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林哥儿看笑话了,”圆脸夫郎道,“妾身和大人都是生在南边,长于南边的人,后随着大人四处做官,几乎天南地北都去过。”
“可还是很难适应离州的气候。”圆脸夫郎是真不喜欢离州的天气,提起脸上就有郁闷之色。
林真问他:“离州这边的粮食生长如何,也与南边一样二三月播种,八月收割吗?”
圆脸夫郎摇头:“这里二三月土都是冻着的,锄头掘都掘不动,只能趁着五月这段日子,土里的冰化了才能把种子种下去,然后八月收割。”
林真皱眉,“那生长的周期岂不是缩短了很多,粮食的产量和口感是不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当地农户种得最多的就是麦子还有豆,口感比外头的要好些,但是产量很低,一亩地才产八十多斤粮食。”圆脸夫郎从前是庄户人家,丈夫考上功名后就跟着四处跑,且因为自家丈夫算是个做事认真,有些手腕的清官,平日里会听到自家丈夫说这些事,要不然,今天林真来这儿问也是白问,换个养尊处优的官员夫人,哪知道这些。
林真也察觉出快要离开的这个离州知州是真干实事的,奈何离州基础条件太差,根本不给他一点发挥的余地,再加上去年车罗国的事儿,能保住一条命,贬了两级放到地方上当县令,已是个不错的退路。
夫妻二人又是南方人,说不定最后还能落叶归根。
林真听到八十斤的亩产,眉头皱紧,在安远镇里,一亩地一百二三十斤的亩产,当地的庄户人家就饿得面黄肌瘦,还是在风调雨顺,没有灾祸的时候。
此处八十斤的亩产,能养得活多少人?
“那此处行的也是亩产税?”
“是,按照当年大概的亩产,一亩地上交四成税,然后加人口税,要是养得有牛羊的,还要交牛羊税。”
林真问得很仔细,还把自己记东西的那本小册子拿出来,一一记在上头,他正和圆脸夫郎说到当地特产的时候,圆脸夫郎叫去做饭的那个哥儿进来了:“夫郎,饭菜好了。”
圆脸夫郎原本想叫林真去专门用膳食的屋子吃饭,但是看林真写写画画的模样,眉眼柔和了些,问他:“林哥儿,要不在这儿吃?”
若是旁人,他一定不会问的,恐在外边失了礼,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真抬起头来,把自制的炭笔夹在小册子里,“好啊,夫郎你跟着一起用点儿?”
“妾身刚刚才吃过,林哥儿吃吧,小红做得多,你带来的那些仆人过会儿也能跟着吃些。”
林真把册子放在一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只见大大的瓷碗里一碗猪排骨炖白菜和豆腐,旁边是一碗炒蔬菜,一碗炒菌子,以及一小碟凉拌海带丝。
这可是林真来这儿后第一次见到的海带丝,连忙夹到碗里尝了尝,发现这确实是经过处理的海带丝,但是只是加了盐、醋、香油,以及一点点花轿,少了最重要的辣味,缺了点味道。
可那也是海带丝啊!
林真吞下肚子,问圆脸夫郎:“咱们离州靠海?”
离州的地形图他在顾凛那儿瞧过,只有东阳郡那里有个荒废的河口,连接的还是内陆河,想要出去还得兜一个圈子。
但是离州压根发展不起来,河口自然没了作用,被封禁多年,这海带的来路有点意思。
圆脸夫郎看了看林真,想着他之前记的那些东西,终于道:“咱们离州地贫,种不出多少粮食,但是也有些特产,就如妾身方才说的皮毛,人参,以及各色有壳儿的干果子,比外边要好些,有门路弄来的就偷偷在河口那里与些散商行商换取其他的东西。”
“大人他也发现过这起子事,但叫人盯了些日子就罢了,林哥儿,妾身和大人还能离开此处,但当地的百姓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去了其他地方没有银子没有地,说不定比在这儿过得还苦些,所以在我们眼里过不下去的日子,在他们那儿已是一份难得的安稳了。”
林真还想问他许多东西,吃得快,听到他说这些话,抬起头来:“夫郎放心,我家……顾凛不是那等坐在上头脚不踩泥土的人,我们也是庄户人家出身,早些年还跟着掘地挑水干农活儿呢。”
圆脸夫郎一脸的这怎么可能,他虽然没看到那位新来的知州大人是什么模样,但是林真的面貌跟庄户人家搭不上关系。
那眉眼,那身条,那身白得晃眼的皮肉,大族里也养不出来。
他望着林真,露出笑容:“那可好了。”
“这儿的百姓还是好的,这海菜就是农户送来给我们尝尝鲜的。”
林真吃完抹了嘴,用茶水漱口后继续拿着小册子问圆脸夫郎,有刚才和林真的谈话,这回圆脸夫郎说得要更仔细一些。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细细的雨落下地上,惊起一层灰。
要说早前那会儿还能感觉到温度,下雨之后温度直线下降,叫林真恍惚以为到了冬天。
圆脸夫郎却是早已习惯的,穿上丫鬟递上来的皮毛坎肩儿,问林真:“妾身那儿还有没穿过的坎肩儿,拿件来给林哥儿穿上?”
