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世界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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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为朝、日落为夕。朝朝夕夕,明暗交替、黑白共存,才是世界的秩序。

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

封小莞郁闷地看着眼前的成果。

经过几天努力,她终于完成了机械作业——

一个拇指大小的信号发送器。但是,居然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不知道哪里弄错了,打开按钮后,信号器没有任何动静。

封小莞沮丧地把信号器扔到桌上,盯着设计图发呆。

她有老师检查过的设计图,有老师配置好的材料,都没能按照设计图成功做出信号器,洛洛阿姨一个人在无人星球上,只能根据一些基础理论摸索,肯定失败了无数次吧?

突然,门铃声响起。

封小莞回头看了眼舱门上的显示屏,发现是左丘白。

封小莞扫了眼乱糟糟的桌子,没在意地说:“开门。”

智脑打开门。

左丘白身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走进来。

他看了看堆满工具和零件的桌子,居然一眼就从里面挑出了封小莞做的信号发送器,“你的机械作业?”

封小莞恹恹地说:“失败了。”

左丘白把信号器放回桌上,和颜悦色地说:“你的射击课时间到了。”

封小莞郁闷地唉声叹气,只能跟着左丘白去上课。

走进训练场,封小莞看看四周,百无聊赖地问:“不是到上课时间了吗?老师呢?”

左丘白说:“今天我给你上课。”

封小莞诧异地看着左丘白。

虽然她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再无知,她也知道现在形势对左丘白很不利。一面是阿尔帝国的英仙洛兰,一面是奥丁联邦的辰砂,都是又硬又狠的角色,左丘白应该压力很大,怎么会有时间给她上课?

左丘白拿起一把枪,递给封小莞。

“老师说你有射击天赋,这段时间学得不错,开几枪让我看看。”

封小莞迟疑了一下,双手握住枪,对准移动标靶开枪。

左丘白耐心地指出她的小错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纠正她的姿势。

他从背后握住封小莞的手,带着她一连开了十几枪,直到封小莞隐隐感觉到一点什么,左丘白才放开她。

“你用手和用脚时会先用大脑分析评估吗?枪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工具,不要用大脑去分析,用你的身体记住刚才的感觉。”

左丘白让封小莞自己射击。

左丘白在一旁盯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手把手地带着封小莞射击。

“你用手去攻击一个人时,不会想着我要瞄准,而是意到就拳到。射击是一个道理,不要思考、分析、瞄准,只需要开枪。”

当左丘白不厌其烦地反复几次后,封小莞似乎真正体会到那种枪是身体一部分的微妙感觉,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摸到了射击的窍门。只要坚持练习,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成为射击高手。

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的射击课结束。

封小莞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左丘白却说到此为止。

封小莞意犹未尽,还想再练习一会儿,左丘白劝导:“适可而止。再练习下去,反倒会破坏已有的体悟,以后你只要按照这个感觉练习下去,一定会百发百中。”

封小莞放下枪,莫名其妙地有点尴尬:“谢谢。”

左丘白微笑着说:“在射击这方面,你像我,比你妈妈有天赋。我教过她射击,不但没教会她,反倒被她狠狠说了一顿。”

封小莞忍不住问:“你这么肯定我是你女儿?”

左丘白指指自己的心脏,“我知道。很多年前,因为我只是用眼睛看,才让你妈妈走投无路,不得不去找神之右手求助,现在我用心看。”

封小莞没有底气地嗤笑。

她居然没有办法再像之前一样冷嘲热讽。

这个男人虽然给予了她一半的基因,但从没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什么。没有在她牙牙学语时教过她说话,也没有在她蹒跚学步时教过她走路,更没有在她孤独无助时陪伴过她。可是,刚才他握着她的手认真教导她射击时,封小莞接受了他生命中的感悟和体验,他们不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左丘白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递给封小莞。

封小莞下意识地接过枪,不明所以地看着左丘白。

左丘白说:“死神之枪,又叫作死神的流星雨,一次只能开一枪,非常鸡肋的属性,但中者必死。我拿着用处不大,你拿去防身吧!”

“我不要!”封小莞想还给左丘白。

“收下!就当作我这个失败的父亲给你的分别礼物。”

分别?封小莞目瞪口呆地看着左丘白。

几个警卫出现在训练场。

左丘白下令:“把她带去舱房,关押起来,不允许她踏出舱房一步。”

“是。”两个警卫抓起封小莞就走。

封小莞挣扎着回过头大声质问:“左丘白,你要干什么?”

左丘白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对封小莞挥挥手。

封小莞被警卫押送回舱房。

舱门封闭,将她锁在了里面。

封小莞看看自己手里的分别礼物死神之枪,回想起那几个基因研究员和昏迷的紫姗,心里发慌。

她拍着门大叫“左丘白”,没有人理会。

她尝试着想打开舱门,可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打开舱门。

绝望下,封小莞头抵着舱门,喃喃低语:“洛洛阿姨,我该怎么办?”

突然间,她想起什么,回身看着桌子上已经失败的机械作业。

她快步走到桌子前,打开屏幕,从头开始看设计图,检查自己哪里犯了错。

曲云星。

太空港口。

紫宴和阿晟戴着手铐走下飞船,在一群警卫的押送下进入一辆空陆两用的装甲车。

洛兰坐在前座,正在处理文件。

紫宴视而不见,沉默地坐到车里,一脸心如死灰,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阿晟硬生生地挤了个笑出来,探着身子,低声下气地问:“最近有小莞的消息吗?”

