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接着一个的朝官站出来,说顾凛没有礼义廉耻,是畜牲,辱没天下文人的脸面,不配为官。
此时的场景与顾凛刚进集仙殿时,百官静默的场景大相径庭,这些人仿佛一下子活过来,成为了圣贤礼仪的表率,几乎个个义愤填膺,激动得面红耳赤。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秦仲望着被百官指责的顾凛,眼底深处的冷意散了不少。
他甚至有些愉悦,这比下嫁一个公主更让他安心,一个娶养大自己的叔叔的官员,就算他有无上功绩,也会被人抓着这根小辫子,一遍又一遍地鞭挞。
他叫停官员,不听他们的话语,叫顾凛先行回去,而对顾凛和林真的亲事,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说赞同的话。
作为新进的宠臣,顾凛的住处内监们已经收拾出来了,京都东边一处无主的府邸,之前的主人是三品大员,二进的院子能住几十上百人。
出了宫门,顾凛和林真并排骑着马,顾凛道:“林叔,明日我们启程回安远镇,将你我之事告与阿爹和阿父。”
林真笑着看着他:“顾栓子,这就叫上阿爹和阿父了?羞不羞的?”
已经有些时日不会脸红的顾凛睫毛动了动,直率而坦荡地望着他:“不羞,征得阿爹阿父同意后先在鲤鱼村成亲,到离州再成一次亲。”
林真一脑门的问号:“成两次亲?”
顾凛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他:“在京都也可成一次亲。”
林真:“……”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凛是这么个爱现的性子,跟开屏的孔雀似地。
身后的副千户等人哦哦哦地起哄,拍着马上前来:“大人,待会儿回去我就找人给你和林老板算个良辰吉日,一到离州就能吃上你们的喜酒。”
至于成两次亲合不合礼法规矩,副千总压根没想过,他们顾大人说的就是规矩,那些屁事儿不做,只会拿嘴巴骂人的官员在他这儿压根不存在。
院子不仅打扫干净,还配了仆人,顾凛他们一回去就有热水沐浴,洗漱完之后吃饭。
宫内宴会上的饭菜都是上了一会儿的,油都凝固了,林真吃了几口凉菜,喝了半杯茶,其他都没有动。
现在看到热乎乎的饭菜,肠胃发出空鸣声。
洗了个澡,换了身长袍的顾凛坐在他身边,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
林真现在就想喝点热乎的,两口汤下去舒服得眯了眯眼睛,望向顾凛:“怎的这般急,明日就回安远镇?”
“车罗国虽暂时被击退,但对大禹的野心不死,应该会联合燕国和周边几个小国,再次进犯大禹。”
“战事一起三五年不能熄,我想要真真早些做我的夫郎。”
他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少年郎面庞俊气,意气风发,林真瞧着他一口一个夫郎,倾过身去吻他,然后问他:“今天这汤什么味儿的?”
顾凛没料到他会突然亲自己,舔了舔唇:“真真的味道。”
林真好奇了,过去又亲了一口:“我是什么味道的?”
“是让我舒服欢愉的味道。”
林真觉得不能再逗弄下去了,这小崽子嘴里的话没有一句是含蓄的,天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道:“那明日是不是要进宫跟皇上说一声,还有钟严,也该知会他一下。”
陈幸和黄玉文去年就差人送信到离州,二人一个补了平洲七品县令的空缺,一个在雍州做县丞,公务繁忙,肯定是赶不上他们的亲事的。
顾凛望着他被自己咬了一下,微微有些红的唇,“皇上那里只需叫人通知内监即可,明日临走时去拜访钟严。”
赶了这么几天的路,吃完饭林真有些困,倒在床上酝酿睡意。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但脑袋里不停地冒出今日发生的事,和顾凛说的明日就回安远镇,跟家里人坦白两人在一起,且要成亲的事。
“哗。”在离州待习惯了,林真下意识把被子卷到身上,很快就被热得想起此处是京都,八月都还热得人心浮气躁。
他一脚把被子弄到一边,拍了拍脸,已经想到阿爹还有阿父他们的表情了。
想着想着,林真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了树中段,层层热浪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林真一身的汗,里衣都是湿的,吩咐下人兑些水来沐浴,换了身罗衫才长舒一口气。
伺候的下人道:“林夫郎,已经备好了餐食,您用些吧。”
“顾大人呢?”
