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从遥远的星际传来,像是吹过林梢的微风般轻轻吹过他的身体。
阿尔帝国对奥丁联邦正式宣战两个小时后,辰砂在北晨号上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阅兵仪式。
阅兵仪式上,他对全星际发表了简短强硬的讲话。
中心思想是:奥丁联邦不主动挑起战争,但也绝对不畏惧战争,任何想用战争威胁奥丁联邦的敌人,他和北晨号随时恭候!
紧接着,殷南昭在斯拜达宫发表了他执政以来的第二次公开讲话。
他态度谦逊、语气温和,强调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其他所有人类一样喜好和平、追求公正。星际事务中,分歧和矛盾总是无处不在,但战争绝不是解决分歧和矛盾的最佳方式,希望阿尔帝国能理性对待分歧和矛盾,减少双方的伤害。
显然,殷南昭和辰砂在配合着打外交战,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既表达出足够的善意,也展现出善意并不是软弱可欺。
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并不是当年游北晨的指挥舰,但“北晨”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让阿尔帝国和其他星国想起他们曾经的失败。
阿尔帝国的民众再次要求释放叶玠王子,让他做元帅,指挥这次的战役,连军部的势力都开始明确表示支持这个选择。
毕竟,辰砂从军以来,从未打过败仗。在他全胜的作战纪录前,似乎只有威名赫赫的龙血兵团的龙头可以相提并论。
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恒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又一个噩耗传来——废皇储英仙邵靖越狱,逃出了阿尔帝国。本来攻击叶玠、指责他在真假公主事件中是幕后黑手的人纷纷转向。
阿尔帝国的皇帝气急攻心,差点昏厥。
叶玠是龙血兵团的龙头,在外面有庞大的势力,在国内无人依仗,面临拘捕时都没有逃脱,直到现在依旧待在监狱里等待调查结果。
邵靖的父亲是皇帝,所有形势都对他有利,他却不敢接受自己国家的审判,逃出了阿尔帝国。
两相对照,高下立判。
监狱里的英仙叶玠什么都没做就威望再次高涨,皇帝的支持率节节下降。要求无罪释放叶玠、让他做元帅指挥战役的呼声越来越高。
阿尔帝国的皇帝不得不再次做出重大决定,宣布他将去前线,坐镇英仙号星际太空母舰,亲自指挥这次战役。
阿尔帝国民心振奋、万众欢腾。
皇帝的民意支持率迅速上升,打破了他继位以来的最高支持率,甚至超越了上一任英年早逝、深受民众喜欢的皇帝英仙穆华——叶玠的父亲、现任皇帝的哥哥。
骆寻心里叹息,这个站在权势顶端的男人,操纵权势,最终却被权势操纵。
耀眼的光环下,他只是一个被叶玠一步步逼到无路可走的可怜人。
他像是赌徒一样赌上他最后的一切,捍卫自己的威严和权势。只要能打赢一场战役,他肯定会挟胜者之威,立即先解决掉叶玠。
从战略上来说,阿尔帝国皇帝的选择很正确,但他真有办法打赢辰砂吗?
骆寻不懂军事,并不了解辰砂在打仗方面的天赋和才华,却像所有奥丁联邦的民众一样,对辰砂盲目地充满信心。但是,阿尔帝国的皇帝老奸巨猾,不像是铤而走险的人,如果没有七八分的把握,他肯定不会这么冒险。
骆寻问殷南昭:“阿尔帝国的皇帝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打赢辰砂?还是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已经被叶玠逼得神志失常,打算疯狂一搏?”
