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星际中只有生存和死亡,但人类有对和错,有高贵和卑鄙,正因为我们人类有这些,所以,我们才不仅仅像其他物种一样只是在星球上生存,我们还仰望星空,追逐星光,跨越星河,创造璀璨的文明。
两个小时后。
洛兰的战舰到达英仙二号太空母舰。
身材魁梧的林森上尉已经等在港口,舱门一打开,他快步走上来,对洛兰敬礼:“陛下。”
洛兰问:“现在情况如何?”
林森打开所有监控视频给洛兰看:“因为人员众多,目前只疏散了三分之一。”
所有接到命令的军人都暗中集结,悄无声息地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停泊在港口的战舰和飞船。
按照洛兰的命令,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以演习的名义小队集结、安静疏散,全部撤退到可移动载体中,做好随时离开太空母舰的准备。
洛兰质问:“为什么这么慢?”
林森解释:“因为陛下要求不能惊动左丘白,所以不能动用警报召集、不能大规模结队撤离、不能发出声音惊动他人,现在的速度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不可能更快。”
洛兰无奈,只能说:“尽力再快一点。”
“是。”林森调出一段视频,指着一个娃娃脸的文职军人说:“左丘白的随行人员里的确有一个叫潘西,是左丘白的秘书。”
紫宴盯着视频看了一瞬,根据潘西的走路姿态判断:“他不是奥丁联邦的军人,应该是小莞口中的‘潘西教授’。”
洛兰问:“左丘白那边现在什么状况?”
林森打开会议室的监控视频给洛兰看,“因为投降的主要条件事先都已经沟通好,预定的会议时间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只是一个签字仪式,其实没有多少需要商谈,元帅已经在尽力拖延时间。”
宽敞的会议室内。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几十个英仙二号和北晨号的重要将领面对面地坐着,林坚和左丘白在正中间,双方就北晨号的投降条件一一商谈。
左丘白态度诚恳,语气温和,言辞有理有据。
作为曾经的大法官,他精通问讯,很清楚如何掌控谈话节奏和对话方向,即使林坚有意拖延时间,经过两个小时的谈判,谈判依旧进展到尾声,只差最后的签名。
林坚磨磨蹭蹭地抓着每个细节纠缠。
左丘白一边微笑着倾听,一边状似无意地查看会议室四周。
冥冥中,他像是感觉到什么,视线看向监视器,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几秒才移开。
洛兰说:“林坚再拖延,左丘白就要起疑了。”
她立即给林坚发信息:“同意签署协议,告诉左丘白我到了,会出席庆祝宴会。”
林坚扫了眼个人终端,若无其事地说:“我对最后一条没有意见,诸位呢?”
没有人出声反对。
林坚站起来,笑着伸出手,对左丘白说:“欢迎阁下加入阿尔帝国,成为阿尔帝国的公民!”
左丘白和林坚握手。
林坚说:“陛下的战舰已经到达英仙二号,换套衣服就会赶过来,正好我们签完字,陛下可以出席我们的庆祝宴会。”
左丘白满面笑意,温文尔雅地说:“太好了!”
双方的官员审核完文件,递交给林坚和左丘白。
林坚和左丘白拿起电子笔签名,加盖生物签名。
洛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紫宴站在她身旁,也一直看着监控视频。
洛兰问:“你觉得左丘白是真投降吗?”
紫宴说:“我五十多年没有见左丘白,不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如果我是他,即使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投降,也不会这么平静坦然。就如同我现在,即使坚信自己的选择是为了异种好,没有错,但每每想到奥丁联邦,我依旧会愧疚不安,觉得自己背叛了奥丁联邦,背叛了已经牺牲的所有战友,无颜面对他们。”
洛兰侧头看向紫宴。
紫宴盯着监控屏幕,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
洛兰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说:“有一个人说……殷南昭说楚天清和楚墨不是叛徒,他们一切行为的动机是为了保护异种,左丘白肯定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才会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现在,他能这么平静坦然,没有觉得愧对父亲和弟弟,也许根本原因就是他根本不会背叛楚天清和楚墨。”
紫宴听到“殷南昭”的名字,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洛兰,又看向监控屏幕。
…………
双方的官员和将领热烈鼓掌,林坚和左丘白并肩站立,面朝镜头握手合照,表示北晨号的投降协议正式签署完毕。
出席会议的全部官员大合影时,林森按照洛兰的要求,提前安排好一个工作人员故意表现得趾高气扬,对左丘白手下的一个将领呼来喝去,粗鲁地将他推到一旁,满脸都写着“低贱的异种靠边站,别来碍眼”。
那个将领军衔不低,在奥丁联邦也是受人尊敬的一位军人,现在却连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都敢对他毫不尊敬,气得满脸不忿,手都直打哆嗦。
其他人都很尴尬,连不知情的林坚都一脸难堪,迅速命人把那位工作人员带走,左丘白却泰然自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洛兰想起左丘白以前维护封林的样子,每次清清淡淡、不温不火,却总能挤对得棕离和百里苍败下阵来。
“左丘白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吗?”洛兰看向紫宴。
紫宴面色凝重:“尽全力疏散人员,能疏散多少是多少!”
最后一丝侥幸落空,现在只能面对和解决。
洛兰坐到椅子上,手臂斜撑着头,盯着三维的太空母舰构造图,皱着眉头思索。
对左丘白而言,什么时间发动病毒袭击最好?
