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王夫人铁了心了,伸手试了试他后脖颈的温度,确定他没冷到,对王钦道,“你哥哥们也刚刚回来,你去见见他们,先熟悉一下家里要收的租子有哪些,过了十五就跟着去。”
王姌比王钦这个小弟大好几岁,很疼爱他,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声道:“先过去,待会儿再说。”
黄玉文也道:“你娘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说什么都没用,从你爹还有哥哥那里想办法。”
王钦点点头,拉着黄玉文还有姐姐王姌跟在王夫人身后,往正屋那边走去。
一进去,王老爷还有王家的哥哥先rua了rua王钦的头和肩膀,再跟黄玉文打招呼:“玉文今天晚上就在家里住下,今天下去刚好有你喜欢吃的茸菌,买了一提篮。”
“吃了剩下的带回去给你爹,他也好这口。”
王钦扒拉出自己被rua乱的头:“爹,玉文家就在隔壁,住咱们家干嘛。”
王老爷把他头按回去:“去去去,没你这小子的事儿。”
“……”从小到大,王钦已经习惯自家老爹老娘对黄玉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浓的爱意了,他哦了一声,抓着王老爷还有自家哥哥到角落里,把自己想去林家找顾凛温书,然后去府城考试的想法跟两人说了。
王老爷以前揪大儿子不成,便把所有的希望放在王钦这个小儿子身上。
但是受王夫人影响,他也觉得没必要非抓着王钦读书。
黄玉文赶紧在旁边道:“王伯伯,顾凛学识好,在淮山书院就是头名,夫子们都觉着他乡试十拿九稳。”
“我已经做好决定去他那儿一起温书了,小蛮虽然不考乡试,只考府试,但在一块儿学准是没错的。”
“您和伯母没看到,他在林叔家傻笑得不行,说想让您和伯母当秀才的爹娘。”
王老爷还有王大哥看向已经快有他们高,脸上还有些稚气的王钦,心里别提多熨贴了,他们宠爱王钦自然有宠爱的道理。
这小子嘴甜,会来事儿,挨了打也笑嘻嘻的,不记仇。
而且还懂事。
王老爷和王大哥原本只想让王钦安安稳稳在眼前的想法动摇了些许,突然,被他们避开的王夫人凑过来:“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没死了这条心。”
王夫人在家里那是一把手,王老爷王大哥立马给王钦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王钦立刻像小尾巴一样围着自家娘亲转,但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王夫人还是没改口,也就黄玉文说的时候沉吟了一下,但也很快打了回去。
突然,一直站在一边的王姌道:“娘,就让小蛮去吧。”
王夫人:“你怎么也跟着他瞎胡闹,他要是又和这次一样出什么差池,我和你爹怎么办!”
王姌回到家里一直绷着的表情猛地松懈了,她声音有些颤抖地道:“爹娘,我已经和刘明……我已经被刘明休了。”
她原本想给自己一个体面些的说法,但咬了咬牙还是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说了出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震惊了,静默了一秒惊疑愤怒的声音差点儿把屋顶掀翻。
“姌姌你说什么!?”王夫人紧紧拉着王姌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王老爷还有王大哥也狠狠皱着眉。
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王姌心头骤然放下了许多,她声音干涩地道:“刘明写了休妻书,以侍奉公婆不够尽心为由把我休出刘家。”
“狗屁!”王夫人一声怒骂,她家姌姌性子这条街上的谁不知道,最是温柔贤惠,当时要不是那刘明是个举人,王家哪里会看上他家。
王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拉着王姌对王老爷还有王大哥道:“叫上人,我倒要叫刘家看看我王家的女儿是这么好欺负的!”
王老爷王大哥二话不说对着院子里喊:“路管家,把院儿里的人全都叫上!”
王钦也刷地把袖子撸起来,“爹,娘,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王夫人竖着眉毛:“姌姌是你姐姐你怎么能不去,还有咱们家的旺财也牵上!”
被丈夫扔下休书,被公婆在外人外面颠倒黑白,回家路上的彷徨还有委屈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王姌眨了眨眼睛,拉住性情暴烈的王夫人。
王夫人眼睛一瞪,声音却是对着儿女的温柔:“怎么的,你还想和那狗东西过不是?!”
