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姓氏为你的名。刚刚才明白多么想一辈子这样称呼你,却已经是此生的最后一声呼唤。
阿丽卡塔星。
阿丽卡塔军事基地。
棕离面色铁青、气急败坏地从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里走出来。
他当然知道基因研究很重要,但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生死存亡关头,楚墨却依旧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他完全不能理解楚墨的所作所为。
难道不是应该先率领军队抵御阿尔帝国的进攻,保卫奥丁联邦吗?
楚墨却好像完全不关心战争,只想争分夺秒地完成他的研究。
棕离疾步走上飞船。
警卫问:“去哪里?”
“启明号!”
启明号是统领阿丽卡塔所有军舰的指挥舰,此时正在前线指挥战役,棕离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要上前线。警卫想要问一声,可看了眼棕离的脸色,一声不敢吭地下令启动飞船。
飞船进入启明号战舰。
棕离换上作战服,走进指挥室。
所有人期待地看着他。
棕离克制着心里的怒火和难受,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执政官有事走不开,让我来协助指挥战役。”
大家明显地流露出失望,但都控制住了。每个人依旧恪尽职守,专心工作,为即将到来的生死决战做准备。
棕离站在指挥台中央,仔细查看四周的全息作战星图。
上面显示着阿丽卡塔星的地面防卫和太空防卫据点,各个据点交织成网,严丝合缝,能把任何来犯的敌人绞杀。
但是,经过小双子星的战役,棕离已经知道,不管这张防卫网多么强大,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指挥,它终归是一张死网,只能任由阿尔帝国的军队把它一块块切碎。
阿尔帝国这次战役的指挥官以前籍籍无名,最近一年来才声名鹊起,可能力非常强悍,在战场上应变迅速,总能见微知著、洞察先机,奥丁联邦必须要有一个能力卓越的指挥官才能与他抗衡。
左丘白被阿尔帝国的元帅拖在了其他星域,现在的危急关头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棕离觉得满腹辛酸、满嘴苦涩。
奥丁联邦以武立国,是众所公认的星际第一军事强国,可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找不到指挥官来指挥战役。
如果殷南昭和辰砂还在,应该绝不会允许今天的一切发生吧?
“棕部长?”一个军官看他脸色不对,担忧地叫。
棕离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收敛心神,仔细地研究星图。
棕离知道自己不擅长打仗,但是他知道哪些人擅长打仗。
他打开军队的将领目录,一个个挑选着人。
哥舒谭将军、古里将军、言靳将军……大部分是在北晨号上服过役的军人,都是辰砂的下属,还有一些是殷南昭的下属。
因为楚墨的忌惮,这些人现在都没有真正的指挥权,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棕离把他们一股脑地全部挑出来,放到各个战舰上,下令他们接管战舰指挥权。
博杨将军看到他的调令名单,眼睛都直了,“这……这……能行吗?”
棕离阴沉着脸质问:“现在还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看着窗外一直没有停息过的炮火,博杨将军无话可说,只能签字同意。
棕离又开始细细查阅从其他星域赶来志愿支援奥丁联邦的民间武装力量,看看应该怎么使用他们。
猝不及防间,他看到了两个熟人的照片。
红鸠和宿一。
当年殷南昭和辰砂身亡后,殷南昭和辰砂都有一支心腹势力不知去向。
楚墨企图劝降安达,从他嘴里问出他们的去向,但安达居然饮弹自尽,让一切随着他的死亡画上了句号。
几十年过去,红鸠和宿一他们应该早已经在别处安家立业,有了平稳的新生活,但现在他们居然都回来了。
当年,一个完好的奥丁联邦容不下他们;如今,一个残破的奥丁联邦却让他们归来,用命守护。
一瞬间,一直冷眼冷心、性毒行独的棕离竟然鼻子发酸,眼眶发涩,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红鸠和宿一不是不恨,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们恨的是楚墨、是左丘白、是他,不是奥丁联邦。
第一次,棕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连殷南昭带出来的人都铁骨铮铮、赤胆忠心,何况殷南昭自己呢?
