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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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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宇坐在奔驰迈巴赫S600的后座上,失神地望着窗外。

商家并没有吹嘘,ABC防侧倾加上MBC魔毯系统,让人坐在这辆车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曾宇很喜欢这辆车,不是因为它是曾宇订制的唯一一辆水硅矾钙石蓝奔驰,也不是因为车内柔软舒适的半苯胺真皮座椅,而是因为这份安静。

曾宇喜欢安静,因为他需要思考——思考生意上的事,也思考自己。

“先生,到了。”司机停稳车,提醒了他一句。餐厅门口的服务员拉开车门,曾宇拿着装有两瓶红酒的酒盒下了车。除了工作,曾宇的爱好就只剩下喝酒了,但他只喝葡萄酒,且从不多喝,因为他潜意识中总怕喝多了会错过什么。

“路易订的位。”

“您请。”服务员接过酒盒,在前面引路。这家西班牙餐厅曾宇之前来过一次,隐约记得这里的火腿和西班牙海鲜饭不错。上了二楼,服务员推开门请曾宇进“曾宇来了!”路易发出爽朗的笑声,站起来张开手臂。他身穿《王牌特工》里科林叔同款西装,带着三分匪气迎了上来。

“白西裤,玫红T恤,啧啧,风骚依旧啊。”外号“少爷”的成也站了起来。他是做投资的,最近一直在劝说曾宇进入投资领域。王铮对成也的评价是这人有点本事,但也难逃言过其实之嫌。

“只有成熟男人的气质,才能压得住这样的颜色。”曾宇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做金融的阿文和做工程的小董也都起身跟曾宇打招呼。

路易拍拍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曾宇:“东西都准备好了,人也到齐了,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

曾宇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十个醒酒器,淡定地道:“都摆了这么大的阵仗了,怎么好扫大家的兴致?输了不就是一瓶威士忌吗?赢了我可就赚大了,拿下两个品牌的全国总代理。对了,你真的决定要跟我赌吗?”

路易耸肩摊手:“好吧,既然我们的‘酒神’这么坚持,那就开始吧。你放心,如果你赢了,我负责帮你搞定两个品牌的全国总代理。”

曾宇做了三年的国外酒类品牌代理,现在已经是一个品酒高手了,圈内人送外号:酒神。易。规则是现场的五个人每人带两瓶酒,十瓶酒打开后分别倒入醒酒器,由路易编号,每瓶酒各倒一杯出来给曾宇品尝,曾宇要做的则是分辨出这十种酒,猜对六种就算他赢。

若是曾宇输了,他就得给路易一瓶Port Ellen 34 Years Old(波特艾伦34年威士忌);若是路易输了,他就得帮曾宇搞定两个法国品牌的葡萄酒代理权。

也有路易这样的人对曾宇不服气,所以他提出设这么一个酒局,想要为难一下曾宇。路易觉得自己不会输,因为这种品酒方式曾宇是第一次尝试。即便曾宇提前看过十瓶酒的清单,品酒的难度依旧很大。十瓶酒太多了,容易混淆,而且白葡萄酒只有两瓶。

路易接过曾宇的酒盒,打开后发出一声惊呼:“哇,为了赢,你可真是下了本钱。”众人围上来,路易举起其中一瓶红酒给大家看个清楚。

“来自法国,Henri Jayer(亨利·贾伊尔)的Cros Parantoux(克罗-巴郎图),年份是一九九三。”路易道出酒名后,众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微笑。

成也笑着道:“现在我更不看好路易了,我仿佛看见了鲜嫩的和牛在向我招手。”

路易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不,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你这样会令我怀疑我们的友谊。”

成也笑着打趣道:“不,我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吃到你请的和牛。”

路易果断地反击:“你不会得逞的,准备好新鲜的黑海鱼子酱吧。”

