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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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初的你,不是曾经的你,但是现在的你。

你是最终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但是未来的我。

启明号战舰。

棕离仔细查看前线的交战情况,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他正想联系哥舒谭将军,让他提高警惕,以防阿尔帝国突然发起总攻,指挥室的门突然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冲进来,持枪对准指挥室内的所有官兵。

指挥室内的军人匆忙拔枪,已经落于下风。

双方对峙中。

辰砂在宿二和宿七的陪同下走进指挥室。他像以前一样穿着联邦军服,身边陪同的人也和以前一样。

棕离恍惚间,觉得时光好像倒流,回到了以前。

那时候,殷南昭还是执政官,辰砂还是指挥官,整个联邦欣欣向荣,傲然屹立于星际。

可是,窗外连绵不绝的炮火提醒着他,奥丁联邦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奥丁联邦,辰砂也不再是以前的辰砂。

奥丁联邦已经失去整个奥丁星域的控制权,只剩下阿丽卡塔星在苦苦支撑,国破家亡就在眼前,而辰砂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棕离百感交集,愤怒地质问:“你还好意思穿联邦军服?”

辰砂平静简洁地说:“棕部长,我要报案。”

棕离愣住。完全没想到几十年不见,辰砂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报案,他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地询问:“什么案?”

“楚天清从事非法基因研究,利用激发异变的基因药剂,谋杀了我的父亲辰垣、我的母亲安蓉和第二区公爵封林。楚墨用同样的方法谋杀我,还勾结英仙叶玠挑起星际战争,嫁祸给殷南昭。”

棕离目瞪口呆。

当年接二连三地发生异变,还有楚墨对基因实验的偏执疯狂,他早已经察觉出事情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里面一定别有内情,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内情。

棕离内心已经相信了辰砂的话,却旧习难改,阴沉着脸质问:“你有证据吗?如果是以前的辰砂,他敢说,我就敢信,但现在的辰砂,你敢说,我不敢信。”

“棕部长,我是受害者,不是行凶者,你身为执法者,应该去找楚墨要证据。”

辰砂抬手,挥了一下。

宿二和宿七上前,持枪对准棕离,示意棕离解除武装。

棕离问:“你想干什么?”

辰砂说:“棕部长,疾恶如仇是一个好品德,但因为疾恶如仇,变得刚愎自用、一叶障目,就是愚蠢。你身为联邦治安部部长,却偏听偏信,听信楚天清和楚墨的一面之词,无视殷南昭的所作所为,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凶杀案毫无所觉,甚至成为凶手的帮凶,你就算不是元凶,也难辞其咎,我希望你暂停所有职务,好好反省一下。”

棕离摸出武器匣,正要激发武器,辰砂已经站在他面前,枪抵着他的脑门。

棕离压根儿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立即意识到辰砂已经是4A级体能。

他毫无胜算,却没有一丝畏惧。

棕离把脑门用力往前顶,示意辰砂尽管开枪。

“殷南昭是克隆人,我抓捕殷南昭抓捕错了吗?你说我愚蠢时,检讨过自己吗?楚天清已经杀了你父母,你居然还认贼作父、认仇为兄,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人害。因为你的愚蠢,奥丁联邦才变成今天这样,是你当众屠杀了阿尔帝国的皇帝!是你引发了人类和异种的战争!多少异种因为你流离失所?多少异种因为你而死?”

辰砂没有回避棕离的质问,平静地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反思自己的错误,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棕离将信将疑地盯着辰砂。

辰砂坦然地回视着棕离。

突然,一个军官不敢置信地盯着前线的监控屏幕,失态地大叫:“阿尔帝国撤兵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得看向监控屏幕。

阿尔帝国居然真的在全线撤兵。

明明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只差最后一击,所有士兵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阿尔帝国居然撤兵了!

所有人都满面震惊,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帝国会突然放弃毁灭奥丁联邦的大好机会,棕离却立即明白了原因。

因为辰砂!

因为他回到了奥丁联邦!因为他熟知阿尔帝国的兵力!