林真摇头,摸清了前任知州家底的他不忍心受他一件衣裳,“我带了厚衣服来,回屋去换身就可。”
“那妾身再给哥儿烧盆炭火。”
“多谢夫郎。”
林真身体单薄,熬不住冷,见外边的雨越来越大,仿佛把最后一丝温度裹去,连忙从廊下走到鹿鹿他们收拾出来的房间,换上那身衣领袖口带白色皮毛的衣裳,里边还加了一件薄棉中衣。
当他回到正屋的时候圆脸夫郎眼前一亮,“哥儿的样貌没得提,是妾身这么多年来见过的第一人。”
已经习惯了这幅样貌的林真走到火盆旁边:“好看是好看,就是顶不住冷,顶不住饿。”
圆脸夫郎笑弯了眼睛,才短短一两个时辰,他就喜欢上这个新任知州的夫郎了,有善心,谦逊,嘴巴还甜,几句话就能哄得人很开心。
他要是郎君,也喜欢。
两人坐了一会儿,鹿鹿就来找林真,说顾凛已经和前任知州商谈完了事儿,方才正问他在何处。
烤着火和圆脸夫郎说着那些事儿都林真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天幕即将沉了下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跟圆脸夫郎道别:“方才听夫郎说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去,真在此处祝夫郎和大人一路平安。”
圆脸夫郎笑着道:“妾身也祝哥儿和知州大人在此万事顺遂。”
林真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刚走到门那儿,就看到还穿着来时那身长袍的顾凛正从廊下那边走过来,袍角翻飞,几乎到大腿那儿的长发被风吹开了些许,一张面容又肃又冷。
他腿长,步子宽,几步就到了林真近前,将小臂上搭着的缝着一圈皮毛的愚铣披风披到林真肩上,再系上绸带。
跟在他身后的前任知州有些气喘,望着这一幕走进了自己夫郎在的屋子,识趣地没去打扰。
而圆脸夫郎从屋子里看到了顾凛,第一印象是这位知州大人未免生得太年轻了些,虽然身高不低,但眉眼间还有些许稚气。
第二印象则是生得太寡情了些。
可他很快就瞧见生得寡情的知州大人把手腕上的披风披到林真肩上,还熟练地系着绸带。
他跟前任知州多年,自问两人感情算好的,但也没有如此过。
*
廊下不宽,两人并排走有些挤,所以林真的步子在顾凛前头,跟他说着话:“你与那大人交接了这么长时间,可有发现什么棘手的事?”
“没有,此人虽无功,但也无过,留下的底细清楚明白,”顾凛走在外侧,一些被风吹进廊下的雨飘在他那半边肩头,他望着走在里侧的林真,“上手不难。”
“那就好,我刚才与他夫郎交谈的时候也看出了些,这位前任知州只是运气差了点,本事倒是有一些,要不然离州去年就要乱起来。”
“对了,我还从他夫郎那儿问了些东西,现在正是离州百姓开始播种的时候,按照往年上交的税推算,州府周围的乡里能开垦出来的土地极少,一是因为土地太硬,开垦成本太大,二是百姓手里的粮种并不多,我想着你可以趁今年这机会让百姓多开垦一些土地,至于粮种……”
顾凛道:“从河口。”
林真望着他:“你和我想的一样,百姓们能从河口弄来东西,说明与外头的行商走商有联系,船也比陆地快,要是规划得当,今年的耕种也只是晚几天,八月的收成要多得多。”
林真把手里头的小册子递到顾凛面前,指着上面自己刚才随手画的物件:“这是曲辕犁,要比现在用的犁头更轻便,所用的人力更少,要是在前头上一个铁做的滑口,破开泥土十分容易。”
顾凛得太教导多年,看到上面画着的透视图便明白此物件的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