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迷思花会开出两种花,清幽素雅的蓝色小花,冷艳瑰丽的红色大花,既然看花分不出真假,就去寻根究底,把藏在泥土深处的根挖出来。
在“真假公主”事件上,奥丁联邦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百里苍为首,主张以战争的方式严惩阿尔帝国,竟然敢用死囚冒充公主嫁到奥丁联邦,必须付出代价。
另一派以紫宴为首,主张温和地协商处理,毕竟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也许阿尔帝国也是受害者。
两派还没有争执出结果,从阿尔帝国传来消息——约瑟将军外逃。
当年,约瑟将军护送洛兰公主出嫁到奥丁联邦,真假公主互换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无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
事件暴露后,他被阿尔帝国拘捕,接受调查。
没有料到,两日前他在下属的协助下逃掉了。本来阿尔帝国的皇室想封锁消息,可是消息不胫而走,举国哗然。
皇储英仙邵靖,身为调查“真假公主”事件的负责人,不得不召开新闻发布会,当众承认了约瑟将军已经畏罪潜逃,对自己的失职向民众道歉。
他代表英仙皇室强烈谴责约瑟将军的叛逃,列举了他的数条罪状。毫无疑问,约瑟将军即使不是“真假公主”事件的主谋,也是从犯,必须严惩不贷。
骆寻边看新闻边想,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不但将军牵涉其中,现在连皇储都被拖下了水,她这个当事人却还是一无所知。
殷南昭问:“约瑟将军是英仙叶玠的人吗?”
骆寻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当时我在飞船上,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和约瑟将军的接触很少。如果是他的手下和叶玠勾结架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你觉得,英仙叶玠想做什么?”
“皇位!”骆寻盯着屏幕里的叶玠。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皇储身后,在一群精明能干的官员中显得十分平庸,可是骆寻已经亲身感受过他的雷霆手段。
那个关于皇位的传说十有八九是真的,阿尔帝国的皇帝一直视叶玠为眼中钉。叶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假装成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当年都说他不愿参军逃走了,可究竟怎么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阿尔帝国的皇帝肯定没想到叶玠会另辟蹊径,在外面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甚至成为龙血兵团的龙头。
骆寻肯定,不管叶玠是为了好好活着,还是渴望那个位置,他都一定要拿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她在这场皇位之争里面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既然是她自己配制的恢复记忆的药剂,那么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一个局?
她是纯粹因为叶玠才入局,还是因为她自己也有所图?
如果有所图,图的是什么?
最终,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她究竟是谁?
殷南昭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骆寻的思索:“你觉得英仙叶玠有可能是你的前男友?”
骆寻回过神来,朝他灿烂地笑。“错了,不是前男友。我们明显还没有分手,应该说英仙叶玠很有可能是我的男朋友。如果阁下愿意放我回阿尔帝国,也许我能捞个皇后当当。”
执政官盯着她,一言不发。
骆寻双手合十,歪着头做憧憬状。“从此以后,皇帝和皇后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也算是有情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只是不知道执政官阁下肯不肯高抬贵手、玉成美事?”
骆寻表面上笑得灿若朝阳,实际心底一片漆黑,满是迷惘悲伤。
真假公主事件越闹越大,她的前路究竟在何方?她究竟该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活下去?
“阁下。”安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指挥官来了。”
骆寻立即敛去笑容,站起来想要回避。
她对奥丁联邦没有多少歉意,因为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奥丁联邦的事,问心无愧。但是,她对辰砂和封林很愧疚。
“骆寻。”殷南昭叫住了她,“辰砂想见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
骆寻愣住了,辰砂和她的婚姻已经作废,不是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吗?
不一会儿,辰砂出现在大厅里。
他表情严肃地走向骆寻,骆寻下意识地往后退,满脸紧张戒备,似乎生怕他突然抽出光剑,一剑刺过去。
辰砂心中黯然,立即止步。
他刻意放缓语气,温和地问:“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
骆寻看他不是兴师问罪,立即挤出了个明媚的笑,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似乎生怕怠慢了他,惹得他又不高兴了。
十多年来,辰砂第一次发现并且意识到,他和骆寻的关系竟然如此不对等,原来骆寻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她把他视作高高在上的老板,仰他鼻息为生,从没有对他说过不字,也从没有给过他脸色,似乎永远都和颜悦色、永远都笑意盈盈。
他不想理会她时,她会自动躲到一边;他和颜悦色一点时,她会立即笑脸相迎。
她一直善解人意、知情识趣,小心翼翼地活在他的规则之内,尽力不给他添麻烦。
这么多年,她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人,除了千旭的死,她从没有生过气;除了想要离婚,她也从没有强求过什么。
但是,怎么可能有人永远乐观积极?又怎么可能有人没有丝毫脾气?尤其她孤身一人、置身异国他乡,压力和孤独都可想而知,只不过她把这些负面情绪都小心地藏了起来。因为她很清楚,笑声给人愉悦,哭声却会惹人厌烦。
骆寻这么明显的异样就放在他眼前,他却一直视而不见,反而觉得这位公主很省心、不麻烦。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过的麻烦是什么。
骆寻对他没有期待,没有依赖,没有任何要求。即使他曾经对她持剑相向,任由她孤身一人陷入绝境,她也丝毫不生气、不怨怪,反而因为他一点点善意,就立即笑着回应。
辰砂心中滋味复杂,十分难受,他多么希望骆寻现在能生他的气,能对他发火,而不是这样乖巧柔顺。
骆寻看辰砂一直盯着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辰砂究竟想干什么。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殷南昭,殷南昭手撑着头,视线望着窗外,摆明了置身事外。
骆寻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出于一己之私……”
辰砂不悦地打断了她:“不要说对不起!”