当年,楚天清告诉他殷南昭是克隆人,为了隐瞒自己的秘密,勾结外敌卖国,甚至不惜撞毁南昭号。
他虽然对后半句话存疑,但性格向来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认定殷南昭是克隆人就是最大的错,罪无可赦。
现在,他忍不住问自己殷南昭究竟做错了什么,在他执政期间,奥丁联邦是比后来好,还是比后来差?
在棕离的强硬推动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阿丽卡塔星的各个重要岗位都换成了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绝大部分是辰砂的直系下属,曾经在北晨号上服役;小部分是殷南昭的直系下属,南昭号太空母舰炸毁后的幸存者。
棕离还下令以艾斯号和独角兽号两艘战舰为主,成立两支特别机动队,负责前锋。
棕离的一连串动作让博杨将军眼花缭乱,悄悄向楚墨汇报,征询意见,可消息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博杨将军是指挥阿丽卡塔星战役的总将领,但是见识过小双子星的战役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抵挡不住阿尔帝国指挥官的进攻。在没有楚墨明确的指示时,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棕离的安排。
当新上任的军官接管战舰指挥权后,整个战场的局势不再是奥丁联邦被阿尔帝国压着打。
在哥舒谭将军的掩护下,艾斯号和独角兽号两艘战舰甚至组织了两次强有力的反攻。
启明号战舰的指挥室内响起了久违的欢呼声,连一向神色阴沉的棕离都嘴角微微上翘,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满意。
博杨将军满怀期待地问:“棕部长觉得他们能挡住阿尔帝国吗?”
棕离的心情极其沉重,苦涩地说:“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但还缺一个带领他们作战的将军,就像没有了头狼的狼群,并不能发挥出最强的战斗力。我现在只希望他们能暂时挡住阿尔帝国的进攻,拖延到左丘白赶回来。”
相比阿丽卡塔星的战役,英仙二号星际太空母舰和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的战役打得极其惨烈。
左丘白一心想赶回奥丁联邦,支援阿丽卡塔星。
林坚却拼了命地要把他留住,双方竟然在一个没有丝毫争夺意义的星域展开血战。
洛兰第一次见识到左丘白的手段。那个眉眼清淡,总喜欢独自一人看书的男人,不但精通法典,也擅长杀戮。
幸亏林坚不是庸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阻挡住了左丘白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但是,左丘白技高一筹,又不惜一切代价,硬是被他找到突破点,把林坚的防御网撕开,冲出了包围圈。
林坚只能改变战术,重新布局,想要把左丘白再次围困住。
因为缺觉少眠,长时间殚精竭虑,林坚面色发灰,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沙哑,但发布每一道命令时依旧坚强有力。
“大陵号战舰拦截,卷舌号战舰掩护。”
不管是发出命令的林坚,还是即将执行命令的大陵号,都知道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
在庞然大物的北晨号母舰面前,大陵号战舰的拦截根本不可能扭转形势,只不过是用必死的决心拖延时间。
但是,林坚下达命令时没有迟疑,大陵号战舰执行命令时也没有迟疑。
一架又一架战机起飞,义无反顾地冲着北晨号飞去。
它们像是迎战死神的火烈鸟,竭尽全力后身躯化作流火,在浩瀚太空中奏出最后一曲生命之歌。
漫天流火,光芒绚丽。
大陵号战舰和北晨号太空母舰正面交锋,像是一个侏儒在和巨人对抗。
它奋力坚持,直到精疲力竭,被炮火化为盛开的血色烟花,湮灭在茫茫太空中。
林坚的声音难掩悲痛,却依旧坚毅果决:“卷舌号战舰拦截,积水号战舰掩护。”
卷舌号战舰毫不犹豫地向前疾驰,阻挡着北晨号母舰前进,为英仙号母舰争取时间,让它能在北晨号赶到空间跃迁点前,重新布置火力网,形成包围圈。
突然,通信器响起蜂鸣音,一直监测通信信号的通信兵说:“来自敌方。”
林坚下令接通。
左丘白出现在屏幕上,“元帅阁下。”
“指挥官阁……”林坚突然语塞,直愣愣地盯着出现在左丘白身旁的女子。
竟然是邵茄公主!