阿尔帝国知道自己受骗了,为了保全自己,只能立即撤退,重新部署作战方案。

棕离真正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个高傲耿直、光明磊落的辰砂,可也绝不是左丘白口里的叛徒。

他也许在现实面前学会了低头弯腰,可他的脊梁骨没有折断;他也许不再黑白分明,懂得了权术和欺骗,行事开始不择手段,可他心中的热血没有冷。

棕离问:“你是谁?”

辰砂说:“辰砂,奥丁联邦的军人。”

棕离扬眉而笑,眼中隐有泪光。

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挽救奥丁联邦,但辰砂能!

他把武器匣抛给宿二,举起双手,下令:“从现在起,解除棕离一切职务,所有人听从辰砂的指挥,如有违抗者,视同违抗军令,可以当场击毙。”

指挥室内的其他军人纷纷收回武器,宿二和宿七给棕离戴上镣铐,把他押走。

辰砂站在指挥台前,所有人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地开始工作。

辰砂按下通信器,对奥丁联邦所有军舰的舰长说:“我是辰砂,曾经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现在是奥丁联邦的一名普通军人。从现在开始,由我接管全军指挥权,愿意和我并肩战斗的军人留下,不愿意的可以离开。”

通信器里沉默了一瞬,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辰砂回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没有多久就传遍了整个联邦军队。从战舰到军事基地,每个军人都在兴奋地说“指挥官回来了”。

国将破、家将亡,但他们的指挥官回来了!

虽然整个奥丁星域几乎尽落敌手,只剩下阿丽卡塔星在苦苦支撑,但他们的指挥官回来了!

他们是最英勇的战士,不怕流血、不怕死亡,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异种筑起唯一的家园。

七百年前,游北晨能在一片荒芜上创建奥丁联邦;今日,辰砂就一定能带他们守护住奥丁联邦。

四周一片漆黑,一个女人悲伤的哭泣声一直不停地传来。

洛兰履险如夷,镇定地走着。

那哭泣声听着十分耳熟,似乎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但洛兰内心十分抗拒,始终没有去探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她走到一扇门前,摸索着推开门。

突然之间,光华大作。

洛兰走进去。

一个恢宏宽敞的大房间里,参差错落、高高低低,满是人眼形状的镜子。

洛兰举目四顾,到处都是玻璃“眼睛”,就像是有无数人在审视她。

每面镜子里映照出的她都不一样,有的邪恶、有的正义,有的冷酷、有的仁慈,有的倔强、有的温柔……

洛兰想要离开,却发现本来是门的地方也变成了眼睛形状的镜子。

这不合乎逻辑!

洛兰的过度理智让她即使在梦中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梦境,忍不住讥笑。

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镜子,不同的人的眼睛里,映照出的她都是不同的面孔。不知道哪面是代表辰砂眼睛的镜子,哪面是代表紫宴眼睛的镜子。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房间尽头,长发披肩、笑意盈盈。

洛兰盯着她,冷漠地说:“你已经死了。”

骆寻摇摇头,温柔地说:“我就是你。”

“你不是我。”

“我是最初的你,不是曾经的你,但是现在的你。你是最终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但是未来的我。”

洛兰讥嘲:“一段凭空而生的记忆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口舌打机锋?你是不是还想说但凡发生,必留下痕迹?可惜你是木块,我是利剑,我们相撞,结果很清楚。”

“没有人会是利剑。”骆寻微笑着朝她走来。

洛兰下意识地要后退,却又强迫自己站住不动,像是要看清楚骆寻究竟要干什么。

骆寻越走越近,两个人贴站在一起。

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一模一样的五官,截然不同的表情。

骆寻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洛兰反驳:“我是我,你是你!”

骆寻温柔地抱住她,悲伤地哀求:“不要否定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否定我,就是否定自己。”

洛兰惊恐地发现骆寻像是水滴融入泥土般在渐渐融入她的身体,她试图用力推开她,却像是在推空气,根本无处着力。

…………

洛兰猛地睁开眼睛,一头虚汗。

她躺在自己的卧室内,刚才的梦只是一个梦。

洛兰起床,去浴室冲澡。

她从浴室出来时,清初已经守在外面,郁闷地抱怨:“陛下的烧刚退,应该多休息。”

洛兰一边穿衣服,一边冷淡地说:“不过是突然接到噩耗,一时情绪失常引发的短暂昏厥,都已经昏厥完了,还要怎么样?”

