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接旨。”
内监展开圣旨。
骑在马上到顾凛翻身下马,撩着袍子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离州知州顾凛,于危难之时率军抵御贼寇,守城以抗,扬我大禹之威,今封顾凛为明威将军,景州知府,共治离州,钦此。”
“臣顾凛,领旨谢恩。”
明威将军为四品武官,顾凛虽然还是离州知州,但同时身兼紧挨着离州的景州知府一职,还真说不出此次加封有什么不好。
而且大部分人都琢磨出皇上这是担心车罗国贼心不死,再起祸事,干脆让顾凛文武一肩挑。
内监对着顾凛,脸上笑意明显,却又有些敬畏地道:“顾大人,皇上已在宫中设宴,正等着顾大人前去庆贺此次您大败车罗国呢。”
顾凛接过圣旨,站起身,已经长成的身高比内监要高出一个头还多,让内监不禁后退了一步:“本官已知。”
他抓着马鞍上马,对身后的军士道:“进城。”
这座百年皇都城门大开,守门的侍卫站在两边,顾凛他们刚骑着马进去,街道两旁的民众垫着脚问:“哪个是离州知州顾凛?!”
“听说离州知州是三年前的状元,姿容俊逸,文采出众,没想到就连领兵打仗也这么擅长。”
“而且离州知州还未娶妻呢,这次回京,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女娘和哥儿望着他。”
“顾知州都多少岁了?竟还未娶妻?”
“听人说,十八岁了吧。”
“啧啧,才十八岁就成了知州,还打退了车罗国的贼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
一路的议论声,欢呼声,到了宫门外才堪堪停歇。
由于秦仲携着百官正在宫中等候,内监便不揪着见皇上一定要整顿仪容,预备直接带顾凛进去。
顾凛望着身后的副千户,几个百户,以及林真:“他们也是此次大败车罗国的功臣,随本官一起入宫觐见。”
“是。”不过是添几张桌案的事儿,内监自然不会在此时发难。
他随身伺候秦仲,听到的事儿恐怕是最多的,大禹北有车罗悍然进犯,西有燕国虎视眈眈,这位顾大人以后被重用的时候多着呢。
副千户,百户,还有林真没想到他们也要跟着进宫去,互相看了一眼,下马跟在顾凛后头。
内监传唱的声音从宫门到宫内,再到设宴的集仙殿,正与皇后说着话的秦仲听到声音,抬眼向殿门处看过去。
他身旁的皇后,前来赴宴的文武百官,皆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绯红色官袍,头戴黑纱官帽,生着一张俊气却不近人情,绝情寡义的脸的青年迈进殿内。
朝中不少主和的人五味杂陈,他们不同意派兵,恐引起战乱,以平息乱事为主。
虽然最后皇上还是站在主站派一边,派出十万兵马,可朝中都传遍了,朝廷的兵马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赶到离州之时离州之困已解。
这让朝中不少人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臣离州知州顾凛,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是这些日子天天瞧着几个儿子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击退车罗国十万大军的顾凛秦仲瞧着格外顺眼,竟然亲自从龙椅上走下来,对顾凛伸出手:“顾爱卿起来吧,一路舟车劳顿,朕可要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顾凛不喜与人触碰的毛病从小到大就没好过,那只手一伸到面前,跪着的顾凛脸色就肃了起来。
他自己起身,“谢皇上,臣刚从离州来,风尘仆仆,恐污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秦仲收回手,背在后背,脸上带着笑:“爱卿是大禹的功臣,朕岂会因为这事怪罪爱卿。”
“莫非是爱卿眼里,朕是这般小肚鸡肠,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臣不敢。”
“好了好了,给顾爱卿赐座,就坐在朕的下手。”
内监们立刻在龙椅的下边另设一张桌案,摆上酒菜,副千户和林真几人则坐到右边的官员队伍里。
林真突然看到位于队伍中后段的熟人钟严,恰巧钟严也看向了他,拱手行了个礼。
林真也回礼。
跟着他一起坐下的副千户小声道:“林老板,那个小白脸儿是你认识的人?”