阿文和小董笑而不语,他们都下了注,如果路易赢了,二人将分别给他一瓶威士忌。

红酒的世界,分为新世界和旧世界。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这三个较早出产红酒的国家,被称为旧世界,其中最著名的无疑是法国。法国有两大产区,波尔多和勃艮第。在勃艮第,有三位传奇酒神,Henri Jayer正是其中之一。Cros Parantoux是Henri Jayer最具代表性的一款酒,但产量极低,每年只出产几百瓶。而现在,这位酒神已经去世,他的酒就越发难找了。这种传奇红酒并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曾宇也是费尽心思才寻觅到了这么一瓶。

短暂的惊愕后,路易把酒还给曾宇。这种级别的酒难得一见,谁带来的谁开。

路易把这十瓶酒先后倒入醒酒器,剩下的人坐在旁边喝茶闲聊。

路易回来时递给了曾宇一张酒单,满脸得意的微笑:“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有备而来的猎人。这次,我赢定了!”

曾宇扫了一眼酒单,露出一丝苦笑:“你也蛮拼的,不过谁是猎手还是未知数。”虽然难度比预想中的要大很多,但曾宇不怕,他觉得自己可以一战。

曾宇本来认为没人会带意大利酒的,因为意大利酒的味道极为浓重,很容易猜,但他没想到路易带了两瓶意大利酒。想要猜中六瓶,曾宇自己带的两瓶就不容有失,而路易带了两瓶意大利酒,让猜中的难度在无形中增大了许多。路易不是老猎手,应该是老狐狸才对。今天的十瓶酒,可以分为五类,每类两瓶,而且同类的两瓶酒非常接近。

两瓶产自波尔多的拉菲和木桐,两瓶意大利酒,两瓶勃艮第酒,分别是罗曼尼·康帝的李奇堡和曾宇带的Cros Parantoux,还有两瓶虽然出产于不同的国度,但所用的葡萄是一样的,一瓶是曾宇没听说过的美国酒,另一瓶是澳洲酒。

看到最后两瓶白葡萄酒,曾宇更无语了,这两瓶都来自于法国勃艮第产区,而且所用的葡萄产自于同一块田,这块田的名字叫蒙哈榭,两瓶酒唯一的区别就是酿酒师不一样。

路易跷着二郎腿,眼神中充满了得意:“怎么样?你先在包厢外面等会儿吧,我要给酒标序号了。要是你赢了,除了赌注,还有大奖哦。”路易挑了挑眉毛。

“好。”曾宇走出包厢,坐在了餐厅玄关的沙发上。

“抽一根?”阿文凑过来,递给曾宇一根香烟。

曾宇摇了摇头:“抽烟会影响味觉。”“有把握吗?”小董也出来了。

“没有。尽力呗,大家开心就好。输了也不过是被你们嘲笑一段时间罢了。”曾宇淡定得很,他享受的是过程,三年商海历练下来,他早就不在乎输赢了。

曾宇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包厢门才打开。路易张开双臂,宛如魔术师要展示他的魔术一般走了出来:“酒神,请吧!”

餐桌一端放着清水、白面包和火腿,另一端一排红酒杯一字排开,每个杯子上都贴了一张带着编号的小纸条。曾宇在酒杯前坐了下来。包厢门关上了,大家都很安静。路易递给了曾宇一张纸和一支笔。

曾宇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状态已经调整到了最佳:“开始?”

路易点点头:“当然!”

两杯白葡萄酒看上去一模一样,连颜色都没有任何差别。曾宇没有一上来就喝,他扫了一眼两瓶白葡萄酒的瓶子,灵机一动,闻了闻两杯白葡萄酒,又分别闻了一遍其他的酒。

——这两杯是波尔多的木桐和拉菲,这两杯是勃艮第酒,这两杯是美国酒和澳洲酒,这两杯是意大利酒。

曾宇先在心里给八杯红酒分了类,然后才开始喝。他先喝了两杯白葡萄酒,并在纸上做了记录。

接下来是红葡萄酒,从曾宇认为的波尔多酒开始,然后是勃艮第酒、澳洲酒和美国酒,最后是两瓶意大利酒。曾宇品酒的速度不快,每品完一杯酒,他都会用清水漱口,然后用白面包压舌头,吸走单宁的味道。

“好了。”曾宇把写好答案的纸交给路易。路易拿着之前标记了顺序的纸开始比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曾宇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笑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路易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曾宇:“十中八,你赢了。厉害!”