清初看不出洛兰是心情真平复了,还是在假装若无其事,只能配合地说:“陛下睡了八个小时,不用担心,没有耽误任何工作。”

“八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足够发动军事政变,让一个星国的执政官下台。”

洛兰穿好衣服,立即联系林坚。

几乎信号刚接通,林坚就出现在洛兰面前。他满面焦灼,显然已经从林楼将军那里听说了肖郊的叛变。

“究竟怎么回事?肖郊为什么会突然叛变?”

洛兰说:“我之前告诉过你,小角失去了记忆,现在他的记忆恢复了。”

林坚十分愤怒:“恢复记忆就要背叛我们吗?他和你朝夕相处了几十年,他在阿尔帝国的军队里待了十年,这些难道不是记忆吗?我们哪里亏待他了?究竟奥丁联邦给了他什么好处……”

洛兰不得不打断他没有意义的愤怒:“小角失去记忆前的名字是辰砂。”

林坚一下子忘记了所有想说的话,半张着嘴,震惊地瞪着洛兰。

洛兰说:“抱歉。”

林坚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你把奥丁联邦的指挥官当宠物养了几十年,还给他身上盖了奴印?”

“他那时候不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

林坚跳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失态地大叫:“他是辰砂!辰砂!大名鼎鼎的辰砂!所有军人都知道的辰砂!”

洛兰发现辩解“他那时候不是辰砂、是小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让林坚把情绪发泄完。

“你居然还把他送到阿尔帝国的军队里来训练士兵!”

“他训练得很好。”

“你居然还让他指挥攻打奥丁联邦的战役!”

“他指挥得很好。”

林坚一脸崩溃:“我居然任命辰砂帮我训练士兵,帮我管理军舰,帮我指挥战役!我一定是疯了!”

“我会承担后果,不会拖累你。”洛兰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林坚怒瞪着洛兰,似乎想一拳打到洛兰脸上,“尊敬的女皇陛下,如果您不明白什么是同盟、什么是战友,今天我就好好给您上一课!不是您会承担后果,而是我们一起承担后果,明白了吗?”

洛兰沉默。

林坚朝她晃晃拳头,咬牙切齿地问:“尊敬的女皇陛下,明白了没有?”

洛兰鼻子发酸,点点头,“明白了。”

这一路走来的确艰难,但只要有林坚、清初、谭孜遥……他们这些并肩作战的战友,不管多艰难,都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林坚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

当年,奥丁联邦发生政坛剧变,辰砂管辖的第一区是斗争失败的一方,被楚墨瓦解吞并。

现在,面对执掌一国的楚墨,辰砂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根本无法撼动奥丁联邦这个庞然大物,可他居然利用阿尔帝国的军队打败了楚墨。

让林坚和所有阿尔帝国将军惊叹的小双子星战役也是辰砂有意为之,凭借自己强大的指挥能力,速战速决,把对奥丁联邦的伤害降到最低。

在没有办法和外界传递信息的情况下,辰砂指挥重兵围攻阿丽卡塔,却又放慢进攻节奏,吸引流落星际的旧部为了阿丽卡塔回归,逼迫楚墨那边不得不起用辰砂以前的下属。

辰砂居然利用所有敌人召集齐了自己的势力!

当他确定所有人全部到位后,才从容不迫地离开阿尔帝国、回归奥丁联邦。

林坚越想越心惊,在信息完全封闭的情况下,辰砂竟然靠着自己一人的谋算,让每个人、每股势力都按照他的意愿行动。

这个男人的指挥能力太可怕,已经远远超越战场!