如果说顾凛穿上长袍还有几分武人气息,坐在百官队伍里的钟严就是正统的文人模样,皮肤白净,眉眼清秀,像一本书静静地放置在那儿。
林真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他与我和顾大人是同乡,和顾大人还曾于一个学堂读书。”
副千总有顾凛滤镜,一听到钟严是顾凛的同乡,两人还在同一个学堂上过学,道:“那他学识肯定不错。”
林真跟副千总说的话,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少,满朝的男子,就他一个哥儿,想不扎眼都难。
林真权当没有感觉到,挺直腰背坐着,望向坐在天子近前的顾凛。
顾凛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
刚坐到龙椅上的秦仲没发现顾凛和林真的这个对视,和颜悦色地跟顾凛道:“顾爱卿,此次车罗国进犯离州的人马,确是十万?”
顾凛站起身,拱手而立:“回皇上,车罗国号称十万大军,真正能够随时应战的应在八万人左右,剩余两万,是其裹挟的普通百姓。”
秦仲道:“朕记得,离州的兵马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万,爱卿不妨跟朕和诸位大臣说说,是如何制胜的。”
秉着不能直视圣颜的规矩,顾凛垂着眼睛,简洁地将离州军士守城的过程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为不给车罗国留下粮草,而将数千亩粮食焚毁,有人赞赏这个做法,有人认为粮食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命根子,这叫百姓如何生存下去。
当他说到绺子洼阻击车罗国前锋,于狭道口杀敌一千多,又诱敌追击,以四射弩和棱刺的冲锋解决掉剩下的三千多敌人,把五千前锋全部诛杀时,当即就有人表示存疑,四射弩是什么东西,棱刺又是什么东西,他们军中根本没有配备这些兵器,怕是子虚乌有吧。
顾凛就像没有听到这些质疑声,只是平淡地对秦仲道:“敌众我寡,大军敌军攻城之际,臣与离州军士,民兵,据城抗敌六日,因察觉到对方在用车轮战,想以此法让军士力竭,所以,臣携五百军士偷袭敌方后营,烧毁车罗国十万大军的粮草——”
“顾知州这话着实不能叫臣信服,数万大军之中烧毁粮草,戏文里也不敢如此写,怕是夸大其词吧。”
其实朝中有不少人都跟这站出来的武官一样,觉得顾凛有谎报军情,把三五万车罗国士兵说成十万。
反正没有朝廷的人盯着,还不是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成什么就是什么。
要是离州之危这么容易就解了,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又往哪儿摆?
顾凛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他,“大人现在去离州的犄角旮旯里搜搜,或许还可搜出一二个溃逃的车罗国敌人,问他们不就一清二楚。”
副千户等人看见有人质疑顾凛,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然而下一刻,那个武官说的话叫副千户嘿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跟旁边的林真道:“林老板,那人也忒傻了吧!”
