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敌方大营的事情很紧急,还没来得及告诉副千户这边,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副千户和一众欢呼雀跃的军士呆愣住:“你说什么,大人干什么去了?!”
前来报信的军士道:“大人带着五百人,偷袭了敌方大营,不仅杀了数位高阶将领,还烧毁敌方粮草和箭支,现在大人已经回到城内了。”
副千户狠狠一巴掌拍在城楼墩子上:“好样的!”
“老子就没见过这样的知州,好!”
“快带我去见见大人!”
“千户,我们也想去。”城楼上的军士也雀跃着,仗着现在车罗国退兵了,躁动得很。
副千户望着他们一个个脸上身上血都还没赶,有些还带着伤的样子,打雷一样道:“嘿,大人迟早会来的,你们不用急,我这不是有要事要跟大人禀报嘛。”
“切——”军士们还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什么要事,分明就是想去看看顾大人。
不过大家伙也知道所有人都去也不行,还要严防车罗国的人反扑。
副千户一步三跳地下了城楼,往府衙那边去。
而府衙外头一直等着的林真终于等到了顾凛,他快步走到顾凛跟前,看到他嘴角的鲜血心头紧了一下。
顾凛看出他的担心,抬起手背擦了一下:“没事,修养几天就无碍。”
身后或多或少都负了伤的军士还沉浸在炸药的惊人威力以及顾凛带着他们,竟然于万军之中烧毁粮草,以及刺杀了对方的高阶将领的狂喜中。
就像做梦一样。
他们兴奋地想要问给他们炸药的林真那玩意儿还有吗,但是在顾凛面前不敢放肆。
顾凛挥手让去时五百,如今只剩下三百多的军士去后院里让大夫和军医看看伤势,跟着林真一起走进衙门。
他对炸药也十分好奇,若是没有此物,此次袭击不会如此顺利,而且那样惊人的威力,实在是太过骇人:“林叔,那叫做炸药的物件,是用何物制成?可还有剩余?”
林真没什么可瞒着他的,把火药的配方告诉他,硝石,硫磺,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然后参杂上锋利的碎铁片,炸开之后不仅有炸药的威力,碎铁片还会飞射出去,扎进身体里,造成二次伤害。
“我把鞭炮坊里的材料全买来了,拿给你们的才消耗去一小半的用量,府里还多。”
林真还是担心他的伤,对顾凛道:“城里的大夫都在后院给军士们治伤,你也去瞧瞧,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两人正往府衙里边走,兴奋至极的副千户到了,在后面缺人顾凛身上没有严重的伤,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大人,去袭击车罗国后方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刚才那震天响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好家伙,你是引天雷匡扶正义了?”
副千户憨直,自从顾凛让他折服以后,完全没把两人中间的官身以及年级放在眼中,要和顾凛平辈相交。
要不是顾凛冷着脸,林真估计,副千户绝对能干出叫顾凛哥的事儿。
跟着顾凛一起去的军士们还没完全走进去,落后的几十人表达欲正旺盛呢,一听到副千户的声音就转过头来,“千户,那不是天雷,是林老板做的炸药。”
“您是没有瞧见,这么小一管东西,点燃扔出去砰地一声,”看起来跟小山似地壮汉张着手臂画了好大一个圆,“炸出那么大的一片地方,那车罗国的贼人都吓傻了,动都不会动。”
旁边的军士给他一手肘:“你也没好哪儿去,要不是我踢你一脚,你还不是呆若木鸡。”
高大汉子抓抓脑袋:“主要是咱也没用过这玩意儿,哪知道有这么大的威力,林老板,这炸药还有吗?多一些咱们也不怕车罗国的贼人攻城了,一炸一大片!”