林坚一边往嘴里塞糖果,一边焦虑地说:“军队里的将军都知道肖郊是陛下的人,如果辰砂把他是肖郊的事抖出来,陛下的威望和我的名望都会遭受重创。”

“不用担心,至少目前不用担心。辰砂把这事抖出来,对他和奥丁联邦的伤害更大。他不是当年那个完美无瑕的辰砂,奥丁联邦也不是当年那个国力强盛的奥丁联邦。辰砂异变过,不但当众屠杀过奥丁联邦的军人,还引发了人类和异种的全面大战,如果再让奥丁联邦的军人知道他帮我们打了十年仗,打得奥丁联邦节节败退,一定会军心涣散,对现在的奥丁联邦雪上加霜,也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坚又吃了一颗糖果。

奥丁联邦那边只有辰砂自己知道实情,阿尔帝国这边只有他和洛兰知道实情,瞬间他做了决定。

林坚停住脚步,说:“立即对外公布,肖郊舰长驾驶战机侦察敌情时不幸遇难,已经亡故。反正没有人见过肖郊的脸,以后不管对方说什么我们都一口咬定是谣言中伤就行了。”

洛兰沉默。

林坚不解地看洛兰。

洛兰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好!”一天之前,她还计划着,凭借小角打下奥丁联邦的辉煌战功,凭借军队对他的爱戴和拥护,再争取到林坚和邵茄夫妇的支持,只要巧妙运作,他就能以肖郊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

林坚无赖地说:“现在的状况是辰砂非常熟悉我们的军队,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他几乎一无所知,这仗我们该怎么打?告诉我,你有挽救的方法。”

洛兰看着林坚。

林坚双手合十,祈求地盯着洛兰。

洛兰只能说:“我有。”

林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洛兰说:“还有一件事。”

林坚满面戒备,惊恐地看着洛兰。

洛兰笑了笑,说:“算是好事。如果辰砂控制了奥丁联邦,左丘白不会再急着赶回奥丁星域,他甚至有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去,你这边的战事会轻松很多。”

“难怪呢!”林坚也觉得最近的仗打得很轻松,他都有时间睡整觉了,原来是左丘白已经放弃原本的作战计划。

洛兰叮嘱:“楚墨那边的动态,我现在一无所知,猜不到他会干什么,你务必小心。”

“明白!”林坚很清楚,这场战争并不仅仅是为了打败奥丁联邦。他担忧地问:“如果辰砂知道了楚墨的实验,他会不会和楚墨合作?”

洛兰沉默地摇摇头。

林坚也不知道她是表示不知道,还是说不会。

阿丽卡塔星军事基地。

秘密实验室。

楚墨推着一个医疗舱走出门禁森严的实验室。

医疗舱里躺着昏迷的紫姗,楚墨对自己的学生潘西说:“运输机会带你去乌鸦海盗团的飞船,他们会送你们去找左丘白。”

潘西问:“老师不离开吗?”

楚墨说:“我要等着见一个老朋友。”

潘西依依不舍地看着楚墨。曾经他是一个饱受歧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异种,得到楚墨的帮助,才摆脱贫贱的生活,进入学校读书。后来他立志从事基因研究,有幸被楚墨收为学生,看到了基因研究的另一种可能。

楚墨拍拍医疗舱,对他微笑着说:“异种的未来交给你了。”

潘西哽咽地说:“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他对楚墨弯腰,深深鞠躬,然后推着医疗舱走向运输机。

楚墨命令智脑打开天顶,目送着运输机冉冉升空离去。

楚墨微笑着返回办公室。

他冲了个澡,修剪头发,剃去胡子,换上剪裁合身的衣服。

他收拾整理办公室,销毁文件、擦拭桌面,拿出锁在抽屉深处的电子相框,放到案头。

里面记录着他的年少时光,有他和辰砂的照片,他和封林的照片,还有他们七个人的合影。

百里苍、紫宴、棕离、左丘白、辰砂、封林、他。

楚墨含笑凝视着相片,目光眷恋温柔。

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未来究竟有什么等着他。

那时候,天正蓝、树正绿,整个世界都只是一个温柔地等着他们长大的乐园。

那时候,大家都还活着。

如果异种没有面临生存危机,父亲不会铤而走险地进行极端研究,左丘白不会一出生就变成孤儿,母亲不会患上抑郁症自杀,他会有个健全幸福的家庭。

功成名就的父亲、温柔慈祥的母亲、聪明睿智的哥哥。

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他就可以向封林坦陈心意,告诉她他爱她,他会有一个新的家庭,有挚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

楚墨拨打左丘白的通信号。

左丘白看到他仍旧坐在办公室里,震惊地问:“我以为你已经在飞船上了,你为什么没有离开?”