当然要阿尔帝国的重要人物在场时最好。
刚见到林坚时,不算最佳时机。
因为刚刚见面,正是戒心最重的时候。
最好的袭击时机是谈判中间,人数多、戒备低,但左丘白放弃了,因为知道她要来。元帅再重要,也不如皇帝重要。
左丘白肯定希望把皇帝和元帅一网打尽。
洛兰用自己做诱饵,让左丘白推迟了袭击,但左丘白直觉敏锐、行事果决、手腕狠辣,她想再拖延时间很难。
洛兰问:“还需要多久才能把所有人疏散完毕。”
林森说:“还有四十万人,至少还需要四个小时。”
紫宴说:“以左丘白的性格,最多再拖延一个小时。”
洛兰完全同意紫宴的判断,她指指停泊着左丘白战舰的七号港口,“除了战舰、飞船这些可移动载体,类似的太空港是不是也可以脱离太空母舰?”
“是。”
“可以装载人员吗?”
“可以。但它们没有飞行系统,只可以脱离,不能在太空中飞行。”
“标记出所有可移动港口,安排所在区域的人员就近撤离到可移动港口。”
“是!”林森下达新的命令。
紫宴看完中央智脑统计的新数据后,说:“一个小时最多可以撤离二十万人,必须放弃一半的人。”
洛兰看向观景窗外。
只能保住一半人的性命。
谁该生?谁该死?
谁有权力决定二十万人的死亡?
紫宴说:“必须做决断,如果稍有犹豫,给了左丘白机会,也许会连另外的二十万人都保不住。”
他和左丘白一起长大,很了解左丘白的为人。左丘白看上去清清淡淡,一直是他们中间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人,但不管是阴毒的棕离,还是火暴的百里苍,都十分忌惮他,不愿与他为敌。
林森上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什么决断?为什么要放弃一半的人?不是军事演习吗?”
没有人回答他。
林森上尉询问地看向谭孜遥,谭孜遥回避了他的目光。
洛兰打开个人终端,把刚才的模拟实验放给林森看。
林森看完视频,满面惊骇,忍不住看向洛兰面前的太空母舰构造图。
太空母舰的中央区用红色重重勾勒了一圈,他刚才一进来就看到了,没有多想,现在却觉得触目惊心,像是用鲜血画成的死亡禁地。
林森忍不住说:“元帅和几位将军都在中央区,至少要让他们撤离。”
“他们就在左丘白的眼皮底下,一旦离开就会惊动左丘白。”
紫宴指指会议室,再指指距离会议室最近的封闭闸门,智脑立即给出最近的逃生路线图。即使全速奔跑,也要三四十分钟,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林森想到刚才看完的模拟实验,不愿相信地问:“视频里的事真有可能发生吗?”
洛兰说:“以楚墨和左丘白的性格,病毒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林森脸色发青,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为了保全另外二十万人的性命,林坚元帅和其他二十万人就要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互相撕咬吗?
最后要么变成怪物活下来,要么死亡?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难道要让整艘太空母舰上的人都感染病毒,变成怪物吗?
洛兰站起来,对林森说:“宴会已经开始,我去换衣服,争取能再拖延一个小时,你们尽全力疏散人员,一旦接到命令,立即起飞,朝着远离太空母舰的方向飞。”
“陛下!”谭孜遥和林森异口同声,想要阻止洛兰去见左丘白,“太危险了!”
洛兰无奈地摊摊手,“我知道危险,但如果我不出现,左丘白就会立即发动袭击,我能怎么办?”
谭孜遥和林森看了眼中央区的监控视频,都不吭声了。
一队又一队军人集结在一起悄悄撤退,就像是潺潺小溪般从死亡奔向生存,就算多坚持十分钟,也可以多拯救上千条人命。
洛兰是皇帝,没有人期望她深入险境。她完全可以下令现在就封锁中央区,停止人员疏散。受降和会谈是元帅决定和主导的,肯定是元帅负全责。
眼下的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洛兰都已经尽力,拯救了三分之一的人,可以向所有人交代,完全犯不着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但是,那就不是英仙洛兰了!
林森一直记得林楼将军每次喝醉后就会流着泪念叨叶玠陛下救他的事,林楼将军曾经说过只要洛兰陛下有叶玠陛下的一半,就已经值得林家效忠。
这十多年,林森跟在林坚身边,谭孜遥跟在洛兰身边,亲眼看见了洛兰的所作所为,他们都很清楚洛兰绝不是一个面对危险会逃跑的皇帝。
谭孜遥对洛兰敬礼,坚毅地说:“我是陛下的护卫军军长,我陪陛下去。”
洛兰笑着点点头,“好啊!”
洛兰换衣服前,去看了眼小朝。
清越正在给小朝读故事。
洛兰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她们,关上舱门悄悄离开了。
洛兰走进自己的舱房,打开衣橱。
黑色太沉重,红色太浓烈……最后挑了件清新柔和的海蓝色长裙。
她撩起长裙,把武器带绑到大腿上。
挑选武器时,她的视线落在死神之枪上,耳畔回响起左丘白说过的话。
“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虽然我的枪法非常好,但面对殷南昭,我依旧没有丝毫信心。当年,来自死神的那一枪我是瞄准你开的。我在赌,赌殷南昭能躲过射向自己的枪,却会为了保护你,自愿被我射中。”
洛兰面无表情地拿起死神之枪,插到武器带上。
她放下长裙,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一切收拾妥当,要离开时,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
洛兰打开个人终端的通讯录,盯着“小角”的名字。
她告诉自己辰砂不会接听,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打这个音讯,可是,她又在不自觉地说服自己,找各种理由去拨打小角的联系号码。
辰砂了解左丘白,熟悉太空母舰,擅长应对战争中的突发性事件,眼前的情况对她来说很难,可也许对辰砂而言不是那么难。
洛兰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拨通了小角的联系号码。
嘀嘀、嘀嘀。
半夜里,辰砂正在睡觉,听到声音,立即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个人终端,发现不是,声音来自床头的保险箱。
隔着厚重的金属门,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如同一个人隔着万水千山的呼喊,带着几分不真切。
辰砂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直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嘀嘀、嘀嘀。
特殊的蜂鸣音终于停止。
辰砂无声地吁了口气,既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怅然若失。
他翻了个身,探手过去打开保险箱,拿出个人终端。
一条系统自动发送的消息提示:您有1条洛洛的未接来讯。
辰砂怔怔地看着。
洛兰定定地看着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的系统机械声自动回复:抱歉,您拨打的通信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联系。
稍后?
