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牛大,是离州城内不少生意人都要巴结的牛管事,望着他,林真都有些想不起自己刚把他一家买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但牛大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成了商行最大的管事,但并没有得意忘形,他的母亲还在林氏水粉坊的灶房管着伙食,原本老人家年纪大了,林真都说跟牛大说过让老人家回家歇歇。
可牛老太太反而道:“在工坊里多热闹,忙活着一天就过去了,孩子们下工之后还能跟我说说话,比在家里强多了。”
至于牛大的媳妇儿,原本和牛老太太一起在水粉坊的灶房做事,前年看着在水粉坊做事的哥儿和女娘越来越多,也生了想去做工的心思,跟牛大说了一声,便在水粉坊里干活,和其他工人的工钱一样。
正因为看着牛大一家的品行不错,林真才会把离州的生意托付给牛大。
当然,他也考虑到监督的问题,同时提拔了两个老员工,让他们一起和牛大管理,不让离州的林氏商行成为牛大的一言堂。
他这一番交代,下面的管事们嗅到了什么,问道:“老板,你这回去京都时日不短吧?什么时候回来?”
林真道:“目前还不确定,也许三两月就回来,也许一年半载三年五载。”
工坊的管事们都有点急了,“老板,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您不在我们这心里没底啊。”
“是啊老板。”
林真瞧着他们,道:“就算我现在去京都,日后也会回来巡查生意的,所以不管我在不在,大家伙都要好好干。”
“原本我也想过把几个工坊的生意搬到京都去,但你们都清楚,现在在林氏商行的工坊做工的工人有多少,一旦工坊搬走,这些工人就只能继续回去地里刨食去。”
“不是地里刨食不好,是对工人有影响,既如此,就把工坊继续开在离州。”
这些个管事,除了牛大是林真的奴仆,其余都是当地人,听到林真这么说,心里对林真感激不已。
工坊的事儿交代完了,林真跟几位管事聊了会儿天,便让他们趁着天还没黑回去,然后把牛大留了下来。
“老板。”牛大对林真数年如一日地恭敬,要不是林真买了他一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户人家做奴婢,又如何有今日的风光,走出去别人都叫一声牛管事。
林真抬抬手,让他坐到近前来,道:“今年是你给我做事的第五年了吧?”
“对,第五年了,正好五年零两个月。”
林真笑了笑,看着牛大:“你的记性倒是好。”
牛大道:“要不是老板您,我一家几口人现在都没有着落呢,您是我们的大恩人,不敢忘也不能忘。”
林真摆摆手:“今天把你留下来,也是为了你们的事儿。”
“你们跟着我也几年了,做事尽心尽力,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打算在我去京都之前给你们把奴籍消了,恢复你们平民百姓的身份。”
牛大心头一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老,老板……”
林真望着他,道:“身在奴籍,以后的子孙后代若无造化,也是奴籍。”
“我瞧你那儿子挺聪明的,好好送去读书认字,说不定能考个童生秀才举人回来,光耀门楣。”
牛大已经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如林真所说,一旦入了奴籍,子孙后代都是奴婢,再有出息也只能做伺候人的活儿,头顶上还有主家。
自己儿子聪敏,但因为是奴籍,送去学堂夫子不收,只能高价请秀才来家里教。
每每想到此,牛大都只能摸摸儿子的脑袋,告诉他别怨天尤人,要不是他们一家卖身为奴,也许现在吃不饱穿不暖,哪能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人要知足。
可现在林真告诉他,要脱了他们的奴籍!
牛大高兴得嘴唇都在颤抖。
林真道:“不止是你,还有跟你一起买来的那些人,来离州后买的护院以及护送商队的周正初等人,也一起吧。”
“你回去告诉他们一声,卖身契我这儿就让衙门的人走个程序,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了。”
“谢谢老板,能遇着老板,是我三生有幸!”
“不说这些,天黑了,路上叫人小心些。”前两年林真就让牛大一家搬出去住了,房子紧挨着水粉坊,方便牛大几处跑。
牛大给林真庄重地行了个礼,退出屋内。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鹿鹿就在屋外候着,等牛大一走,鹿鹿就走了进来。
林真道:“方才我跟牛大说的话你听到了吧,等你脱了奴籍,想做些什么?”