她穿着阿尔帝国的作战服,像是刚刚经历过剧烈打斗,样子十分狼狈,头发凌乱,双手被束在身后。
林坚满脸难以置信和错愕。邵茄不是应该陪他母亲去海边度假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左丘白似乎十分满意林坚的震惊、意外,微笑着说:“公主殿下驾驶着飞船企图悄悄接近战场,被我们的隐形战舰发现,活捉了回来。”
林坚问:“阁下想做什么?”
左丘白无奈地摊摊手,说:“你和我都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突围,你何必再浪费时间做无谓的牺牲?命令所有战舰后退,否则我就把这个女人杀了。”
林坚看上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只有他知道自己手脚冰凉,整颗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煎烤。
他定定地看着邵茄,眼中满是痛苦。
邵茄眼眶发红,眼泪一颗颗滚落。
她知道这里是战场,自己不应该任性地跑来,但是,她也知道林坚已经打算把命留在这里。
她不能阻止他为阿尔帝国牺牲,不能阻止他为了责任舍弃她,可她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看着他死在遥远的星域,自己却坐在海滩边晒太阳。
邵茄抱歉地说:“对不起!”
因为她的任性无能,竟然把他逼到了最痛苦的境地,要做这样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艰难抉择。
林坚温和地摇摇头。他明白她的心意,应该说对不起的是他。身为帝国元帅,职责是守护帝国安全,守护每一个帝国公民,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办法守护他爱的女人。
左丘白心思剔透,看到两人的表情眼神,立即猜到前因后果,不禁笑着鼓掌,“难怪公主殿下不好好地待在阿尔帝国喝下午茶,要跑到前线来送死,原来是想见元帅阁下。”
邵茄和林坚都沉默不言。
邵茄不说话是因为在生命最后一刻,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意,恨不得大声说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爱林坚!
林坚懂得她的心意,所以用沉默回应,当众承认了他和邵茄的确有私情。
左丘白笑看着林坚,“只要元帅阁下命令战舰后退,我就把你的情人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林坚眼神悲痛欲绝,语气却没有丝毫迟疑,一字字下令:“积水号战舰拦截,天谗号战舰掩护。”
“既然元帅不怜香惜玉,我只能杀了邵茄公主。”左丘白看着邵茄公主,眼睛里满是讥讽和哀悯,“你为林坚元帅冒死跑来战场,他却丝毫没把你当回事,值得吗?”
邵茄公主压根儿不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林坚,似乎一秒时间都不愿浪费。她甚至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用伪装的坚强告诉林坚:没有关系,我不怕死!
林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满腔柔情毫无保留地通过眼神表露出来。
“今日,我请在场各位,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的所有战士见证,我林坚愿以你英仙邵茄为我的合法妻子,并许诺从今以后,无论顺境逆境、疾病健康,我将永远爱慕你、尊重你,终生不渝。”
左丘白愣了一愣,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怅惘,明明已经抬起手要下令射杀邵茄,却暂时停住,任由他们把话说完。
邵茄公主又惊又喜,霎时间泪如雨下,脸上却满是开心喜悦的笑,“今日,我请在场各位,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的所有战士见证,我英仙邵茄愿以你林坚为我的合法丈夫,无论顺境逆境、疾病健康,我将永远爱慕你、尊重你,终生不渝。”
左丘白挥挥手,示意士兵击毙英仙邵茄。
士兵举枪,对准邵茄公主的太阳穴。
邵茄公主冲林坚俏皮地笑笑,“林先生!”似乎在得意自己终于心愿得逞,把林坚追到手,变成了自己的丈夫。
林坚也笑笑,“……林夫人!”