洛兰淡然地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阿晟忧心忡忡地看向车窗外。

居高临下地望出去,地面上的景物似曾相识,却又处处陌生,阿晟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曲云星。”洛兰说。

阿晟十分惊讶,不过十来年而已,居然完全认不出来了,“曲云星的变化好大。”

洛兰头也没抬地说:“将来的变化会越来越大。”

自始至终,不管洛兰和阿晟说什么,紫宴都一脸木然,好像变成了聋子,什么都听不到。

装甲车飞过一片空旷的无人区,降落在新建成不久的生物基因制药公司。

紫宴和阿晟戴着手铐,跟随在洛兰身后走过宽敞明亮的大厅。

迎宾机器人礼貌地打招呼:“您好!”

阿晟轻轻叫了声“邵逸心”,紫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全息屏幕上是“英仙叶玠生物基因制药公司”的名字,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中闪过诧异不解、警惕戒备。

沿着密闭的通道,洛兰带着他们走过一重重禁卫森严的金属门,中间还经过一个圆柱形的密闭消毒室。

白色的喷雾从四面八方喷向他们,给他们全身消毒,小型机器人仔细打扫清洁他们的鞋子,一个细菌都不放过。

紫宴和阿晟都表情凝重,脚步越来越沉重。

阿晟忍不住出声问:“你是要用我们做活体实验吗?”

洛兰沉默地停住脚步。

一瞬后,她回过头看着紫宴,“这也是你的猜想?认为我建立了一个秘密实验基地,研究针对异种的基因武器,现在要拿你们俩做活体实验。”

紫宴冷冷反问:“难道不是吗?”

洛兰眼中掠过一丝苦涩,自嘲地说:“同样是十年多的时间,骆寻让你觉得她是天使,我却让你觉得是恶魔,看来我真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紫宴盯着洛兰,正想仔细分辨她的表情,洛兰已经转回身,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道金属门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半圆形的宽敞屋子,像是中央监控室。四周是各种各样的控制仪器,半圆形的弧形墙壁全部由玻璃建造,视线通透,能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生产线。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正坐在工作台前紧张地工作,刺玫也在紧张地忙碌,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核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艾米儿坐在一个舒适的工作椅上,脸上写满“老娘好无聊”的憋闷,完全看不懂周围的人在干什么,只能给自己编辫子玩。

她看到洛兰进来,露出一副“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的表情。

洛兰没理会她,走到刺玫身边,轻声问:“怎么样?”

刺玫小声向她汇报着工作。

艾米儿不敢打扰她,只能自己找乐子。

她冲阿晟挥挥手,热情地说:“好久不见。”

阿晟冲她紧张地笑笑,对紫宴小声说:“我们好像误会陛下了。”

艾米儿又冲紫宴笑着挥挥手,自来熟地说:“您一定是邵逸心,虽然从未见面,但久闻大名,念念不忘。”她指指自己的手腕,“它还为你们挨过一枪。”

紫宴听不懂她说什么。

艾米儿冲洛兰努努嘴,张开拇指和食指,对准自己的手腕,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紫宴更迷惑不解了。

这两个女人明显很熟稔亲近,完全不像是一个会对另一个开枪的样子,尤其还是为了他。

洛兰突然扬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所有研究员表情严肃,一个接一个高声回答:“准备好了!”

每个人都专注地盯着自己工作台上的屏幕,刺玫也坐到了正中间的工作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工作屏幕。

洛兰站在监控室最前面,隔着玻璃墙,望着崭新的生产线。

本来就很安静的监控室里更加安静了。

他们凝重的表情、严谨的态度,感染了紫宴、阿晟和艾米儿,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却不自觉地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他们。

紫宴顺着洛兰的目光看出去——

寂静中,那一条条生产线,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机械臂,都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透着执着、坚定,像是一个个坚毅刚强的铁血战士正在列阵等候命令。

洛兰下令:“开始!”

刺玫十指敲击,在智脑中输入指令。

中央智脑响起男女莫辨、没有感情的机械声:“生产启动准备中,请检测确认……”

随着一道道指令,整个生产线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渐渐复活了,开始轰隆隆地运转起来,一望无际的厂房里,成百上千个机械臂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

随着流水线的转动,在生产线终端出现了一个个密封好的注射剂。

机器人随机抽取检测,显示检测结果:合格。

质检员人手随机抽取检测,显示检测结果:合格。

刺玫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意,其他研究员也一脸疲惫喜悦的笑。

一直旁观的艾米儿看不懂,关切地问:“是不是成功了?”

刺玫拿起一个机器人送来的注射剂,一边验看,一边含着泪光点点头。

“太好了,恭喜你们!”

艾米儿像个孩子一样拍掌欢呼,但其实完全不明白什么成功了,成功又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看洛兰和刺玫他们都十分紧张重视,觉得肯定很重要,就跟着一起开心。

刺玫端着实验托盘,把批量制作成功的注射剂拿到洛兰面前,给她验看。

艾米儿好奇地问:“这种药剂能治什么病?”

“麦克。”洛兰拿起一个注射剂,对站在角落里的麦克招招手。

麦克立即走到洛兰面前。

洛兰指指他的胳膊,示意他把袖子卷起来。

麦克毫不迟疑地照做。

洛兰将一管注射药剂注射到麦克体内,“你的基因病是由体内基因的先天缺陷引起,一个疗程三针,连续治疗十二个疗程后,应该就能根除。”

麦克又惊又喜,激动得不敢相信地问:“不用做昂贵的基因修复手术就能好?”

