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书院有理,君子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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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惨号,瞬间穿透渐骤的秋雨,向着残破古寺四周传去。

宝树大师看着雨水里的断臂,脸色苍白,带着两道血洞的身体摇摇欲坠,身为悬空寺戒律院首座,他的佛法高深,坚毅能忍,先前被宁缺用朴刀砍断一臂,能忍住没有发出惨呼,然而此时他的修为受损严重,更因为君陌铁剑再断他一臂,等于是毁灭了他的所有,他再也无法忍了。

曲妮玛娣怔怔看着眼前这幕,忽然惨呼一声,冲到断阶旁,把浑身是血的宝树大师搂在怀里,试图替他止血。

七念面色沉痛,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君陌,宣了一声佛号,因为太多年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而且极不顺畅。

“二先生行事实在……”

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君陌此时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右手握着那柄宽直奇特的铁剑,便向他的头顶斩了过去。

七念此时脸色苍白,十六年闭口禅破,造就了先前那惊人的幕幕画面,也让他的佛心受到了极大反噬,再加上先前宁缺在他身上留下的箭创符伤,他的实力已经受到极大损耗,和巅峰时相差了不少。

但毕竟是行走世间的佛子,面对着那柄如大山般压顶而至的铁剑,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恐的神情,而是伸出右指,在身前画了一个圆。

七念的手指微微颤抖,在飘着凄寒秋雨里的空中不停地画面,一圆尽时又有一圆生,大圆复套小圆,生生不息,就如佛祖身后永世不灭的光圈。

君陌的铁剑直斩横切,依然走的是方正之道,就如他的人一般,铁剑在秋雨里画出无数个正方形,每一道剑痕的长短浓淡都绝对相等。

手指画出的圆,圆融至极,把铁剑画出的每一个正方形都套在其间,向圆圈里落下的雨水,刚刚触到那道气息,便被弹飞而去。

七念看着君陌,声音微哑说道:“天圆地方,你如何能够破我?”

君陌神情漠然说道:“既然是人,便要清楚自己是站在大地上。”

话音落处,只听得噗噗几声脆响,铁剑横切而出,把雨空里的那些佛息斩的七零八落,方形的剑意强悍至极地破圆而出!

七念神情骤凛,宣一声佛号,在身前布下二十七层佛家气息护罩。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陌轻喝一声,执铁剑连破二十七层佛家气息。

……

……

鲜血溢出七念的唇角,他双手在身前作莲花绽开,结出强大的真言手印。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陌大喝一声,执铁剑斩破真言手印。

……

……

七念噗的一声吐出血来,却依然战意坚毅,唤出不动明王法身,迎向铁剑。

“君子以方欺之!”

君陌怒喝一声,铁剑破雨而斩,将七念的身外法身斩成两截!

……

……

看着佛子遭受重创,危在旦夕,烂柯后寺里还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僧人们,怒吼着向石阶前走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救下七念的性命。

君陌铁剑离手,嗤嗤剑啸声中,十余名僧人倒地而死。

铁剑在石坪秋雨中画出四道直线,然后回到原先的地点,斩向七念。

七念的身上陡然出现一道笔直的伤口。

他的脸色苍白至极,盘莲花座,结莲花印,闭目动禅念。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白骨生肉,一念不死不灭。

君陌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只是让铁剑砍将过去。

瞬息之间,铁剑斩七十七记。

七念动禅念十一循环。

他身上的僧衣被尽数斩成碎片,身上的骨肉皮被切出无数道血口。

那些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复原,然而还未复原,便会又被铁剑切开。

七念动念的速度再快,佛身的恢复速度,却永远不可能比的上铁剑的速度!

他这时候更多的是在苦苦支撑。

而苦苦支撑的同时,他必然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那种痛苦近乎于凌迟。

即便是佛心坚毅如磐石的他,眉宇间也不禁生出痛苦之色。

铁剑再至。

七念的身体重挫,向后疾飞,撞在殿内垮塌的佛像之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君陌继续向他走去。

此时,叶苏终于掠到了佛殿废墟之前,站在了七念的身前。

他看着君陌说道:“哑巴受伤在先,胜之,亦不武。”

君陌说道:“此言若有理,你们如何有脸围攻我小师弟?”

叶苏沉默,又道:“宁缺和冥王之女已死,事已成定局,而今日烂柯寺已毁,僧人死伤无数,书院难道还要灭佛不成?”

