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知夏与安富中学的学生们交流完后,得到了许多关于前任的消息。回到民宿后的她,心思比当初刚从范萦月那里得知他的消息时更乱,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床后,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前往下一站,而是一边回忆着昨天那些学生告诉她的一些消息,一边走着那些他曾走过的路。
那条下雨天满是泥泞的乡间小路,那座满是青苔,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石桥,那个栽满桑葚树的山坡……
走在路上,詹知夏像是看到了他的身影一样,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直到下午,詹知夏才回到民宿。在房间里待了片刻后,她忽然想起昨天从学生们那里打听到的,关于“白浮君”曾经的学生周颖的消息,于是给“白浮君”发去消息,而后吃饭、玩手机、洗漱、睡觉。
次日一大早,詹知夏再次出发,前往下一站一徐州。
徐州同样是大运河沿线的枢纽城市之一,景点很多,但詹知夏没在这里久留,因为经过盱胎县的事后,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走在路上总是忍不住想起他。
两天后,詹知夏结束了徐州的旅程,起程前往台儿庄。
台儿庄古城属于山东省枣庄市,其“天下第一庄”之名詹知夏早在北京读书的时候便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现在倒是得了机会。
重建后的台儿庄古城以台儿庄大运河为文化轴线,设计了诸多景点,同时将北方大院、鲁南民居、徽派建筑等八大建筑风格有机结合,打造出风格独特的街道景观,观赏性很强。
詹知夏抵达台儿庄古城后,先是人住自己在网上预订的民宿,然后外出吃饭。
因为台儿庄古城临河而建,所以气温较低,非常凉爽。此时是旅游旺季,路上到处都是游客,略显嘈杂。詹知夏不得不避开人流,前往一些不太出名的景点。
一个下午的时间,詹知夏游览了诸多水街、水巷、古街巷、古民居、古桥、游船、牌坊以及独特的建筑庙宇等,紧跟着又参观了许多充满人文气息的博物馆和纪念馆。
其中一座博物馆专门为纪念当年台儿庄战役而建立,里面都是当年抗战时期的一些文物,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重建后从台儿庄废墟里挖掘出来的值得珍藏的东西。
博物馆不大,人也不多,安静得连呼吸声稍微重一点都能听清楚。
詹知夏走进博物馆后,压低脚步声,慢慢地参观起来。
在参观的时候,詹知夏发现了一件略显奇怪的事,那就是这博物馆中大部分的游客都面色沉重,但有一个老人始终面带笑容,如果更具体一点的话,应该算是温柔的笑容。她忍不住多瞥了老人几眼,但很快便又专心看起展品来。
沿着展柜往前没走多远,詹知夏来到那位老人的身旁,发现他正望着展柜中摆放的一封染血的书信,从信纸上娟秀的字体推断,应该是一个女子所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詹知夏的脑海中刹那间便浮现出一个抗战时期的凄美爱情故事来,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同时有些不理解老人的心情。
“小姑娘叹什么气?”听到詹知夏的叹气声,老人转过头来看着她。
因为对方是一个老人,而且又是在博物馆里,詹知夏对他倒也没什么警惕之心,便回答道:“我就是觉得,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写这封信的人和它的收件人,应该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吧·…”
“谁告诉你我是受害者的?”老人笑了笑,看着詹知夏,道,“如果不是这场战争让我和她相遇,我们根本不可能相爱,所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邹见清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想,这女孩子和秦川也真是像,连想法、观念都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詹知夏听了老人的话,略感惊讶,道:“您是这封信的收件人?”
“对。”邹见清点了点头。
“您现在还活着,当然可以这么说,可她呢……”詹知夏闻言,有些愤愤然。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当然不愿意那场战争爆发,可事已至此,如果幸存者和后人们一直停留在过去,那岂不是浪费了牺牲者们用生命换来的美好世界?”邹见清转头望向那封染血的书信,继续道,“我是个通信兵,当年天南地北地跑,她在台儿庄当医生,工作很忙,所以我只能用一封封书信向她描绘外面的世界。后来战争爆发了,她离开了,再后来,战争结束了,我也在这里娶妻生子,投入战后的重建工作中。看到无数人在这里成长,无数人走出这里,无数人又来到这里,延续着我们的幸福,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詹知夏很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因为面前这个老人说的话有道理。不过她的内心深处还是不太认同老人的说法,因为她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度抗拒再去她喜欢的人所在的城市,连所在的城市都不行,更何况是逝去的地方。
不过三年后的今天,她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所以走上了大运河沿线这条路。
在詹知夏沉默的时候,邹见清却来了兴致,问道:“你想看看书信的内容吗?”