艾米儿霍然站起,瞪着洛兰,大声问:“这到底是什么药?”

刺玫含着泪说:“它叫辟邪,可以修补先天基因缺陷,提高人类生育率,还可以让异种基因和人类基因稳定融合,减少基因异变概率。”

艾米儿目瞪口呆。

紫宴也目瞪口呆。

阿晟因为做过洛兰的实验体,联系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很快就明白了,惊喜地问刺玫:“你的意思是这种药剂能减少异种得基因病的概率。”

“是!”刺玫盯着紫宴,像是专门在说给他听,“目前的研究数据证明,它的预防效果好于治疗效果。如果能在异种年纪幼小时接种,能有效预防大部分基因病的病变,显著减少病变概率,在成年后提高生育率。针对不同体能的人,适用的辟邪也不同,分为二阶、四阶、六阶、九阶。还有两种不公开发售的天阶和地阶,专门提供给军队等特殊部门,可以消除A级体能以上的突发性异变。”

紫宴转头,看着忙忙碌碌、不停运转的生产线。

刺玫的话一直不停地回响在耳畔。

“……如果能在异种年纪幼小时接种,能有效预防大部分基因病的病变,显著减少病变概率,在成年后提高生育率。针对不同体能的人,适用的辟邪也不同,分为二阶、四阶、六阶、九阶……专门提供给军队等特殊部门,可以消除A级体能以上的突发性异变……”

不知道是自己心脏突然急促跳动,引发了心脏病,还是情绪大起大伏,心理上太过震惊意外,他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变得很不真实,像是一个模糊的梦境。

艾米儿走到玻璃墙前,盯着忙碌运转的生产线,脸部表情罕见地凝重。作为一名称职的总理,她已经迅速想了无数种推广方案,如何先争取普通人的理解支持,再自然而然地普及到异种。

她喃喃低语:“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

紫宴如闻惊雷,神志骤然清醒,真正意识到这种药剂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异种受到歧视的原因从根源上被彻底消除!异种变得和人类一样了!

不但普通的基因病能治愈,连可怕的突发性异变也能治愈。每个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都和其他普通基因人类的病变概率一样,他们也能正常生育、繁衍,纵然健康上仍然有些许问题,但谁的基因完美无缺呢?

即使因为异种基因影响,体貌上仍然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与之相伴的异能就像是老天给的馈赠,如同一个人既有不可忽视的缺点,也有不可忽视的优点。

紫宴相信,当人类对异种的偏见慢慢消除后,社会肯定能接受听力灵敏的音乐家、六只手的外科医生、力量强大的战士、视力敏锐的神枪手、长着翅膀的舞蹈家……

数万年的认知、偏见,日积月累形成的社会价值观肯定一时难以扭转,根深蒂固的政治体系也肯定短时间内难以改变,这个新时代的来临肯定会有重重波折。

但是,曙光已现,乌云再厚,又怎么能阻挡太阳的升起?

紫宴盯着洛兰。

洛兰却一眼都不看他,自顾自地忙碌着。

刺玫把一份注册专利权的资料投影到洛兰面前的屏幕上,“如果资料无误,就可以提交申请,正式向全星际公示了。”

洛兰看到主导研究者的一栏只写着“英仙洛兰”的名字,她打开虚拟键盘,修改填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安文。

刺玫惊讶地说:“安教授?他不是奥丁联邦的罪犯吗?”

洛兰说:“安教授的确是做了违禁实验的罪犯,但不能因为他犯的罪,就否定他做的事。他是辟邪的主导开发者,耗费了一辈子的心血研究如何治愈异变,积累了大量翔实的数据和资料,我的研究吸收了他的研究成果才能成功。”

刺玫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洛兰看到参与研究者的名录里只有刺玫、英仙皇室基因研究所的研究员,以及几个龙血兵团的基因研究员。

她命令:“搜集所有曾经在安教授实验室工作过的基因研究员,在参与研究者的名单中列明他们的名字。”

“是!”刺玫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命令,“只不过时间久远,很多人都死了,而且是奥丁联邦的事,需要耗费一些时间搜集资料。”

紫宴忍不住出声,说:“我可以提供。”

刺玫对紫宴礼貌地点点头,客气地说:“谢谢。”

紫宴语塞,难堪地转过了头。

他知道刺玫是真心道谢,但他觉得这声“谢谢”更像是嘲讽。

毫无疑问,这项研究成果会震惊整个星际,洛兰公正大度地让异种的名字出现在研究者的名单里,让所有人能铭记异种为人类进步做出的贡献。

可他做了什么?就在不久前,他竟然还认定洛兰是想用他做活体实验,研究消灭异种的基因武器。

刺玫又把一份吸血藤的资料投影到洛兰面前的屏幕上,栩栩如生地浮现出吸血藤的全息图片和习性、属性的文字资料。

刺玫说:“要向星际物种管理委员会报备新发现的物种吸血藤,如果资料无误,我就提交了。”

洛兰仔细浏览了一遍,在名字一栏将“吸血藤”删去,录入“寻昭藤”。

刺玫问:“名字叫寻昭藤?”

洛兰说:“是,它的名字是寻昭藤!”