被他买来的时候,鹿鹿瘦骨嶙峋的,一张脸上眼睛占了三分之一,头发是缺少营养的枯黄。
现在鹿鹿已经十七岁了,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可爱,放在其他家早就是可以成亲的年纪,偏偏她自己一直没有这个念头,整日围在林真身边,俨然把伺候林真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被他这么一问,鹿鹿道:“奴婢不脱奴籍也可,继续留在老板身边伺候也挺好的。”
林真知道她心思单纯,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想了一下道:“奴籍是一定要脱的,这对你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样吧,回京都之后你依旧跟在我身边,对外说是我的远亲表妹,你觉着如何?”
鹿鹿跪在他跟前:“老板,我当不起的。”
“我只要能一直陪着您就好了。”
鹿鹿忘不了在还没被林真买回去之前,人牙子和前来买人的妓院老鸨说的话,连价钱都谈好了。
要不是她害怕,在看到林真挑选人的时候想着就算打死也不能入那种地方去,扑到林真跟前的地上,求林真买了自己,现如今自己沦落到什么境地可想而知。
从那时起她就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辈子就只伺候林真一个主子。
比他大十几岁的林真手落在她脑袋上:“哪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这几年你在我身边做的事我看得见,你脱了奴籍我也高兴。”
“鹿鹿,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未必不能遇见一个自己心悦的人,到时候,你以我远亲表妹的身份嫁过去也是很好的。”
“至于在我身边伺候的事,就继续做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成家了再说。”
“嗯,老板我知道了。”鹿鹿得知还能继续在他身边伺候,心里安定了几分。
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活泼,对林真道:“奴婢去灶房看看饭食,老板你今天忙活了一下午,还没吃什么东西,净喝水了。”
说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往灶房走去。
林真摇摇头,觉得鹿鹿依然是孩子心性,要叫她开窍,有成家的想法,怕是要等到那个真正叫她喜欢的人了。
要去京都,林真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衣裳鞋袜,几年里顾凛给他买的一些东西。
他顺便也把顾凛的衣物,平常用的上好的笔墨砚台,还有些书本让下边的人装进箱子,第三天就准备上路了。
行李都有下人装上马车,林真亲自去后院的马厩里把红枣牵出来,摸了摸它的鬃毛和耳朵。
红枣很温顺,被摸了鬃毛和耳朵也乖乖地眨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林真笑了笑,抓着马鞍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上面,操控着红枣走到队伍前头,“公公,咱们可以走了。”
被好吃好喝招待了两天的内监脸上带着让人舒心的笑:“好,这一路不赶时日,夫郎要是累了可随时与奴才说,休息个一天半天的不碍事。”
“谢公公体恤。”
“夫郎客气了,那咱们就上路吧。”别看着这公公像个白汤圆,没晒过太阳一般,但骑术很是不错,骑在马上稳稳的,一看就是特意练过。
离开的队伍刚刚离开州府衙门,到昌平街上,不少店铺的掌柜看见林真就热情地抬手打招呼:“林老板,这又是去哪里发财啊!”
说着话的不是一个两个,街边的掌柜们都在起哄,笑声里却是善意。
内监瞧得啧啧称奇,一个夫郎,居然叫这么多做生意的大老爷们给个好脸色,可真不容易。
在京都,哥儿和夫郎别说出来做生意了,好些人还觉着晦气,觉得哥儿和夫郎经手的东西坏了自己的运道,十分瞧不起。
这不,就连朝堂里都没娶哥儿为正室的,哪怕做妾也比女娘矮一头。
内监不由得看向林真,林真骑在马上,十分闲适,习以为常地对这些掌柜道:“发财的门路哪是那么好找的,我瞧着众位掌柜的生意就很不错,要不是手里的摊子铺展不开,也做做你们的生意。”
“哈哈哈哈,林老板您说笑了,谁不知道林老板是财神爷,您要说这个,”说话的人比划了一个食指,然后变成大拇指道,“谁都不敢在您面前论这个。”
旁边铺子的人道:“可不是,我们都仰仗着林老板您呢。”
有人眼尖地看到队伍里边的行李,疑惑地道:“林老板,您要出远门呐?”
