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初收敛着目光往里看,只见宽敞的院子里一派忙碌景象,几十个女娘哥儿各自忙着手里头的事儿,除了必要的交流,什么话都没有,浓烈的米香味传到周正初的鼻子里,叫他空荡荡的胃抽搐着搅在一起。
阿晨带着他径直往右边的灶房走去,正在切菜的牛大娘以及牛大的妻子看到他来,因为没见过他,声音大了些:“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吗?”
院子里那么多人在呢,牛大娘也不怕。
阿晨知道她是牛大的老娘,很是恭敬地道:“牛大娘,是牛管事叫小的带他来的,给他家里的孩子刮碗米油吃,孩子饿得狠了,嗓子都哭哑了。”
牛大娘的声音放小了一些,看向相貌堂堂,只是瞧着有点儿虚的周正初,“原来是要碗米油这样的小事儿,等着,正好下了一锅米,煮得差不多了。”
边说,她边去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工人们吃饭用的统一的大碗,掀开锅盖。
瞬间,腾腾热气冲出来,比生米磨的,味道更香的米香味充斥着整个灶房。
林真给工人的伙食不差,每顿三个菜一个汤,饭是白米和小麦疙瘩一比一兑着来,还管饱,光是冲着这顿饭就有不少人想进来干事。
放下去的白米正好煮得开了一点点花,因为人多,放的米也多,挨着铁锅的边缘已经有一层细腻的米汤和轻微的油脂凝结物。
牛大娘拿着勺子刮了一勺又一勺,直到把大碗装满,才递给周正初:“拿去给孩子先对付着一口,到中午那会儿饭熟了你们再来。”
牛大娘昨天就做了一顿阿晨他们吃的饭,知道他们这些新买来的奴仆要先吃几顿粥,以免伤了肠胃,今天中午的饭食就有稀粥和干饭。
“谢谢。”周正初端着滚烫的米油,一向很有主意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牛大娘笑着道:“我家也是老板买来的嘞,前年那次旱灾把我家给害惨了,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来,也回不去了,为了给我和孩子治病,我儿子和儿媳只能带着我和小孙子卖身为奴,哪想到运气这般好,遇到了老板。”
“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哦,才能那么巧地遇到老板。”
“说句叫人觉着没脸没皮的话,我家现在的日子,就连从前也比不上。”
“快给孩子端去吧,别叫孩子饿着。”
周正初点头,端着一大碗米油和阿晨往回走,一阵寒风吹来,吹得他只穿着秋衣的身体冷得入了骨,但是他身体里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
已经分配好床铺的其余人看到周正初端着一大碗米油进来,空荡荡的肠胃发出清晰地响声,全都在渴望着。
但是都没有出声,反而全看向还在哭着的孩子。
年轻妇人看到他来,早就干涸的眼里流下两行泪来:“正初……”
周正初把已经有些凉了的米油放在桌子上,道:“你给他喂一些,小宏天天顺子你们也来喝两口。”
如今实行的是军屯制,他们这些军户都是相识了几十年的老邻居,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这回一起着了难,一路上都尽力彼此照应着,要不然,光是那些下手极狠的人牙子就能要了身体弱的小孩女娘的命。
相应的,周正初这些成年男人吃的苦头就要多些,身上没一寸好肉,全靠从前的底子扛。
周正初妻子望着这碗米油,赶紧招呼其他家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让他们过来。
“你们先吃一口,我再喂弟弟,他吃得慢些。”
大人能抵挡住米香,只是不住地吞口水肚子叫,小孩子一听到周正初妻子叫他们,纷纷围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抱着碗一人喝了一口。
年纪最大,有八九岁的孩子吃了小小一口,把碗退开:“春姨,快给弟弟吃,弟弟饿。”
“好。”年轻妇人端着碗,凑到还只能吃奶的奶娃娃嘴边,明明之前都没吃过饭,只喂奶的孩子似乎闻到了香味,嘴巴急急地往碗沿上靠,喝到了米油。
周正初道:“中午咱们也能去我刚端米油的地方吃饭,大家伙都忍忍。”
“真的!”在被送来水粉坊路上,十分想要逃跑的年轻人道。
其余人也望着周正初。
周正初点头:“管厨房的牛管事的娘说的,我在回来的路上也问了这院里护院,确实如此。”
突然,几个人里的其中一人道:“如果此处的老板真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宽厚,我们倒是可以在这里安稳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些再去寻人诉清身上冤情。”
“咱们三个所的人啊,只有我们在这儿了,还不知道其他人在何处……”
周正初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嗯。”
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由得想起卫大人来,要是卫大人还在京中,他们绝不会如此!