“哇!太棒了!”房间里瞬间充满了欢呼声,大家纷纷鼓掌致意。

路易笑着和曾宇拥抱,像裁判宣布获胜的拳击运动员那样举起了曾宇的手:“‘酒神’这个称呼你实至名归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只是路易,其余人也都是一脸的好奇。

曾宇笑了笑:“其实我真的没把握,我并不都是喝出来的,有些是判断出来的,因为这些酒,我也只喝过一部分。我先闻了一下,给它们分类。给红葡萄酒分类不难,波尔多酒是混酿葡萄酒,拉菲和木桐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赤霞珠葡萄,橡木桶味道浓重,很好辨认。李奇堡和我带的Cros Parantoux,都产自勃艮第,我最喜欢勃艮第了,它们的颜色和其他红葡萄酒略有区别,是砖红色的。而且勃艮第只用黑皮诺这一种葡萄,它独有的芬芳我不会认错。澳洲酒和美国酒都是用的西拉葡萄,分类也相对容易。两瓶意大利酒就不用说了,味道那么浓重。”

路易有些不服气地说:“分类容易,可是你要如何确定它们哪款是哪款?一旦错了,可就是错两瓶。”

曾宇道:“我先品尝了两瓶白葡萄酒——你太狡猾了——这两瓶酒产地一样,而且我都没喝过,太难猜了。但是,我注意到这两瓶的瓶子上分别写着1 Cru和Grand Cru,这在勃艮第酒里,分别代表一级园和特级园。勃艮第的白葡萄酒只会用霞多丽这一种葡萄,而蒙哈榭这片田产的葡萄有个特点——闻起来有股腌梅味儿。正常情况下,特级园的酒味道更浓,而且肯定比一级园的好喝。我虽然不认识它们,但喝出谁更好喝并不难。之后是两瓶波尔多酒,我最开始接触的红酒就是波尔多酒。波尔多这个产区里,一八五五年梅多克列级庄里面只有五个一级庄,木桐和拉菲都在其中。在这五个一级庄之中,木桐的味道最为强劲,仿佛有阳光渗入其中,闻起来香气也更浓郁,还带着淡淡的老酱油味儿,所以,只用闻就能分辨出来了。认出了木桐,我就知道另一瓶自然是拉菲了。”

路易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曾宇微笑着继续往下说:“再后面就是Cros Parantoux和罗曼尼·康帝的李奇堡了。Cros Parantoux是我带来的,传奇酒神的传奇酒当然不一般。罗曼尼·康帝的李奇堡虽然是极好的勃艮第酒,但在Henri Jayer的Cros Parantoux面前还是弱了。再加上我熟悉Henri Jayer酿的酒的味道,这瓶酒我是不会弄错的。而事实上,到这个时候我就已经赢了。”

“哇!精彩!”路易发出惊叹,抬手鼓掌。成也、阿文、小董也都鼓掌附和。现场气氛再次热烈了起来。曾宇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等待下文。

“对于澳洲酒和美国酒,我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把握。但那种澳洲酒我喝过,隐约记得一点它的味道,这两瓶能答对,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至于错的,应该是那两瓶意大利酒了,它们的味道太相近了。再加上喝到最后,我的味蕾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只能靠猜测了。”

路易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心服口服,你就是当之无愧的酒神。”

曾宇没有表现得过分得意,他矜持地笑着,捏起一块火腿送入口中:“你再怎么奉承我,也不会让我改变主意减少你的赌注。”

路易双手一摊:“小意思,代理权就交给我吧。”说着,他突然神秘一笑,“之前我说了,如果你赢了,还有大奖送上。”

“大奖?”曾宇有些疑惑。

路易道:“我们要先蒙上你的的眼睛,才能给你拿。”

曾宇警惕地道:“你不会是输了想跑路吧?”

