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姜婉卿的手抓住他的玉带。
宣瑾瑜怒目而视。
姜婉卿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个,该换药了。”
宣瑾瑜被疼痛折磨得一夜没睡好,直到天亮时分,他才浅眠歇息了片刻,即便睡着了,一刻也没松开手里的剑,他隐隐感觉有人出了山洞,见是姜婉卿出去了,复又闭上双眼。
一股烤肉的香味飘来,他才觉得腹中空空,饿极了。
姜婉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山鸡,已经清理干净了,正架在火上烤。
只不过她出去了一趟,看上去有些狼狈,发髻凌乱,头上还插着几根鸡毛,像是为了抓这只山鸡费了不少功夫。
见到她这副狼狈模样,他不觉勾起了唇角。
姜婉卿第一次见他笑,惊讶道:“殿下笑起来可真好看,殿下莫要总是板着脸,要多笑一笑。”
宣瑾瑜立刻冷着脸,又恢复了那副冰山面孔。
姜婉卿取下串在火上烤的山鸡,放在鼻尖轻嗅,那只鸡烤出了香味,心想应该熟了,便掰下鸡腿拿给宣瑾瑜,“肚子饿了吧,鸡腿给你吃。”
又担心他不吃,便故意拿话激他,“要想出去,你得尽快养好伤才行,堂堂太子殿下,总不好让我这个弱女子背你出去吧。”
“谁要你背。”宣瑾瑜果然接过她手里的鸡腿,在姜婉卿满是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姜婉卿眯着眼睛问。
宣瑾瑜轻嗯了一声,又咬了口鸡腿。
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见宣瑾瑜正在细嚼慢咽,便彻底放心了,心想味道应该不差,于是咬了一大口鸡肉,很快又全吐了出来,无滋无味,味同嚼蜡,“这也实在太难吃了。”
她皱着眉,有些恼怒地看向正在咬鸡腿的宣瑾瑜,“别吃了,明明就很难吃。”
宣瑾瑜却毫不在意,“冰天雪地,食物得来不易,但求果腹,不至于饿死,味道好不好并不重要。”
姜婉卿眉头皱得更深了,心想这太子面冷心冷,一副无欲无求,超脱尘世的模样,简直就要羽化登仙。
这样的人没有几分鲜活之气,只空有这张好皮相。
她饿着肚子忙了一早上,辛苦找来的食物却不能吃,更觉心里沮丧,“为了抓这只山鸡,我忙活了一早上,山鸡精明,好不容易掉进了我准备好的陷阱中,你看看我,弄成了这副狼狈模样,你能想象到我堂堂齐国公主,竟会同一只鸡打架,想着抓只鸡烤来吃,大冷天不用啃干粮,没想到竟这般难吃。”
太难吃了,她想哭。
她气得抓住剩下的烤山鸡就要扔出去,宣瑾瑜却道:“让孤来吧。”
姜婉卿半信半疑,将剩下的烤山鸡递给宣瑾瑜,难吃成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挽救?
却见宣瑾瑜拿起匕首,在野鸡上划了几道,仍然将野鸡放在火上烤,直到烤至皮肉焦黄流油,香味四散,再反复转动那只山鸡,将每一面都烤至金黄,他再将山鸡递给姜婉卿,“再尝尝看,应该会好些,只是没有佐料,只能应付着吃一些,但味道应该不至于太难吃。”
姜婉卿撕下小块鸡肉,试探般放进嘴里,连连点头,竟然赞不绝口,“竟然一点都不难吃,尝起来还有点好吃。”
倘若有佐料,那这烤山鸡岂不是人间美味。
她激动得拉住宣瑾瑜的袖袍,“殿下手艺当真不错。”
宣瑾瑜避开她的触碰,突然变了脸色,“好了,你也赶紧整理一下。”他指了指她头上的野鸡毛,“你的头发乱了。”
姜婉卿胡乱往头上一抓,将发髻抓得歪斜,头发更乱了。
宣瑾瑜嫌她笨手笨脚,始终抓不到发间的几根山鸡毛,他伸手去摘下几根毛,姜婉卿也乖巧地低头配合,由他替自己整理凌乱的发髻。
“多谢殿下。”
宣瑾瑜猛地将手缩出去,这才意识到他和姜婉卿这般举止实在不妥。
却不曾想,姜婉卿突然抬头,她的唇触碰到了他的手指,柔软的唇瓣从他的指尖擦过。
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他的手指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脸色渐渐也沉了下去。
姜婉卿面露惊讶,宣瑾瑜则狠狠皱眉,眼角眉稍似凝了一层冰。
甚至从袖中摸出帕子,狠狠地擦拭了几下。
姜婉卿感到有些心慌,赶紧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殿下还要吃吗?”