以我的姓氏为你的名。刚刚才明白多么想一辈子这样称呼你,却已经是此生的最后一声呼唤。
林坚双眼充血,身体都在发颤,却始终没有下令撤兵,依旧让积水号战舰和天谗号战舰配合着阻击北晨号。
士兵按下扳机。
砰一声,子弹飞射而出。
左丘白突然闪电般出手,把英仙邵茄拽到怀里,子弹贴着邵茄公主的额头飞过,脸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刹那间,生死惊魂,劫后余生。
邵茄公主脸色煞白,全身簌簌直颤,抖得犹如筛糠,直接晕死过去。
林坚虽然没有昏倒,可也头晕目眩,要双手撑在指挥台上才能站稳。
“邵茄……”
林坚完全不知道左丘白为什么会临时变卦,让邵茄公主死里逃生,只看到他表情诡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英仙洛兰的声音响起:“林坚元帅,请你继续指挥战役,这里交给我处理。”
林坚这才明白是女皇陛下强行插入了他们的通话中。虽然女皇陛下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对陛下有着盲目的信任,立即认定邵茄的命已经保住,毫不迟疑地退出了通话。
刚才身临绝境,要眼睁睁地看着邵茄死在自己面前时,他没有落泪,这会儿知道邵茄能活下来时,他却满眼都是泪意,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林坚低头盯着作战星图,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指挥室内的军官和士兵各忙碌各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嘴角都禁不住微微上翘,眼神分外柔和。
他们可是刚刚参加完元帅的婚礼,都是元帅的证婚人呢!等这场战役结束时,他们都可以向元帅讨杯喜酒喝。
只要他们都活着,只要大家都活着!
左丘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全息虚拟人像——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黑框实验眼镜、头发绾在脑后盘成发髻的少女。她打扮得和封林一模一样,长得也有点像封林。
英仙洛兰一脸漠然地用枪指着她的太阳穴,似乎完全没把她当成一个活人。
左丘白声音发颤,“她是谁?”
洛兰用枪顶了下女子的头,示意她开口。
少女怯生生地开口:“我是封小莞。”
“封小莞?”左丘白喃喃低语,表情似悲似喜,“封林的女儿?”
他记得很多年前,英仙洛兰就说过封林有一个孩子,后来楚墨和他都追查过,却没有丝毫这个孩子的踪迹,就都认定孩子早已经死了。
左丘白突然发现孩子的年龄不对,清醒了几分,对洛兰说:“我不相信,她不可能是封林的女儿!”
洛兰把一个文件包发给左丘白。
左丘白看到里面有两个视频文件,立即点击播放——
宽敞的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窗户,只屋子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盏节能灯,四周一片昏暗。
一个披着白色裹尸布,全身上下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人藏身在黑暗中,和阴影融为一体,不但看不见面目,连身形的高矮胖瘦都看不清楚。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了。
一个衣着朴素,裹着长头巾的女子走进来。
她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椅子上,看向藏身于黑暗中的神之右手。
“拿下头巾,我不喜欢和看不到脸的人对话。”藏身在裹尸布中的神之右手发出的声音男女莫辨、粗粝喑哑,犹如钝钝的锯子在锯骨头。
女子打开头巾,露出了左丘白这么多年来一日都未曾忘怀的脸。
“你是神之右手?”封林脸色苍白、表情紧张,却强自镇定。
她双手放在腹部,能明显看到她的小腹隆起,应该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
洛兰的声音淡漠空洞,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以神之右手的名义在星际间旅行,四处搜集研究基因。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人来找我,希望我能救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命。短暂的交谈中,我发现她也是基因专家,研究的方向是基因修复,可惜她的孩子携带的异种基因过于强大,已经完全超出她的修复能力。绝望中,她只能向我求助。我本来没兴趣救异种,但孩子的基因实在特别,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出于研究目的,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我已经认出她,知道了她的身份。”
…………
左丘白看着视频里的封林痛苦绝望地哀求神之右手,答应了神之右手的所有条件,为了救孩子不惜和魔鬼做交易。
左丘白觉得心口窒痛,连喘气都艰难,“你和封林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洛兰冷淡地说:“视频左下角不是有时间吗?”