洛兰苦笑着摇摇头,忍不住又拨打了一次。
嘀嘀、嘀嘀。
辰砂手中的个人终端骤然响起,洛洛的头像在他面前闪烁跳动。
他被吓了一跳,差点把个人终端扔掉。
嘀嘀、嘀嘀。
洛洛的头像是一个侧脸,低着头在笑。
辰砂记得是小角偷拍的。
那时候还在曲云星,小角刚刚学会玩个人终端,如同得了一个宝贝,翻来覆去地研究,发现通讯录可以有图像时,问洛兰要照片,洛兰忙着做实验,一直没有配合他拍照。
有一天,暴雨过后,洛兰担心地去查看幼小的吸血藤,发现小家伙们都扛过了风雨。有一株还长高了,新生的嫩芽怯生生地攀在栏杆上,她不禁侧头而笑。满天铅云低垂,可从乌云缝隙中射下的一缕阳光恰恰映照在她身上,映得她像是一个自带光芒的发光体。
小角悄悄拍下照片,设置成来讯显示的头像。
曾经,每一次这个头像出现时,小角都很开心,总是迫不及待地接听。
辰砂一直盯着闪烁的头像,直到头像变灰,蜂鸣音消失。
系统自动发送了一条信息:您有2条洛洛的未接来讯。
“抱歉,您拨打的通信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联系。”
洛兰无声地长吁口气,犹豫着要不要给辰砂发一段文字信息。
说什么呢?
他会看吗?
会不会即使收到了,也压根儿不会打开看?
…………
突然,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洛兰抬头看去,紫宴斜倚在门口,衣着风流,面具妖艳,一派倜傥不羁、卓尔不群。
洛兰立即把手背到背后,“站在别人门口偷窥可不是好习惯。”
紫宴说:“我已经敲过一次门,你没有听见。”
洛兰恍然。她刚才有那么紧张吗?
紫宴说:“为什么要联系小角?你可以直接联系辰砂。”
原来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
洛兰郁闷地把手放下来,“我没有辰砂的私人号码,联系辰砂必须走官方途径,一个请示一个,等批示、等授权,以现在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的关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联系上辰砂。”
紫宴吹了声口哨,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半开玩笑地说:“再有两三个小时,小夕就能见到辰砂,辰砂肯定会主动联系你。”
洛兰嗤笑一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洛兰朝着门外走去。
紫宴抬腿,挡住她的路,“我和你一起去宴会厅。”
“不行。”洛兰跨过紫宴的腿,径直往前走。
紫宴只要剧烈运动,心脏病就有可能发作,洛兰可不想逃跑时,他却突然抽搐昏厥,拖她后腿。
紫宴说:“我和左丘白从小一起长大,他看到我,或多或少情绪都会受影响,能帮你拖延时间。”
无法拒绝的理由!洛兰停住脚步。
紫宴走到洛兰身旁,眼含恳求地看着她,“让我和你一起去!”
洛兰冷冰冰地说:“不能擅自行动,必须听从命令。”
紫宴弯身鞠躬,温柔地说:“一切都听陛下的。”
洛兰觉得紫宴以前像张扬的桃花,后来像清冷的梨花,如今却变成了温软的柳枝,明明没有棱角,十分配合,她反倒束手无策。
洛兰乘坐交通车赶到中央区,在谭孜遥将军的护送下,姗姗走进宴会厅。
圆形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所有人看到她,自动让到两侧,恭敬地弯身致敬。
宴会厅尽头,弧形的观景窗前,左丘白和林坚正站在漫天星光下谈笑。
洛兰微笑着朝他们走过去。
左丘白笑着弯身致敬:“陛下。”
洛兰面带笑容,客气地和他握手,礼貌地说:“欢迎阁下成为阿尔帝国的公民,能有您这样的杰出人才,我们非常荣幸。”
左丘白风度翩翩地说:“谢谢陛下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洛兰回想起,她初到奥丁联邦时参加的第一个宴会,当时所有人都不和她说话,左丘白一直坐在一旁袖手旁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漠然。
那个时候,大家还有几分真诚,没有现在这么虚伪。
左丘白的目光从人群中缓缓掠过,似乎观察着什么。
洛兰心中警铃大作,恰好一个机器人滚动着轮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洛兰随手端起一杯酒,转身间不小心泼洒到林坚身上。
“抱歉!”
林坚忙说:“没事,换件外套就行了。”
他对左丘白欠欠身子,“失陪。”快步从侧门离开了宴会厅。
左丘白一直盯着林坚,目送他离开。
洛兰笑问:“阁下,可以跳支舞吗?”
左丘白微微一愣,笑着说:“好。”
洛兰主动把手递给左丘白,左丘白握着洛兰的手走进舞池,其他人看到他们都自动退避到一旁。
音乐响起。
左丘白和洛兰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跳舞。
洛兰说:“我记得在奥丁联邦时,有一次舞会,我提议封林和楚墨开舞,紫宴对我比画你,我当时完全没想到你和封林在一起过。”
左丘白含着笑淡然地说:“当年我也没想到你会成为女皇。”
洛兰盯着左丘白。
左丘白笑看着洛兰。
洛兰突然说:“你应该已经是2A级体能了。”
她虽然只是A级体能,可和超A级体能的人朝夕相处过。
刚才跳舞时,她好几次都踏错了舞步,刚开始是无意,后来却是有意,左丘白每次都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她。
“……是。”左丘白虽然有点意外,却没有否认,“陛下真是敏锐。”
“当年是故意藏拙?”