骆寻立即闭嘴,沉默地低下了头,双手紧张地互握着,似乎想给自己一点凭依。
辰砂知道她又误会了他的意思,心里越发懊恼。他尝试着想笑一笑,却没有成功,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你说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是真的。”
骆寻猛地抬头,表情又惊又喜,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辰砂说:“我相信你没有做伤害奥丁联邦的事。”
骆寻克制着激动,认真地说:“我一直很感激你和封林当初投票支持我进入研究院工作,我承诺了绝不会做对不起奥丁联邦的事。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绝不会背叛奥丁联邦。”
“我相信!”辰砂语气郑重,许出了给骆寻的第一个诺言。
十一年前,他没有给她机会,也没有给自己机会。
十一年后,他愿意先从无条件的信任做起,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理由,只为她是她而信任。
一直像壁画一样安静的殷南昭突然插嘴:“如果做了阿尔帝国的皇后,从此皇后和皇帝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应该不能严守秘密吧!”
辰砂蹙眉,满脸疑惑。“阿尔帝国的皇后?”
骆寻急忙说:“别理他!他发神经、胡说八道!”
辰砂面色古怪地盯着骆寻。
骆寻意识到自己对执政官的态度大有问题,生掰硬扯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尊敬的执政官阁下突然……变得……很幽默,在开玩笑,呵呵……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你说的皇帝和皇后的话都是开玩笑?”殷南昭慵懒地靠着椅背,双手平搭在扶手上,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辨不清喜怒。
骆寻怒瞪着他。
辰砂怕她惹怒执政官,忙挡在骆寻面前,对殷南昭说:“阁下,我想带骆寻回去。在事情调查清楚前,我会看管好她。”
殷南昭目光低垂,手指一下下轻叩着椅子的雕花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骆寻和辰砂都不自禁地屏息静气,等待他的决定。
殷南昭抬眸看向骆寻。“你想留下,还是跟辰砂离开?”
骆寻说:“我想回监狱。”
“不行!”辰砂断然否决。
殷南昭说:“你只有两个选择,留在我这里,或者,跟辰砂去他那里。”
骆寻看看殷南昭,看看辰砂,无奈地说:“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辰砂不明白,忍不住直白地问:“你不是很讨厌执政官吗?”
骆寻咬牙切齿。“就是讨厌他才要给他添麻烦。我现在身份未明,可是一个大麻烦。而且……”她抱歉地对辰砂笑了笑,“我不是洛兰公主,我们的婚姻关系已经作废,很感谢你愿意相信我,但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
没有关系了吗?
辰砂的心骤然一痛,猛地抓住她的手,刚想说什么,紫宴突然像一阵疾风般冲了进来。“大新闻!约瑟将军露面了,说出了真假公主事件的主谋。”
骆寻立即转身,朝着紫宴走过去,手自然而然地从辰砂的掌间抽出,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辰砂刚才做了什么。
紫宴看到骆寻,微微一愣。
他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看她精神不错,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本来有满肚子问题想问,可眼前顾不上,只能先说正事。
紫宴把视频投影到会客厅正中央。“约瑟将军刚在星网上发布了一段公开讲话。”
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从阿尔帝国叛逃、流亡星际的约瑟将军。
他穿着皱巴巴的军装,神情憔悴地对阿尔帝国的民众道歉,一再申明他绝不是叛国,只是不想背负虚假的罪名冤屈而死。
约瑟将军承认,自己知道并且配合了用死囚替换公主的行动,但他是听命于皇储英仙邵靖,配合他行动。没想到事情败露后,皇储立即拘捕了他,以调查为名企图杀害他,将所有罪名栽赃给他。他无路可走,只能暂时逃出阿尔帝国。
约瑟将军宣布,他手里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全部说辞,但是目前他还不想以这种方式对全星际公布,因为那会伤害到阿尔帝国。英仙邵靖有罪,阿尔帝国的民众没有罪。
约瑟将军要求阿尔帝国的皇帝成立独立的调查组,暂时罢免英仙邵靖的所有职务,不能因为他是皇储就特别对待。
……
紫宴摇摇头,笑着说:“不管阿尔帝国的皇帝答应不答应,阿尔帝国都要变天了。”
辰砂淡淡地说:“别光顾着看别人笑话,阿尔帝国的皇储卷了进去,联邦的主战派会更有理由发动战争。”
紫宴揉着额头,头疼地叹气。
殷南昭盯着屏幕,手指点了下约瑟将军军服上的金属扣。“军服的扣子质量很好,尤其是将军军服上的扣子。”
紫宴立即把每颗扣子放大处理,里面映照出约瑟将军对面的景象。
智脑把所有图片提取、矫正、拼凑到一起,合成出一张完整的图片——白色的墙壁前,放置着一台专业摄影仪,摄影仪背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捡到宝了。”紫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把摄影仪上映照出的图像和金属扣里的图像合并处理,人影渐渐清晰。
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容貌秀丽的女子出现在屏幕上。
骆寻失声惊呼。
这张脸,她从没有真正见过,却一直铭刻在心底,从不敢忘记。
三个男人都看向骆寻。
骆寻苍白着脸说:“她是真的洛兰公主。”
紫宴恍然大悟。“难怪看着十分眼熟!我当年收集的信息,洛兰公主就长这样。”只不过后来闹出公主毁容抗婚、伤心整容的事,他就渐渐忘记了这张脸。
辰砂愣愣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真公主。
这就是十一年前本来应该嫁给他的女人吗?法律上他现在的妻子?