君陌面无表情说道:“佛宗欺我书院,这个秃驴骗我师兄,虚情伪善到了极点,似这等破烂法门,自然要从世间抹去才是。”

叶苏说道:“今日没有人想杀宁缺,不然七念也不会等着佛光降世诛灭冥王之女,我想道佛两宗已经表明了对书院足够的尊敬,而佛宗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

君陌说道:“杀死桑桑,难道以为不用付出代价?道门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我暂且不理,你也莫要逼我书院现在就与道门开战。”

七念躺在碎裂的佛像脚下,身上全是伤口,看着惨不忍睹,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声音依然坚定:“冥王的女儿……必须死。”

君陌看着他说道:“她不曾犯错,为何要为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便提前付出代价?冥王的女儿若是原罪,那世间诸多淫僧的后人岂不是都该被杀?”

“唐律不曾有此例,古礼不曾有此议。所以你们今日之行,无理。”

秋雨里一片安静,场间众人都知道书院二先生有怎样的性情,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却没有人真的认为此人是在讲理,因为这道理很没有道理,只不过看着那柄握在他手中的宽直铁剑,没有人愿意与他说理。

谁都没有想到,这时候站出来反驳书院二先生的,居然是陆晨迦。

这位月轮国的公主虽然以花痴闻名世间,然而在书院君陌以及各宗天下行走面前,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不值一提,然而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无惧者亦无畏,她早已心丧若死,所以先前她才敢对桑桑出手,这时才敢说话。

陆晨迦缓缓站起身来,擦掉脸上的雨水,看着君陌说道:“敢请教二先生,若一切皆依唐律古礼而行,你的铁剑今日为何会杀死这么多人?”

君陌说道:“唐律有言,杀人者死。”

陆晨迦说道:“然而现在谁都不知道宁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死了没有,既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死亡,烂柯寺里自然没有杀人者。”

君陌沉默片刻后说道:“此言有理。”

曲妮玛娣抱着宝树大师,看着他惨白的脸颊,老泪纵横,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君陌悲愤骂道:“你们书院永远自以为占着道理,其实从轲浩然那个天杀的疯子开始,你们什么时候讲过理?你看看首座现在是多么痛苦!”

听着这老妇语涉小师叔而极不恭顺,君陌的双眉微微挑起,看着拦在七念身前的叶苏,握着铁剑的右手忽然再紧!

叶苏神情骤凛。

曲妮玛娣怀里的宝树大师,忽然睁开双眼,似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然后他的眼中亮起一道笔直的光线,就此死去。

曲妮玛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怀里的老僧。

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就此毙命。

七念震惊无比,霍然抬头,愤怒地望向君陌。

陆晨迦本以为自己用言语逼住了这位性情方正的书院二先生,哪里想到,紧接着便会发生这样的惨剧,脸色苍白喃喃问道:“这是……为什么?”

君陌说道:“桑桑无罪,秃驴诛心,古礼曾言,诛心者死。”

……

……

秋雨里,响起曲妮玛娣绝望的哭声。

烂柯寺,这座人世间最古老的佛寺,今天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石阶损毁,院墙倾垮,佛殿破裂,而后殿更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佛殿之间的石坪上,躺着很多具尸体,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沉默地流淌着,看着极为凄惨。烂柯寺里的僧人死伤无数,数代蕴积的佛门菁华,便在这一役里,被一把铁剑杀的损失殆尽。

数十年前,还是西陵神殿裁决大神官的莲生,暗中指挥魔宗强者,在烂柯寺前血洗无数修行宗派,对烂柯寺内却没有怎么攻击。

数十年后,又有一幕悲剧发生在烂柯寺,只不过这一次承受惨痛结果的,是烂柯寺本身,自今日起烂柯寺再难保有如今在修行界里的地位。

“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

歧山大师看着倒卧在秋雨里的僧人尸体,看着那些血迹,苍老的面容里看不出是悲还是喜,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望向君陌,艰难一笑说道:“虽然棋盘已毁,但我也不能确定宁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是死是活,君陌啊,你先收手吧。”

君陌沉默不语。

他想杀死七念。无论是叶苏或一直沉默的唐,都不能阻止他出手,因为这是书院的道理。

但说话的是岐山大师,他便必须慎重。

因为他知道大师并不是佛宗里那些虚伪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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