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嫌马车慢,直接骑上那匹枣红马,去给水粉坊提供米的马掌柜等人的铺子里,问他们铺子里现在的荞麦高粱小麦有多少,自己急要。
这些粮食铺子的掌柜都是和他做了几个月生意的,不管其他地方有什么需求,都要紧着他,很快,林真就带着一辆辆粮车到衙门门口,他见小吏还没出来,先回衙门后院去换了身更厚的,里面缝着厚软皮毛的袍子,再在外边儿加了一件斤两很足的披风,脚上穿的也是离州这边冬天必备的到膝盖那里的靴子,整个人圆乎了好几圈。
等他出来的时候,负责运送粮草的小吏也准备好了,裹得棉滚滚的,头上戴着能遮住肩膀的斗笠。
随着小吏的一声令下,同样包裹得严实的马儿拉着装满粮食的马车,往城门口去。
城外的积雪又深又厚,水泥铺设的路面还好些,积雪稍微薄一点,旁边的草地上的雪最下头已结成厚厚的冰,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路会有多难走。
林真骑在马上,耳朵听着车轮碾压在水泥路上发出的辄辄声,二十多里路后,最后一截水泥路走完。
小吏溜达着马跑到林真跟前:“林老板,接下来的路就难走了,受不了了您跟我说,可以稍微歇息歇息。”
“没事。”
不是纵马疾驰,林真还算可以,他问小吏:“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要多久才能到罗染?”
“约莫七八天,”小吏到处跑,对这些地方熟得很,他道,“州府这边还算好的,没那么冷,罗染那边雪大起来的时候能把屋子全埋了,人在外边多站一会儿血都会结冰。”
同理,越往北的车罗国越冷,这也是车罗国为什么一到冬天就要劫掠的原因。
人连命都保不住的时候,举起屠刀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
林真瞧着苍茫的雪地,蒙了好几层棉布的下半张脸呼出热气。
而在另一边,由顾凛带领,骑马疾驰赶到罗染的一百多骑兵望着死尸遍地的罗染县衙,面色沉了下来。
下去探路的小兵跑回来对顾凛道:“大人,这些人已经死了两三天了,流窜到此处的车罗国贼子怕早就远离了这儿。”
顾凛的目光在穿着官袍,仰面倒在地上,漏出来的肠子被冰冻得结实的罗染县令身上看了一眼:“不用在此继续逗留,车罗国的人不会再回此处。”
“两个人为一组,向四周搜寻两里地,找到任何痕迹都立即回来禀报。”
“是。”几人按照顾凛说的,两两一组往四周搜寻。
剩下的人则跟着顾凛,先下马休息,顺便生几堆火,弄点东西吃。
军情紧急,他们身上带的粮食都不算多,除开路上消耗的,还够五六天左右。
不过大家伙都不怎么心急,现在的州府不差这点粮食,运粮官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遍地的尸体被军士们搬到一边,然后找到县衙的厨房,用里边堆好的干柴生火。
一帮大老爷们儿也不会做饭,一大锅水烧开,带来的杂粮放到里头煮,觉得差不多了就盛出来。
“大人。”下面的军士先给顾凛盛了最干的一碗。
顾凛接过来,就像没看到有些糊的壳儿,以及鼻子边传来的糊味儿,几下就将一碗浓稠的粥吃完。
这些军士都是第一次见顾凛,刚出发的时候还有些嘀咕,这么个少年知州顶不顶用,不会在路上还要照顾他吧。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顾凛出色的骑术,路上一点幺蛾子都没有,甚至还跟副千户说了一声,让副千户带着剩下的步兵继续赶路,他则带着骑兵向罗染疾驰。
军士们嘴上虽然不说,但把顾凛当一回事了,不再和刚出发那会儿一样轻视。
吃完东西的顾凛把离州的舆图展开,望着罗染这个地方,再看周围的郡县。
“大人,您说这伙劫掠了县衙的车罗国贼人会往哪里去?”
“这。”顾凛手指落在一处。
原只是随便问问,和这个知州大人套套近乎的小领头看着顾凛指的那个地方。
顾凛道:“进可再犯数座村庄,退可避入车罗国,难以追击。”
突然,去查探的几组人回来了,“大人,我们二人查探的方向没有异样。”
“大人,我们查探的地方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也是……”
“大人,这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一根断枝,您看这个缺口。”回来的最晚的这两人把一根树枝递给顾凛。
顾凛接到手中,只见这根树枝并不是枯枝,而是活枝,且有拇指那么粗,是离州随处可见的一种耐寒的树木。
唯一不同的,就是缺口。
非常利落的一刀斩断的缺口,力气和武器都有要求。
军士道:“这根树枝的位置,恰好是骑在马上会挡住前进方向的位置,所以属下判断那伙贼人一定是往那边去的。”
刚才和顾凛说话的那名军士道:“也有可能是车罗国的贼人来县衙的时候随手砍下来的,不一定是他们离开的方向。”
带来这根树枝的军士也被这问题问哑巴了,确实,这样的情况也有一半的可能。
顾凛问带回树枝的军士:“树上的断口面朝向何处。”
军士眼睛一亮,“朝向县衙!”