“不是,只是更喜欢阅读,不喜欢动手动脚,后来当上指挥官,就花了点时间把体能提高到2A级。”
洛兰点点头,“小莞小时候最喜欢坐在树上读书。如果吃饭的时候找不到她,肯定是躲在树上看书。”
左丘白笑笑,没有接洛兰的话题。
洛兰说:“你携带头足纲八腕目生物基因和刺丝胞动物门生物基因,不知道体能到2A级后,会有什么异能?”
左丘白笑笑,“抓紧了。”
左丘白的步速骤然加快,洛兰只觉耳畔风声呼呼,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影。
一会儿后,左丘白恢复正常速度。
他们已经在舞池里跳了三四圈,可音乐只是过了一小节。
洛兰明白了,“速度。”既然左丘白是速度异能,她只能放弃一枪射死他的计划。
左丘白自嘲地说:“我也不明白我的基因怎么会有速度异能。”
洛兰特意让乐队奏了一首很长的舞曲,可不管舞曲多长,都有结束时。
乐声结束,洛兰和左丘白同时停住舞步。
周围的人鼓掌。
左丘白放开洛兰的手,目光扫了一圈四周,“林元帅还没有回来?”
洛兰招招手,一个近旁的将领急忙走过来,“陛下有事吗?”
洛兰吩咐:“去看看林元帅。”
左丘白目光沉静地看着那个将领匆匆离开。
洛兰说:“邵茄公主怀孕了,正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林坚不在身边,她情绪波动很大,天天发脾气,林坚只能经常和她视频通话,尽量安抚她。”
左丘白笑起来,“要做爸爸了,待会儿要恭喜林元帅。”
洛兰半开玩笑地说:“应该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助,他不可能这么早结婚,更不可能这么早做父亲。”
左丘白面不改色地说:“应该感谢陛下宽宏大量、玉成美事。”
洛兰拿了杯酒,递给左丘白。
左丘白微笑着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没有再多饮。
洛兰喝了几口酒,对左丘白抱歉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正好我也想去。”左丘白将酒杯放下,随着洛兰站起。
女士和男士的洗手间相邻,就在宴会厅外面。
洛兰锁好卫生间的门,立即悄悄给林坚发送信息:“人员撤退情况?”
“再有二十分钟,一半的人就撤离了。”
“尽快,左丘白已经没有耐心。”
“我现在回来替换陛下。”
“你不在,他还会耐着性子等,如果你回来,他应该立即就会发动攻击。”
“我已经离开二十分钟,再不回去,左丘白一定会起疑,我不能让陛下置身险境。”
洛兰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即使费尽心机再拖延二十分钟,也还有二十万人没有撤离,林坚和所有重要将领也依旧滞留在中央区。
左丘白随时有可能发动攻击。
如果当机立断封锁中央区,还能保存四十万人,如果迟疑不决,给了左丘白机会让病毒蔓延开,也许整艘太空母舰上的人会无一幸免,还有可能波及阿尔帝国,甚至整个人类。
究竟该怎么办?
洛兰怕左丘白等得不耐烦,站起来往外走,推门时看到卫生间门上的禁火防爆标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
洛兰慢慢走出卫生间,在洗手池边洗手时,一直回想太空母舰的设计图。
因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太空母舰上每一个区域、每一个舱室的设计图一一在她脑海里浮现闪过。
洛兰迅速写了两段信息,发送给林坚和紫宴。
“没有时间解释为什么,立即执行!”
洛兰走出洗手间,左丘白已经等在外面。
洛兰和他走到宴会厅门口,里面音乐声悠扬悦耳,人们正在翩翩起舞,林坚已经回到宴会厅,正端着杯酒,和一个异种将领说话。
左丘白看到林坚,眼中的警惕略淡。
洛兰突然停住脚步,对左丘白说:“我想和阁下谈谈辰砂的事。”
左丘白展手,示意可以进去慢慢谈。
洛兰抓着左丘白的胳膊,身子侧倾,压着声音说:“我带紫宴一起来的,他的身份还未公开,不方便抛头露面。”
左丘白看着洛兰。
洛兰说:“辰砂要求我退兵,如果不退兵就死,我已经有一个办法对付辰砂,一定能让他俯首帖耳,放弃奥丁联邦,但需要阁下帮忙。”
“让辰砂俯首帖耳,放弃奥丁联邦?”
洛兰肯定地点点头。
左丘白笑着摇头,不知道是在嘲笑洛兰的异想天开,还是在嘲笑辰砂也终有今日,“紫宴在哪里?”
