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领粮食的百姓不少,好些连口音都不相似,下边的人按照林真说的,开了两口袋高粱米,在已经没有了主人的屋子里找出几口被原来的主人好好爱护的铁锅陶锅,生火煮粥。
几个运粮的人去叫那些因为来晚了,没有领到粮食,要到第二天才能领粮食的百姓:“林老板叫我们煮了粥,你们都去喝一碗吧,碗少,吃完了洗干净,留给别人用。”
这些百姓都被军士叫到空房子里,生着火蹲在火边,他们对能领到粮食十分满足了,都做好了明天把粮食背回去,再和家里人一起煮点稀粥吃的准备。
听着运粮的人的话,纷纷摆手:“我们已经得了林夫郎的粮食,不去喝粥了。”
“林老板嘱咐了的,两大口袋粮食都煮熟了,一人一碗,多的没有了,后边肯定还有人来领粮食,要给那些人留点。”
“快来吧,就在前头烧着火的院子里。”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地上站起来,人挨着人往外边走。
很快,最前面的人就到了煮粥的院子里,林真看那几个汉子实在不是做饭的料,让他们烧水烧火,自己亲自动手。
一把大勺子在他手里不停地搅和着,粥粘锅了就不行,会生出糊味儿,吃着味道很冲。
看煮得差不多了,林真往里边倒盐,一锅放两盒肉罐头,加点油水。
“好了,给他们发碗吧,然后吃完的自觉地把碗洗干净,递给其他人。”
“林老板的话大家伙都听到了吧,先排队,排队了吃完自己那碗就把碗洗了,然后把碗给下面的人。”
“不排队,扰乱顺序的都全部到最后头去,别挡着其他人。”
光是粮食的味道就够让人心动,更别说里边还加了肉罐头,好些很久都没吃到荤腥的人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这味儿格外地勾人。
队伍很快就排好了,先到的人先拿到了碗,然后被运粮的人盛了几乎满了的一碗粥。
粥不算稀,依稀能闻到盐和油共同炖煮后独有的咸香味。
端着粥的男男女女连烫不烫嘴都管不着了,喝了一口。
“唔——”烫呼呼的粥吃进嘴里,寡淡了好些时候的舌头尝到了好滋味,嚼着嚼着,吃粥的人对旁边一起来领粮食的家人道,“肉,好像是肉。”
“我也吃到了,真的是肉。”
“我上次吃肉,是我小时候,我家养的那只老母鸡被风吹的石头砸死了……”
林真这会儿是真没有力气了,自己拿了个碗,端着粥坐在墙角那儿,边吹边喝。
可能是饿了,平日里吃着没味道的高粱米粥也还不错,有股特殊的味道。
他就着微弱的柴火的光,把碗在特意烧出来的热水里洗干净,放到专门放碗的地方,溜达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这么累,倒下就会睡着,可翻滚了两圈还是又累又清醒。
好一会儿后才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道顾凛到哪儿了,有没有危险。
第二天林真和小吏等人起得早,继续给百姓们发粮食。
很快,林真和小吏们又忙到中午,就在他让人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眨眼间,几十个骑着马的人从罗染县城南边而来,马上的人手里拿着一种怪模怪样的武器,比剑还长出一节。
而他们或多或少地都牵着一两匹马,马儿身上还披着皮质的甲胄,马后还跟着不少的形容狼狈的老少。
林真听到声音抬起头,望着最前头那个人影披着的斗篷,从人群里走了出去。
骑在格外高大的马上的人翻身下马,站在林真跟前:“林叔。”
“受伤了?”林真看着他胸前那块,伸手碰了碰。
顾凛声音有点沙哑:“无事,擦破一点皮,林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原想着叫送粮官带些肉罐头和肉干来给你们,送粮官说跟着来也无事,就带着些粮食来罗染了。”
“从昨天开始就叫周边乡里的村民来领粮食,刚坐下歇息。”
林真对他身上的伤有些不放心,转身对小吏道:“你叫人去我那个位置看着。”
“是。”小吏也看到顾凛回来了,前几天他就从回来的那些军士嘴里听到有关于顾凛的事迹,由于太过夸张,他反倒不怎么敢相信,这会儿忍不住看着顾凛,想看看莫非顾大人生了三头六臂。
林真叫上顾凛,回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把他按在椅子上,先解开外边的披风,再解上半身的衣裳。
突然,林真想起这天儿,先回火坑那边引火,等火燃大之后再回到顾凛跟前,解他的衣裳。
顾凛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冷,在林真解他衣裳的时候乖乖的,只抬着眼睛看他。
林真在弄到他浸出血的那一块的时候手劲轻了许多,直到把衣裳掀开,看到那呈锥形,但刺得并不深的伤口,才放下心:“这种伤口,是你拿来的那种武器造成的?”
“嗯,车罗国人所用的武器与以往不同,尤善马上战斗,杀伤力很惊人。”
林真看了一眼顾凛拿进来的武器,眉头微微皱了皱:“这样的形状,造成的创口缝合困难,而且会造成大流血,纵使没有被一击毙命,也很难被救回。”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配备了这样的武器吗?”