“立即整顿,追上去。”
“是!”
按照人用刀的惯性,切口面朝县衙,就能证明是离开县衙后造成的,毕竟人犯不着因为一根树枝特地换个方向。
其他天天摸刀的人一听也明白什么意思了,等那几个出去搜寻的军士几大口喝完粥,立刻骑上马,向着留下断枝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顾凛搭话的军士看向他,这个方向,分明就是他之前手指指出的方向。
这个知州……
顾凛带着的骑兵才追出三日,猛然就看见约莫一里地以外的方向燃起滚滚浓烟。
今日他们已经能捕捉到还没被大雪彻底掩盖的痕迹,催着马赶来,果然赶上了!
“大人?”身后的军士看向顾凛。
顾凛握着缰绳,边压低身体“驾”了一声,边道:“分做两路,一左一右向前行进,敌多勿乱。”
“是!”军士们骑在马上,抽出身上的刀。
顾凛既配有刀,也有剑,背上还背着一把重弓。
他身上还是那身没有来得及换下来的绯红色官袍,偶尔被风吹起外头的厚厚披风,露出一角。
“驾——”他在最前头,迅疾得犹如一丝线。
浓烟冒起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哈哈哈哈哈!!!”
“救命——”
猖狂的笑声,村民绝望的呼救声,孩子撕心裂肺,却戛然而止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最前头的顾凛看到了这座小村庄,仅仅二十多户人家,却被一队三百多人的车罗国贼人劫掠,村口的树桩子上甚至扎着几具赤身裸体,肌肤被冻得青白的尸体。
顾凛望着正要把一个孩子扔进燃烧着的茅草屋的车罗国人,抽出一根用铁量十分惊人,比寻常箭矢长了三分之一的箭,拉弓飞射而出。
“咻——”这根比寻常箭矢更长的箭发出尖啸声,砰地一声穿过这个抓着孩子的车罗国人,钉死在地上。
而被他抓着的孩子因为惯性滚到了火边,蓬乱的头发被火引燃。
孩子被烧得惨叫,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把头上的火熄灭。
那些看热闹的车罗国人反应十分迅速地看向向这里疾驰而来的顾凛:“有人来了。”
顾凛看清了这些人都装扮,身穿遮盖着全身的甲胄,戴着车罗国人特有的尖角帽子,手里都武器也很不一样,是一把把比寻常刀剑长,也沉重得多的武器。
顾凛几乎瞬间就能想象得到这样的武器在人力与马的冲锋之力下会有多大的破坏力,它能刺穿盔甲,无往不利。
望着已经被烧毁大半,几乎不可能有活口的村子,顾凛扬手做了一个手势,落后他些许的军士们放慢了速度,原先分做两股的军士也分做四股,掏出了每人都配备的一头有弯钩的绊马索。
顾凛勒住马,手指抽出另一支箭矢搭到弓上,飞速射出的箭直奔那伙车罗国人。
车罗国的人没想到才带着这么点人的顾凛居然没有马上就跑,还敢立马在那里对着他们射箭,一刀劈向箭矢。
这人刚把那支箭,另外两支箭流星赶月一般直冲他面门,不待他自己和其他人动作,其中一支箭已摄入他的眼眶,从后脑穿出。
“杀了他!”来边境之后无往不利的车罗国人觉得这无异于在自己脸上狠狠扇耳光,立马翻身上马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大禹人给剁成八块。
其他人也没有将顾凛等一百多人放在眼中,势要像捏死雀鸟一样将他们全部拿下。
“呜——”车罗国人像野兽一般吼叫着,骑在马上冲过来。
顾凛立即拍马疾奔,扬手做出不同于刚才的手势,在他射杀两个车罗国人时已准备好的军士纷纷做出投掷绊马索的动作,也不管这一套能否套中,毫不犹豫地立刻催马往前边跑。
顾凛立刻找准机会,手中的重弓接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根根箭矢趁他病要他命,射死七八个不慎被套中,有了些许分心的车罗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