洛兰指指左手边的走廊,“拐进去第一间舱房就是休息室,紫宴一直等在里面见你。”
左丘白快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和宴会厅很近,不过几十米距离,以他的体能几乎转瞬就到。
左丘白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警卫点了下头,示意他们留在宴会厅门口。洛兰也对一直跟着她的谭孜遥说:“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洛兰和左丘白并肩走到T字路口。
洛兰看着最里面的舱房说:“那就是休息室。”
左丘白身为北晨号的指挥官,对星际太空母舰的构造非常熟悉,确定洛兰没有说谎。
那的确是休息室,一般设置在大型宴会厅附近,让将领在宴会中途可以小憩,也可以作为商议事情的地方。
左丘白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几个警卫站在宴会厅门口,时不时有军人嬉笑着进进出出,一派歌舞升平。
他收回目光,跟着洛兰往前走。
因为不是主行道区,走廊变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都十分平静有规律。
快到休息室的舱门时,左丘白谨慎地停住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
洛兰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径直往前,一直走到休息室门前。
舱门自动打开。
宽敞的房间里,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懒洋洋地坐在观景窗前,一只脚架在另一条腿上,手臂侧支着头,正在欣赏风景。
米色的休闲衬衣,衣袖半卷,衬得他慵懒随意,如同一只正在太阳下休憩的猫咪。
左丘白盯着他打量。
男人转动了一下椅子,整个人面朝着左丘白。
他惬意地仰靠在舒服的观景椅上,冲左丘白挥挥手,满面灿烂的笑意,“好久不见!”
他的举动一如当年,风流倜傥、潇洒随意。
可是,他的脸上有两道纵横交错的X形刀疤,肌肉纠结、狰狞丑陋,他架在膝头的那条腿露出一截脚踝,不是人类的肉体,而是纤细坚硬的银灰色金属架,清楚地表明他已经失去一条腿。
这一切和他慵懒随意的气质格格不入,形成了诡异的视觉冲击。左丘白惊讶下,往前走了几步,跨过舱门,进入休息室。
左丘白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紫宴的脸,“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紫宴笑眯眯地说:“封林的女儿都长大了,我的样貌自然也会改变。”
左丘白想到封小莞,目光柔和了几分,“小莞说你教导她锻炼体能,谢谢!”
紫宴丝毫不给面子地说:“我是冲着封林,和你没有丝毫关系。”
左丘白不以为忤,反而从紫宴的这句话中印证了封小莞的确是他的女儿,心头涌起一点喜悦、一点怅然。
紫宴看着身旁的座位,展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左丘白坐。
左丘白抬抬手,客气有礼地对洛兰说:“陛下请。”
洛兰笑了笑,走到紫宴对面的观景椅上坐下。
左丘白等她坐下后,才坐到她和紫宴中间。
紫宴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左丘白说:“我和楚墨都没想到你会帮着阿尔帝国攻打奥丁联邦。”
紫宴笑,“这不是被你们两兄弟逼得无路可走了吗?”
“我以为你的信念比生命更重要。”
“我也以为你的信念比生命更重要。”紫宴冲左丘白举举酒杯,喝了一大口,“可我们大家在这里相会了。”
左丘白没有反驳,微笑着问:“你们说辰砂会投降?”
“看你这样子像是不相信?”
左丘白对洛兰抱歉地欠欠身,“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但辰砂如果愿意归顺阿尔帝国,又何必最后关头逃离阿尔帝国?不管他之前对陛下说了什么,都不过是为了利用陛下的军队帮他找楚墨复仇。现在楚墨已经死了,他不用再装模作样,可以做回自己。”左丘白顿了一顿,坚定地说:“他是辰砂!”
紫宴兴致勃勃地提议:“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辰砂会归顺阿尔帝国,算我赢。如果辰砂不归顺,算你赢。”
“赌注是什么?”
紫宴笑眯眯地说:“因为你和楚墨,我少了一颗心,失去一条腿,变成了这样。如果我赢了,我就放弃向你寻仇。”
左丘白好笑地问:“如果我赢了呢?”
“你帮我们攻打辰砂,辰砂不是砍了封林的头吗?现在又把楚墨杀了,你正好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左丘白盯着紫宴。
紫宴满不在乎地摊摊手,“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们?”左丘白看看洛兰,再看看紫宴。
紫宴笑眨眨眼睛,“不可以吗?”
“我没兴趣和你们打赌。”左丘白拿起一个酒杯,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气喝完,对洛兰说:“好酒!”
“阁下喜欢就好。”
左丘白拿起酒瓶,看到上面写着“一枕黄粱”,左丘白点点头,问:“好名字!谁起的?”
“我。”
“人生可不就是黄粱一梦吗?但就算知道梦醒后一切都是空,却依旧会坚持在有限的生命里拼尽全力,这才是人类能在星际中繁衍不息的原因。”左丘白直接拿起酒瓶又喝了几口,“自从三十年前,体能晋级到3A级,我已经很多年没尝到有酒味的酒了。”
洛兰全身戒备地盯着左丘白。
3A级体能?他不只有速度异能,还有听力异能,他能听到宴会厅里发生的事!难怪他会突然一改谨慎的作风,开始大口喝酒。
左丘白笑着放下酒瓶,指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基因来自海洋生物,听力构造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的屏蔽系统对我没有用。到这一刻,我倒是真的要说一声‘敬佩’,你居然有胆量用自己做饵,掩护其他人离开。”
“他要异变了!”洛兰叫。
紫宴立即抓住洛兰后退。
“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左丘白笑着说。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显得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
他探身想要抓住洛兰,可因为正在异变,身体还不能自如控制,让洛兰和紫宴逃掉了。
洛兰对着中央智脑吼:“我是英仙洛兰,启动应急程序!”