“不必了,孤不饿。”宣瑾瑜心情实在不怎么好,语气也冷冷的。
方才不经意的触碰已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堪的画面,十岁的他半夜睡醒,在偏殿中,亲眼目睹那个人将桌上的果子喂进那涂得鲜红的唇中,微张的唇含住了手指。
紧接着偏殿中传来了嬉笑打闹的声音,少时那噩梦般的声音每每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被折磨得不得安眠。
他反复地擦拭着手指,仍觉得手上的脏东西怎么也擦不掉,拼命地擦拭着。
姜婉卿见他举止异常,笑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手上可是粘了什么脏东西。”
宣瑾瑜突然来了火,怒道:“与你无关。不要以为你帮了孤,孤就会感激你。”
姜婉卿不知他为何又不高兴了,莫名被斥责,手里的鸡肉突然不香了,她也来了气,赌气靠在石壁的另一侧,尽量地离宣瑾瑜远些,再也不想搭理他。
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处处透着别扭,从昨晚起,他的坐姿和睡姿都不曾变过,背靠石壁上,并未挪动一寸,想来不习惯宿在山洞中。
也对,他贵为太子,处处都透着矜贵,想必也从未有过露宿荒野的经历,便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肮脏不堪,他又受了伤,自然心情也不会好。
看在昨夜宣瑾瑜趁她熟睡给她盖披风的份上,她便不与他计较,况且她要从这里走出去,还得依靠宣瑾瑜。
“方才我在林中见到一些马蹄印和脚印,雪下了一整夜,这些脚印应是才留下的,昨夜追杀殿下的那些人应该还在凤凰山。”
“嗯。知道了。”宣瑾瑜之所以没有急着离开,便是担心那些人没找到他,绝不会轻易罢休,不过凤凰山太大,想找到他也并不容易,不如就在这山洞中休息养伤,等伤好了,再想办法离开。
他已事先命刘焯带着令牌去卫无恙驻扎的营地,卫无恙是他的舅舅,此次派兵灭齐,卫无恙是主帅。
“最多三日,援兵必到,只要出了齐国,那些人便再也没有机会动手。”
姜婉卿惊讶道:“殿下竟然在齐国境内也有援兵?”
宣瑾瑜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镇国大将军卫无恙。”
“公主可听过大将军之名?”
姜婉卿只是笑了笑,“自然是听过的,听说卫将军英勇无敌,百战百胜,与他交锋,战败便只有死路一条,听说即便是投降,他也会下令杀之。”
宣瑾瑜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姜婉卿眼中有对卫无恙的敬畏,却无半分恨意。就像是诉说着一位敌国的英勇人物,脸色亦无半分变化。
要知道那日下令屠城,在齐皇宫杀了三日三夜的正是这位卫大将军。
齐国皇室都被屠戮殆尽,倘若她假装失忆,她又如何能在提起卫无恙时并未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
姜婉卿诧异地道:“殿下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两国又要交战了吗?卫大将军虽闻名天下,我齐国也有像江城将军父子这样的一代名将,尤其是江家四郎江煦,少年将军,天纵英才,战场上的风姿无人能及。”
“哼。”宣瑾瑜发出一声冷笑,那位天纵英才江煦江四郎已经在齐国灭国后,带着二十万大军降了。所谓的少年将军,天纵奇才,也不过是个没有气节风骨的软骨头。
姜婉卿对宣瑾瑜的傲慢轻视的态度有些不满,扬起头,骄傲地说,“你不信吗?江城将军父子与卫无恙齐名,虽说他们从未正面交锋过,可焉知江将军父子不能打败卫无恙,夺了他那百战百胜的威名。”
“他没有机会了。”江城父子在齐国皇城被围之时,带领三十万大军被困边城,甚至还不等卫无恙出手,在齐国皇宫被破,不足半月便降了。
可见江城父子其实是浪得虚名。所谓的一代名将也不过是名不副实。
“为什么?”姜婉卿不甘心,继续追问。
“没什么。”
宣瑾瑜没能从姜婉卿的脸上察觉到一丝的异样,难道她真的都忘了。
天色逐渐暗淡,宣瑾瑜靠着石壁,结束话题,微阂上双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姜婉卿靠在石头上,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发怔,时不时看向宣瑾瑜,见他一动也不动,便也闭上了眼睛,睡到半夜,像是被噩梦惊醒,突然坐起身来,见柴堆只剩零星几点火星子,疾风中传来几声呜咽的狼叫声,就在山洞外,那树影斑驳的暗处竟然露出几只绿幽幽的眼睛。