紫宴瞄瞄骆寻,瞅瞅洛兰公主,下意识地对比着真假两位公主。
两人的身高、骨架、体态都差不多,完全能以假乱真,难怪他们会挑中骆寻来代替洛兰公主。
可是,经过十多年苦练,骆寻已经是A级体能者,洛兰公主却应该依旧是E级体能者,两人的体能差距太大,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洛兰公主身段袅娜,眉目秀丽,像是空谷幽兰、楚楚动人;骆寻却身姿挺拔,眉目舒朗,像是苍岩劲松、高远清逸。
笃!笃!
殷南昭敲了敲扶手,辰砂和紫宴才回过神来。
殷南昭淡淡地说:“既然洛兰公主出现了,证明约瑟将军是英仙叶玠的人,所有行动都事先早有预谋,特意针对皇储英仙邵靖。”
骆寻突然激动地说:“我知道约瑟将军藏在哪里了。”
殷南昭说:“龙血兵团。”
骆寻兴奋地看向殷南昭。“你也这么想?以叶玠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两个人只有放在自己的地盘上才会放心。”
“英仙叶玠和龙血兵团有关系?”辰砂诧异地问。
“根据我收到的秘密情报,英仙叶玠就是龙血兵团的龙头。”殷南昭淡然自若地把骆寻和叶玠的关系隐去了。
“难怪……”紫宴看了眼骆寻,若有所思,“这下很多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辰砂思考了一瞬,做了决定。“既然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都在龙血兵团,我去一趟NGC7293星域。出其不意,也许能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紫宴立即反对:“有可能是陷阱,不能这么莽撞。”
辰砂坚持。“不能让所有证据都握在英仙叶玠手里,否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会很被动。”
殷南昭终止了他们的争执。“紫宴说得有道理,你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不能以身犯险,这事我会处理。”
嘀!嘀!
辰砂和紫宴的个人终端同时响起消息提示音。
两人看了一眼,表情都有点沉重。
殷南昭问:“打仗的事?”
紫宴无奈地笑。“百里苍找我们开会。”
殷南昭挥挥手。“去吧,看看那只雷克斯暴龙又想玩什么。”
紫宴苦笑。“您老人家是龙王,自然不怕他闹腾,我这小身板可真是消受不起。”
殷南昭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有辰砂在,你只管动动嘴皮子,还叫苦?要不我让辰砂回小双子星,多给你点锻炼机会?”
紫宴不敢再啰唆,对辰砂说:“走吧!”
辰砂看着骆寻,没有动。
骆寻一脸困惑。“怎么了?”
辰砂走到骆寻面前,郑重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明天我来找你。”
“好。”骆寻茫然地点头,完全想不出来辰砂要和她谈什么。
辰砂已经要走出大厅,又回过身,不放心地叮嘱:“不要乱跑,明天等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骆寻笑了。“我现在是犯人,在坐牢。能往哪里跑?肯定在这里啊!”
辰砂放下心来,和紫宴一起离开了。
殷南昭起身,朝着会客厅外走去,经过安达身旁时吩咐:“看好她。”
安达表情木然,声音僵冷:“是。”
骆寻追上去,问殷南昭:“你打算怎么处理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在龙血兵团的事?”
殷南昭冰冷的面具脸上,眼睛眨了眨。“你这是……担心我吗?”
“担心你?”骆寻冷嗤,“我是关心自己的事。叶玠一直不肯告诉我我是谁,这两个人也许知道。”
“你想知道你是谁,不用舍近求远地去问他们,我知道。”殷南昭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拱顶长廊往前走。午后的阳光从长廊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射入,在地上投下一个斜长的黑影。
骆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两人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你知道?呵呵!”
“我知道。”殷南昭回过头,看着骆寻。
骆寻从完全不相信变成了将信将疑。“你怎么会知道?”