左丘白立即看向左下角的时间显示。
霎时间,他如遭雷击,那个时候……他和封林分手也恰好七八个月。
左丘白再看向视频里大腹便便、焦灼痛苦的封林时,恍然顿悟,明白了让封林悲伤绝望、走投无路的人不是神之右手,而是他!
洛兰说:“文件里还有个视频,会说明封小莞为什么看上去刚成年不久。因为她是蛋生,不是胎生。”
左丘白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据了,因为他的记忆已经清楚地告诉他英仙洛兰说的全是真话。
当年,封林并不是没有流露出异样。
只不过,他因为嫉妒、难过、负气……各种各样莫名的情绪,从没有仔细想过封林异样背后的原因。
他记得,封林曾经来找过他,试探地问他是否想要孩子。
他也记得,深夜中接过好多次封林的音频通话。她总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他以为是因为楚墨,时不时地讥嘲几句,让她有心事去找楚墨,不要半夜骚扰前男友。
他还记得,封林后来请了一个长假,要去别的星球散心。他本来可以好言好语地询问她,为什么工作狂会舍得抛下工作去玩几个月,可是,因为内心莫名的情绪,他非要讥讽地问她是不是又向楚墨表白被拒绝了,觉得没脸见人了才要躲出去。
…………
所有的追悔莫及、悲痛自责,最后都变成了一句话回荡在脑海里。
封林有一个孩子,他是孩子的父亲!
左丘白悲喜交加,专注地看着封小莞。
这就是他和封林的女儿!
左丘白的语气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你叫小莞?莞寓意微笑,小小的微笑,你妈妈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封小莞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眼神疏远冷淡,完全是打量陌生人,“你是我的生物学父亲?”
左丘白觉得锥心刺骨地悲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洛兰抬手,一个军人抓住封小莞的胳膊,把她押了下去。
左丘白怒瞪着洛兰,眼睛内像是要喷火。
洛兰漠然地说:“你不可能用英仙邵茄要挟我退兵,我也不可能用封小莞要挟你退兵。做个交易,你把邵茄公主交给我,我把封小莞交给你,战争的事就交给战争去决定。”
左丘白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邵茄公主,干脆地说:“好!”
“两天后,我会把封小莞送到北晨号。无论你生死,只要邵茄公主活着,封小莞就活着。”
左丘白明白,英仙洛兰的重点是没说出的后半句话,只要邵茄公主死了,封小莞就死!
他讥嘲地说:“女皇陛下,你是我见过的最会演戏的人,你是怎么装出的骆寻?我竟然一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难怪殷南昭会爱你爱得命都不要!”
洛兰表情漠然。
左丘白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虽然我的枪法非常好,但面对殷南昭,我依旧没有丝毫信心。当年,来自死神的那一枪我是瞄准你开的。我在赌,赌殷南昭能躲过射向自己的枪,却会为了保护你,自愿被我射中。”
洛兰一言不发地看着左丘白。
左丘白笑眯眯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你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岂能让你空手而归?”
洛兰冷淡地问:“废话说完了?”
左丘白一愣,英仙洛兰已经切断信号,结束了通话。
左丘白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英仙洛兰的冷漠强硬、干脆利落,她似乎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有目的和手段。
洛兰安静地站在窗前,专注地看着窗外的茶树。
暗夜中,一朵朵碗口大的白色茶花压满枝头。
累累繁花,雪色晶莹,霜光潋滟,明明是十分皎洁清丽,月光下,却平添了一分惊心动魄的秾艳。
良久后,洛兰像是终于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看到封小莞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她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是一张封林的照片,她正盯着照片发呆。
这就是她的母亲?给了她生命的人?