“顾大人刚刚送走宫里的内监,在着人收拾东西。”
“餐食先放着,我去见顾大人。”
“是。”
林真一身群青色的罗衫,头发用簪子簪到头上,看起来清爽又明艳,白生生的肌肤晃得人眼花。
他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伺候顾凛的人正在往外边抬箱子,进去后看了看:“宫里来人了?”
“嗯,送官袍和赏赐来。”顾凛瞧着林真,因为刚从床上起来洗了澡,林真的脸还有点红扑扑的,被他白皙的肤色衬得愈发明显,叫人移不开眼睛。
顾凛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道:“真真先去用些餐食,拜访钟严后我们便离京。”
“好。”顾凛现在领着明威将军的职位,又是离州和景州的知州,战事一起朝中肯定要委以重任,也就有这点空闲的时间把两人的亲事解决了。
不然一拖又是三五年后。
顾凛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林真便自己用膳,等他吃完休息休息,就坐上马车,先往打听到的钟严的住所而去。
钟严还在翰林院任职,住所依然是他刚入翰林院时买的那处房子,单独的一个小院子,离翰林院有些远。
从外边看,完全瞧不出此处是个官员的住所。
三人是旧识,林真和顾凛亲自下马车叩门,门里很快传出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谁呀?”
门应声而开,穿一身粉色衣裙,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望着不好接近的顾凛和容貌迤逦的林真:“请问二位先生找谁?”
林真道:“此处可是翰林院编修,钟大人的住所。”
“是,”丫鬟见他这么准确地说出老爷的名字,心里便明白门外的这两人肯定是老爷的旧相识了,道,“我们老爷正好在家,二位请进。”
突然,院子里传出另一道声音:“菊香,有客人来了?”
丫鬟道:“夫人,是老爷的旧相识前来拜访。”
林真和顾凛随着丫鬟走进去,一眼就看到站在屋子前面的年轻女子。
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穿一身浅杏色的衣裳,鹅蛋脸,柳叶眉,长得并不如何国色天香,但瞧着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
看见有顾凛这个外男,女子避嫌地只瞧着林真,对着二人颔首:“原来是郎君的旧识,二位快进来坐,嬷嬷,给客人上茶。”
这位年轻女子,便是钟严曾去信,在信上所说的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了,虽然嫁给没什么家底的钟严,但把院子打整得颇为整洁,自有一股世家的清贵之气。
也就是她说话的功夫,钟严和钟奶奶走了出来。
钟奶奶可感激昔日承蒙顾凛和林家的照顾,自己和孙儿才能安然无恙地在那场旱灾里活下来,一看到二人就高兴:“顾小子,林哥儿,快进来坐,有几年没见你们了,除了顾小子长高了些,沉稳了些,林哥儿哪儿都没变!”
钟严的神情则有些奇怪和别扭,他熟读多年的圣贤书告诉他,站在他面前的林真和顾凛乱了伦理纲常,但凡是天下学了圣人教诲的,都不该与他靠近。
但钟严偏做不到如此。
他知道这二人的秉性,抛不开与他们多年的情义。
他望着肩并肩站在一块的顾凛和林真,心头叹息一声,“林叔,顾弟,进来喝两杯清茶吧。”
林真上前去,回了钟奶奶的话:“您老人家身子瞧着也好,精神头比从前还好。”
钟奶奶笑着:“整天不是吃就是坐,怎么能不好。”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
“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叫我多瞧瞧你们。”
林真是真心为钟奶奶还有钟严高兴的,他们祖孙二人一路走来不容易。
“我和顾凛打算今天就离开京都,回安远镇去,离家三四年,早该回去瞧瞧。”
钟奶奶这才想起顾凛和林真自从去离州之后别说安远镇了,京都都是第一次来,拍着林真的手:“是该回去瞧瞧了,顾小子也是个大人了,该合计合计亲事。”
“像小严一样,早出晚归地有个人记挂着,回来有口热饭吃,多好。”
林真摸了摸鼻子,拿眼睛瞧着顾凛,道:“是,都十八岁的大孩子了,应该给他找个人。”
钟奶奶跟林真说话,钟严则和顾凛走到一旁,以免家中的女眷不自在。
他望着昨日在殿上意气风发,转瞬间遭到众人唾弃的顾凛:“你这般,无异于自毁长城,林叔多年来在乡里积攒的好名声也化为乌有,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我想或不想。”
“这世上我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任何人,只有愧于他,让他受了不该受的污言秽语。只祈愿我所做的能为他遮挡一二。”顾凛丝毫没有掩饰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如他第一次像林真表明心迹的那样,以无上的功勋,来换与林真的这桩亲事,堂堂正正地让天下人知晓林真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