林真望着那个突然质疑顾凛,说要跟顾凛比试比试的武官,觉得不愧是脑瓜空空,四肢发达的武官,今儿可是皇上设宴为顾凛接风洗尘的好日子,不仅当着皇帝的面质疑顾凛,还要和顾凛比试,这什么脑回路。
那看起来身板壮实的武官颇有些不依不挠地意思,抱着拳对秦仲道:“皇上,顾知州既然有万军之中袭击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就叫臣等也领略领略顾知州的风采,叫我们开开眼。”
秦仲心头也有些这个意思,看向顾凛:“顾爱卿,你就跟他随便过几招,省得他以后纠缠你,扰你的清静。”
“臣遵旨。”
早在胜了车罗国的折子递上来,顾凛还没到京都的时候,秦仲就派人把顾凛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
越查就越满意,寒门学子,身后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独苗苗一个,所以他才会在封顾凛为明威将军之后再让顾凛治理离州和景州,放放心心地让他当自己的顾爱卿。
他和颜悦色地让内监们把宫里的武器都拿上来,让顾凛和那个武将挑选。
武将选了一堆金瓜锤,顾凛随手拿了一柄剑。
金瓜锤是以重量见长的武器,轻飘飘的剑对上它多数吃亏。
集仙殿中的百官,以及如今斗得正火热,表面还维持着兄友弟恭的众位亲王,王爷们正过身子,望着正中间的顾凛和武官。
曾和顾凛通过书信的秦子文也在其中,距离顾凛给他传信,言车罗国有异动才不过两年,今年车罗国就大军压境。
消息传回朝廷后秦子文也是主站的一派,无奈他这个十一皇子在秦仲那里挂不上号,只得通过几位看似与他毫无关联,但有所交集,政见相似的官员提出支援离州一事。
他望着顾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想亲眼看看这位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立下这番功劳。
挑衅顾凛的这个武官来头也不小,也算是年轻一批里武艺了得的,可惜大脑空空,不是个领兵打仗的良将,要不然这回带领十万大军支援离州的差事也不会是包漠。
所以他心头憋着气儿呢,觉得要是他去,这份功劳就是他的。
站在正中,武官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金瓜锤,看着一身文官袍服,文文弱弱的顾凛:“顾大人这武器选得可不好,要不要再换换?”
“本官不喜话多之人。”
“……”武官和集仙殿里的百官听到他这句话,都愣了一下,他们觉得这离州知州简直狂得没边儿了。
武官哼笑:“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这武官挥舞着沉重的金瓜锤,两个大跃步袭到顾凛跟前,两个南瓜那么大的铁锤砰地合围上来。
这武官心胸狭窄,无脑了一些,但武艺却是不错的,这一招,习了武的人扪心自问自己抗不扛得住,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而顾凛身体往后一倾,在这武官一击不中,再次往下捶着金瓜锤的时候,一个旋身躲过,脚踏在往下捶的金瓜锤之上,借着力一跃而起,大袖飘飞,丝绦浮动,手里的长剑迅速刺向武官的脖颈。
武官没想到他一点花架子都没有,一来就是直取自己命门的杀招,连忙往后退。
顾凛脚下发力,猛地向前窜去,逼得更近,武官甚至能感觉到剑尖划过自己咽喉的感觉。
他连忙挥舞手中金瓜锤,荡开顾凛逼近的长剑,喘着气看着执剑而立的顾凛,心头暗惊。
别人不知道,但是正面跟顾凛交锋的他十分清楚地感觉得到,顾凛的力气有多大,金瓜锤的重量加上自己的力气,荡开剑的时候手掌都是麻木的。
他不敢像一开始那么掉以轻心,紧盯着顾凛。
突然,顾凛动了,他掩盖在长袍后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跃向武官,一点寒芒时间刺向武官的眉心。
武官连忙砸出金瓜锤,那想到顾凛一脚踢在金瓜锤上,巨大无比的力道让武官手掌和手腕仿佛炸开一般剧烈疼痛,沉重的金瓜锤砰地砸在地上。
武官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举起另外一个金瓜锤,脖颈边却传来微微的刺痛。
他低头,只见一柄剑横在自己脖颈上,他这才意识到,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里,顾凛将剑换了手,只要他反手一用力,自己的脖子就要拉开口子。
他望着站在自己旁边,反手握剑的顾凛,忍不住道:“怪物。”
顾凛挽了一个剑花,送剑回鞘,把剑放回摆放着武器的架子。
从武官出手,到武官输,不过眨几下眼睛的功夫,两旁的文武百官都没反应过来。
秦仲也大觉意外,他以为是离州有个武功高强的将领,顾凛谋略过人才取得以少胜多的胜利,可现在看来,顾凛的武艺岂止是不俗,完全一副举重若轻就赢了武官的模样。
他转头问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身护卫自己的内庭护卫:“你与他比,如何?”