封小莞觉得像是在做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她本来在床上好梦正酣,洛洛阿姨突然冲进来,抓起她就走。两个化妆师匆匆赶来,给她穿衣化妆,把她打扮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时间仓促,洛洛阿姨只来得及告诉她,邵茄公主偷偷溜去前线找林坚元帅,不小心被奥丁联邦俘虏了。
奥丁联邦的指挥官左丘白威胁林坚元帅退兵,否则就当着林坚元帅的面杀死邵茄公主,洛洛阿姨需要她配合演一场戏,保住邵茄公主的性命。
洛兰走到她旁边,沉默地坐下。
封小莞低声问:“你给那个男人看的视频资料都是真的?”
“嗯。”
“那个男人真是我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
“嗯。”
“他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
“嗯。”
“我妈妈叫封林?”
“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直、善良、坚定、勤奋,可惜智商堪忧。所以,不但在基因研究上没有大的建树,还识人不明,被两个男人给活活拖累死了。”
封小莞斜着眼睛看洛兰,表情哀怨凄楚。
洛兰面无表情,“我是客观评价。”
封小莞瘪嘴,“洛洛阿姨!我现在很难过,不想听客观评价。”
“她很爱你,为了你她愿意付出所有。”
封小莞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地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洛兰像是政治评论家一般客观陈述,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当时,奥丁联邦有七位公爵,在对待异种和人类的问题上,执政官殷南昭、第一区公爵指挥官辰砂、第二区公爵科研教育署署长封林、第六区公爵信息安全部部长紫宴是主和派。其他四位公爵和他们政见相反,是主战派。两派的政治斗争中,主和派落败,死的死、伤的伤。主战派掌权,楚墨出任奥丁联邦的执政官、左丘白出任指挥官。”
封小莞不满地瞪着洛兰,“我不是想听这个,我想知道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也是当事人,陈述会很主观偏颇。”
“我就是想听你主观偏颇的陈述!”
“封林和楚墨、左丘白很小就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封林一直喜欢楚墨,楚墨却因为清楚自己和封林选择的道路不同,没有接受封林的感情。左丘白一直喜欢封林,封林被楚墨拒绝后,稀里糊涂和左丘白发生性关系,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却因为年少气盛,不会处理感情,两个人又分开了。后来,楚墨和左丘白的父亲楚天清为了剪除殷南昭的势力,给封林下药,促使封林突发性异变。封林变成的异变兽想要杀死骆寻,辰砂为了救骆寻,斩杀了异变兽。”
“骆寻……就是陛下?”封小莞看过女皇陛下的八卦新闻,知道她去奥丁联邦做间谍时化名骆寻。
洛兰沉默。
封小莞问:“骆寻和我妈妈是什么关系?”
“骆寻是你妈妈的学生,也是你妈妈的好友。”
封小莞发现洛洛阿姨说起骆寻时,不用自称,而是直呼其名,疏离得像是在谈论另一个人。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试探地问:“洛洛阿姨当时真的失忆了?”并不是像新闻中说的一样为了隐藏身份假装失忆。
“嗯。”
原来是这样啊!封小莞仔细回想了一遍洛兰说的话,觉得十分荒谬,“我生物学上的爷爷杀死了我妈妈?”
“嗯。”
“楚天清现在在哪里?”
“被殷南昭杀了。”
封小莞智商很高,迅速就把一块块散落的拼图拼凑到一起,推断出前因后果,“楚天清是基因学家,又有能促使异变的药剂。他就是絜钩的创造者?”
“嗯。”
“楚墨和左丘白支持絜钩计划?”
“嗯。”
封小莞苦笑着摇头。难怪洛洛阿姨以前听到她说不支持絜钩计划时,目光那么意味深长。
她突然挽住洛兰的胳膊,坚定地说:“我的亲人只有阿晟、你和邵逸心叔叔。”
洛兰冷冷地说:“我用你交换了邵茄公主。”
封小莞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不在意地说:“我正好想去见见左丘白,还有楚墨。”她生命另一半基因的来源,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阿晟和紫宴会想杀了我。”
“邵逸心叔叔就是紫宴?”