路易不屑地道:“我赖过账吗?”

“有,上次你赌马的时候说,输了裸奔,结果到现在你还没兑现。”曾宇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路易一脸惊讶:“还有这种事?一定是你记错了,我怎么不记得了呢?”话音刚落,曾宇就被戴上了一个眼罩。他是相信路易的,所以没有反抗。随即,他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路易,你不会是真的跑路了吧?”曾宇靠着椅子吐气,酒气一时上涌,他想吃点东西压一下,但无奈看不见。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靠在椅背上的曾宇突然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这个刻骨铭心的声音,唤醒了他遥远的记忆。距离上次听到这个声音,已经过去了三年零八个月又六天。

她留下了一个三年后再见的约定,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无音信。曾宇感觉心跳加速,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忘记了自己还戴着眼罩,转身时不慎被椅子绊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扑。高跟鞋声瞬间变得急促了,接着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曾宇。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只要还活着,曾宇就不会忘记这股淡淡的芬芳。

“我本打算蒙着你的眼睛,让你猜一猜我是谁,现在看来纯属多余了。”曾宇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明显的鼻音。他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他如泥雕木塑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面前的人动手摘下他的眼罩。

阳光透过纱质窗帘照了进来,依旧刺眼。曾宇眨眼数次之后,终于确定了答案——

她回来了,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那张笑脸,依旧是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依旧是风姿绰约。

江楠离开后的这三年,曾宇梦到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场景,每次的场景都不一样,但每一次曾宇都带着清晰的记忆失望地从梦中醒来。这几年,江楠毫无音讯,曾宇怀着忐忑的心情,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后来的八个月零六天里,曾宇一度怀疑,江楠彻底地离开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江楠最后发给曾宇的那条短信,像是一个让他坚强活下去的谎言。

但是现在呢?一头短发的江楠,身穿一袭白底黄色碎花的手工旗袍站在他的面前,眼中泪光闪动。

重逢来得如此突然,毫无防备的曾宇丝毫感觉不到愉悦,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尽管他的眼睛不争气地流泪了,但脑子里依旧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回来了!”江楠冲曾宇露出微笑,微微歪着脑袋,张开双臂,等待一个热情的拥抱。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让江楠觉得,过去所承受的磨难都是如此值得。

曾宇没说话,他深呼吸数次后,拿纸巾擦了擦眼泪,在江楠愕然的表情中,向着包厢大门的方向走去。

“曾宇,是我啊,江楠。”

听到身后传来的有点慌张的声音,曾宇头也不回:“我知道是你,一个骗子。”说着,曾宇迈步继续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江楠大声喊道:“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就从窗口跳下去!”

曾宇的脚步停住,稍稍犹豫后坚定地回答:“这里不过是二楼,你想摔死也有一定的难度。”说完,关上了包厢门。

他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竖起耳朵听门内的动静。

还是无法简单地就此离去啊!曾宇在心里暗暗恨自己的同时,听到了屋内哗啦啦的开窗声。他一惊,立马推开门,死死地盯着打开的窗户,冲到窗前往下看。

楼下是一个庭院,假山树木之间,摆了一些桌椅,曾宇还在那里喝过酒。

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曾宇又一次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他猛地回头,看到江楠从窗帘后跳出来,脸上带着祈求的表情,双手合十:“别走行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曾宇冷冷地说:“你又骗了我一次!我不会再被你愚弄了。”

说完他毅然准备离开,江楠挡在他身前,曾宇绕过了她。江楠抬手想抓住什么,又收回了手,眼神里充满了歉意:“我不会放手的!”曾宇没有回答。

走到楼下大堂时,路易等人正在喝茶聊天,看见曾宇下来,路易惊讶地迎上前来:“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江楠呢?”

