他棉花糖啊。
林小幺低头望着他:“三哥,你要好好的。”
林真回望着他:“你也是。”
过完年,照例要去亲戚家拜年。
林大嫂的娘家去年就从深山里搬出来了,住在鲤鱼村不远的小村子里,地方还是林大哥亲自找的,再也不用和以前一样,几年都回不了一次。
所以今年林大嫂和林二嫂一样,天还没亮就背着年礼去了。
林阿爹也要去小冈村给郭阿么拜年,林父还有林小幺陪他一起去。
唯独林真这个大闲人,睡到他们走了都还没起,午饭时间才打着呵欠爬起来,去灶房那儿找吃的。
而到了初五初六,则是给其他亲戚拜年的日子,林父这边没什么亲戚,这项活儿便免了,一家子享受着春耕前的散漫生活。
这天,林真正凑在林阿爹还有林大嫂跟前,看他们搅浆糊糊鞋垫,一下子听到院子外边有人叫自己,走出来发现竟然是王钦黄玉文还有钟严。
王钦黄玉文穿得喜庆极了,深浅不一样的红衣服,钟严也难得地穿了一身新衣,三人手里都提着拜年的年礼。
看见他出来,王钦还有黄玉文先招了招手:“林叔,过年好。”
钟严则颔了颔首。
林真快步走过去,打开院门让他们进来,“今儿飘了雪,你们怎么过来了。”
“喝点热饮吧,刚刚才冲好的,正好下口。”过了年,天又开始下起了雪,细细碎碎的并不大,虽然外出不算麻烦,但还是有些冷。
钟严王钦黄玉文三人看到在火坑边做鞋垫的林阿爹还有林大嫂,连连打招呼。
三个长得好又懂礼貌的少年,谁看了都喜欢,林阿爹把手里都活计放下,站起身要去给他们倒热饮,林真叫住他:“我来就行,他们几个都是顾凛的好朋友,没必要那么客气。”
王钦笑出一口大白牙:“阿么,我们要喝自己来,原本是想接你们去镇上玩玩的,但路有点滑,等开春了我再来接你们。”
王钦回家去就把自己一路上的事儿跟父母全说了,要不是顾凛,他们出不了府城,要不是林真路上的照顾,凭他和两个奴仆,手里都粮食撑不了两三天,要不是林小幺九死一生地找去,他们早就饿死在回安远镇的路上。
林家对他有救命之恩。
这辈子,王钦都记着这个恩情。
今天他来,爹娘亲自挑选了年礼,要不是觉着冒然登门太过突兀,两人也想与林家的人当年道谢,坐下聊聊天。
林阿爹笑着道:“你哟,就是太客气了,我去给你们抓点瓜子还有过年做的米花糖。”
“谢谢阿么。”
林大嫂则觉着自己夹在几个年轻人中间不好,妨碍他们说话,拿着装针线的竹篮子回屋。
林真把他们手里都年礼接过来放在桌子上,道:“栓子正在看书,我去叫他来跟你们聊会儿。”
“正好他也有事儿告诉你们。”
过了年,顾凛就一头扎进书里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先拉弓一千次,再挥剑一千字,然后洗漱吃早饭,看书。
自律的劲儿看得林家人傻了眼,跟林真说了好几次别叫孩子累着。
林真解释了又解释,说他在府城就这般,有自己的成算,才让他们打消是林真这个当叔叔的太严苛的想法。
走到顾凛的屋子外边,林真敲了敲门:“顾凛,钟严王钦黄玉文他们来拜年了,你出来跟他们玩会儿。”
很快,屋里响起一点声音,门从里面拉开。
站在门里的顾凛穿了身灰色的棉袍,一头长发用发带束着,又黑又直又长,要是放下来就到大腿那儿了。
他嗯了声,跟在林真身后,走到烧着火的火坑那边。
三人见到他拱手行礼,身上的长袍端的是风范十足。
而穿着件宽大棉袍的顾凛肃着脸,也拱手回礼,坐到林真边上。
在场的四个读书人,钟严是举人,顾凛和黄玉文是秀才,王钦还是童生,但钟严与顾凛是截然不同的两幅模样。
钟严身形偏瘦,整个人如同一根茂盛的青竹。
而顾凛身高已经比钟严还要高些,寡情的眉眼看起来很是不近人情,他不像文人常常自喻的梅兰竹菊,更像一柄从头到尾都没有可以拿捏的剑柄的双刃剑。
又冷又利。
黄玉文历来就自来熟,他边烤着火边问顾凛:“刚才听林叔说你在温书?去年的乡试已然过了,最近一回也在三年后了,我还以为你要等着去淮山书院才继续念书呢。”
王钦在一边苦恼地道:“我要是这么早温书到时准忘,不知道今年考秀才的府试能不能如期举办。”
顾凛道:“腊月底的时候县令大人身边的管家曾经来过,说县令差人打听到一点消息,今年八月重开乡试。”
“所以刚才林叔说的你要告诉我们的事儿就是这个?!”黄玉文惊喜异常。
他和顾凛都是秀才,乡试重开对他们两人尤为重要。
而对钟严来说,意味着如果顾凛黄玉文顺利成为举人,他们三人可以同时参加明年的院试。
顾凛点头:“是。”
“那我也要尽快温书了!”说着,黄玉文不可自抑地焦虑起来,他自知自己才学比不上顾凛,考过乡试的机会并不高,但又不忍心叫家里的父母失望,一张被养得圆圆的可爱脸庞皱成了包子。
而王钦才考过童生,还不是秀才,并不用为了乡试着急,要考也是先考成为秀才的府试。
他随口道:“你要不来林叔家住些日子,遇到不明白的叫顾凛给你讲讲得了,肯定比你一个人在家里闷着读书有用。”
他这话让黄玉文动了心思,望向顾凛,他明白以顾凛的才学,指导自己肯定没问题,但顾凛也要考乡试,浪费的可是他的时间……
顾凛点头:“可以。”
黄玉文惊喜地看向顾凛,“这可太好了,谢谢顾兄!”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王钦没想到顾凛这么快就答应了,也心动了,挪着小凳子到顾凛边上:“那……那能不能加我一个,这回从府城回来我爹娘他们都吓到了,也不天天追着我念书习字。”
“特别是我娘,一看到我房里的笔墨纸砚就头疼,说要给我找个贤惠的妻子,让我安安心心在家里当少爷,生两个小孙子给他们玩儿,我连看书的机会都找不到。”
要是以前的王钦,能玩绝对不含糊,苦哈哈地读书有什么意思。
可身边的顾凛黄玉文还有钟严都是读书厉害的人,他心头也有了一点想法。
不能以后大家伙都有自己的事儿干了,他天天东逛逛西逛逛吧,恐怕说他是顾凛他们的朋友别人都不信了。
几人都听得有点想笑,林真摸摸这泡在蜜罐里的孩子的头:“那你打算怎么跟你爹娘说,到时候别他们给你找好了女娘,咻地一下把你抓回去成亲了。”
跟王钦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块儿的黄玉文点点头,“我看王伯母王伯父做得出这事儿,王钦,到时候我们去随礼。”
顾凛淡淡地道:“可。”
王钦捧着脑袋:“怎么连你们也起哄啊。”
他突然眼睛一亮,对黄玉文道:“待会儿你叫马车回去的时候跟车夫说我们在林叔家这里玩,我先在这儿温书。”
黄玉文瞧着他:“那去府城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能瞒一会儿就瞒一会儿吧,等我考个秀才回来,说不定我娘他们就改主意了,毕竟他们可是秀才的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