楚墨微笑着说:“我留下,他们才能离开。”否则,辰砂会追到天涯海角。

左丘白意识到什么,心情沉重地看着楚墨。

楚墨说:“我想和小莞说几句话。”

“好。”

左丘白立即让人把封小莞叫来。

封小莞梳着高马尾,穿着短袖衫、军装裤、厚底靴,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封林。

她手插在裤兜里,上下打量着楚墨,“你就是楚墨?”

“我就是楚墨。”楚墨苦涩地笑,“英仙洛兰应该给你讲了不少我的事。”

“错!她不喜欢说话,从不谈论别人是非,唯一一次提到你,也是我强烈要求的。她说你害死了我妈妈,真的吗?”

楚墨沉默。

左丘白呵斥:“小莞!”

封小莞翻了个白眼,鄙夷地嘟囔:“不喜欢我说话,就不要找我说话!”

楚墨问:“你可以叫我一声爸爸吗?”

“叫你爸爸?”封小莞嗤笑,指着表情错愕的左丘白说,“他也让我叫爸爸,你们都有当爸爸的癖好吗?”

楚墨看着左丘白,左丘白看着楚墨。

当时,左丘白告诉楚墨他用邵茄公主交换了封林的女儿封小莞。因为两个人在封林的事情上有心结,一个没有多说,一个没有多问,没想到当着封小莞的面居然闹出这样的乌龙。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明白他们被英仙洛兰戏弄了。

其中肯定一真一假,但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却查不出来。因为封小莞的基因已经被英仙洛兰编辑过,和出生时的基因不一样。她不管是和楚墨,还是和左丘白,都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无法根据编辑过的基因确定。

左丘白把翻涌纠结的复杂心情压抑住,对封小莞说:“叫楚墨一声爸爸,就算是道别。”

封小莞盯着楚墨,满面不屑,“你在希冀我妈妈的原谅吗?那我代表她告诉你,不原谅!绝对不原谅!你死了也不会原谅!”

封小莞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左丘白叫了几声都没叫住,抱歉地看着楚墨。

楚墨微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

当年就已经知道,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都是一条孤独绝望的路。

楚墨说:“谢谢你,哥哥。”

左丘白一言不发地盯着楚墨。

两人明明是亲兄弟,几十年相处,却面对面都不相识。

刚知道真相时,左丘白也曾经愤怒过,为什么是他被遗弃了?但后来他明白了留下的那个才承受得最多。

…………

刺耳的警报音传来,楚墨对左丘白说:“告诉小莞,我没有祈求过被原谅,因为我从没有打算原谅自己。”

他说完,立即切断信号。

左丘白怔怔地看着楚墨的身影消失不见。

良久后,他抬手对着楚墨消失的方向敬军礼。

秘密实验室的金属门打开,辰砂走进去。

他非常谨慎,害怕有陷阱,没有允许其他人进入,除了作战机器人,只有他一人进入了实验室。

楚墨一边看着监控视频,一边拿起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注射剂,给自己注射药剂。

几分钟后。

辰砂站在了办公室外。

楚墨说:“请进。”

门自动打开。

五十多年后,两个人重逢。

四目相对,熟悉的面容上满是无情时光留下的沧桑和陌生。

白驹过隙、电光石火。

无数往事从两人心头掠过。

辰砂六岁时,到楚墨家。楚墨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他们的房间,指着所有东西说“我的就是你的”。

辰砂因为失语症,不会说话。被紫宴、百里苍他们嘲笑欺负时,楚墨总是从天而降,像个守护天使般挡在辰砂身前。他后来总开玩笑地说自己能顺利突破到2A级体能都是那时候以一敌多,打架打出来的。

辰砂再次能说话时,楚墨比辰砂自己还高兴,激动地不停逗辰砂说话,结果把自己嗓子说哑了。

辰砂第一次上战场,楚墨比辰砂还紧张。脑子里胡思乱想,准备了一大箱子特效药。如果不是殷南昭不同意,他都差点混进军队,把自己变成特种兵,好方便随时帮辰砂疗伤。

辰砂当上指挥官时,楚墨大宴宾客。他医术高、医德好,在阿丽卡塔人缘十分好,但平时喜欢清净,很少参加宴会,难得一次主动办宴会,所有人都来捧场,几乎把整个斯拜达宫变成了舞场。