曾宇黑着一张脸:“谁的主意?”

路易一脸歉意:“韩杰送了我一瓶一九四五年的罗曼尼·康帝。你知道的,我无法抗拒这个诱惑。再说,我没有恶意。”

曾宇没说话,其余三位也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看来他们都提前知道了这是个局,只有“很好!”曾宇吐出两个字,大步往外走,众人想喊他,又开不了口。

随后,江楠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出现了,摇曳的身段,绝佳的气质,令人侧目。

江楠的眼睛里没有别人,只有曾宇的背影。直到曾宇开车离开了,她才收回视线,向众人微微颔首:“多谢!”

这时,韩杰赶到了,他一来就语气急促地问江楠:“那小子怎么走了?”

江楠笑了笑:“哥,你帮我招待这几位朋友,我先回去了。”说完,江楠也走了。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四年。如今江楠回来了,没有得到曾宇的原谅。

曾宇坐在车里,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仰头不语。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这些画面在曾宇的记忆里根深蒂固,他从未忘记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敢忘记,因为这些记忆是他在这几年里不断前行的动力。在这段时间里,曾宇从一个酒类小品牌“索菲”的代理商,成为今天国内知名代理商,这一切都源于江楠。

那么,就还给她好了。曾宇在心里这么想。

在曾宇的世界里,朋友分成两种,一种是场面上的朋友,一种是交心的朋友。场面上的朋友,可以转换成交心的朋友,不过概率很低,因为前者仅仅依靠利益就能维系,而后者在人的一生之中,也未必能遇见一个。

曾宇突然想到这辆车是挂在公司名下的,他第一次觉得坐在这辆车里如坐针毡。

“刘哥,去王铮家。”曾宇做了决定。

司机刘哥平静地回答:“好的。”

曾宇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曾宇似乎睡着了。

“先生,到了。”司机刘哥是唯一坚持称呼曾宇为“先生”的员工,这也是曾宇对他最满意的地方。相比于“曾总”这个烂大街的称呼,“先生”这个称呼无疑是一股清流。

“你先回去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曾宇推门下车。

曾宇站在院子门口,按下了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他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院子走了进去,王铮身穿广告衫和大裤衩,脚踩一双人字拖站在台阶上,揉着眼睛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夜猫子。”

曾宇没有搭理他,他直接走进屋内,穿上叶惜颜专门为他准备的拖鞋,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开口道:“中午的饭局出了点意外,我来你这里蹭一顿饭。”厨房的门打开了,叶惜颜探出头来:“你等着,很快就好了。”

“你怎么自己下厨?保姆呢?”曾宇问道。

王铮笑道:“我习惯了吃叶子做的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宇苦笑着摇头:“你这家伙,看来你对这种被叶子当猪养的生活很满意。”

“除了逢年过节,这几年你几乎不会主动登门。今天你来得这么突然,老实交代原因吧。”王铮果断转移话题。

曾宇看着王铮隆起的小肚子,唏嘘不已。短短三年,这位大帅哥就被岁月改造成了中年大叔。

“看什么看,平平淡淡才是真。”王铮注意到了曾宇的目光,很不爽地辩解。

曾宇当没听见,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成功地转移了王铮的注意力:“有酒吗?”

“当然有,不过你这家伙做了几年代理,现在只喝洋酒了。”王铮笑呵呵地起身,没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的手上多了一瓶威士忌,“阿南推荐的什么波特艾伦,英文太拗口了,我不会念。”

“Port Ellen 34 Years Old!”曾宇给出了答案,同时心脏抽了一下。今天中午的酒局他的赌注就是这种酒。只是没想到,他赢了赌局,也迎来了江楠。毫无疑问,今天的酒局,幕后的主导者是江楠,收买路易的那瓶酒,恐怕也是江楠提供的。

曾宇感觉心针扎般地疼,他眼前一片恍惚,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我对江楠的爱情,有没有感激和报答的成分在呢?为什么我居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呢?是不是我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自尊心在作怪呢?