尖锐嘹亮的警报声响起,刺眼的红色警报灯闪烁不停,英仙二号太空母舰进入最高级别的危险警戒状态。
宴会厅里,林坚和阿尔帝国的将领们一边和左丘白带来的人搏斗,一边紧急撤退。
谭孜遥按照洛兰的命令,大步冲着潘西教授走过去,潘西教授紧张地说:“你们不能杀我!你们需要……”
谭孜遥一枪把潘西教授射杀,掩护着其他人撤退。
太空母舰的各个区域,几十万军人按照命令,集结成队,依次撤退。
休息室。
左丘白身体扭曲变形,脖子以下像是高温下的糖浆一般迅速融化,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黏稠的黑红色血浆。
黑红色的血浆中长出一条又一条细长的白色触须,朝着紫宴和洛兰爬过来。
紫宴拉着洛兰疾冲到舱门口,敏捷地拍了下门,命令:“开门。”
因为已经进入最高级别的危险戒备程序,智脑没有接受指令,门没有任何动静。
眼看着触须就要接近他们,紫宴着急地砸门。
洛兰命令“开门”,舱门应声打开,刚刚容一人通过。
紫宴想让洛兰先走,洛兰却十分粗鲁,狠狠一把就把他从门缝里推过去。
洛兰正要过去时,十几条触须张牙舞爪地缠向她。
紫宴挥手,数十张紫色的塔罗牌飞舞转动,排列成防卫矩阵,将一条条触须挡住。
洛兰从门里冲过来,两条触须竟然从塔罗牌矩阵中钻过,紧追而至,刺向洛兰。
“关门!”
啪一声,舱门迅速合拢,将两条触须挤断。
险之又险,洛兰才没有被它们刺到。
两截触须掉到地上,像是两条白色的小蛇,还在不停蠕动,它们流出的液体颜色发黑,居然将金属地板腐蚀出了一个个小洞。
洛兰和紫宴都骇然。
紫宴说:“左丘白长出了好多触须,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左丘白主要携带的是头足纲八腕目生物基因和刺丝胞动物门生物基因,但经过病毒的刺激,不知道还会激发什么基因。”
紫宴说:“他的体能不止3A级,就算异变前不是4A级,现在也肯定超过4A级了。”
金属门发出咚咚的撞击声,就好像有千万只手一起猛烈地撞击金属门。
咚咚的撞击声中,金属舱门像是一张放入油锅的煎饼,居然鼓起一个又一个气泡。
“这道门挡不住他!”紫宴抓住洛兰往前跑。
前面是一道已经封闭的隔离门,洛兰命令:“开门。”
隔离门打开。
洛兰和紫宴通过隔离门。
洛兰命令:“关门。”
隔离门又关闭。
经过宴会厅时,紫宴发现宴会厅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地上一片狼藉,倒着几百具尸体,有异种的,也有人类的。显然,刚才他们和左丘白搏斗时,这边也在恶战。
四周的舱门和隔离门全部关闭锁定。
紫宴也接受过军事特训,大致猜到洛兰的计划。
中央区是太空母舰最重要的核心区域,一般很难受到来自外部的攻击,却有可能因为内部故障和恶性事故导致爆炸。
为了安全,每个区域都会设计特别加固的安全区,每条通道都有防火防爆的隔离门,一旦启动应急程序,所有隔离门都会开启,将危险禁锢在小范围内,阻止危险蔓延。
洛兰没有时间让二十万人撤离中央区,只能冒险找一个折中的方法。
当警报响起时,所有人就近集结进入安全区,安全闸门落下。
紧急程序启动,所有通道封锁,所有隔离门封闭,整艘太空母舰只接受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也就是洛兰的命令。
洛兰肯定是想把左丘白封锁在这个区域,人为制造爆炸,杀死左丘白。
紫宴留意查看,果然看到墙壁上贴着一块又一块威力巨大的微型炸药。不但墙上有炸药,四处还散落着能量燃烧弹。一旦炸药爆炸,燃烧弹会把这片区域变成一片高温火海,将病毒烧得一干二净。
紫宴问:“这么猛烈的内部爆炸,已经近乎自毁,太空母舰能承受吗?”
太空母舰的防御力十分强悍,但那是针对外部攻击。
没有敌人能在核心区发动这么猛烈的内部攻击,除非整艘太空母舰的人都死绝了。
洛兰笑了笑,说:“英仙二号是我哥哥在英仙号撞毁后重新设计制造的太空母舰,各方面功能都比你知道的北晨号先进。我哥哥对爆炸有心理阴影,在审核英仙二号的设计图时,仗着有钱,不惜成本地把安全区设计得格外坚固,所有隔离门都更厚重,有可能躲过一劫。”
“多大可能?”
“六七成。”
六七成?不过,总比没有强!紫宴拽着洛兰跑得更快了。
个人终端振动,洛兰接听。
林坚的声音从个人终端里传来,“陛下,所有军人已经陆续进入安全区,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启动爆炸,请陛下迅速撤退到安全区……”
一阵“咔咔嚓嚓”的杂音传来,信号突然中断。
洛兰拍拍个人终端,发现不是个人终端的问题,而是母舰的信号系统有了问题。
她警觉地抬起头看看四周,隐隐觉得不安,对紫宴说:“抓紧时间!”
两个人急速往前跑。
在洛兰一次次“开门、关门”的命令声中,通过一道道舱门和隔离门。
不知不觉中,紫宴松开洛兰的手,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脸色渐渐发青,突然,脚下一滞,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洛兰听到动静,急忙跑回去。
紫宴挣扎着说:“时间有限,不要管我!”
“闭嘴!”
洛兰干脆利落地把紫宴的机械腿卸下,半开玩笑地说:“能轻一点是一点。”
她背起紫宴,跑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又一脚踢掉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沿着通道往前跑。
紫宴伏在她背上,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声。
虽然洛兰的体能不错,但背着一个大男人奔跑,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的喘息声如雷鸣,一声声敲打在紫宴的心房上。
紫宴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段视频,骆寻被绑架到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时,独自一人面对两个歹徒的坚定和果决。
她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他却眼瞎心盲,只愿意承认光明面,不肯直视阴暗面。
如果大树不扎根于黑暗污浊的泥土中,怎么可能朝着蓝天朝阳张开枝丫?如果没有漆黑的天空,繁星怎么可能有璀璨的光芒?