殷南昭走进一个像是训练室的宽敞房间,左手边的一整面墙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枪械武器,简直像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型武器库。
殷南昭脱下黑色的外袍,扔给机器人。“自从发现龙血兵团在针对奥丁联邦,我就下令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搜集龙血兵团的资料。作为执政官,我能看到所有机密资料。”
“里面有我?”骆寻不相信。
“没有。但是……”殷南昭指指自己的脑袋,“搜集到足够的信息,就可以思考、分析、推测。”
骆寻相信了。
她的事殷南昭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靠着分析资料,推测出她的身份,那也只有他了。
“我……是谁?”骆寻屏息静气地等着答案,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你先告诉我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认行事严谨,一直想不通哪里有疏漏。”
骆寻差点一脚飞踹过去,她压抑着怒气,皮笑肉不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到底是谁?”
殷南昭不理她,只顾挑选武器。
“殷南昭!”骆寻叫。
殷南昭依旧不理她。
骆寻气得转身就走,可是越走越气,一个没忍住突然转身回去,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她握紧拳头,用足所有力气,狠狠一拳砸向殷南昭。
殷南昭没有躲避,任由骆寻的拳头落在了胸口。
骆寻的怒气不但没有消解,反而越发生气了。她就像是一个炸药包,引信一旦点燃,爆炸就再也停不下来。
骆寻手脚并用,连打带踢。
殷南昭一直站着没有动,像是一根木桩子一样任由骆寻打。只有当骆寻有可能误伤到自己时,他才会微微晃一下身子,让她的拳头或脚落在身体上最柔软的部位。
一通狂风暴雨般的发泄,骆寻的力气渐渐用尽,一直憋在心底的一口气也渐渐泄了。她脸颊发红、手脚发颤,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殷南昭问:“解气了?”
“做梦!你这点痛算什么?”
“那要多痛才能解气?”
骆寻恶狠狠地瞪着殷南昭:“断臂剜心之痛!”
殷南昭拿出黑色的武器匣,轻轻一按,一把形状奇怪的血红弯刀出现。
骆寻愣了一愣,紧张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剜心我现在做不到,断臂可以。你想要哪条胳膊?”
骆寻盯着殷南昭,发现他眼神平静无波,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一条胳膊不够,可以把两条胳膊、两条腿都砍下。”殷南昭语气淡然,就好像要砍掉的胳膊、腿都和他无关。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冷血?骆寻的脸色十分难看。“你可真是个变态!”
殷南昭丝毫不以为忤,就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被人骂变态,语气依旧平静淡然:“对一个变态而言,这些痛不值一提,我完全不觉得能弥补你什么,但只要你能解气,我可以立即做。”
殷南昭拿着血红的弯刀,安静地等着骆寻开口。
骆寻毫不怀疑,只要她开口,殷南昭就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自己四肢都砍掉,但那有什么意义?感情不是你刺了我一刀、我再刺你十刀,就能扯平。
骆寻恨恨地说:“你是变态,难道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变态吗?”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逃一般快步离开了训练室。
殷南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背影。光斑照在他的金属面具上,反射出点点冰冷的金属光泽,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里究竟藏着什么。
骆寻回到自己房间后,还是余怒未消。
她觉得自己犯傻,明知道殷南昭是精分、是变态,为什么还是没有忍住,爆发了出来呢?
突然,她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想问殷南昭究竟打算怎么处理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的事,却被他东拉西扯,完全忘记了初衷。
他脱下外袍,明显是要换衣服。还有,他为什么要挑选武器?
骆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急忙跑回去。
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已经没有了人,地上放着一大束红色的迷思花。花束中有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手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你是骆寻。
骆寻怔怔地看着迷思花。
虽然是同一株植物,可是,蓝色小花和红色大花,一个清幽素雅,一个冷艳瑰丽,截然不同。殷南昭是在告诉她,虽然同株而生,但他不是千旭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说她是骆寻?
骆寻拿起花束跑回屋子,大声叫:“殷南昭、殷南昭……”
安达悄无声息地出现。“执政官不在。”
“执政官去哪里了?”
“NGC7293星域。”
“龙血兵团?”骆寻大惊失色,着急地往外跑。
安达拦住她。“你还在拘禁期间,正在接受调查,请遵守临时监狱的规定。再往前走,我就要视作越狱,下令警卫击晕你。”
骆寻着急地说:“那是称霸星际千年、星际第一雇佣兵团,龙血兵团的驻地!殷南昭告诉辰砂不要以身犯险,自己却跑去了,这算什么?别人的命很珍贵,自己的命就不珍贵了吗?”
安达僵着脸,冷淡地说:“他的命就是这样。”
骆寻焦躁地问:“什么意思?”
安达面无表情,依旧不慌不忙。“你知道执政官是奴隶吗?”
“知道,那又怎么样?奴隶的命也是命!”骆寻满脸戒备,像是一只张开翅膀、要保护什么的小母鸡。
安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细细观察、审视、判断着什么。
骆寻不明白他的意图,却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了,直接绕过他朝着门外走去。
安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泰蓝星的角斗场。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骆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安达。“你是说执政官?”
安达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他不是角斗场的奴隶,根本没有学习过搏斗技巧。因为杀死了自己的调教老师,激怒了奴隶岛的老板,被扔到角斗场里喂猛兽。我看到他时,他已经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站都站不起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只能等死,可他居然把自己剩下的一条腿主动送到野兽嘴里,趁着野兽撕咬他的腿时,用仅剩的一只手挖出了猛兽的两只眼睛。”
骆寻听得心惊胆战,屏息静气地问:“后来呢?”