曾宇拿过酒瓶,打开后倒了一杯。

王铮见状赶紧把酒杯夺了过来:“你要干啥?你这情况不对啊。”

王铮往一个空酒杯里加了冰块,把曾宇杯子里的酒倒了进去,然后才递给他。

曾宇没说话,默默地接过酒杯,冰块的凉意透过杯壁传递到手上,他清醒了一些,缓缓地抿了一口酒,放下了杯子:“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了,打算休息一阵子。”

“也是,这几年你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确实该休息一下了。对了,阿南要开一个酒吧,你有兴趣投资吗?”王铮说的阿南是一个调酒师,曾宇喝过一次阿南调制的鸡尾酒,觉得阿南有国内一流的调酒水准。

“你为什么不自己投资?”曾宇好奇地反问。

王铮笑道:“我喝酒还行,但要说跟阿南投缘,还是你吧。阿南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是想投接受。所以我就不开这个口了,你直接找他谈最合适。”

曾宇听了,皱了皱眉:“你已经跟阿南表达过投资意愿了,但是遭到了拒绝吧?”

王铮目瞪口呆:“你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这时候叶惜颜过来了,抬手敲了一下王铮的头:“死要面子被拆穿了吧?把酒放下来吃饭。曾宇,你也少喝点。”

王铮辩解道:“这才开始呢。”

“你喝吧,我还是算了。”曾宇仰头干掉杯子里的酒,放下了杯子。

“你们先吃,我上去带孩子,换保姆先下来吃饭。”叶惜颜丢下一句话,转身上楼。

曾宇想叫住她,王铮笑道:“随她去吧。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没多少存在感了。”

饭桌上是很简单的四菜一汤。王铮拿起筷子时,露出了一丝苦笑:“我在家里,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间都不能喝酒,抽烟只能去阳台抽。”

曾宇笑了:“这还没七年呢,你就感慨上了?”

王铮摇了摇头:“跟七年之痒没关系,无非就是有点嫉妒孩子。”

“有毛病。”曾宇往嘴里塞饭菜,懒得理这家伙了。

结婚之后的王铮,只靠收房租都能过得很舒服。不过这家伙不甘寂寞,手里有了点钱,就拜托叶惜颜找来阿红帮忙,开了一家量贩式KTV,生意还不错。

后来叶惜颜怀了孩子,王铮把生意全丢给了阿红,自己专心在家里照顾媳妇。等到孩子生下来,王铮发现自己没事做了,叶惜颜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了孩子身上,这让他颇感失落。于是他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去喝酒消遣,叶惜颜也不怎么管他。

曾宇三两下把饭吃完后又回了客厅,保姆给他端来了一杯茶,曾宇道谢后掏出手机给阿南打电话。

曾宇能够认识阿南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家酒吧喝了一杯阿南调制的酒,从此以后就无法忘怀,没事就去酒吧喝一杯。

阿南是个很纯粹的人,他对威士忌酒异常专注,对此倾注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热情和心血。

“是我,曾宇。王铮说你要开一家酒吧?”曾宇打算先确认一下情况。

阿南在电话里平静地回答:“已经在筹备了,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开一家规模不大的店,把这些年学的东西,展示给懂得欣赏的人。”

“我也觉得你这样的人给人打工可惜了。要不我跟你联手,我出钱,你出人,你占股六成。”曾宇很干脆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阿南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不公平,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投资你的酒吧,我什么都不要管,坐着就能收钱,怎么叫你占我的便宜?你来告诉我,对我这个身家不多的人来说,现在有什么项目,能比投资你的酒吧更合算?”