几只半人高的白狼从树后现出了身影,姜婉卿赶紧跑到了宣瑾瑜的身后,见他手里握紧了剑,像是早就醒了,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等到那些狼缓缓走近,姜婉卿才看得真切,竟然有十三只狼,领头的狼王全身灰白,高大壮硕,瞎了一只眼睛,身上还有刀伤,像是从猎人的陷阱中挣脱后,又被射瞎了眼睛。
狼王抖落身上的雪,灰白的毛像钢针似的根根竖起,龇出尖尖的獠牙。
姜婉卿也赶紧拿起匕首防御,和宣瑾瑜异口同声地道:“先解决这只狼王。”
狼王是那群狼的领袖和主心骨,狼群的进退都听从狼王的指挥。
独眼狼王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它指挥狼群进攻,自己却往后撤,看来是伤还没好,想要保存实力,趁机偷袭。
狼群快速变化队形,分成两列散开,想要来个左右夹击。
只听狼王一声怒嚎,左右各五只狼冲进了山洞,朝宣瑾瑜扑来。
宣瑾瑜低声提醒道:“小心,躲在孤的身后,别出来。”
宣瑾瑜一剑刺穿了面前的一只饿狼,但他才用力,牵动了伤口,渗出鲜血来,几只饿狼狠扑过来,围着他撕咬,他疲于应付,身上也被狼群抓伤,那些饿狼闻到血腥味,更兴奋了。
一只狼受伤了,另一只狼便会立即扑上来,那些狼很狡猾,知道宣瑾瑜受了伤,轮流进攻,想要将他活活耗死在这里。
宣瑾瑜受了重伤,体力不支,跌在地上,他一剑刺穿了一只狼的咽喉,另一只手臂却被狼狠狠咬住,姜婉卿见他和饿狼缠斗,处境危险,便一脚踹开她面前的那只狼,一刀扎进饿狼身体中,狼被刺伤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松开了宣瑾瑜的手臂,却一给了姜婉卿一爪,抓伤了她的手臂,露出尖尖的獠牙疯狂撕咬。
姜婉卿再次抽出匕首,又在狼的身上狠狠地刺了几刀,直到鲜血飞溅,她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
那头狼也彻底没了气息,倒在了地上,终于不动了。
她紧紧地抓住匕首,跌坐在地上,累得大口的喘息,那睁大的惊恐的眼睛里,宣瑾瑜觉得似曾相识,那日,他在地宫中寻到她时,就是这般的眼神,惊恐、冷漠,透着狠戾。
那些被杀死的魏国兵是不是也似饿狼扑食般朝她扑过去,最后被她手里的匕首刺死。
正在这时,一只狼趁机扑向姜婉卿,宣瑾瑜高声提醒道:“快躲开。”
姜婉卿却像是深陷杀死饿狼的恐惧中,竟然毫无反应,危难之际,宣瑾瑜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将扑向她饿狼一剑斩杀。
“你没事吧?”
姜婉卿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宣瑾瑜,只是攥着他的衣袍的手指有些颤抖。
宣瑾瑜却吐出了一口鲜血,他方才和饿狼缠斗中受了伤,旧伤复发,伤口裂开,失血过多,脸色看上去极差。
“我扶你坐下。”姜婉卿将宣瑾瑜扶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狼群也死伤过半,休整进攻的队伍,也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但彼此却注视着对方,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见那狼王从雪堆上一跃而下,悄然走到狼群前面,一双凶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姜婉卿。
突然,那头狼对天长啸,发出嗷呜的嚎叫。
姜婉卿抓紧手里的匕首,焦急道:“不好,它想搬救兵,必须先杀了它。”
“我引开那些狼群,你趁机杀了那头狼。”
宣瑾瑜抓住她的裙角,“不要犯险,你不能死。”
姜婉卿却笑了笑,“殿下是舍不得我吗?我这算不算和殿下同生死共患难了?”
“你……”宣瑾瑜蹙着眉,脸瞬间冷了下去,“你不能出事。”
“那殿下有更好的办法吗?”她轻拍了拍宣瑾瑜的肩膀,“殿下既然舍不得我死,我会为了殿下,平安回来。”
姜婉卿抓紧手里的匕首,拼命地往外跑去。
只听“撕拉”一声,他只抓住了姜婉卿的一片衣角。
就在姜婉卿朝洞外跑出去的那一刻,那群饿狼也发疯似地追了上去。
宣瑾瑜疾奔上前,一剑刺向那头领头的独眼狼王。
狼王虽生得高大,却身姿矫健敏捷,灵活避开宣瑾瑜的进攻。
它在地上跌了个跟斗,迅速展开攻势,跃至半空,一把将宣瑾瑜扑倒,紧紧咬住他的手腕。
他吃疼得松开手,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
狼王见他丢了武器,张开大口就要撕咬,他拼命地掐住狼王脖子,死死嵌住,他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姜婉卿就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