“他被买下,带回了奥丁。”安达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寻,一字字说:“从我第一天见到他时,他就从来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大概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吧!”
生无欢、死无惧吗?骆寻莫名地心慌,“执政官去龙血兵团的事能告诉辰砂吗?好歹有个接应。”
“不能。秘密行动,消息不能外泄。”
“能联系一下执政官吗?”
“不能,战舰执行特殊任务期间,屏蔽所有民用信号。”
“军用信号可以?”
“你没有资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骆寻简直气结,把手里的花束用力砸向安达的脸,同时敏捷地冲向大门。
安达抱住花束,淡定地看着。
两个警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拦截住骆寻。
安达举起麻醉枪,啪一声枪响,骆寻应声倒地。
骆寻晕晕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营养舱里,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感觉头很重、四肢僵硬。
她挣扎着钻出营养舱,一边活动手脚,一边仔细打量四周。
一个狭小密闭的屋子里,整整齐齐堆满了货物,像是个储物室,她这是被当成货物了吗?
骆寻打开金属门走出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觉得自己好像在一艘飞船上。
她十分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越狱失败后被安达流放了?
骆寻不知道身处何地,也不知道周围是敌是友,不敢高声叫喊,只能警惕戒备地走着,希望先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民用飞船,也不是普通的军用飞船,而是战舰。
骆寻心跳加速,难道安达把她伪装成补给物资悄悄送到殷南昭的战舰上了?
突然,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骆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不知所措,战舰开始猛烈颠簸。她急忙抓住手旁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尽全力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战舰左右摇晃,重力急速变化。
天旋地转中,骆寻无比感激宿七给自己的特训,让她不至于成为军舰上第一个因为撞死而牺牲的人。
颠簸一次比一次剧烈,二三十分钟后,战舰才渐渐平稳下来。
骆寻吁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能双脚着地了。
一把枪无声无息地抵到她的后脑勺。“你是谁?”
骆寻清晰地感觉到冷冽的杀气,无比肯定后面的人不是铁血战士,就是杀人恶魔。她非常老实地交代:“骆寻。”
“为什么混上飞船?”
骆寻快要哭了,她都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男子的枪往前压了压,就要扣动扳机,骆寻慌不择言,急促地说:“找你们老大,我是他的女人。”
男子的手抖了一下,沉默地收起枪,一言未发地把她双手反剪着捆了,推着她往前走。
沿着弯弯曲曲的过道,走了好长一段路,跨过一道舱门后,人突然多起来。
是一个餐厅,有人在喝酒赌博,有人在吃饭聊天,十分热闹。
没有一个穿军服的人,也完全没有军人的严谨正气,一个个看上去吊儿郎当、凶神恶煞,更像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
骆寻回想一路所见,没有看到一个疑似奥丁联邦的标志。
她心惊胆战,这到底是哪里?
战舰倒是战舰,只不过不像是奥丁联邦执政官的战舰,更像是用战舰改造成的海盗飞船。
难道不是安达送她上来的,而是她昏迷后被人劫持了?
“独眼蜂,哪里来的女人?”
押着骆寻过来的独眼男人冷着脸回答:“在货舱那边抓到的。应该是上一次作战时,趁乱混上飞船的。她说自己是老大的女人。”
餐厅里骤然一静,几个正在喝酒的男人“扑哧”一声,把酒全喷了。吃饭的人也都被糨糊状的营养餐呛住,不停地咳嗽。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都用一种“瞻仰即将英勇就义的伟大烈士”的目光看着骆寻。
骆寻心乱如麻,表面上却很淡定,接受着他们的瞻仰。
独眼蜂把骆寻推到餐厅的偏僻角落里,喝令她坐下:“老实待着。”
“你们老大呢?”骆寻试探地问。
独眼蜂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骆寻。
骆寻心里发寒,不敢再说话。
独眼蜂去餐台点了一份营养餐,和两个朋友坐到一起,边吃边说话。
骆寻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星际飞船上没有昼夜,都是按时间轮班。餐厅一直开着,不停地有人走了又来了。每个人进来,都会特意来瞻仰一下她。显然,作为“老大的女人”,她已经在这艘海盗船上出名了。
骆寻觉得有点诡异。
真假公主事件把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星际间最大的两个星国卷了进来,算是最近最受瞩目的大新闻。虽然现在的她和视频里的她变化挺大,可这么多船员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她,还是有点诡异。难道大家都不看新闻吗?
骆寻赔着笑脸,对瘦得像根竹竿的厨师说:“枯坐着有些无聊,能打开新闻看看吗?”
独眼蜂呵斥:“闭嘴!”
竹竿厨师倒是无所谓,懒洋洋地说:“所有信号屏蔽,接收不到外面的信号,也发不出去信号,你忍忍吧,反正也忍不了多久了。”
骆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看来这艘飞船看着管理松散。实际上非常严格。
不远处一桌子正在喝酒赌钱的人笑说:“冒充什么人不好,要冒充老大的女人?”
“就算找死也找个舒服点的死法啊!要不要赌她怎么死?”