“曾宇,别闹,如果说你这样的人身家不多的话,那我就是个流浪汉了。”

“我没闹,江宇公司本来就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人打理而已。现在公司真正的主人回来了,我也该离开了。”曾宇的声音有点沉闷。

电话那边的阿南“啊”了一声才道:“容我想一想,等我把酒吧的选址确定了,再打电话通知你。”

“你想找房子,可以问问王铮,他手里有不少房产。”曾宇建议道。

这时王铮走了过来,夺过了手机:“阿南,大家都是朋友,给个机会让我做包租公吧。”

一顿瞎扯之后,曾宇拿回了被王铮抢走的手机:“晚上一起喝酒,你找到地方了就发短信给我。”

说完,曾宇就往外走。王铮总觉得不对劲,等曾宇坐的车都开走了,王铮才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又被这家伙蒙混过去了。”

曾宇去了公司,直奔法务部。

法务部正在伏案工作的是个中年女性,她抬头看到曾宇,立马站了起来:“曾总,有事?”

“嗯,你起草一份江宇公司的股份转让协议,把我名下的所有股份,都转到江楠的名下。”

“哦,好的。我知道了。”法务部员工的表情有点纠结。

曾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桌面是江楠的笑脸。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针扎一般地疼。他叹了一口气,抬手准备合上电脑,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看看号码,曾宇皱了皱眉,还是选择了接听,电话里传来袁蕾的声音:“你脑子坏掉了?江楠回来找你,你居然跑掉了。”

“你还是那么八卦。这件事,你最好别管。”曾宇很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电话这边的袁蕾看着电话,一脸愕然:“他居然挂我电话?”

坐在对面的江楠微微一笑,起身道:“挂你电话怎么了?”

袁蕾更气了:“喂,我帮你说话,你就这么对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江楠没回答,直接离开了。

再次来到江宇公司,江楠在公司门口站了很久。最后一步格外艰难。

江楠知道很多关于江宇公司的事。她离开的第一年年底,索菲的销量达到两万瓶,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当索菲的产量已经不足以撑起公司的销量时,曾宇又顺势推出了一个新品牌。最初,求爷爷告奶奶般地争取品牌代理权,如今,不少品牌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加入。

现在,江宇公司手握十一个葡萄酒品牌和四个威士忌品牌的代理权,其中有八个品牌是全国代理。今年上半年,江宇公司的净利润达到了两千八百万。

过去几年,曾宇休假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他平均每年的假期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对于曾宇来说,真正意义上的假期,就是春节那十几天。

为了重新出现在曾宇面前,江楠做了精心的准备,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曾宇变得如此骄傲。

当初没成为恋人的时候,江楠就发现了曾宇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傲骨;成为恋人后,江楠倒是忽视了这一点。被曾宇拒绝后,江楠才猛然醒悟——如果自己是曾宇,面对消失了好几年又突然出现的恋人,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回到从前。

唉,自己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江楠轻轻地推开门,公司的前台小姐立刻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问她:“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江楠一愣,随即露出淡淡的微笑,心想: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都离开好几年了,公司又有几个人还记得自己?

江楠刚打算解释,李庚从里面出来了,他一看见江楠,手里的包就直接掉在了地上:“江总,您回来了。”说着他激动地走上前来跟江楠握手。

江楠伸手跟李庚握了一下,笑道:“这些年,你们干得不错。”

李庚露出自得的微笑:“是啊,不过真要说起来,主要功劳还是曾总的。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跑跑腿而已。对了,您是来找曾总的吗?刚才他还在办公室,我带您去。”

江楠摆摆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忙你的。”

“那行,我先去忙了。”李庚很干脆地捡起地上的包走了,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

江楠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向曾宇的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想着曾宇会听自己解释的,伸手去推门。

门开了,没看见曾宇。江楠不禁露出了苦笑:自己跟曾宇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

她退后一步,不经意间看见了隔壁门上挂的铭牌,不由得愣住了。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现在的铭牌没变,还是总经理办公室。

她走过去,抬手准备推门,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女士,我建议你不要推开这扇门。”

江楠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这个办公室,就算是保洁阿姨也不能进去,只有曾总才能进去,保洁也是曾总亲自做。”小伙子说完匆匆离开了。