内庭护卫怔了怔,如实地道:“回皇上,臣与顾大人四六开。”
“顾大人之武艺,皆是杀招,他若起心伤人性命,臣不敌。”
把顾凛划入自己阵营的秦仲闻言说了一句好,让顾凛走到自己近前。
顾凛垂眼道:“皇上,此次进犯离州的车罗国贼人首级臣已命军士运到京都,虽遭兽类啃食,又有些许贼人溃散而逃,但亦有九万三千之数,皇上及众位大人,可要亲眼看看。”
“……”
秦仲哈哈大笑,看起来畅快无比,“顾爱卿啊,有你,朕何愁车罗与燕国!”
“趁今日这个好日子,朕想给你做个媒,将朕年纪最小,却国色天香,善解人意的公主嫁与你,如何!”
“谢皇上隆恩,可臣已有心悦之人。”
“哎,男人嘛,三妻四妾乃是纲常,朕特许,公主与你心悦之人同为正室。”一国公主与人为正室,与顾凛心悦之人平起平坐,是皇家大大的让步了。
若非为了笼络还有重用的顾凛,秦仲可不舍得下这么大的本。
像顾凛这样的利剑,还不到封剑入鞘的时候,必定要以重利笼络着。
就像昔日助他登上皇位的卫国公,泼天的富贵让整个京都为之侧目。
顾凛拱手:“臣此生只娶一人,此次回京,一为述职,二为与之成亲。”
三番两次被拒绝,秦仲的目光深处冷了冷:“能叫爱卿非她不娶的,想来也不是寻常女子,不若说说是谁家的女娘,让朕给你参看参看。”
顾凛道:“臣心悦之人就在殿内。”
“???”
不说秦仲,满朝文武也被他这话弄得懵了一下,他的心悦之人在殿内,可这儿除了官员就是侍卫和内监,哪个都不符合啊。
只有副千户等人知道顾凛在说谁,不由得悄悄看向林真。
林真就知道这小崽子绝不是安分的那种人,他站起身,给秦仲行礼:“草民林真,叩见皇上,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凛走向他,站在他身旁,意思不言而喻。
查过他底细的秦仲自然没有错过林真这个名字,曾是顾凛父亲的续弦,顾凛父亲死后便回到娘家,后养大顾凛。
两人虽无血缘,但林真对顾凛的养育之恩,并不比生恩小,可现在前途一片光明的顾凛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心悦养大自己的叔叔,这……
纵是秦仲,也为眼前这一幕而有些惊疑。
文武大臣们更是愣了一下,读圣贤书,遵礼守礼的文官们哗然,数人站出来直斥顾凛:“荒唐!顾大人此举与畜牲何异!”
“竖子不知廉耻,竟生出这样龌龊不容于世的心思,实乃朝堂之毒瘤!”
“皇上,这样的人怎能堪为重任,臣恳请夺去此竖子官身,正一正这世间之礼,不能因为他,辱了天下文人。”
“……”
林真看向顾凛,顾凛站在他身旁,腰背挺直,仪容端正,仿若青松。
他在林真耳边轻声道:“这一日,我想了数年。”
“真真,这是我最开怀之时,我敬告天下,你即将是我的夫郎。”
“不怕,不悔?”林真问他。
顾凛低头看着他:“我不做功高震主,名誉与天齐的卫国公,要做就做身有暇,能被他握在手里的利剑。”
林真:“两者不都殊途同归,狡兔死,走狗烹。”
顾凛:“前者盛极必衰,后者可弑主而活。”
林真望着华服亦掩不住灰败的脸色,明显精神不济的秦仲,小声嘀咕顾凛:“小疯子。”
顾凛这番话解了林真心中疑惑,不管是秦仲,还是未来继承帝位的新皇,他们都能容得下一个无甚名誉,而又于自己有用的臣子,但却绝大部分容不下一个样样都占尽的功臣。
权利催生的猜疑和妒恨会让他挥动手中皇权,铲除一切威胁到自身的人或者物,一如史上不得善终的功臣名将。
如今车罗国准备多年,这十万大军虽然让其肉疼,但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西边的燕国也蠢蠢欲动,正是朝廷不得不用顾凛之际。
他就是以此做交换,以即将唾手可得的天下皆敬服,名留青史的名誉,换这一桩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