“娘,我哪里还会跟他过,只是……”王姌迟疑了一下道,“那刘明攀上了府城的知府的庶女,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我休出了门,想要尽早把那庶女迎娶进门,咱们家有钱,却不是官身,上门去怕是会招来麻烦。”
王夫人脾气暴,却不是个蠢人,刘明是个举人,以后要是谋得一个官身转过来对付他们就遭了。
可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自己好好的女儿万般无错却被休出门,还是给后面的人腾位子。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
王夫人咬牙道:“我还不信治不了他,去把镇上还有十里八村的哀乐队全都请来,围着他刘家唱上个十天半月。”
屋里的人都笑出声音,这法子是真的损,那新媳妇赶着进门呢,怕是一辈子都难忘了。
“还有你的嫁妆,咱们家也要一件不少的拿回来。”
王姌嫁在安远镇三十多里外的镇上,王家这么多人拉过去浩浩荡荡,隔壁的黄玉文爹娘从王老爷王夫人口中知道这事儿,直接叫黄玉文带着黄家的奴仆也跟着去。
四五天后,王家大女儿王姌从夫家回来的消息在安远镇上传遍了,随之传开的还有王家大肆请丧乐队的消息,只要吹奏丧乐的,不管吹得好还是不好,全都要,一天二两银子,连吹半个月。
一时间,周边百里之内的丧乐队全都往刘家去了,震天响的丧乐把整个镇子都震得抖起来。
但是王夫人王老爷还有王钦他们并不高兴,要是家里有个跟刘明一样发举人,这回的事儿哪能就这么算了,撕他个天翻地覆都是轻的。
这回王夫人还有王老爷他们在王钦提出想去鲤鱼村跟黄玉文顾凛温书的时候态度没那么坚决了,有钱如何,在面对举人还有知府的庶女的时候也只能忍一些气。
还是家里有个在科举路上的人好。
而另一边,王钦还有黄玉文派出去的打听陈幸的奴仆也传回来消息,陈幸家确实住在镇上,但是在镇子的最西边儿。
王钦和黄玉文亲自去了一趟,两人的家在镇子东面,从来没有来过这边,乍然来到这里,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挤在一块,让人怀疑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王钦问身边的奴仆:“你确定是在这儿?没有问错人?”
奴仆肯定地道:“陈秀才在这一片很出名,经常帮左邻右舍代写书信,几乎大半的人都认识他。”
“而且小的按照少爷说的,跟周边人形容了陈秀才的外貌,确实是少爷找的人没错。”
人分三六九等,所处的圈子不同,卢璞一开始打,听到王钦要找的人在这儿的时候也不相信,他们王家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往来的也全都差不多,像陈秀才家这般贫寒的,从未见过,所以他确认了再确认。
卢浦在前头带路,带着王钦和黄玉文在七弯八拐的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走的巷道里走过,半炷香后,到了一处格外破旧的屋子前。
“少爷,这就是陈秀才家,您先候着,小的去叫门。”
王钦摆摆手让他退下:“我自己来吧。”
两人是朋友,交情虽然比不上顾凛,但也是跟在他身后两三年的人,盛气凌人可不好。
王钦亲自上前去拍门:“有人在吗?”
“请问有人吗?”
屋子里很快响起脚步声,开门的陈幸看到屋外的王钦还有黄玉文,半点都没有预料到,都有些愣住了。
陈幸长相平平凡凡,但读书多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初春天气寒凉,他才穿一件单薄得几乎算不上冬衣的冬衣,面色微微苍白,身形消瘦。
“王少爷……黄少爷……你们这是……”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下巴尖尖的,身上的衣服比陈幸厚实,但是一层补丁叠着一层补丁。
孩子很怕生人,用一双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王钦还有黄玉文,瑟缩地往陈幸身后藏:“哥哥……”
陈幸摸了摸孩子的头,“别怕,这两位哥哥不是坏人,你先回屋去吧。”
小孩儿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跑去。
陈幸让开身子道:“黄少爷王少爷进来坐吧,只是家里窄,没个完整的坐处,你们不要——”
王钦皱着眉:“好歹也是朋友,这么生分干什么。”
“……”朋友。
陈幸可从来没把这两个字往自己还有王钦还有黄玉文身上套过,不仅是做亲家要讲究门当户对,做朋友也是。
王钦和黄玉文随手可弃的东西他可能十年二十年都得不到,玩不到一块儿,说不到一块儿,算哪门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