“嗯。”
封小莞突然抬起头,眼里藏着惊慌惧怕,“阿晟是谁?”总觉得洛洛阿姨、邵逸心叔叔,还有自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阿晟身边,冥冥中应该有一条线牵引着他们相会。
“他……就是阿晟。”
封小莞感觉洛洛阿姨没有说真话,但聪明地没有再追问。因为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保护。
洛兰说:“楚墨已经研究出絜钩。对绝顶聪明又疯狂偏执的人,我总是不放心,这次你过去,可以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封小莞想到那些博大精深的研究,惊叹:“他真是个天才,难怪看不上我妈妈。”
“虽然我对楚墨深恶痛绝,但这件事你误解他了。楚墨很爱你妈妈,如果不爱,当年更有利的做法是接受你妈妈的感情,毕竟你妈妈是第二区的公爵,有利用价值。楚墨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绝路,拒绝就是他选择的保护,只不过他低估了自己的父亲,楚天清怕两个儿子被感情牵制,索性杀了你妈妈。”
封小莞眼里满是泪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他父亲的立场不就是他的立场吗?反正我妈妈就是他们父子三个害死的!”
洛兰沉默了一瞬,说:“我为了救紫宴的朋友,骗楚墨你是他的女儿,他相信了。”
“是不是那次你让我钻到笼子里,吃下迷幻药剂假装实验体的时候?”
“嗯。”
“骗得好!”封小莞长得有点像封林,性子却一点不像,比她母亲心肠硬,行事也更果决利落。她问:“左丘白知道楚天清害死了我妈妈吗?”
“和楚墨一样,刚开始不知道,但那是他父亲,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吗?封小莞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用头亲昵地蹭蹭洛兰,“那边可是有我的两个真假父亲,所谓的血缘至亲。你要不要给我注射点药剂?万一我到奥丁后,突然叛变呢?”
洛兰不耐烦地推开封小莞的头,“阿晟还在我手里。”
封小莞无奈地叹气,“洛洛阿姨,你肯定没有男人缘!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相信我,这样我才会感激涕零地为你办事啊!”
洛兰没理会她的调侃,站起来说:“邵逸心还醉着,你去和阿晟告个别,半个小时后飞船出发。”
洛兰转身回办公室。
封小莞目送着洛兰的背影。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如果真想用阿晟来控制她,压根儿不该给她时间去见阿晟。不过,想到洛洛阿姨刚才面对左丘白的一幕,封小莞完全理解。
洛洛阿姨肩上的担子太重了,面对的敌人也太强大了,一点软弱都不可以流露。
林坚元帅、邵茄公主,甚至她,都可以依赖洛洛阿姨,似乎不管出了什么纰漏,洛洛阿姨都能面不改色地解决掉。
可洛洛阿姨能依赖谁呢?她只能穿着铠甲去战斗!
洛兰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等候。
嘀嘀。
蜂鸣音响起。洛兰看了眼来讯显示,立即接通。
林坚出现在她面前,虽然胡子拉碴、脸色憔悴,但看上去精神还好。他敬了一个军礼,说:“虽然代价惨重,但成功拦截住了北晨号。”
洛兰松了口气,说:“我和左丘白达成了交换人质的协议。别的事你不用管,谭孜遥将军会处理,你就等着安心接收林夫人吧!”