“您可以把这些书信取出来?”詹知夏有些惊讶。
“不行,但我手里还有些其他的书信,前两年一个北京的小伙子来这里做遗址考察,找到了几封信,然后给了我一部分。”邹见清说话的时候,开始用目光打量詹知夏,道,“说起来,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姓詹?”
“嗯?”詹知夏很震惊,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她刚想要问点什么的时候,老人忽然摇了摇头,道:“算了,我果然不是演技派。我实话实说了吧,我刚才在博物馆外面就认出你来了,你是小秦在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吧?他当初说要在大运河沿线留下自己的足迹,以防万一将来你也会走这条路。回头我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你果然来了。”
“你不能告诉他!”詹知夏来不及仔细思考老人的话语,下意识地说道。
与此同时,她想到从杭州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巧合,果然都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巧合,而是他刻意留下的痕迹。如果她不走这条运河线,这些痕迹她可能一辈子也发现不了。
“老爷爷您跟他很熟吗?”沉默了好一会儿,詹知夏才问道。
“算不上很熟,但偶尔也有些联系。怎么,小姑娘想要他的联系方式?拿去拿去。”邹见清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机递给詹知夏。
詹知夏见状,连忙摆手拒绝。她不敢要。
“怎么,还放不下心里面那点小别扭呢?”邹见清笑了笑。
“不是…”詹知夏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姑娘,不要等到真的来不及才追悔莫及哦…”邹见清露出和蔼的笑容,转而对詹知夏道,“走,跟我去看看信,也许你会产生别的想法。老爷子我就住在镇上,不远。”
“好。”詹知夏想看信的内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秦川的消息,但又有些害怕秦川会知道这件事,内心非常纠结。
邹见清好像看出了詹知夏的犹豫和踌踏,笑了笑后,也没多说什么,便领着她出了博物馆,转而去往自己的住处。
在前往邹见清家的途中,詹知夏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大可直接问他,老爷子我啊,不说,哈哈。”邹见清大笑道。
听到这个回答,詹知夏有些失望,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无论是知道他过得好,还是知道他过得不好,她心里都会有些不是滋味。
片刻后,两人来到邹见清住的院子外,此时象棋桌前已经换了两名棋手,且有不少人在围观,见到邹见清回来,众人皆友好地向他打招呼,还问他是不是给孙子找了个媳妇儿。邹见清自然都笑着回答。
两人进屋后,过了一会儿,邹见清拿出一个用泛黄油纸包起来的铁盒子,从中取出一封非常陈旧的书信来,随后将之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詹知夏,詹知夏也轻轻地接过信,然后在邹见清鼓励的目光中将其打开,从头开始阅读起来。
书信的第一页第一行便让詹知夏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封来自抗战时期的书信,没有写病人,也没有写战事,只是写了一些简简单单的琐事。
“花开了,医院来了个外国牧师。
“今天的云彩很好看,你也看到了吧。”
除了邹见清妻子写给邹见清的书信之外,还有一封邹见清寄给妻子的信。
詹知夏看了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封信这么潦草?”
短暂的沉默后,邹见清居然露出了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道:“这是我当时写给她的情书,因为太紧张了,所以把草稿给寄出去了…”
“哈哈哈。”詹知夏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接着看信。
就这样,邹见清和妻子往来的书信内容一一呈现在詹知夏的眼前,一如当年呈现在秦川的眼前。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些书信都带给了两人极大的震撼,因为这其中所包含的,是连残醋的战争都无法阻隔的爱情:“在遥远的时代,没有任何物种拥有感受美好、讴歌生命、遥望未来的能力,而人类在物质丰足的时代,为这样的能力专门创造了一个词—浪漫’。‘浪漫’不仅仅针对爱情,也是对美好的描绘,你千万不要丢掉这种浪漫,也不要遗失这种美好。”见詹知夏看完信后神情有些恍惚,邹见清一边抿着茶,一边轻声道。
詹知夏一言不发。
从杭州开始,她不断得到关于他的消息,这已经让她内心深处很不平静了,而此时此刻她又得知了一位老人与妻子浪漫的爱情故事,心中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