…………

在辰砂灰黑色的年少记忆中,楚墨是最灿烂的色彩。

记忆刚刚恢复时,辰砂非常愤怒不甘、痛苦悲伤,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楚墨,但过了十年,所有的愤怒不甘、痛苦悲伤都被战火淬炼干净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再次面对楚墨时,心情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完全不想追问过去。

所有事已经发生了,今日只需做了断,不需要问为什么。

辰砂平静地说:“你看上去很憔悴。”

楚墨微笑,“你变了!我以为你一见我就要用光剑怒气冲冲地砍我。”

辰砂淡然地说:“在我变了之前,你已经变了。”

楚墨辩解:“我没有变,只是你从不知道我的志向。”

辰砂讥嘲地问:“谋杀兄弟,成为执政官的志向吗?”

楚墨微笑着站起来,风度翩翩地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想参观一下我的实验室吗?”

辰砂没有吭声。

楚墨走进升降梯,辰砂默默跟随在后。

升降梯门打开。

走过三重金属门,进入一个宏大的地下空间。

气温很低,几乎呵气成霜。

四周有无数巨大的圆柱形透明器皿,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已经死亡的实验样本。

楚墨边走边说:“很多年前,我父亲统计联邦的基因病变率时,发现高于星际平均数值,而且这个数值还有逐年升高的趋势。他和安教授探讨这事,安教授说他也有类似的发现,在研究突发性异变时,发现A级体能以上的异变率在渐渐升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辰砂没有吭声。

楚墨说:“意味着异种有可能最终死于基因病。从那时候开始,我父亲和安教授都开始秘密做违禁实验,希望能拯救异种,只不过他们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我曾经反复论证过治愈异变的可能性,发现微乎其微,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点都不行,最终安教授的失败证明了我的论证,他即使用游北晨的克隆体殷南昭做实验,依旧没有办法治愈异变。”

辰砂的目光从一个个圆柱形的透明器皿上掠过。

刚开始,器皿里只是各种动物的尸体,后来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到后面已经全部是各种形态异常的异种基因人类。

辰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面那些也不是动物,而是变成了异变兽的异种基因人类。

即使历经战火、见惯死亡的他也依旧觉得心悸,猛地停住脚步,冷冷质问:“这就是你的研究?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封存的标本?”

楚墨走到一个圆柱形的器皿前,赞叹地看着里面的实验体,“这才应该是异种的进化方向。”

器皿里面有一个似人非人的尸体,像是处于半异变状态的异种。他有着锋利的犄角、坚硬的头颅、锐利的牙齿、魁梧的躯干、强壮的四肢,全身上下覆盖着细密的鳞甲,一看就知道体格健壮、力量强大。

楚墨抚摩着器皿,遗憾地说:“可惜他只存活了一个小时就死了,如果是你,结果肯定会不一样。”

楚墨回身看着辰砂。

4A级体能,人类的大脑,野兽的身体,智慧和力量完美结合,最完美的异种!

辰砂和他保持着三米多远的距离,显然在提防他。

楚墨无奈地摊摊手,笑说:“我知道你不会再给我机会让我下药,这一次,我给自己下了药。”

他的脸部肌肉抽搐,笑容越来越诡异,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整个人都在簌簌直颤。

辰砂镇静地拿出武器匣,一把黑色的光剑出现在他掌中。

不同于以前的异变,楚墨一直神志清醒,头和上半身没有丝毫变化,下半身却开始像糖浆一般在慢慢融化。骨头血肉扭曲交融,如同是被搅拌机打碎后杂糅到一起,然后在一摊黏稠的血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里面长出一只又一只粗壮的黑色触手,最后一共长出了八只触手,像是一条条长蛇般强壮灵活。

每条触手和腰部相连的地方十分粗壮,越往下越细,到尖端时,已经犹如剑尖般尖细。

楚墨用一个触手尖卷起一把手术刀,另一个触手拿起一根人骨,两只触手犹如人手般灵巧,短短一会儿就把一根白骨雕刻成一朵怒放的花。

他优雅地展了展手,一条触手卷着白骨花放到辰砂面前,“借花献佛。”