紫宴猛地回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兰。

洛兰面无表情,依旧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刺玫笑着说:“迟早有一日,它会成为星际中最有名的植物之一,寻昭藤的确比吸血藤好听。”寻昭藤的提取物是辟邪的重要成分之一,它的名字肯定会载入教科书,刺玫当然希望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洛兰沉默不言,只是抬起头安静地看着生产线。

从奥丁联邦暴发第一例突发性异变开始,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直以来的基因危机加剧了。

基因危机,不仅仅是异种的危机,也是全人类的危机,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寻,寻找。

昭,光明。

人类花费了漫漫四百多年的时间寻找光明。

从安教授的老师,到安教授、安教授的夫人、封林……一代又一代研究员,无数人的艰难跋涉,看似徒劳无功,可所有的努力、坚持、仁慈、智慧像涓涓细流般汇集到一起,最终凝聚成辟邪,为人类驱除灾厄,带来希望。

突然,洛兰的个人终端响起奇怪的提示音,显然是洛兰设置了特别关注的号码。

洛兰立即走到一旁接听。

林坚的声音传来,“左丘白向我递交了书面文件,想要停战投降。”

洛兰愣住。

“陛下?”

“在。”

“看来陛下比我更意外。”

洛兰没有否认:“是,我非常意外。”

她想到了左丘白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到他会投降。

从某个角度来说,楚天清、楚墨他们才是最讨厌憎恶人类的异种,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向人类投降。洛兰和左丘白接触不多,不了解他,但洛兰以为他会继承楚天清和楚墨的遗志。

林坚说:“我们正在商讨接受左丘白投降的方案,陛下有什么意见?”

洛兰说:“你先慢慢谈判,我会立即赶来。”

洛兰挂断音讯,看向艾米儿。

“你要离开了?”艾米儿不知道对方是谁,也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但听到了洛兰说“我会立即赶来”。

洛兰说:“通知小朝和小夕,我要带他们一起离开。”

“为什么?”

洛兰一本正经地说:“军事机密,不能透露。”

艾米儿以为洛兰在开玩笑,没在意地撇撇嘴,给清越发消息。

为了节省时间,艾米儿吩咐清越直接带小朝和小夕乘飞船去战舰,和洛兰在战舰上会合。

洛兰指指阿晟,对艾米儿说:“他留在曲云星。”

阿晟茫然地看看洛兰,又看看艾米儿。

艾米儿张开双臂,笑嘻嘻地对阿晟说:“欢迎!”

洛兰率先向外走去,清初走到紫宴身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

紫宴毫不迟疑地跟着清初往外走。

阿晟下意识地追着他们往外走,麦克和另一个警卫拦住他,他挣扎着急切地叫:“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和你们一起。”

洛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阿晟。

阿晟说:“带上我!我现在已经是B级体能了,不会拖累你们。”

洛兰说:“封小莞会来曲云星,你在这里等她。”

阿晟又惊又喜,“你保证小莞会平安到曲云星?”

“封小莞是英仙叶玠基因研究院的院长,我还指望着她好好干活呢。”

阿晟喜笑颜开,“谢谢!”

洛兰看着他。

阿晟又觉得她的目光异样沉重,似乎在透过他凝视另一个人,饱含着悠悠岁月都抹不去的悲伤。

阿晟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洛兰竟然对他笑了笑:“再见。”

她转身离开,一步步远去。

阿晟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像谁。

自从脸上的伤疤变淡,肌肉不再扭曲纠结后,他其实和千旭长得有七八分像。只不过,他没有千旭举手投足间的风采和气度,所以看上去天差地别,连他自己也一直没有意识到。

英仙二号太空母舰。

舱门打开,紫宴从被关押的舱房里走出来。洛兰看了眼警卫,警卫上前帮紫宴把手铐打开。

紫宴看着洛兰。

洛兰淡然地说:“你想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很快就能知道了。”

洛兰大步走着。

紫宴默默尾随在后。

金属门打开,清初领着两个孩子在金属门外等候。

洛兰对两个孩子介绍:“邵逸心叔叔。”

小朝和小夕礼貌地叫:“邵叔叔,您好!”

紫宴惊疑不定,不明白战舰上为什么会有两个孩子。

洛兰淡然地说:“我的女儿和儿子。”

紫宴满面震惊。

洛兰却似乎没有再开口解释的欲望。

紫宴脑子里一团混乱,一会儿一个念头。无数念头飞掠而过,却一个念头都没有抓住。

他不停地打量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到星际太空母舰,感觉两只眼睛完全不够用,一边走,一边兴奋地东张西望。

紫宴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

洛兰让清初和清越带两个孩子边走边看,慢慢来,她先去见林坚。

洛兰对紫宴说:“你和清初待在一起,我见完林坚后,有事情和你商量。”

紫宴忍不住问:“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洛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洛兰走进林坚的办公室,林坚正在研究左丘白发来的投降方案。

洛兰问:“左丘白真要投降?”

“千真万确。”

洛兰问:“什么条件?”

“一、归降阿尔帝国后,不能解除他的兵权,也不能拆分他的军队。二、只要我们保证物资补给,他愿意率领军队为阿尔帝国驻守边际星域。”

洛兰思考了一瞬,发现相当于阿尔帝国重金为自己请了一个专门执行危险任务的雇佣兵团。她能收服一支能征善战的异种军队,左丘白则既能养得起士兵,又能为自己和手下的士兵保留尊严。

听上去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洛兰问:“我们现在根本打不下来北晨号,左丘白为什么要投降?”