江楠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门,办公室的门缓缓地打开了,江楠往里看了一眼,惊呆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就是办公桌身后的书架,现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与酒类有关的书籍。

办公室的书桌擦得很干净,电脑还是那一台,笔筒里的笔都没有变。

粉色的鼠标垫和黑色的鼠标也没变,椅子还是那一把,椅子上还放着自己网购的小黄人垫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说,自己离开了四年,这个办公室就一直空着吗?江楠认真地观察这里的每一个细节,身躯微微颤抖,双手撑着桌面,仰头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怎么都抑制不住。

这个办公室承载着两个人最温暖的回忆。江楠擦干眼泪,面带微笑地仔细审视这里的一切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从前。

“这里一切都没有变,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江楠喃喃自语道。

突然,江楠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前台怎么回事?这样随便放人进来?”

江楠惊讶地回头,只见一个中年女子神情不悦地打量着自己。

当看清楚江楠的脸时,中年女子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江楠?”

江楠点点头:“是我。”

中年女子恍然大悟:“是你就没问题了。曾总不在,他留了一份文件在我那里,等你来了签字。”

江楠觉得有些奇怪:“你是?”

女子笑道:“我是江宇公司法务部的负责人。”

“曾宇呢?”江楠追问了一句。

女子犹豫了一下:“曾总半个小时前离开了,你看了他留下的文件就知道了。”

江楠心头的疑团更大了,她跟着女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对方推来一份文件。

当年江楠离开时,把所有股份都转给了曾宇,现在曾宇把这些股份都还了回来。“胆小鬼,小心眼。”江楠有点生气。

法务还在尽职尽责地给江楠说明情况:“这是曾总留下的东西……公司印章,车钥匙……对了,曾总走的时候有交代让您等一下财务,财务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曾总都交代清楚了,账目什么的都有。”

江楠点点头,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文件发了一会呆,拿出手机给韩杰打电话:“是我。你来一趟江宇公司,有急事。别废话,赶紧的,不然我找舅舅告状。”挂了电话,江楠有点懊恼地自言自语,“一步慢,步步慢。就不该去找袁蕾,耽误了时间。”

韩杰正在跟路易他们喝酒聊天呢,接到电话只能跟路易道歉:“对不住了,江楠让我立刻过去一趟。不去的话她就会发飙,我到时候就得脱一层皮。”

路易不忘打趣一句:“韩杰,她这哪是妹妹啊,这是祖宗吧!”

韩杰平时跩得很,此刻却点点头,心有戚戚:“是啊,她就是个活祖宗。”

韩杰赶到公司的时候,江楠正坐在她曾经的位子上发呆。

“妹子,找哥哥来有啥指示?”韩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曾宇走了。”江楠眼神呆滞地看了过来。

韩杰一听这话便撸起袖子:“没关系,哥去把他抓回来,这小子真是反了。”

江楠给了他一个白眼:“就你啊?你是能打得过他,还是能说得过他?”

韩杰不敢反驳,笑着放下了手。

江楠叹了一口气:“这家伙若是要跑路,你根本找不到。叫你来就一件事,曾宇把所有股份都转给我了,我没在协议上签字,这公司就还是他的。你呢,辛苦一点,暂时负责公司的事务,记住,萧规曹随,别给公司添乱,下面的人找你,你负责盖章就行了,不要管具体的事务。”

“我有个问题,‘萧规曹随’啥意思?”韩杰问了一句。

江楠怒道:“自己去网上搜索!整天只知道跟一些小明星鬼混,难怪舅舅提起你就发愁。”

江楠又带着韩杰去了财务办公室,指着韩杰道:“公司的章和曾宇的章,我都交给韩杰了。我最近事情很多,没时间来公司。财务需要盖章,就找韩杰。公司的人辛苦一下,别让韩杰插手公司的具体事务。他只会坏事。”

“喂,我是你亲哥。”韩杰忍不住抱怨道。

江楠瞪了他一眼:“你就算是我亲爹都不行,这公司是曾宇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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