林真点头:“去京都一趟。”
说话的人道:“那林老板您可得早些回来,大家伙不瞧见你天天往工坊里跑,都不习惯嘞。”
自知此去大概率不会再回来的林真没有扫兴,点点头:“林氏商行的几个工坊都在这儿呢,总要来瞧瞧的。”
“大家伙好好做生意,吃好喝好玩好。”
“好!”
“都听林老板的。”
“林老板早些回来啊。”
林氏商行的工坊几次扩张,可以说如今离州城内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工坊里干活,对林氏工坊的工钱和福利都很满意,恨不得这个工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对林真也愈发敬服。
前头铺子的掌柜们跟林真打招呼,住在后边的妇人还有孩子们都跑出来看热闹,小孩子们都认得林真了,抱着自家娘亲的大腿道:“林老板呀。”
妇人笑着把孩子抱起来,望着骑在马上的林真道:“对呀,那是林老板,是咱们顾大人的夫郎。”
“好看!”小小的孩子点着小脑袋,觉得自己说得很对。
妇人被孩子逗笑了,但是望着林真,却觉得好看这两字对林真来说过于单薄了一些。
林真更适合美丽二字,直击人心的美丽,让人不自觉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美丽,且不矫揉造作,热烈而率真,像太阳一样。
从离州州府出来的一路上,跟林真打招呼的人很多,男女老少,贩夫走卒,什么身份的都有。
离州城的百姓们把不常看见顾凛,以及被顾凛冷脸吓退的那份全落在他身上了,要不是他骑在马上,一看就是要远行的模样,都要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他马车上,让他带着一起去。
正是给刚刚手指那么高的禾苗锄草的季节,离州城外平坦的土地被开出来一些,种上了高粱小麦还有大豆等农作物。
放眼望去,黝黑的泥土里有点点新绿,农户在地里弯腰锄草,不怕麻烦地把加了水的粪挑到地里,再上一次肥。
这样的味道不好闻,但是林真已经习惯了。
现在的离州和他们第一次见到的离州大不一样,像一个生机蓬勃的青年,正迈着大大的步伐往前走。
林真在队伍里望着,神情认真,引得内监也看了过去,内监进宫前也是个农家子,过不下去了才被家人卖身进宫做太监,眼前的景象即陌生又熟悉,跟自己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他不由得感叹道:“明年一定能收不少的粮食吧。”
林真看向他:“没想到公公也懂农事?”
内监道:“幼师家中也有几亩地,但种的庄稼没有这般好。”
林真道:“他们用的是堆肥,再加上能够破开更深一些泥土的工具,禾苗生得自然要好些。”
这是顾凛在这里四年多的成果,他挡住了车罗国的千军万马,排除推行新政上的阻碍,联合官朋等人一起让离州开出了许许多多新的土地,今年一定又是个美满的丰收年。
林真微微扬着嘴角,驱着红枣小跑开来,钉了蹄铁的马蹄落在水泥路上哒哒作响,让道路两旁的农户们不由得抬起头。
短短几个时辰后,林真和内监一行由离州城到东阳郡,再乘船去京都。
第五日,船就停靠在京都运河上。
“林老板,红枣只是有些晕船了,下船歇息一会儿就没事。”受到通州战事的影响,运河上都不如以往热闹,只有七八条船。
林真他们乘坐的是林氏商行的大船,在河上犹如移动的阁楼一般,看起来十分的精致气派,水上船只的人以及岸上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林真解开腰间的荷包,拿出一块糖在手心里,蔫哒哒的红枣一看到糖块,稍微打起些精神,把糖块吃了进去,头拱了拱林真的肩膀。
林真揉了揉它的耳朵:“咱们下船了,进城再给你溜达溜达。”
“呼——”红枣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拱着他的力道更大了。
林真赶紧推了推它的大脑袋:“好了好了,咱们下船了。”
他拉着红枣的缰绳走出船舱,一从逼仄的船舱里出来,红枣就打了几个响鼻,催促着林真赶紧往前走。
林真知道它这几天憋屈坏了,牵着它往连接岸边的厚实木板上走去,身后则是抬着行李的军士,以及站在一旁,一副谦卑姿态的内监。
明眼人一瞧,就瞧出内监的不同,小声叫自己的人往后边退了退,给林真一行人让出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