林坚回答:“三个原因。一、辰砂当上奥丁联邦的执政官后,左丘白其实已经被奥丁联邦驱逐,如果辰砂打赢了我们,肯定会派兵围剿他。二、不管北晨号太空母舰多么强悍,都需要物资和能源补给,左丘白肯定不想让战士跟着他做海盗,四处抢劫。三、左丘白和辰砂有仇,北晨号上的士兵和辰砂没有,左丘白孤身一人,可以抛弃阿丽卡塔,北晨号上的士兵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亲人和家园。短时间内出于军人的服从天性,他们会跟随左丘白,但时间长了,他们肯定会渴望回到阿丽卡塔。”

洛兰点点头,“这也是辰砂不着急攻打北晨号的一个原因,他知道那些士兵的根在阿丽卡塔,如果左丘白一意孤行,他们迟早会放弃左丘白,主动联系辰砂,请求回家。”

林坚拍拍左丘白的投降方案,“左丘白是聪明人,他选择投降,把利益最大化,是最正确的选择。”

听上去的确很合情合理,但……洛兰问:“有没有可能是诈降?”

“不像。”林坚指着投降方案说,“左丘白承诺,他会带北晨号上的一半舰长来英仙二号太空母舰投降,登陆母舰时会提前解除所有武装、配合检查。”

洛兰仔细看完左丘白的投降方案,的确非常有诚意,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北晨号太空母舰的一半将领解除武装,进入英仙号太空母舰,在阿尔帝国的重兵控制下,不管北晨号太空母舰再装备精良、兵力充足,都不可能闹出什么事。

但是,她总是隐隐地不放心。

林坚语重心长地说:“陛下,那是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我们不可能拒绝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的投降。如果北晨号和英仙二号一起进驻奥丁星域,即使是辰砂,只怕也守不住阿丽卡塔星!如果我们不放心左丘白,可以不派他出征,单只是北晨号投降这个消息就已经可以严重打击奥丁联邦,瓦解他们的斗志,更不要说潜在的威慑、长远的战略利益。”

洛兰说:“我明白。”

正如林坚所说,那是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某种意义上几乎是奥丁联邦的象征,它的投降本就是阿尔帝国发动战争的目的,他们不可能拒绝。

林坚保证:“事关重大,我会非常谨慎小心,布置好每个环节。”

洛兰说:“告诉左丘白我答应他的全部条件。”

既不能因为没有根据的隐忧就拒绝左丘白的投降,又不能完全相信左丘白、安心接受他的投降,只能提高警惕,做好万全的布置,走一步看一步。

林坚和洛兰说完正事,笑嘻嘻地说:“正事说完,聊点私事。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洛兰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他继续。

“邵茄怀孕了。”

洛兰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坚。

林坚最近好像一直待在英仙二号太空母舰上。他和邵茄公主能实际见面的机会应该就是交换人质时,邵茄从左丘白手里脱身后,好像在英仙二号太空母舰上待了半天,稍事休整后才返回奥米尼斯。

林坚冲她得意地眨眨眼睛,“从小到大,总是听我爸唠叨你多么多么厉害,感觉一直跟在你后面跑,总算有件事赶到你前面了。”

洛兰伸手,“给我一颗糖。”

林坚禁不住哈哈大笑,掏出一颗糖递给洛兰。

洛兰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却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回给林坚。

林坚诧异地看着她。

洛兰说:“我建议你先吃颗糖。”

林坚已经被洛兰吓出了心理阴影,立即高度戒备:“为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先吃糖。”

林坚深呼吸,把糖塞到嘴里。

洛兰起身,走过去把舱门打开,对外面招招手。

小朝和小夕手牵着手走进来。

洛兰对林坚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和儿子。”

林坚看着小朝和小夕,如遭雷击,一脸呆滞。

洛兰对小朝和小夕说:“这是林坚元帅,妈妈的好朋友,你们叫林叔叔。”

“林叔叔好!”小朝和小夕礼貌地跟林坚打招呼。

林坚终于回过神来,咯嘣几声,把口里的糖咬得烂碎。果然需要提前吃颗糖压惊!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好!”

小朝扑哧笑了,“您不像是元帅,我以为元帅都很凶呢!”

林坚瞪着洛兰。

洛兰抱歉地耸耸肩,毫无愧疚地说:“我觉得林叔叔的优良传统要继续,你可以向你的孩子继续说‘在你这个年龄,陛下的女儿、儿子已经会干这个、会干那个了’。”

林坚实在难以控制胸中的一口恶气,狠狠瞪了洛兰一眼,转头对小朝和小夕笑眯眯地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朝。”

“小夕。”

林坚看洛兰。

洛兰走到两个孩子中间,一手搂住一个孩子的肩膀,平静地说:“小朝是姐姐,英仙辰朝。小夕是弟弟,英仙辰夕。”

林坚表情骤变,严肃地盯着洛兰。

女皇陛下作为英仙皇室的成员,现任阿尔帝国的皇帝,应该很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只要两个孩子以“英仙”为姓氏,就是皇帝承认了他们的皇室血脉。作为女皇的女儿和儿子,英仙辰朝和英仙辰夕就是阿尔帝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和第二顺位继承人。

女皇陛下也应该很清楚英仙皇室对皇室成员的起名规矩,前面是父母姓氏的组合,后面是名。英仙为母姓,辰则应该是父姓,紧随其后的才是名。

林坚几乎屏息静气地问:“辰,哪个辰?”

“辰砂的辰。”

林坚跌坐在沙发上,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一言不发地塞进嘴里。他自小被夸定力非凡,可自从遇到英仙洛兰,一切夸奖都变成了浮云。

小朝和小夕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

在曲云星时,他们是跟着艾米儿阿姨的姓氏,叫艾小朝和艾小夕。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这位元帅叔叔至于这么面无血色、魂飞魄散吗?

