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晃悠悠地从淮四坊出来,往东边的城区走去,街道的喧哗在进了东城区后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真把轿子的窗帘勾起来一点点往外看,只见东城区这边的院子与南城区那边截然不同,门楣讲究至极,上面雕刻的鸟雀走兽各不相同。
林真对这些没有研究,不知道不同的纹饰代表着什么,只觉着轿子越往里面走,宅院的门就越宽大,且门口立着的门房的规矩也越严,偶尔会遇到车马轿子,这时抬着他的轿夫就会把轿子靠边抬,让那些车马轿子过去。
轿子抬着他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史府的门口。
轿夫轻手轻脚地把轿子放到地上,对林真道:“夫郎,史府到了。”
林真掀开轿帘走下来,只见史府的门楣十分庄严肃穆,朱红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四根柱子连着,每根都有两人环抱那么粗。
而门口立着两个看门的下人,身板直挺挺地站着,瞧着就和其他院子的不一样。
林真上轿之前就付过银子,叫轿夫在外面等着后便走到大门处,“我是淮四坊的林真,花信节那日幸得与史夫人见过一面,特意奉夫人的命来送些自己做的胭脂水粉。”
两个看门的下人从林真的轿子在史府前面的街道上停下的时候就暗暗看着他,此时见他虽然无仆从跟随,但穿戴整齐,气度不俗,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夫郎在此处等候,小的去通秉一声。”
林真谢过他,知道其实就是去确认一下是否有此事,要是放一个陌生人进去出了什么事儿,两人这两条小命说不定都要丢了。
半盏茶的功夫,去通禀的仆人回来了,语气比方才恭敬地道:“夫郎请随小的来。”
林真对他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从大门旁边的侧门进去,亭台水榭,花草树木,眼睛所见之处无一不精,待到了二进的院门,守门的下人跟站在院门处的婆子说了声,又由婆子带着林真继续往里走,到了一处院门后再由一个衣着明显跟婆子不同,和外面的富家小姐相比还多了分雅致的二十来岁的丫鬟领着林真到正堂:“夫人,林夫郎来了。”
那日与林真有过一面之缘的史夫人坐在一张贵妃榻上,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低髻,戴着两支玉簪,身上穿了件竹青色的袄子,下面是条马面裙,脚上的绣鞋缀满了珠玉。
林真低垂着眉眼给史夫人行了礼:“小的拜见夫人,那日说的玉容粉和花露口红都已做好,特意给夫人送来。”
史夫人看他,发现今天的林真穿着虽然不像花信节那天那样隆重亮眼,但一身衣衫也很雅致,最重要的是他那张容颜,还是那么好看。
史夫人直起身,叫丫鬟给林真搬张凳子,林真把东西递给丫鬟,坐到凳子上。
丫鬟已经把东西打开,呈到史夫人面前,史夫人一瞧里面的东西,只见瓷盒和瓷瓶上写着不同的字条。
白玉容粉,紫玉容粉,碧玉容粉。
梅花花露,茉莉花露,桃花花露,兰花花露。
几种口红也有自己的名字。
史夫人那天在林真那儿只见到了白玉容粉和梅花花露,现下见了这么多,看向林真:“这些也和你之前的一样的用法?”
林真道:“都是一样的,只是紫玉容粉和绿玉容粉的功效不同,像夫人肤色白皙,却有一些细小的血丝的,用碧玉容粉与白玉容粉调和使用后更好。”
“紫玉容粉更适合肤色微微暗黄的。”
“而那花露除了味道不一样之外,功效也不尽相同……”
林真把几种花露都说了一番,蒸馏出来的花水比不上现代技术制作的各种精华面霜,但是经常涂抹自然比不涂抹地好,都说肌肤不缺水了,一小半的问题都解决了,这话林真是认同的。
而那四款不同颜色的口红从大红到橘红,再到番茄红水红,适合不同的妆容不同的场合,涂抹在皮肤上还水水润润的,一点儿也不干。
史夫人把玩着番茄红的口红,对这些东西很是满意,对林真道:“你这手艺还真是不错,香子,取赏来。”
林真突然道:“夫人,小小手艺能入得了您的眼,已是极大的荣幸,这些天小的想了想,日后纵是不在京都,也要做这玉容粉花露口红的生意,夫人现在就是小的第一批客人。”
“要是接了夫人的赏,以后再用其他的价格卖给其他人,岂不是占了夫人的便宜?”