黑暗并不美丽,却往往是光明的力量源泉。
突然,洛兰停住了脚步。
紫宴强撑着抬起头,看到一滴黑红色的液体从半空中滴落。
通道顶上有一个洞,一条白色的触须从里面钻出来,破洞被腐蚀得越来越大,一条又一条触须像是蛇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洛兰立即转身,朝着另一条通道跑去。
白色的触须翻涌蠕动,像是无数条蛇追赶在她身后。
“开门!”
“关门!”
洛兰背着紫宴堪堪从金属隔离门中通过,白色的触须被挡在隔离门外。
紫宴骇然:“左丘白的触须怎么会这么长?”
洛兰想到一种刺丝胞动物门的生物,“水螅体组成的僧帽水母,身躯不到30厘米,触须却有22米长,而且触须上有刺细胞,能分泌酸性毒液。”
紫宴喃喃说:“触须这么细、这么长,又有腐蚀性,简直一点缝隙就可以钻进去。”
洛兰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紫宴问:“怎么了?”
洛兰对中央智脑命令:“检查中央区的换气系统。”
几块虚拟屏幕浮现在身周。
无数白色的触须正沿着四通八达的换气系统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即使遇到阻碍也靠着腐蚀性的分泌液可以通过。
中央智脑提醒:“异物侵入,已开启隔离板。”
“能封锁换气系统吗?”
“不行。”
虚拟屏幕上出现了集中在安全区的人,大家密密麻麻挤站在一起,满面紧张焦虑。如果彻底封锁换气系统,肯定会把人活活憋死。
紫宴说:“只能尽快启动爆炸。”
洛兰一言不发,背着他快速往前跑。
紫宴不知道僧帽水母的触须有多么特殊,就算是被砍断,已经脱离母体,含有毒液的触须依旧能保持数小时生物活性,依旧能毒死人。
只要有一条触须遗漏了,只要有一个人感染病毒,数十万人就不会有一人幸免。
中央智脑的机械声传来:“隔离板只能延缓触须的前进速度,没有办法遏制触须,请尽快处理。”
警报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急促。
洛兰一声不吭,尽力快跑。
通过一道隔离金属门后,她停住脚步。
紫宴问:“你干什么?”
洛兰没有说话,把紫宴放到地上,转身就要往回走。
紫宴一把抓住洛兰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去杀了左丘白。”
紫宴挣扎着要起来,“我去。”
“你还是老实待着吧!”洛兰轻轻一推,紫宴就跌回地上,“听我说!紫姗很有可能还活着。只要左丘白死了,北晨号上的军人肯定要回阿丽卡塔找辰砂,你带紫姗去找封小莞。封小莞很了解絜钩病毒,一定能救紫姗。”
洛兰想要抽手离开。
紫宴紧紧地抓着洛兰的胳膊,不肯放开,眼中满是哀求。
洛兰说:“放手!”
“不放!”
“你想让大家都死吗?”
“不管!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你死!”
“你不放手,你和我都会死!”
“不管!反正不许你回去!”
洛兰气结:“你是紫宴,能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说‘不管’吗?”
“我不管!”
紫宴抓着她的手,无论如何就是固执地不肯松手。
洛兰用力拽了几次,都没有拽开。
紫宴的全身都在颤抖,只有抓着她的手坚如磐石,像是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松手。
中央智脑的警报声不停地响着,机械声一遍又一遍说:“异物侵入,危险!异物侵入,危险……”
紫宴依旧紧紧地抓着洛兰的手,无论洛兰如何用力,都挣不脱。
洛兰眼中骤然有了泪光,“紫宴,放开我!”
紫宴眼中泪光闪烁,咬着牙摇头。他已经把全部的力气、全部的生命都凝聚在五指之中,不顾一切地想要和命运对抗。
洛兰突然展颜而笑,笑靥如花。
“关门!”
金属隔离门骤然关闭。
电光石火间,鲜血飞溅,喷洒了紫宴一脸。
洛兰的胳膊从中间被截断,紫宴手里只剩下一截断臂。
紫宴全身剧烈抽搐,握着半截断臂,凄声惨号。
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是用手,又是用头,用力砸着金属门,一声接一声吼叫,刚开始还能听清楚是“洛兰”,后面渐渐变成了不明意义的悲鸣,一声更比一声悲痛绝望。
舱门另一边。
洛兰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半边身子都是血。
她听到紫宴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却没有丝毫停顿,反倒更加坚定地向前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叫。
“左丘白!你在哪里?
“明明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却因为我功败垂成,你不想杀了我吗?
“左丘白,我救了异变的辰砂,却没有救封林,你不恨我吗?”
…………
洛兰跌跌撞撞地跑回宴会厅。
她仰头看向监视器,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林坚元帅,记录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我有话要告诉全星际的人类。”
站在监控屏幕前的林坚明知道洛兰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双腿并拢,含着泪敬礼:“是!”