“看老大的心情吧!”
骆寻郁闷地趴到桌子上,当时被枪指着脑袋,只想着怎么能震住对方保命了,哪里有时间考虑那么周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闹哄哄的餐厅突然安静下来。
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汇报:“头儿,独眼蜂抓了个混上飞船的女人,她说是老大的女人。”
“我的女人?”没有一丝温度的淡漠语调,连情绪都欠奉。
骆寻身子猛地一颤,是千旭的声音!
她一时间心潮澎湃、手脚发软,平缓了一瞬,才有勇气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他背对着她,正在拿营养餐。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长得白净斯文,脸上却文着一个覆盖了半张脸的红色飞鸟文身,显得十分妖艳诡异。他瞅着骆寻笑说:“呦!长得不错,头儿挺有艳福。”
“你要是看上了,可以带回去睡一晚,记得穿好裤子后把人处理掉。”
文身男干笑着摇头。“不用,不用。”
骆寻怔怔地盯着说话的人,明明是千旭的声音,可说出来的话又绝对不是千旭。
“杀了。”他头都没有回,就冷冷下令。
骆寻如梦初醒,刚要张口,独眼蜂抓起她就走,一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似乎生怕她惊扰了他们老大,惹来麻烦。
骆寻一边呜呜地叫,一边双腿用力地踢,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已经被拖出餐厅,骆寻终于挣扎着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千旭。”
“住手!”
喝令声中,一道人影犹如疾风般飞掠到她身边。
骆寻满面震惊,呆看着眼前的人,真的是千旭。
那眉似千山连绵,那眼若旭日初升,正是她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思念了无数遍的样子。
可是,明明一模一样的眉眼,却因为表情气质不同,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眉如刀裁、眼似剑刻,整个人冷硬锋利,像是一把杀人无数的人形兵器,没有一丝柔软的气息。
千旭冷冷下令:“放了她。”
独眼蜂满面困惑:“头儿?”
“放开!”
独眼蜂急忙解开了捆缚着骆寻的手铐,惊讶不解地看看骆寻,又看看老大。餐厅门口一群人探头探脑,悄悄偷窥。
千旭抓起骆寻的手就走,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千旭带着骆寻走进一个像是船长休息室的宽敞舱房中。
骆寻如同失了魂魄,表情似悲似喜,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千旭似乎很不喜欢她的目光,立即戴上一个薄薄的半面面具,遮去了嘴唇以上的半张脸,有意提醒着骆寻什么。
骆寻清醒了几分,他不是千旭,是殷南昭!
殷南昭问:“你怎么在飞船上?”
“安达把我打晕了,我醒来后就在这里。”
殷南昭瞬间明白了安达的用意,对他的自作主张很无奈。“你已经在飞船上五天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骆寻摇摇头,突然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脖子吗?”
殷南昭愣住。
骆寻没有等他回答就伸出手,半闭着眼睛,从脖颈慢慢摸到锁骨。
真的是千旭,千旭真的还活着!
虽然早已经猜到殷南昭就是千旭,但亲眼证实、亲手摸到后,还是心情激荡,各种情绪错综复杂。
她唇边露出了恍惚的笑,眼里却泪光浮动。
殷南昭反应过来:“你……这样认出的?”
“嗯。”
骆寻的手往上摸去,想要把面具揭掉,殷南昭猛地侧头避开了。
骆寻不解:“为什么?”
“我不是千旭。”殷南昭的声音又冷又硬,没有丝毫感情。
“刚才我叫的是千旭,你出现了。”
殷南昭沉默,往后退了一大步,依旧没有允许骆寻摘掉他的面具。
突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通信器里有人叫:“头儿,那群臭虫又追上来了。”
殷南昭下令:“准备好战机,我一分钟后到。”
殷南昭把骆寻摁坐到安全椅上。“系好安全带,警报解除前不要乱动。”
骆寻说:“我等你回来。”
殷南昭盯了她一眼,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飞船一直剧烈颠簸,像是遇到了猛烈的攻击。
骆寻提心吊胆,不知道殷南昭究竟在和谁作战,难道是龙血兵团?为什么他明明是奥丁联邦的执政官,却变成了海盗头子?
战斗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安全座椅上的灯从红色变成绿色,证明飞船进入安全飞行状态。
骆寻解开安全带,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殷南昭。
舱门突然打开,独眼蜂冲进来拖着骆寻就跑。“头儿受伤了。”
“什么?”
骆寻心慌意乱,跟着他狂跑。一口气冲到医疗室,看到殷南昭血淋淋地躺在地板上,周围几个大男人却都傻乎乎地站着。
骆寻问:“医生呢?”
大家指着白色蚕茧状的医疗舱,骆寻无语了。
她迅速地给双手消毒,戴上医用手套,不满地说:“你们就让他这样躺在地上?”
“头儿受伤后从来不让我们碰他,昏迷前叫你来。”
“不让碰?怎么处理伤口?”
