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顾凛是离州知州,林真是离州最有名最富有的商人,但是二人还有一层身份,林真是顾凛的叔叔,还是一个夫郎。
要是林真是男子,这一幕还可被人调侃成叔侄感情深厚,但看两人的模样,分明是另外一种感情。
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顾凛还有林真身上,副千总是这些人里唯一知道这事儿的,对顾凛这当众把人抱上马的勇气甘拜下风。
他冲着顾凛抱拳:“大人果真什么地方都威武。”
身后跟着顾凛的军士们也愣一愣,大多数人开始起哄,哦哦哦哦地叫个不停。
直面生死的他们,许多事儿在他们眼中算不得什么,更何况顾凛在他们这里的地位,非常人能及。
军士们的起哄声很大,似乎就连涌动着的暗潮也被掩盖下去。
林真侧坐在马背上,一边肩膀贴着顾凛穿着盔甲的胸膛,他抬头望着银白头盔上溅了血的顾凛,安然地被他拥在身前。
他们两人就这么坐着一匹马,从城门口到州府衙门,几乎全州府的百姓都看到这一幕。
不少人沉默着,对此什么也不说。
也有人指着他们,小声嘀咕不合理法,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被自家阿娘抱着,来看顾大人得胜归来的七岁大的孩子似是不解:“阿娘,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说顾大人和林老板啊,阿娘你不是跟我说过,顾大人和林老板是我们的恩人吗?在背后说恩人的坏话是不对的哦。”
抱着孩子的妇人望着已经走远点顾凛和林真,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妇人的丈夫摸了摸孩子的头:“对,顾大人和林老板是我们的恩人,不可以说恩人的坏话。”
妇人也微微笑着,在心头为顾大人和林老板祈祷了一下,认同丈夫的话。
要不是林老板在州府开工坊,让她一个妇人也能进去干活,还准许她把中午那顿饭带回来分家里人吃,攒了工钱给丈夫抓药,丈夫早就死于疾病了,又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
不管顾大人和林老板如何,他们一家都记着这份恩情,绝不会忘。
如同妇人一样的人也不少,他们自知顾大人和林老板的身份不合适,可不忍心也不乐意说出诋毁他们的话。
没有顾大人和林老板,他们离州哪能有今天。
这场大胜,让城里的氛围不再那么沉重,夜里还有好些人家做了这些日子以来没心思做的一两个好菜,权当庆祝。
顾凛坐在衙门正堂内,问下边的两个百户:“带回来的马匹有多少,我们的武器损耗如何。”
百户站起身:“回大人,除开那些在战场上就受伤严重死去的,共带回来八百匹马,缴获车罗国前锋的武器三千一十五柄。”
“咱们这边损耗不大,弩—箭都尽数回收回来,只是在狭道损失的箭矢无法收回。”
四射弩是州府衙门按照林真给的图纸,今年刚刚做出来的新武器,射程远,力道大,一次可以射出四支箭,比需要几个人推着走的神射弩更加轻便,极为适合马上战斗。
为了做这些四射弩,州府衙门不仅消耗了自身的存铁,还向外购买了一些,花费巨大,但好在效果在今天这一战中得到了强有力的验证。
但四射弩也有弱点,专用的弩—箭不多,每丢失一根都叫人心疼,最好是在面对数量差不多的敌人使用,可以在虞兮正里。灭敌后收回。
顾凛点头,让两人坐下:“车罗国对外号称十万大军,但据本官推算,真正能够投入战事的,其实才八万左右,其余两万人是强征来凑数的民众,这些民众没有受过训练,一旦炸营,最先乱起来的就是他们,这处可以谋划一番,为我们所用。”
“另一事,明日张贴告示,让各家各户将家中铁器暂借州府,此番事后州府再按数归还。”
副千户道:“大人是担心武器不够用?”