小朝和小夕都很为妈妈担忧,这样的元帅好像很不靠谱啊!

洛兰搂着两个孩子走到窗户边,小声说:“妈妈给林叔叔出了个大难题,叔叔要认真思考一下。”

“什么难题?”

“妈妈想要公布你们的身份,需要叔叔的支持。”

“妈妈要告诉所有人我们是妈妈的孩子?”

“对。”洛兰揉揉两个孩子的头,“妈妈是皇帝,如果正式公布你们的身份,就相当于同时确认了你们对皇位的继承权。”

“哦——”小朝明白了。

清越老师讲过英仙皇室的事,他们的皇帝必须是纯种基因的人类,她和小夕却不是。

小夕弄明白缘由后就不再感兴趣,专注地看着母舰外面时不时飞过的战机,仔细地观察它们的飞行动作。

小朝却端坐在安全椅上,挺着背脊,眼巴巴地看着林坚,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惹人怜爱。

林坚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对小朝笑笑,温和地说:“你们先出去玩一会儿,叔叔和你们妈妈商量点事情。”

洛兰说:“让他们留下。叶玠从三岁起就开始学习承担自己的责任,他们现在开始不算早。”

林坚叹气,看来女皇已经下定决心。

“尊敬的女皇陛下,您在用您的皇位冒险,他们……他们……”

“他们携带异种基因,英仙皇室规定只有纯种基因的人类才能继承皇位。”

林坚一脸无奈地看着洛兰。您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要和上万年的规矩对着干!

洛兰说:“小时候,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始祖,地球上的人类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认为太阳绕着地球转动,后来有一个科学家提出异议,认为不是太阳绕着地球转,而是地球绕着太阳转,当时的人们认为他错了,把他烧死了。从过去到现在,人类的进步一直就是在不断地打破原本的认知和规定中艰难前进。”

林坚沉默无言。

洛兰说:“你有没有留意到英仙皇室已经六七百年没有出过2A级体能的人了?除了我哥哥英仙叶玠。”

“不只英仙皇室,还有我们家,我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2A级体能者,我曾经暗自思索过原因,肯定不是我比别人天赋更高、更勤奋,应该是和叶玠陛下的训练方法,以及他给我的辅助药剂有关。”

“你的猜测没有错。那些药剂成本昂贵,即使是皇族,也只能偶尔为之。”

林坚明白了洛兰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的基因的确是越来越弱。

洛兰说:“从漫长的生物进化史来看,异变不是危机,而是契机,甚至是危险中的唯一生机。当我们画地为牢,做出人为的生殖隔离,以为自己在远离危险时,其实正在扼杀我们的生机。”

理智上,林坚已经完全接受洛兰的说法,但自小到大的教育,使他感情上依旧无法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盯着小朝,一个携带异种基因的皇帝,一个异种皇帝?怎么可能?

洛兰轻声说:“小朝不是阿尔帝国第一位携带异种基因的皇帝。”

林坚霍然站起,满面惊骇地瞪着洛兰。

不可能是英仙洛兰!她当众接受过基因检测,她的基因完美无瑕。那么……那么就是……

洛兰的眼睛中有无尽的悲哀,“我的哥哥,英仙叶玠。”

林坚对英仙叶玠的感情非同一般。

父亲去世后,他一直跟在叶玠身边,叶玠引导他成长,教导他为人处世。在他心中,叶玠不仅仅是雄才伟略的皇帝,还是一位悉心栽培他的兄长。他们亦师亦友,没有叶玠,就没有今日的林坚。

林坚结结巴巴地说:“叶玠陛下的病……病……”

洛兰点点头,“哥哥在奥丁联邦遭遇暗杀,差点死了,为了救活他,安教授在我同意的情况下给哥哥做了基因编辑手术,引入了异种基因。”

林坚觉得脖子上像是勒了一条绳子,喘息都艰难,忍不住解开了军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原来,从奥丁联邦回来的英仙叶玠已经携带异种基因,也就是,从他跟随叶玠陛下的那一刻起,叶玠陛下已经是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几十年来,他认识、了解、尊敬、爱戴的英仙叶玠一直是一位异种。

洛兰问:“我哥哥治理了阿尔帝国四十多年,你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了他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他是好皇帝,还是坏皇帝?”

林坚毫不迟疑地说:“好皇帝!”

洛兰看着林坚,坚定地说:“你可以因为英仙辰朝残暴无能、昏庸软弱、任性胡为否定她的继承权,但绝不能因为她的基因否定她!”

林坚想到自己追随了英仙叶玠四十多年,已经效忠过一位携带异种基因的皇帝,原来自己早已经打破禁忌,忽然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所有规矩都是人建立的,既然是人建立的,那么人就可以打破!

林坚走过去,对小朝和小夕弯身鞠躬,翩翩有礼地说:“两位殿下,很高兴今天认识你们。”

小朝和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说:“谢谢林叔叔。”

小夕学着姐姐的样子也和他握了握手,“谢谢林叔叔。”

林坚遥想父亲当年看着叶玠和洛兰的心情,百感交集。他转过头对洛兰半开玩笑地说:“感谢陛下给了我青史留名的机会。”

洛兰说:“感谢你愿意青史留名。”

林坚生在权力中心,长在权力中心,他很清楚洛兰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但他愿意披荆斩棘,冒着危险推动变革。

林坚笑着伸出手,洛兰也微笑着伸出手,两人一拍即合,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

林坚第一次见洛兰时,已经约略猜到叶玠的打算,知道自己和洛兰会握住彼此的手,但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握手方式,真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式——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并肩而战!