他又随意地挥了下触手,一个装着实验体的坚硬器皿应声碎裂,变成粉末。

楚墨挥舞着触手,微笑着说:“这才应该是我们!星际中最聪明的大脑,最强壮的体魄,人类在我们面前不堪一击。”

在他身后,一个个圆柱形的透明器皿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异种基因人类,从弱到强,就像是一部活生生的异种进化史。

“只是你,不是我们。”辰砂重重一剑劈过去。

楚墨的一只触手钩住屋顶的横梁,瞬间腾空而起,避让开辰砂的攻击。他虽然没有腿,但行动丝毫不慢,比人类更敏捷快速、灵活多变。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楚墨的触手攀在金属横梁上,人悬挂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辰砂用剑指着所有标本器皿,里面装着已经死亡的实验体,“你问过他们吗?你问过我吗?我们从没有同意过,哪里来的我们?”

楚墨无奈地叹气,“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想到你还是辰砂。”

辰砂又是一剑重重劈过去。

楚墨松开触手,翻落在地上,“你已经是4A级体能,为什么不化作兽形?只凭借人类的脆弱身体,你可打不赢我!”

辰砂横剑在胸,平静地说:“对付你一把剑足够。可惜封林不在,我记得她最喜欢吃章鱼。”

楚墨蓦然间被激怒,八只触手像是八条长蛇般飞扑向辰砂。

辰砂挥剑和触手缠斗在一起。

他是4A级体能,已经是人类体能的极限,传说中基因进化融合最完美的人类。可是,在面对楚墨这只半人半兽的怪物时,竟然觉得吃力。

楚墨的八只触手看上去很柔软,实际上表面密布鳞片,十分坚硬光滑,即使光剑砍上去都砍不断。

每一只触手都灵活迅猛,既可以单独出击,又可以彼此配合。单独攻击时,它们既能像刀剑一样砍刺,也能像鞭子一样抽打,还能像棍棒一样打砸;配合进攻时,它们可以组成剑阵,可以鞭棍配合,也可以交织成网,将人活活绞死。

辰砂就像是一个人在和几个人搏斗,他们不但配合无间,而且每个人都不低于3A级体能。

辰砂知道楚墨刚才说得对,如果他变作兽形,打赢楚墨的概率更大。

但是,他想用人类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打败楚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母,还因为无数被楚墨父子拿来做实验的人。

辰砂重重一剑砍到触手上,犹如金石相击,触手只是受痛般地缩了回去,并没有被砍断。

既然还知道痛,那就仍然是血肉之躯,如果一下砍不断,那就多砍几下。

辰砂向来是行动派,想到就做。

身如闪电,在八只触手的攻击中急转飞掠,盯准一只触手不放,靠着强大的体能和控制力在同样的部位连砍两下,剑刃略偏,从鳞片缝隙中切入,终于将一只触手砍断。

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背上被一只触手狠狠抽了一下,半边身子皮开肉绽火辣辣地痛,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渗。

辰砂没有在意,刚刚飞跃落地,就一手持光剑,剑尖对准楚墨,一手对楚墨招招手,示意继续来打。

楚墨脸色发白,双手拔枪对准辰砂射击。

辰砂一面挥剑将子弹打开,一面冲向楚墨,和楚墨的触手再次缠斗在一起。

有了经验,第二次驾轻就熟。

辰砂瞅准时机,锁定两只触手,侧刃切入,在同样的部位连砍两下,将两只触手再次砍断。

翻身落地时,辰砂的右腿被一只触手刺穿,鲜血汩汩涌出。

楚墨笑看着辰砂,冷声说:“两只触手换你一条腿,看看是你腿多还是我的触手多。”