其他见识过炸药威力的军士也是这个想法,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林真,仿佛要把他供在神探上。
副千户在城楼上就听到炸弹的动静了,对军士们说的毫不起疑,只恨自己没有跟着去,亲眼见识见识炸药的威力。
他跟个采花的小蜜蜂一样,抓住一个军士问一个,问引线燃起来是什么样的,什么时机扔出去最好,炸起来是不是跟一朵花儿一样。
最好他扑到林真跟前:“林老板,您可得让我过过手瘾明天就弄些炸药到城楼上,我炸他个脑袋开花四脚朝天。”
“……”林真望着这一堆恨不得拿炸药当箭矢扔的人,道,“我手里的材料只能再做出一千多份炸药,用完了就没了。”
炸药在军士们眼里很厉害,但对于见识过纯度更高的各类炸弹的林真来说,炸药的更大作用还是威慑力。
它的威力并不怎么足,只有正处于爆炸中心才会一击毙命,以及自己在里面参杂的铁片,会造成不少伤员的诞生,在这个缺少抗生素消炎药的时代,同样是致命的。
大家伙簇拥着顾凛和林真进去,尚在给伤员们处理伤口的军医大夫们,以及来这儿帮忙的民众们很快就从剩余的军士口中知道进攻两处城门的车罗国贼人吃了大亏,已经暂时退兵了。
瞬间,或躺着或坐着的伤员们忍不住发出欢呼声,后院一片喧嚣。
与州府后院相比,车罗国营帐一片愁云惨淡,任谁都没有想到,离州州府的人会这么大胆,几百人就摸到他们大后方来,让他们损失无数粮草,更让大皇子桑汗死于一种奇怪的武器。
想起那种武器,营帐里的人都还有些后怕。
侥幸活下来的将领问:“现在我们该当如何?”
“粮草被烧,抢下来的粮草顶多够两日,大皇子也……”
“回去之后,我们必定逃不开责罚,小命难保!”
大皇子是可汗最看重的儿子,这回让其跟着出征,也是想给他垒一些军功,让底下的人服气。
现在区区一个离州没攻下来,大皇子却出事了,可汗的暴怒可以想象,在座的人没有一个能顶得住。
为今之计,只有把离州拿下来,兵临大雨京都,从大禹身上拿到足够的好处,才能求可汗宽恕一二,以功赎罪。
于是将领们商量过后,当机立断派兵去把分派出去的两路兵马召回,强攻离州。
才歇停一日,自知粮草不多的车罗国人再度发起猛烈的攻城战。
离州的箭矢在上一次的攻城战中就消耗了不少,连投石机所需要的石头,烧水的柴火,都不剩多少,守得异常的艰难。
受伤没那么严重,还能拉得了弓,拿得起棱刺的军士没有再换下去,随着接连响起的几声巨响,顾凛抬起头,望向犹如蚂蚁一般踩着自己人尸体往上爬的车罗国人,知道车罗国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要把离州拿下了。
城墙下面堆砌的尸体,几乎要和城墙持平,他们在用人命来消耗离州的军备。
而这些被赶上前送死的,并非车罗国真正的兵力,而是被强征来的车罗锅的百姓。
死了他们并不会心疼。
副千户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干裂的唇溢出血:“大人,咱们没有粮绝,武器却快要用尽了,我不甘心啊!”