“头儿自己处理,总是说一点伤而已,死不了。”
骆寻想不通这是什么怪癖,弯下身想要把殷南昭抱起来放到医疗床上。
手刚碰到他的身体,他立即睁开眼睛,手里的枪对着她,目光冷酷凶狠,像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如果不是知道他真的受伤了,肯定以为他的伤都是诱敌之计。
独眼蜂压着声音惊惧地说:“就是这样!别碰他就没事,后退、快后退……”
骆寻又不是第一次碰他的身体,压根儿没有理会,直接握住他的手。“是我!”
殷南昭的目光渐渐化作了迷蒙春水,任由骆寻拿走枪,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骆寻抱起殷南昭,放到医疗床上,想起他的怪癖,看看周围的男人,毫不客气地要求:“你们都出去。”
文身男温和地说:“你把头儿放进医疗舱,用自动治疗程序就行。我们在外面守着,有事随时叫我们。”一语双关,既是关切也是警告。
骆寻理解他们的心情,利落地应了声“好”。
等他们都离开后,骆寻解开殷南昭的作战服,发现前胸和后背血肉模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
骆寻立即做了一个全身扫描,确定内部器官没有出现严重的不可逆破损,不需要手术替换,才放下心来。
她把殷南昭放进医疗舱,根据他的受伤情况,手动设定好每一项治疗程序,每份药剂的用量。
看到控制面板上的各项数据渐渐稳定,骆寻打开医疗室的门,对守在外面的男人说:“没事了。”
几个男人探着头,关切地看医疗舱里的殷南昭,发现治疗程序是人为设定的,惊讶地问:“你是医生?”
骆寻点点头。“他怎么受伤的?”
“我们飞船能源不足,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头儿让我们跑,他驾着战机去阻截那群臭虫的战舰,炸毁了对方的一个推进器,头儿的战机却被炮弹击中了。”
“臭虫是龙血兵团?”
几个男人相互看看,都不说话。
文身男怕骆寻尴尬,主动转换了话题:“我叫红鸠,这位是独眼蜂,这位是猎鹰……”
骆寻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顺着红鸠的介绍和大家一一打招呼。
独眼蜂突然问:“你真的是老大的女人?”
几个男人都审视地盯着她。
骆寻知道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只怕一言不合就会立即拔枪,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几个男人齐齐鞠躬。“大嫂好,头儿交给你了!”
“……”骆寻呆滞了。
红鸠他们离开后,骆寻关上医疗室的门。
看到刚才匆忙间被她随手扔到地上的作战服,她弯身捡起,打算交给机器人回收处理,却无意中摸到胸口的暗袋里有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伸手去掏,从里面掏出一枚琥珀。
拇指大小的茶色树脂中包裹着一朵小小的蓝色迷思花。
灯光映照下,蓝色的花朵像是宝石一般晶莹剔透,永远盛放在最美丽的一刻。
骆寻满面震惊,完全没有想到送给千旭的花珀竟然还在,更没有想到殷南昭会随身携带。
这枚琥珀是她自己做的,乍一看和天然琥珀一模一样,可一枚天然琥珀要千万年才能形成,人工琥珀做得再像模像样,也没有那种时光留下的质感。
但是,她现在却能从这枚花珀上感受到时光留下的温润醇厚,肯定是有人无数次轻抚摩挲,让时光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
骆寻把花珀放在掌心,静静地看着。
殷南昭为什么没有扔掉它?
她当时只是用这种方法表示,美丽的诺言犹如琥珀中的花朵,绝不会随时光凋零。
殷南昭连她的感情都不肯要,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诺言?
她忽然想起,在岩林的地穴里千旭说过的话:“我爱你!比你能感受到的更爱,否则我不会在这里。”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掺杂了殷南昭的语气,如果只是千旭,陪她去岩林理所当然,没有“否则”。
殷南昭不是千旭,但千旭的确在他身体内存在过。
骆寻鼻子发酸,虽然依旧意难平、气难消,但是,她不想再用盲目的生气、消极的悲伤,去解决问题了。
一株迷思花会开出两种花,清幽素雅的蓝色小花,冷艳瑰丽的红色大花,既然看花分不出真假,就去寻根究底,把藏在泥土深处的根挖出来。
骆寻走到医疗舱旁,盯着殷南昭的脸看。
因为大量失血,他的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眼睛闭着,看上去不再那么冷酷凌厉,依稀有了几分千旭的样子。可是,薄薄的嘴唇依旧紧抿,透着坚毅强悍。骆寻忍不住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嘴角,让它变得像记忆中一样温暖柔和。
殷南昭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是寒星,冷冷地盯着骆寻。
骆寻的手指正在揉他的嘴角,一下子蒙了。
“我不是千旭。”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气息拂过骆寻的指尖。
骆寻涨红了脸,却没有收回手,顺着下巴往下摸,停在了锁骨处。“我的记忆中,这里、这里……都是他。”
殷南昭眼神一黯:“骆寻,我是殷南昭,不是千旭。如果你想在我身上找到他,注定会失望。”
骆寻摊开手掌,茶色的琥珀包裹着蓝色的迷思花,跨越了悠悠时光静静开放在掌心。“如果你不是千旭,为什么千旭的东西在你身上?”
殷南昭盯着花珀,目光深沉晦涩。“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是千旭。”
骆寻克制着悲伤,平静地说:“殷南昭,我知道你不是千旭,但我心里的困惑只有你能解释。”
殷南昭抬眸看向她。“你想知道什么?”