辰砂没有说话,依旧握着光剑,向着楚墨冲过去。

楚墨的五只触手从四个方向攻向辰砂。

辰砂因为腿部受伤,行动受到影响,没有之前灵活敏捷,受伤的腿被一只触手缠住。另外两只触手乘势而上,一只缠住了辰砂没有受伤的腿,一只缠住了辰砂的腰。

辰砂整个人被困在触手中,他想要挥剑砍断缠缚自己的触手,一只触手缠住了他的右胳膊,让他无法挥剑,同时,另一只触手像利剑一样刺向他的咽喉。

辰砂突然把右手的光剑抛给左手,挥剑砍向刺向自己咽喉的触手,触手断开的瞬间,他全身发力,人像陀螺般转动,双腿互绞,和光剑配合。

剑光闪动中,辰砂连连挥剑,又砍断了束缚右手和右腿的触手。缠在辰砂腰上的触手见势不妙,立即缩回,被辰砂一把抓住。左手猛然挥剑,将缠在左腿上的触手砍断。

楚墨想要逃离,辰砂拽着他仅剩的一只触手一点点把他拽向自己。

楚墨双手持枪,不停地射击。

辰砂挥舞着光剑,将他的子弹一下下全部打开,“你忘记了吗?我曾经是你的射击教练。”

辰砂把楚墨拽到身前。

楚墨上半身看上去完好无损,辰砂却浑身是伤、血迹斑斑。

两人正面相对、近在咫尺。

楚墨笑问:“你想怎么样?血债血偿吗?”

辰砂面无表情,刺了他一剑,“为了百里苍!”

楚墨目光迷离,嘴角有血丝缓缓流出。

“楚墨,来打一架!”一个戴着拳套的红发男子在叫他。

红发男子双拳互击,咧着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得肆意张狂。

辰砂又刺了楚墨一剑,“为了封林!”

“楚墨,我喜欢你。”一个盘着发髻,戴着黑框实验眼镜,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女子说。

她侧头而笑,笑容明媚爽朗,犹如盛夏的阳光。

楚墨眼中泪光闪烁,嘴唇发颤。

辰砂又刺了他一剑,“为了殷南昭!”

“希望你用你的聪明才智,为全星际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带来健康。”殷南昭签字同意他出任联邦医疗健康署署长时,对他说的话回响在耳畔。

楚墨面部肌肉痉挛,表情似笑非笑。

辰砂提剑对准他的心口。

楚墨满嘴是血,笑着说:“为了……辰砂。”

辰砂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悲怆,“为了骆寻!”

他仍然活着,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一剑穿心。

楚墨愕然地看着辰砂,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慢慢断气了。

楚墨的尸体摔在地上。

半人半兽,残缺不全,横躺在满地血泊中。

辰砂提着光剑,看着他。

一室死寂,四周是圆柱形的透明器皿,里面的实验体也都好像在看着楚墨。

嘀一声,楚墨的个人终端确定主人死亡后,启动了秘密实验室的自毁程序。

辰砂收起光剑,转身朝着外面跑去。

……4、3、2、1……

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整个实验室炸毁。

宿二他们满面焦灼,翘首张望。

漫天火光中。

辰砂浑身血迹斑斑,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宿二、宿五和宿七急忙迎上去。

辰砂把一枚信息盘交给宿五,“找基因学家尽快破解里面的信息。”

宿五为难地说:“楚墨做执政官时,把所有顶尖的基因学家聚拢在一起从事基因研究,后来很多基因学家陆陆续续失踪了,仅剩的几个现在也去向不明。”

宿七说:“安娜在红鸠的战舰上,可以找她帮忙,听说她在战舰上有一个自己的研究室,继承了安教授的遗志,这些年一直在专心做研究。”

辰砂命令:“立即去找安娜。”

宿七好奇地问:“信息盘里是什么资料?”

“人类针对异种的灭绝性基因武器。”

宿五大惊失色,急忙离开,拿着信息盘去找安娜。

宿二、宿七都表情凝重。宿七好奇地问:“阁下从哪里来的资料?可靠吗?”

辰砂下意识地望了眼天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宿二狠狠瞪了宿七一眼,宿七反应过来,辰砂一直避而不谈他在阿尔帝国的经历,肯定是因为那段经历很难堪,甚至充满屈辱。

她急急忙忙地去追辰砂,“指挥官、指挥官……”

“执政官!”辰砂头也没回地纠正。

宿七和宿二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脸上不禁露出激动的笑容。

从现在开始,奥丁联邦由辰砂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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