林坚脸色发红,愧疚地说:“本来说好了,等战役胜利后再公布我们解除婚约的事,当时一着急,我……我完全忘记了。”
洛兰不在意地说:“当年我要借助你的声望,不得不和你订婚,现在我是所有人都爱戴的女皇,威望如日中天,早就不需要你了。等邵茄公主回来,我会陪她一起发表声明,祝福你们的婚姻。”
“谢谢!”林坚感激地说。
现在,不管是内阁还是民众都十分拥戴尊敬女皇陛下。他和邵茄的感情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对邵茄造成毁灭式的打击。本来他还在担心怎么善后,没想到女皇已经爽快地把事情揽了过去。以陛下的手段,肯定会处理得干净漂亮。
洛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我不接受口头感激,等我有一天需要你的时候,你拿出实际行动就行。”
林坚夸张地鞠了一躬,笑说:“是,我尊敬的陛下!”
洛兰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多。她关闭工作台的屏幕,“我去休息了,你也稍微睡一下。”
洛兰一夜没睡,十分疲惫。
回到卧室后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躺倒在床上迷糊了过去。
天蒙蒙亮,洛兰正在酣睡,突然一声怒吼传来。
“英仙洛兰!”
紫宴一脚踹开洛兰卧室的门,冲了进来。
洛兰无奈地坐起,看了眼时间。六点多一点,她才睡了两个小时。
“邵逸心……”阿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无奈,显然是劝了没劝住。
洛兰淡定地抚抚衣服,没等紫宴开口质问,就坦然地说:“是!我是把封小莞送给了左丘白。”
“你个冷血怪物!”紫宴似乎恨不得一把掐死洛兰。
阿晟急忙张开双臂挡在洛兰身前,“小莞是自愿的!”
“自愿去送死吗?”紫宴不耐烦地想推开阿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瞎掺和!”
阿晟死死地拽住紫宴的手,拼命地挡在洛兰身前。
洛兰神情恍惚,盯着阿晟的背影,耳畔回响着左丘白的话,“当年,来自死神的那一枪我是瞄准你开的。”
阿晟被紫宴狠狠推开,摔倒在地上。
洛兰回过神来,“左丘白是封小莞的父亲。”
紫宴的手刚刚掐到洛兰的脖子上,又立即收住力。
洛兰讥嘲地问:“你有什么资格阻止封小莞去见父亲?”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利用小莞去对付左丘白?”
“是。”
她派人去曲云星接封小莞时,就想过封小莞会有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有用。
紫宴气怒攻心,忍不住想要动手狠狠掐下去。
一把枪抵在他额头上。
洛兰握着枪,冷淡地说:“你有三颗心,但只有一个脑袋吧?”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
一个捏着对方的咽喉,一个用枪抵着对方的脑袋。
阿晟急得浑身直冒冷汗,生怕他们一冲动就真把对方弄死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小莞说了她自愿!”
他看看邵逸心,又看看洛兰,发现两个人都把他当空气。他一咬牙,突然横掌劈到紫宴后颈,把紫宴敲晕了。
洛兰诧异地看阿晟,似乎没想到谨小慎微的他会做这种事。转而又想起他的经历,当年他也是混迹街头、胡作非为的小流氓,怎么可能没有几分戾气?只不过在生活的重重磨难下,所有棱角都磨掉了。
阿晟擦擦额头的冷汗,对洛兰讨好地笑:“小莞让我放心,说她一定平平安安回来,你肯定不会让她有事,那个……那个……我相信你!”
洛兰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阿晟心头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他的脸上有无尽的沉重岁月、无数的悲欢离合,他下意识揉了揉脸。
洛兰收回目光,淡然地说:“既然身体变好了,就努力锻炼一下体能,至少练到A级吧!”
至少练到A级?她以为是个人都能是A级体能吗?阿晟不敢当面反驳,只能一边尴尬地傻笑,一边扛起紫宴朝门外走去。
“一个小时后,体能老师在重力室等你,退役的老兵,要求很严。”
什么?她认真的?阿晟惊诧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瞪着洛兰。
洛兰讥嘲:“不是说不想做封小莞的拖累吗?看来你是想一旦有事就躲到封小莞的背后,哭哭啼啼求她保护!”
“你……”阿晟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千万别和这神经病较真,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陛下关心,我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