不知道自己拐着弯救了卫三手下人的林真从烧窑那儿回来了,他到的时候给他烧瓷瓶瓷盒的窑刚好烧成打开,马掌柜的小舅子当即取了一件给他看,跟他图纸上的一模一样,打眼看着比他预想的还要漂亮些。
于是林真立马和马掌柜的小舅子定了契书,让他先送三千个瓷盒,两千个瓷瓶到广顺巷的林氏水粉坊,至于银子,先付三成定金,所有货到齐后再付全款。
已经从自己姐夫那儿知道他是知州大人叔叔的娄丰不怕他跑了,也爽快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玉容粉的生产,包装的事儿,以及护送货物的队伍都拉齐了,林真回到州府衙门里就把落了大半个月灰尘的蒸馏设备拿出来,找间空屋子组装好之后让鹿鹿去林氏水粉坊一号院子,叫他们送滴干水份的幽草过来,投入紧张的幽草花露制作中。
于是接下来两天,州府衙门都被一股清幽,叫人闻了越来越想闻的香味笼罩在里头,而且还蔓延到了州府衙门旁边的富户院子里去。
林真把熬干了水的大瓷桶拿下来,望着里边因为熬煮而不再是绿色,泛着黄的幽草,着实没想到幽草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看起来普普通通,在离州随处可见的幽草蒸馏过后味道卡在了一个十分奇妙的点,越闻越想闻,越闻越上头,而且这股幽香味并不腻乎,清清爽爽,不管是女娘还是哥儿,男子都用得。
蒸馏出来的第一份,林真先装了一瓷瓶叫鹿鹿给顾凛送去,然后继续捣鼓自己的。
这些用幽草蒸馏出来的头次花露,就是高档包装里的,中档和低档的则用蒸馏过一次的幽草二次加水蒸馏,而且加入了林真让工人洗的时候就分拣出来的品相并不那么好,根比叶片大的幽草。
由于幽草的香味集中在草叶,这样蒸馏出来的花露味道没有高档的浓,甚至有点淡,并且与纯正幽草花露的味道都有些不像了。
但也是好闻的,只是没那么叫人上头。
“老板,人来了。”鹿鹿在专门蒸馏的房门外道。
林真浑身热气,转过身道:“好,让他们全部进来吧,把东西抬到水粉坊一号院里,叫那些练了两天的工人把花露装进去。”
这两天林真在这儿蒸馏花露,还抽了一点时间出来,去一号院那边跟新招进来的工人讲解蒸瓷瓶的必要性,以及装好花露后融腊浇瓶盖处封口。
并且叫他们先用瓷瓶装水试试手,以免到时候浪费花露。
活儿不难,招进来的女娘和哥儿们为了端好林氏水粉坊的这碗饭,还有人连晚上都在练。
“是。”鹿鹿在门外应了一声,叫周正初他们进来。
周正初等人这两天好吃好喝的,身上的力气都回来了,听到林真终于有事儿叫他们做,全打起了精神。
他们还以为林真会叫他们做什么重活,哪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一堵墙前面有几个用上好木材做的大木桶,而墙后边的火也不知道燃了多久了,熏得角落里都热腾腾的。
林真从墙后边走出来,指着几只大木桶:“你们把这几只装着花露的木桶运到一号院去,交给包装组小组的人,他们自会处理。”
“是,老板。”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周正初他们一直以为林真就是普通的生意人,没想到竟然和离州州府衙门有关系,一时间联想到了他们身上的事儿。
但离州距离他们原本的地方太远,几人明白,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全都闷在了心里。
周正初对着林真抱拳行礼,和几个兄弟一起把沉重的木桶抬出去,放到推车上,往林氏水粉坊一号院拉。
而已经得了消息的包装组的女娘还有哥儿们早就翘首以盼,今天是他们正式装花露的日子,前两天练的功夫都要在这会儿用上了!
一看到周正初他们来,得知木桶里的就是花露,包装组的女娘和哥儿们立即走进去,蒸瓷瓶,融腊……
“呼。”州府衙门里的林真站在蒸馏房里头,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忙过,用手扇了扇风。
等这波活儿结束了他一定要好好躺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