“战事结束之期暂且不知,多做一些准备或可于危难之时有大用。”
“是,下官等明白了。”这事官朋高通等人做的。
第二天,民众们一听到州府衙门要他们家中的铁器,纷纷上交到州府衙门,一些还没被通知到的在外边听说了,也把家里的铁锅铁铲锄头等物件交上去,炒菜做饭的都换成了陶器和瓷器。
两日后,车罗国的大部队到了绺子洼,望着尸身都已经僵硬的前锋部队,桑汗暴怒。
进入离州之后就没有一件顺利的事,村寨里没人,粮食东西都没有看到,派出来的前锋还折了一些在这里。
当再往前走,看到被射杀于平原上的旗尔达等人,火气四溢的桑汗却冷静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旗尔达和其他人身上的伤口,对身旁的人道:“杀死旗尔达他们的大禹军士,有我们没有面对过的武器,杀伤力非凡。”
“按照我们的人倒地对方向和身体上的伤口看,这种武器便于拿在马上战斗,但是造价不低,所以我们的人身上只有伤口,却没有见到杀死他们的武器。”
桑汗站起身,踹起一块草皮:“我车罗十万人马,拿下这区区离州不过是信手拈来,就算他有神兵利器,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在见到旗尔达率领的前锋部队的尸体当日,桑汗率领的除开另外两路人马的五万人马,兵临离州城下。
桑汗一眼在离州的城墙上扫了一眼,没发现穿文官袍服的离州知州,只看到几个穿盔甲的大禹军士,不由得嗤笑。
这离州知州果真是个怕死的人,此刻怕是龟缩在城里不出来了吧。
他让身旁精通大禹话的人对着城楼喊话。
副千户手指钻了钻耳朵,“下面那玩意儿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官朋高通蒋靖望着站在他们中间的顾凛,听着城墙下边车罗国的人说什么,让他们把离州知州叫来,乖乖打开城门让他们接管离州,就放他们这些官员一命,否则城破之日就是他们碎尸万段之时。
合着这些人连他们知州大人就站在这儿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知州大人躲在身后呢。
五万人马列于城下,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散发着让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往年与车罗国打过交道的副千户瞧着这些与以往的车罗国贼人不一样,明显装备更为精良,一看就是准备许多时日的大部队,看向顾凛。
在城下叫嚣的车罗国人见离州的官员并不搭理他们,手一挥便开始发起进攻。
这一场进攻持续了四天,城墙上,军士们拉弓弦的手被勒出了血泡,血泡又被勒破,露出皮下面的嫩肉。
还架起了大锅,里面烧着一锅锅的热水,军士们看准时机拿大瓢泼下去。
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被打退。
但车罗国那边深谙攻城之道,一波波的箭雨压上来,稍不注意就会被射中,受伤的军士被抬下去,新的顶上来。
也有些车罗国的贼人顺着登云梯爬上城楼,“噗呲”一声,头颅被顾凛手里的棱刺刺破,黄黄白白的东西混合着血液溅在银白的盔甲上。
副千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躲在城墙墩子后面,躲着猛烈的箭雨,回头对四天都没下过城墙的顾凛道:“大人,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现在的势头没有一开始那么猛烈了,还算顶得住。”
顾凛望着同样蹲下身躲这阵箭雨的军士,道:“这波过后换一批人上来,让他们下去休整休整。”
“我是说大人你呢。”
“我无碍。”这么猛烈的箭雨,身后的城门楼子早就被扎成了刺猬,而车罗国的人也趁机爬上来,顾凛望着跨上来的那只脚,手中棱刺猛地挥过去,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爬上来的车罗国人摔下去。
顾凛手中棱刺一挑,还爬着七八个车罗国人的登云梯往后重重地砸下去。
而趁着箭雨停歇的这片刻功夫,离州这边的军士也回敬了回去,投石机,箭矢,热水,全都招呼下去。
这四天,顾凛带着副千户等人据城楼杀敌,已经消耗了四五千敌人,但同时武器消耗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顾凛微微皱眉。