四目相对,犹如陌上初相逢,可往事已如昨夜烟火。
骆寻心潮翻涌,却在回首时恍惚了。
她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
第一次和千旭相遇,是偶然。
早在她来奥丁前,殷南昭就已经改容易貌在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治病了。
殷南昭对所有人隐瞒了身份,并不是特意针对她。
只不过,之后他的确顺水推舟,利用了千旭的身份,让她放下戒备。
那个时候,她的行为和他们的预期不同。人人都怀疑她会和阿尔帝国里应外合,做出不利于奥丁联邦的事。
殷南昭肯定也想弄明白她是不是居心叵测。
当她把他当成温暖的光源,莽撞地靠近时,他顺势而为,观察她的所作所为。
当紫宴、封林他们都渐渐放下疑心时,他却看出她只是把阿丽卡塔当成人生的中转站,并没有视作家园、打算长居。
她甚至傻乎乎地发讯息,亲口告诉他,她申请参与基因研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能有一技之长,方便将来离开奥丁时可以不饿肚子。
殷南昭明明知道她有异心,但他心思诡异,行事出乎意料。
如果是棕离,肯定会全力扼杀;如果是紫宴,肯定会暗中阻止;如果是辰砂,肯定会冷漠相对;就算是最温和的封林,如果知道她根本没打算留在奥丁联邦,也肯定不会友善对待。
可是,殷南昭竟然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大度配合、全力支持。
她申请加入生命研究院,他投下关键的一票,帮她实现愿望。
她怕保不住工作,他提醒她可以去医学院学习,让楚墨开绿灯放行。
她想提升体能,他做她的老师,严格训练她。
她想了解阿丽卡塔,他带她四处旅行,让她熟悉阿丽卡塔的风土人情。
……
所有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殷南昭相信她,而是因为他相信自己。
他就像一个强大自信的猎人,明知道她是狼崽子,依旧精心饲养,想要驯化她。
他任由她茁壮成长,一日日变得强大。
如果能养熟,为他所用自然好,养不熟也不怕,大不了等着她亮出獠牙的一刻,一枪击毙。
幸亏她从没有动过其他念头,一心一意只顾着往前跑。
十年时光,水滴石穿。可殷南昭心如寒铁,依旧没有相信她。
在欢迎执政官归来的晚宴上,蝴蝶兵团刺杀他。
其他人为了捉拿刺客,忽略了一直安分守己的她,但殷南昭没有。
他肯定看到了她被劫持,却没有阻止,将计就计地让劫匪带走了她。
他尾随在后、藏身暗中,看着她被殴打,看着她拼死挣扎,直到她要和劫匪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刻,千旭才现身救下她。
应该直到那一刻,殷南昭才真正相信了她,判定她不会危害奥丁联邦。
几千个日子,点点滴滴,汇聚成璀璨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她真的被千旭驯化了,真正爱上了阿丽卡塔。
当她告诉千旭,决定留下定居时,殷南昭觉得千旭的任务已经完成,打算功成身退。
正好碰到他自己病发、她的身份被棕离揭穿,殷南昭趁机提出绝交,想要结束这次的角色扮演。
可是,殷南昭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他眼中的小玩意,他想要为奥丁联邦驯化的小狼崽,竟然爱上了他扮演的角色。
殷南昭应该觉得很荒谬吧?
他一再拒绝,她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纠缠不休。
她傻乎乎地向他坦白她是假公主,请求他和她私奔,逼得他不得不杀了千旭,断绝她的念头。
……
往事清晰如昨,从心头一一掠过,曾经的无数疑问,竟然都不想问了。
就算殷南昭亲口承认了又如何?
一声“对不起”,是能抹去情窦初开时的心悸欢喜,还是能抹平痛失爱人时的肝肠寸断?
骆寻轻声说:“只有一个问题,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岩林里杀死千旭,为什么还要让千旭告诉我喜欢我?”
殷南昭沉默。
骆寻都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淡淡地说:“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本来就是魔鬼。”
骆寻心如针扎,笑着叹气:“坏得这么理直气壮,你的确不是千旭。”
殷南昭一言不发。
骆寻说:“我刚知道真相时,很愤怒难过,想要恢复记忆,跟着叶玠永远离开阿丽卡塔。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是在变相自杀,懦弱得不像是我。大概……我真的很爱千旭。”
殷南昭再次冷声说:“我不是千旭。”
骆寻讥笑。“这句话你已经强调了无数遍,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殷南昭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我害怕你看到我的脸就忘记了我做过的事。我是魔鬼心殷南昭,不是阳光温暖、干净美好的千旭。”
骆寻脸上的笑淡去。
她弯下身子,趴在医疗舱边,盯着殷南昭的脸。“放心,我知道你不是千旭,没打算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我爱的是千旭,不是你。”
殷南昭缓缓抬眸,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脸脸相对,近在咫尺,都在对方黑漆漆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曾经,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最熟悉的面容。
现在,咫尺天涯、疏远淡漠,最陌生的眼神。
殷南昭忽地笑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