“嗯。”顾凛点头。
然后他说道:“车罗国去年与今年都异动频繁,且出现这样的利器,恐怕近几年就会与大禹有一战。”
只经历过旱灾的林真看向他:“有几成的几率?”
“七成。”
林真信顾凛,他说有七成,那几乎就是必有一战了。
顾凛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惜字如金,将其中的节点分析给他听。
车罗国铸造这样的武器,所需要的铁数量极大,且这样的武器天生为了马上战斗而打造,说明车罗国在几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也许不仅把自己国内的铁制品严格管控起来,还从其他地方,比如大禹,周边邻国,暗中购入了不少。
这才能让连骚扰大禹边境的士兵手里都配备了这样的武器,而要是一千,一万,五万的车罗国人配备了同样的武器呢。
林真道:“回去州府之后,我会与那些行商散商联络,问他们是否沾手了与车罗国那边的生意,或许打听到相关的消息,确认一下近年来是否有异常数量的铁流入车罗国。”
“此事你那儿也要写一道折子递到朝廷,离州与车罗国距离太近,一旦有战事这里就是最先被冲击的地方,你如今担任着离州知州的官职,不管进还是退,都不利。”
林真知道顾凛武艺高强,又有谋略,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顾凛抱着他的腰,裸着一边肩膀,把头埋在他胸口:“我知。”
林真摸了摸他的头:“现在还不知道车罗国会在什么时候忍不住那份狼子野心,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或许三五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今离州在你的掌控之中,只有手中有粮有人才不慌。”
在大势之前,林真没什么能说的,只是心中愈发紧迫,觉得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少得让他心里那一点点的满意被抹平。
不够,不够。
这些东西绝对不够。
林真把心里的计划划去许多,又增加了不少,离州现在的人口还是太少了,大片的土地没有人耕种,大量的活儿没有足够的人手做。
粮食是基础,通畅的交通能够迅速为前方的人提供补给,还有刚刚被挖掘出来的煤炭,可以投入冶铁锻造中……
等林真把脑子里的东西理清楚,一低头,就看到抱着自己腰的顾凛居然闭着眼睛,平缓的呼吸似是睡着了。
林真伸手把他衣服拉上,把他引到,刚贴到床,顾凛的眼睛就睁开了。
“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你带回来的那些百姓,尽快把人安顿下来。”
“嗯。”顾凛平躺在床上,很规矩地将双手放在小腹处。
林真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粗一点的柴块,保证火一时半会儿不会熄灭,窗子也没有关死后才离开。
小小的罗染县城,现在不仅住着副千户带着的一千军士,还有来领粮食的百姓,现在又有被顾凛他们带回来的明显遭了难的老少,一时之间有些拥挤起来。
领粮食那儿林真已经叫小吏拿人顶着,这会儿看到副千户带着人把那些老少带到另一边去,他走上去道:“千总大人,现在县城里到处都是空的房屋,叫他们先去领点粮食,在这里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副千总刚刚听到下属说顾大人回来了,一想到顾大人是林夫郎的侄子,心头还有点儿微妙,想着要不要先从顾大人这儿突破突破。
只是人还没见到呢,倒先见到了林夫郎。
他点头,声音像打雷一样大,对这些老少道:“你们前边的人听到了吧,把话往后传一传,这是林夫郎,你们跟着他去领取粮食,再在县城里安顿些日子,等着州府衙门那边派新的县令过来。”
其实县令不县令的,这些百姓恐怕连上一任县令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听到有粮食领,都纷纷看向林真。
林真指着正在排着队队伍:“大家先去那里排队,轮到你们了,自然会有人分发粮食给你们,大人一人十五斤,孩子一人八斤,所以你们最好一家人站在一起,可以把粮食拿到一块。”
排着的队伍有些长,几乎延伸到了这边,被顾凛他们带来的老少们看见那些跟他们一样,穿着粗布破烂衣服的村民,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往队伍后边靠过去。
林真则走到前头,跟分发粮食的几人打招呼:“你们注意看着,那些没有登记在名册上的,是顾大人带回来的百姓,也给他们一样的粮食。”
“好的,林老板。”
“林老板,这次车罗国的劫掠应该过去了吧?”
林真摇头:“这要等顾大人醒来,或者问问与他一起回来的那些军士才知道。”
“唉,也不知道咱们离州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地太平,朝廷不管不顾,仿佛把离州忘记了,也不派兵镇守,也不拨点钱粮,只靠我们这些人,要是真遇到车罗国进犯,哪能抵挡得住。”
林真看了这个运粮的人一眼。运粮的人道:“唉,林老板,看多了这些连活下去都难的百姓,心头就有些不对劲,你说要是真到那时候,咱们怕是连这些百姓都不如呢,至少他们还有林老板您这样的人在这里给他们发放粮食,我们没这个时候。”
林真没说话,只是望着这座被车罗国人屠戮殆尽,又被他们填了些许的罗染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