洛兰下意识用仅剩的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却发现手上全是血,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了。
她站在几百具尸体中间,一只手没了,穿着鲜血浸透的裙子,头发蓬乱,脸上满是血痕,形容狼狈不堪,可是,她背脊笔挺,就好像不管多大的风雨都不能令她低头弯腰。
“我是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洛兰,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么血腥残酷的画面,但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你们每个人、我们每个人的错误。长久以来,正常基因的人类把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视作低人一等的异种生物,歧视他们、压榨他们、奴役他们,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命运,所以,有了一次又一次战争,有了今天最极端的反抗。这一次,我会制止惨剧的发生,但只要现状一天不改变,反抗就一天不会结束。”
宴会厅的舱壁上传来咚咚的撞击声。
洛兰面不改色地继续。
“请英仙二号上所有军人见证,请全星际所有人见证,我以阿尔帝国皇帝的身份宣布我的女儿英仙辰朝是阿尔帝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的儿子英仙辰夕是阿尔帝国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身为母亲,应该照顾、保护他们长大,但是,我不仅仅是他们的妈妈,还是阿尔帝国的皇帝。我希望奥米尼斯星上每个像他们一样的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我希望阿丽卡塔星上每个像他们一样的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我希望英仙二号上每个像我一样为人父母的人能回到他们的孩子身边,我希望北晨号上每个像我一样为人父母的人能回到他们的孩子身边。
“我有一个梦想世界,在那个世界,人们尊重差异、接受不同,不会用自己的标准否定他人,不会用暴力强迫他人改变,每个人都可以有尊严地生活,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幸福。很可惜,我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麻烦你们,麻烦英仙二号上的每一位军人,麻烦每一个听到这段话的人,请你们帮我实现!”
一条又一条细长的白色触须像是蠕动的蛇一般出现在宽敞的宴会厅里,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杀人的巨网。
十几条触须快如闪电,从背后飞扑过来,插入洛兰身体,从前面探了出来。
洛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却依旧平静地对着监视器说:“毁灭一切的雪崩是由一片片雪花、所有雪花一起造成,可巍峨美丽的雪山也是由一片片雪花、所有雪花一起造成,不论你是异种,还是人类,都请做一片凝聚成雪山的雪花,不要做造成雪崩的雪花!”
“废话真多!”
随着男人的讥讽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在宴会厅的天花板上。
一大团软绵绵的息肉组织,像是堆积的棉花一样,中间嵌着一颗人脑袋,四周伸出千万条长短不一的触须。
有的像是垂柳一般从高空垂落,有的像是藤蔓一般缠绕在吊灯上、攀附在墙壁上,还有的像是蜥蜴的舌头一般不停地卷起弹开。
洛兰仰头看着左丘白,遗憾地说:“你以前长得很好看,现在变得很丑陋。”
左丘白淡定地说:“这个星际没有好看和丑陋,只有生存和死亡。”
“也许星际中只有生存和死亡,但人类有对和错,有高贵和卑鄙,正因为我们人类有这些,所以,我们才不仅仅像其他物种一样只是在星球上生存,我们还仰望星空,追逐星光,跨越星河,创造璀璨的文明。”
“你的废话对我没用!”左丘白讥嘲,“我知道你安装了炸弹,想要炸毁我,但我的触须就算离开母体,也不会立即死亡,它们依旧能进入被你封闭起来的安全区域,让病毒传播。”
洛兰微笑。
左丘白又是十几条触须插进她的身体,“一个纯种基因,拼尽全力也不过是A级体能,凭什么来杀死我?”
“我不能杀死你,但可以杀死自己!”
洛兰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开了一枪。
左丘白这才注意到洛兰手里握着一把枪,竟然是死神之枪。
一瞬间,左丘白气得整张脸都变形扭曲,所有触须都在愤怒地震颤。
洛兰的身体上密密麻麻插满左丘白的触须。
两人血肉相连,她朝着自己开枪,也就是朝着左丘白开枪。
左丘白暴怒,猛地抽出所有触须,把洛兰狠狠摔到地上。
左丘白从天花板上跃下,落在洛兰身旁。
他撑着头质问:“你把小莞怎么样了?”
洛兰沉默不语,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左丘白的脸上。
左丘白的触须卷起洛兰,用力摔出去。
洛兰砸到墙上,沿着墙壁坠落。
点点荧光从她的身体里飞出,四散飘舞。
左丘白的几十条触须也开始消融,变成点点荧光。
左丘白用别的触须折断那几十条消融的触须,可什么用都没有,他的触须依旧在消融。
左丘白再折断,触须依旧在消融,什么用都没有。
惊慌恐惧中,左丘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叫死神之枪,一旦中枪,无有幸免。
洛兰挣扎着爬起来,全身鲜血淋漓地靠坐在墙壁前。
她看到左丘白的惊惧、慌乱、痛苦、绝望,不禁唇角翘起,微微而笑。
她终于感同身受地知道了,身体消融时原来这么痛!
削骨刮髓、剜心扒皮。
因为疼痛,左丘白的几千条触须不受控制地上下翻腾、拼命挣扎。
漫天荧光飞舞,像是有无数的萤火虫在翩跹舞动。
洛兰的身体已经完全虚化,她仰着头,一串眼泪从眼角滑落,嘴唇无力地翕动几下,似乎说了句话,可没有人听到她究竟说了什么。
洛兰的身体消散,一条项链掉到地上,一滴眼泪坠落在项链上。
个人终端启动爆炸程序。
轰然一声,宴会厅所在的区域炸毁。
一个爆炸紧接一个爆炸,整个中央区剧烈震颤,却没有一个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不管身体怎么摇晃,都诡异地沉默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他们的嗓子。
良久后,颠簸过去。
所有监控屏幕上都是铺天盖地的烈火,摧枯拉朽地熊熊燃烧,一片血红色。
是死亡之火,可也是生存之火。
他们活下来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声破碎的呜咽骤然响起。
没有人去查看谁在哭,因为每个人都泪眼模糊。
封闭的舱室里,紫宴怀里抱着半截断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眼角渗出,沿着脸颊坠落。
熊熊烈火熄灭后,一个新的世界会从灰烬中诞生。
异种将和其他人一样平等、自由地生活,个体差异将被尊重、被接纳,那是从他懂事起就渴望和梦想的世界。
但是,那个他渴望和梦想的世界中,没有她了!
英仙洛兰用一己之力,建造了那个世界,但那个世界没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