已经有好些训练过的民兵上来帮忙,烧水的柴火都是从城中百姓的屋里拆来的,但还是不够。
一万多人马对上十万,还是太吃力了一些。
要不是有林真做的炸药,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顾凛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沙哑,他手中棱刺用最省力的姿势,从没有甲胄护着的腋下穿入车罗国人的胸膛,眼睛里血丝遍布:“按照我们这几日的消耗来算,车罗国的人马还有四万。”
离州的军士虽然据城抵抗,但双方人数相差过大,哪怕离州这边战损不高,对比起来也很惊人。
现在能够参战的,加上民兵,有一万八千人左右。
“砰!”车罗国人逼得太近,军士再次无奈地使用同样所剩不多的炸药,暂时止住了势头。
顾凛对副千户道,“通知城中百姓,抛弃一切细软,往西城门去,城门打开之后先用炸药打开一条路,让其四散而逃。”
“大人……”
“剩下的军士,先将五十份炸药埋于通往西城门的各处,且战且退,于西城门处上马,开始马战。”
副千户牙齿咬紧,说不出遵命二字。
车罗国还有四万人马,他想不到留下来的顾凛等人能怎么赢,不赢,那就只有死。
顾凛没有回头,告诉副千户:“此令既出,无可更改,千总大人,我们离州州府见。”
“是。”副千户狠狠抱拳,带着两个人下去,立即让人通知城内的百姓,让他们立刻集结,往西城门去。
车罗国连日的进攻让城内的百姓有些心慌,心智不坚定的更是连连噩梦,听到军士们大声吼叫的声音,百姓们都迷茫又害怕地走出家门。
府衙里的林真还有鹿鹿也听到了让撤离,往西城门去的声音,林真手里的东西落在桌子上,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往门外面跑去,他想要见顾凛。
可是跑到大街上的时候他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去了只会给顾凛添乱,让顾凛分心,他应当跟着人们一起撤,让顾凛没有后顾之忧。
前来通知百姓的副千户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大跨步走过来:“林老板,大人有令,城中百姓皆撤出离州城,您快跟我们走。”
“那他呢,顾凛呢。”林真望着传来厮杀声的东城门。
副千户哽了一下,“林老板,快走吧。”
“……”林真喉咙哽得难受,像被沾了水的棉花塞着,吞不下去,喘不上气,疼得他抓着胸口,恨不得伸进胸口狠狠捏住心脏。
他艰难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道:“走……”
“我走……”
林真像失了魂一样,带着鹿鹿牛大等自己买来的仆人混在仓惶的人群里,城门打开之后,炸药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出去,把少于东城门的车罗国人炸得人仰马翻,军士们迎上去杀敌,百姓们四散而逃。
约莫一个时辰后,逃出州府,并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的林真听到州府方向传来的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整座离州城在这样的爆炸声里,只怕已经成了废墟。
林真手狠狠拽着膝盖上的布料,为了不引起可能追上来的车罗国的贼人,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引火,他们也没有带粮食,仅抓着地上还没干枯的草,塞进嘴里。
离开州府第七日,脸上糊着泥,身上衣衫多日未洗的林真跟鹿鹿他们躲在灌木林里,西边的残阳犹如一缸红色的染料,把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突然,一匹马在一个小山丘上出现,跟林真一起逃到此处的百姓们立即揪着心,握紧手中的木棍石头。
林真死死地盯着那匹马,渐渐地,他手抖了起来。
他看到那匹马是黑色的,头高颈细,四肢修长健壮,黑色的皮毛被血凝结成一块块的。
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那个人趴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儿的走动而微微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紧接着,又有一些马出现,马背上或是有人,或是空荡荡的……
林真像感受不到灌木上刺,猛地拨开灌木林跑出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最前头的那匹马旁,手颤抖地扶正马上的人的脸。
“顾凛……”
“顾凛我是林叔……”
“顾栓子!我是你的真真,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被血糊满,连眉毛睫毛上都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的俊气的脸庞动了动,眼睛睁开细细的一丝缝隙。
顾凛声音飘忽:“真真在,我就在。”
不管是来这里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流过眼泪的林真死死地咬着牙齿,泪水滑下脸颊。
突然,他发觉顾凛的眼睛闭上,连忙叫身后藏着的鹿鹿还有牛大,以及离州的百姓:“是顾大人他们!快过来!”
躲起来的鹿鹿牛大,以及离州的百姓一听到他说是顾凛他们,纷纷跑过来。
只一眼,他们就因为顾凛和那些尚且活着的军士的模样弄得鼻子酸涩,敏感多情的人捂着嘴克制不住难受。
只见顾凛和军士们,包括他们所骑的马,都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甚至只受了轻伤的,顾凛他们许是拼杀到最后脱了力,撕下布条把棱刺的手柄牢牢捆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