“不若按照这些物件的价来,夫人不亏,小的也不亏,皆大欢喜。”
这是林真在家里就想好的说辞,他确实不想接史夫人的赏,只想把东西卖给她以及其他的人,一来接了赏,那这东西在史夫人这儿就是奴才献上来的东西似地,要是自己以后拿去做生意,难保史夫人有其他的想法,二来自己虽然已经和顾凛不是继父与继子的关系,但是顾凛即将要院试,日后被人知道自己与史夫人这些贵夫人贵女有私底下的交易,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猜想怎么说。
单纯的顾客与商家的关系是最好的,自己卖东西,他们买东西,不拘于任何人。
史夫人没想到林真居然不要自己的赏,而是要把这些东西卖给自己。
她故意往下沉了沉脸:“你可想清楚了,本夫人赏的东西与你这些胭脂水粉的价格相比,不在一个面儿上。”
林真坐在她下手的凳子上道:“这些物件能够入夫人您的眼,对小的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但说句占夫人便宜的话,以后小的用此做生意,说出去还是史夫人也看上的东西,旁人不得高看几分?再要您的赏,我这心头亏得很。”
沉着脸都史夫人没想到林真会把里头的话大刺刺地说出来,脸上带上了笑:“你倒是滑头。”
林真所想的东西,史夫人当然也想到了,她对林真有点儿刮目相看。
要是林真接了自己的赏,虽然可以在自己这里讨一些好处,但可不就是处在了奉上东西的奴才的位置上,而她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但林真没接,反而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以后要拿这东西做生意,还说占自己便宜。
史夫人看向林真,目光第一次没放在他极盛的容颜上,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倒是个聪明的,还有点儿小小的骨气。”
史夫人重新吩咐丫鬟:“赏就不拿了,叫林夫郎算算这些东西要多少银子,再去拿。”
“是。”丫鬟蹲身,走到林真身边。
顺利办成事儿的林真松了一口气,他真心实意地对着史夫人行礼,“谢夫人,”然后也不怯在史夫人面前当面算账,对丫鬟道,“这白玉容粉三两银子一盒,碧玉容粉和紫玉容粉难得一些,三两五钱银子一盒。”
“花露价格都一样,五两银子一瓶,而且花露在冷天的保质期有十天到十二天左右,天气热起来就只有七天八天,用之前要先闻一闻味儿有没有变,花露里有没有生出其他的异物。”
“口红二两银子一管。”
“总共三十八两银子。”林真把总价给了丫鬟。
坐在贵妃榻上的史夫人道:“你这算术算得倒快。”
林真微微扬着嘴角:“有点子小窍门,从前在镇上做生意那会儿天天盘账,没这小窍门可要累死。”
史夫人瞧着他,发现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浑身不紧绷,虽然恭敬自己,却不怕自己,就像和熟悉的人说话聊天,还能看出些许闲适来。
史夫人心头一动,叫丫鬟下去拿银子,对林真道:“东西都齐全了,你给我上上妆,待会儿要去场宴席。”
“是。”林真站起身来退到一边儿,等史夫人从贵妃榻上起来后跟在身后,走到另外一边的梳妆台前。
史夫人的梳妆台跟普通人家的梳妆台自然不同,在外边巴掌大的就很难见到的铜镜这儿有直径三十厘米的那么一面,桌子上头和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数不清的盒子。
林真站在旁边,待史夫人洗干净脸坐下后就先端详了一下她没带妆的脸。
史夫人是椭圆脸盘,眉毛英气,鼻子高挺,嘴唇不厚不薄,属于有些英气的长相。上了年纪后皮肤微微松弛,眉间有几丝细小的纹。
林真轻声问史夫人:“夫人,您今日去的宴会是私人一些的,还是正规一些的。”
史夫人道:“几个老友一块儿赏些稀罕的物件。”
林真便道:“那小的就给您画一个艳丽些的妆容,您瞧着如何。”
上了年纪后就做端庄贵气装扮的史夫人瞧着自己镜子里的脸还有站在自己身旁的林真,琢磨了一下道:“可,不过时间有些紧,你只有一次机会,要是画了不成要画第二次,我可要生气的。”
这些日子在自己脸上试了很多次的林真道:“要是不能叫夫人满意,是小的学艺不精,夫人要怪罪也是人之常情。”
林真先倒了一些梅花花露在手上,在手心里微微捂热了擦到史夫人脸上,然后取白玉容粉和碧玉容粉,以梅花花露调和后轻轻拍上,再是画眉,从史夫人从前的胭脂水粉里找到合用的胭脂,最后拿起那根番茄红的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