这一波过后,许是车罗国那边觉得这样打下去要很久才能攻破离州用水泥加固过的城门和城楼,停下了进攻。
顾凛让这批已经半数受伤的军士退下,另外一批补上来,对副千户道:“趁这个档口,你下去休息。”
“大人,我……”不知不觉,原先叫顾凛还要带一个顾字的副千户完全舍弃了姓氏,只叫顾凛大人。
顾凛靠坐在柱子上,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他:“一个时辰,来替换我。”
副千总这才同意,点头走下城楼。
下边,替换下来的军士正被州府衙门临时组建起来的大夫队伍处理伤口,副千总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林真,他走过去:“林老板,你怎么来了。”
“我送东西来,”林真指着身后几大桶东西,“这是我用土办法制作的一种能够清理创口的药,在我的故里那边效果不错。”
这药,其实是林真用捣碎的大蒜,加蒸馏过的酒精浓度高了许多的烈酒,浸泡得出的汁液。
还是林真在现代的时候去一处地方旅游,当地人说给他的土方法,林真那会儿脚被镰刀割中,当地的医院又远,所以亲自试了这个土法抗生素,反正后期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后遗症,所以他这几天捣鼓出来了。
只是副千户一直和顾凛在城墙上,现在才看到。
副千户一直都很欣赏林真,林真做的事,不管放在哥儿还是汉子身上都很值得敬佩。
他望着正在使用这个汁液清理箭伤的军士,对林真抱拳:“车罗国的进攻暂时停了下来,大人叫我下来休息一个时辰,再去换他,林老板,我就在那边,有什么事儿你叫我一声就行。”
“好。”
林真抱拳回礼,望着城楼,回身拿了点东西,顺着阶梯走上去。
离州州府的城楼去年才用水泥翻新过,不再像之前那般破败,林真提着东西,蹲在地上走上去,一眼就看到眯着眼睛望着城楼外的顾凛。
顾凛看到了他,被银白盔甲衬得更冷更寡情的眉眼皱了一下,从柱子那边起身,弓着腰走到他这边。
林真被他拉着,靠在城墙墩子后面:“我听副千户说下边的进攻停了,所以给你送点吃的还有喝的来。”
他边说,边望着顾凛,手还把篮子的盖子拿开,露出下边的烧开放凉的凉白开,和五六个包子。
顾凛有些干裂的唇张开,嗯了一声,把他拉到自己双tui中间,林真跪在他腿间,把装着水的木杯子递到他嘴边。
顾凛接过水杯,仰着头把一杯水全喝完了,然后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
包子是州府衙门里的厨房做的,包了屠宰场做的猪头肉,又好吃又能填饱肚子。
顾凛一口气把六个包子全吃完了,抬着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他是最爱洁净的一个人,平日里衣裳一天一换,从不接受过夜的衣裳,但这会儿林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和汗味,他却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样子。
林真把水杯收回篮子里,望着眼睛下面有一点干涸血渍的顾凛,突然道:“顾凛,等此间事了,我们成亲吧。”
林真突然不想再这样,他们就该在一起。
其他人爱说什么叫他们说去,自己和顾凛又不掉块肉。
顾凛低头望着他,把他抱到怀里,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林叔。”
“真真。”
林真的心被他叫的这两声挤得满满的,他回抱着顾凛,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
旁边的军士们都善意地哄笑着。
“顾大人,您是不是应该亲一个啊!”
“你们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林老板会害羞的。”
“我害羞?”林真被顾凛抱着,看着那些跟着一起守城的士兵,不怀好意地道,“你们顾大人才是害羞的那个,脸红起来厉害得很。”
军士们才不信,顾大人那冷面阎王的样子,哪里像是会脸红的。
林真嘿了一声,觉得自家小崽子这长年累月的冷脸还是有效果的,气场拿捏得死死的。
他回头看顾凛,一下子撞进他的眼里,那滚烫的目光,似是在黑沉沉的眼睛里藏了两团火,要把他燃烧得灰烬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