林坚说:“我会有技巧地先和叔叔沟通一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争取到林家的支持。”

洛兰说:“我争取早日解决奥丁联邦,终止异种和人类的战争,让星际和平。”

林坚调侃:“看来陛下豢养的奴隶仍然活着。”

辰砂已经执掌奥丁联邦,完全可以立即发动反攻。以辰砂的指挥能力,阿尔帝国的舰队又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林楼将军他们全军覆灭都有可能。只要前线惨败,洛兰的皇位肯定会受到冲击,甚至有生命危险。但是,辰砂没有这么做,反而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洛兰撤兵。

林坚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辰砂为什么不立即发兵,现在明白了,原来是心有牵绊。难怪当年他和洛兰订婚时,小角看他的眼神充满攻击性。

洛兰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说:“是,小角还活着!”

虽然辰砂不肯承认小角就是他,但洛兰已经明白,他们俩因为特殊的身份、肩上的责任,都不敢放纵私人感情、轻易付出信任,可在咄咄逼人的言辞下,辰砂一直手下留情,给了她转圜余地。

林坚看着两个孩子,忽然对未来充满希望。

日升为朝、日落为夕。朝朝夕夕,明暗交替、黑白共存,才是世界的秩序。

也许,在他们有生之年,就能亲眼看到人类和异种绵延了数万年的纷争终于可以真正结束,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洛兰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舱房。

清初、清越和紫宴安静地坐在会客厅里等候。

洛兰坐到紫宴对面,开门见山地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紫宴看向小朝和小夕。

洛兰说:“告诉叔叔你们的名字。”

小朝甜甜一笑:“我叫英仙辰朝。”

小夕淡然地说:“我叫英仙辰夕。”

所有人都知道英仙皇室的规矩,每个皇室成员的姓名都是先父母姓氏叠加,再是自己的名字。紫宴当然也很清楚,他目光发直,盯着两个孩子看了半晌,才艰难地看向洛兰。

洛兰没理会他,对小朝和小夕说:“我之前给你们听了爸爸唱的歌,看了爸爸的照片,但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他的名字。”

小朝立即问:“爸爸叫什么?”

“辰砂。”

小朝和小夕虽然可以使用星网,但只能收看儿童类节目,不能收看时事新闻,尤其辰砂回到奥丁联邦后,洛兰更是叮嘱过艾米儿,禁止他们收看任何有关奥丁联邦的新闻。两个孩子对“辰砂”二字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小朝期待地问:“妈妈不是说爸爸在战舰上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很快见到他了?”

洛兰说:“你们的爸爸是在战舰上,但不是阿尔帝国的战舰,他在奥丁联邦的战舰上。”

小朝和小夕相视一眼,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不了解奥丁联邦,但知道奥丁联邦一直在和阿尔帝国打仗。

小夕问:“为什么爸爸在奥丁联邦的战舰上?”

“因为他是奥丁联邦的执政官。”

小夕想起了啤梨多星街头,父亲决然转身离去的身影,“你们是敌人?”

“某个层面,是!”洛兰觉得解释起来太复杂,不如索性给他们看事实。

她打开个人终端,将一个政事评论节目播放给两个孩子看。

几位主持人侃侃而谈。

“……辰砂发动军事政变,以铁血手段除掉前任执政官楚墨,成为奥丁联邦的新任执政官。”

“奥丁联邦政府现在不接受任何采访,但根据执政官辰砂目前的行事态度,他对阿尔帝国依旧十分强硬,要求阿尔帝国的女皇尽快退兵,停止继续侵略奥丁联邦的行为……”

因为没有辰砂的近期视频,屏幕上播放的是很多年前辰砂在北晨号上的阅兵画面。他穿着军装,目光坚毅、一身冷冽,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正打算随时给阿尔帝国致命一击。

画面切换,变成了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洛兰,也是一段老视频。

洛兰头戴皇冠,身穿华服,正在发表公开讲话。

“……阿丽卡塔星属于阿尔帝国,是阿尔帝国星图中的一颗星球。阿尔帝国允许异种在上面生存,没有允许他们独立建国。可是七百年前,异种悍然发动战争,把阿丽卡塔星据为己有。七百年后的今天,我宣布,阿丽卡塔星一定会再次回到阿尔帝国的星图中……”

小朝和小夕觉得屏幕上的父母非常陌生。

在那一刻,他们不是小朝和小夕的父母,甚至都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只是代表着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两个星国的符号,分别象征着异种和人类。

主持人评论说:“女皇陛下态度强硬,不可能撤兵,执政官辰砂也态度强硬,不可能投降,看来奥丁星域的战役会持续升级,不死不休……”

小朝猛地挥了下手,关掉新闻。

她问洛兰:“你们一定要像新闻上说的那样决一死战,至死方休吗?”

“阿丽卡塔星必须回归阿尔帝国。”

“为什么?”不是小朝和小夕在问,而是紫宴在问。

洛兰说:“异种是人类的一部分,必须融入整个人类社会。我知道奥丁联邦是无数异种用自己的血肉铸成的家园,它是保护异种的城墙,但也是拘禁异种的牢笼,阻止外面的人和异种居住融合、交配繁衍。”

紫宴的表情异样平静,声音像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智脑:“打破城墙后,异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歧视不可能很快改变,还会继续存在;不公平的待遇也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消失,还会继续存在。异种的生活有可能比城墙存在时艰辛,但如果这堵城墙不推倒,异种势必会继续躲在里面。推倒了城墙,他们必须要面对歧视和不公,但他们可以反对歧视、争取公平,经过一代代人努力后,他们可以改变歧视和不公的制度,重新塑造社会价值观,让自己成为人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紫宴定定地看着洛兰。

如果四十个小时前,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他一定当她是疯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回去。但现在,他看到了曲云星生产药剂的工厂,知道了曲云星不但有一个以英仙叶玠命名的基因医院,还有一个以英仙叶玠命名的基因研究院,他的想法变了。

英仙叶玠携带异种基因,是一个秘密,但洛兰显然没打算让它变成被滚滚历史长河吞噬的秘密。

他看懂了洛兰的企图——

虽然英仙叶玠英年早逝,但是,洛兰要世人永远铭记英仙叶玠。他不仅仅是一个好皇帝,还是一个推动了历史进程的伟大皇帝。他不仅仅是人类的皇帝,还是异种的皇帝!

紫宴终于明白,洛兰是疯子!比他所能想到的更加疯狂!但她是朝着光明奔跑的疯子!像是那个古老神话传说中追逐太阳的巨人,不顾一切、执着坚定,即使踏着炽热的火焰,忍受烈火灼身的剧痛,也绝不放弃。

他们站在人类进化的十字路口,身处一个矛盾激烈、战争迭起的动荡时代,最终不管是异种胜利,还是人类胜利,其实都是惨败。

也许,只有洛兰这样的疯子才能抓住那无限变化中稍纵即逝的一线生机。

万事万物,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不破不立!

紫宴突然站起,说:“我愿意去奥丁联邦,说服辰砂投降。”

洛兰意外地看着紫宴。

紫宴平静坦诚地看着洛兰。

洛兰突然笑了笑,说:“我想拜托你做另一件事,有一个比你更合适的人去见辰砂,说服他投降。”

紫宴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比他更适合去游说辰砂投降。他以为洛兰依旧不信任他,认为是他的脱身之计,但经历过小角的欺骗,她不相信很正常。

紫宴缓缓坐下,问:“什么事?”

洛兰说:“请留在奥米尼斯!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治理未来的阿尔帝国,他必须既非常了解阿丽卡塔,也非常了解奥米尼斯,必须机智灵活、能言善辩、手段圆滑、善于均衡各方利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选。还有,小朝将会在奥米尼斯星长大,她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未来的皇帝,我希望她不仅仅了解人类,还能了解异种,你能做她的老师吗?”

紫宴愣了一愣,看向小朝。

英仙辰朝,看来洛兰要让世人知道英仙皇室不仅已经有了一位异种皇帝,还将会有第二位异种皇帝。

紫宴冷静地问:“能成功吗?”英仙叶玠的事已经既成事实,英仙辰朝却意味着颠覆性的变革。

洛兰平静地说:“林家站在我这边,我已经有了至少一半军队的支持。只要奥丁星域的战役胜利,阿尔帝国成功收复阿丽卡塔星,我会成为英仙皇室千年来最受民众爱戴和拥护的皇帝,再加上辰砂和你的保驾护航,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紫宴盯着洛兰。

洛兰问:“你愿意留在奥米尼斯星吗?”

“好。”

紫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奥米尼斯,但是当一切发生时,他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选择。

洛兰看小朝。

小朝站起来,对紫宴恭敬地鞠躬行礼:“谢谢老师。”

紫宴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误会了洛兰,立即改变自己揣度人心、多思多疑的习惯,开门见山地问:“你刚才说有另外一个人更适合去游说辰砂,谁?”

洛兰一本正经地抬起手,做了个介绍的姿势,指着小夕说:“英仙辰夕。”

小夕十分意外,紫宴也十分意外。

一瞬后,紫宴又忍不住想笑,英仙辰夕的确比他更适合!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英仙辰夕更适合的人了!

英仙洛兰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儿子。紫宴实在想象不出辰砂看到阿尔帝国的谈判使者是英仙辰夕时的表情。

洛兰看着小夕,柔声问:“可以帮妈妈这个忙吗?”

小夕无奈地问:“我见了他说什么?”

“请他终止战争,同意阿丽卡塔星回归阿尔帝国,成为阿尔帝国的附属星。作为交换,我允许阿丽卡塔星保留军队,但军队必须宣誓效忠皇帝。至于自治权有多少,自治政府怎么运行,只要在阿丽卡塔星属于阿尔帝国的前提下,一切都可以谈判。”

“妈妈觉得……父亲真的会投降?”

洛兰搂住小朝,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有他女儿做人质呢!他肯定会认真考虑。”

小朝和小夕啼笑皆非。

“好,我去见爸爸。”小夕同意了。

“好好休息,等你们睡醒了,小夕就出发,小朝如果有什么话想告诉父亲,可以录制视频让小夕转交。”

清初和清越带着小朝和小夕离开。

洛兰打开酒柜,倒了两杯酒,递给紫宴一杯。

紫宴接过酒,“你不是戒酒了吗?”

洛兰喝了口酒,凝望着星空淡然地说:“人类终身都在和自己的欲望搏斗,时而妥协,时而克服,现在是我的妥协退让期。”

紫宴想问她为什么最终会用寻昭藤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沉默地坐到洛兰身旁,看向观景窗外。

星河浩瀚、星光璀璨。

既是黑暗,也是黎明。

一句话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任的时代,这是怀疑的时代;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这是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将直奔天堂,我们都将直奔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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