殷南昭微笑着说:“皇帝陛下最大的依仗就是知道我们并不想打仗。”
骆寻依旧不明白,不过再问下去有可能涉及奥丁联邦的作战战略,她忍住了好奇,反正时间迟早会给她答案。
G2299星域是两大星国势力辐射的最外围,一直是两国在激烈争夺控制权的星域,奥丁联邦用来求娶洛兰公主的资源星就在这个星域。
只不过,以前双方都很克制,即使爆发战争,也都是小型的局部战争,这次却是全面开战。
阿尔帝国的英仙号星际太空母舰、奥丁联邦的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都进驻这个星域,参战的大中小型战舰有几百艘,战机数十万架。
整个星际都在关注这场战役,新闻从早到晚、日夜不停,播报着战役的进展。
经过两个多月的交战,战场上的局势渐渐向着有利于奥丁联邦的方向发展。
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恒在经济民生上是个不错的皇帝。从他登基后,阿尔帝国的经济一直发展得不错,但他的确不擅长军事,完全比不上叶玠的父亲英仙穆华。
辰砂乘胜追击,加强了进攻,阿尔帝国节节后退,败象初显,几个和阿尔帝国结盟的星国宣布出兵支持阿尔帝国讨伐奥丁联邦。
因为几个星国的参战,战争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在这个复杂微妙的时刻,阿尔帝国的皇帝突然私下联系辰砂,提出秘密会谈,邀请辰砂去还没有开发的原始资源星狩猎。
辰砂的部下全都反对,怕是诱杀计划,但辰砂和殷南昭私下讨论战争可能的发展方向时,早料到皇帝会邀请他私下会晤。
他接受了阿尔帝国皇帝的邀请。
狩猎地点定在公主星,就是那颗奥丁联邦割让给阿尔帝国求娶洛兰公主的星球。
前线硝烟弥漫,阿丽卡塔星却依旧风和日丽、一切如常。
普通人的生活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阿丽卡塔军事基地里也没有太大变化。
每天,士兵们都像往常一样刻苦训练,休息时也依旧嘻嘻哈哈地笑笑闹闹,似乎并没有受前线战争的影响。
反倒是研究院的气氛很紧张,尤其是骆寻领导的研究组。
研究员们一脸苦大仇深,连看实验数据的眼神都带着杀气,就像是要随时奔赴前线、大干一架的样子。
忙碌了一天,晚上十点多时,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卓尔教授他们要盯实验,又打算睡在研究室里。
骆寻看暂时没自己的事了,脱下研究服回家。
回到执政官的官邸,已经过了十一点,像往常一样,殷南昭仍然没有回来。
骆寻怀疑他每天的休息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可他依旧坚持早起半小时为两人准备丰盛的早餐。
骆寻说他牺牲睡觉时间,得不偿失。他却说感情像鲜花,想要它一直盛开,就需要时时照拂。
他们俩都是工作狂,一旦忙起来都是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见面,再浓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消耗。他每天花费半小时为她做早餐,再用二十分钟陪她一起吃早餐,收获的却是她死心塌地的一辈子,哪里得不偿失了?明明大赚特赚!
骆寻哭笑不得。
殷南昭行事怪异,可又总有他的一套道理。
每天她回家时,他还没有回来;她睡着后,他才到家。如果不是殷南昭的坚持,两人的确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因为殷南昭的爱心早餐,骆寻觉得,每一天睁开眼睛时,都满溢着期待和喜悦;每一天吃完早餐后,都是带着暖暖的笑意走出家门。
骆寻做好夜宵,放在保鲜碗里,设置好留言提示。
洗完澡,正准备熄灯睡觉。
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来讯显示:辰砂。
骆寻意外地愣了一下,急忙接通。
“喂?”
“是我,辰砂。”
骆寻很清楚辰砂的性子,绝不是闲着没事就打个音讯闲聊的人。
每一天,她看到的星际新闻都是他的亲身经历。身为战役的总指挥官,他承受的压力绝非普通人能想象。
骆寻刻意让语调听起来很轻松随意:“最近战役紧张吗?”
“还在继续打仗,不过我和皇帝暂时休战,一起去狩猎。”
骆寻十分惊讶。“还可以这样?我以为打仗的时候大家一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
“星国之间的战争不是两个人打架,仇恨的不是对方,只是立场不同,各自为利益和信仰而战。”
骆寻叮嘱:“注意安全,阿尔帝国的皇帝很狡猾,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会小心的。”
“你们去哪里狩猎?”
“公主星。”辰砂顿了顿,“当年奥丁联邦用它求娶洛兰公主,阿尔帝国就把这颗原始资源星命名为公主星了。”
两人想到十一年的假夫妻关系,再想到洛兰公主已经香消玉殒,还是惨死在他们面前,都沉默了。
骆寻怕影响到他的情绪,立即打起精神。“你最近怎么样?”
辰砂说:“我梦见了父母……他们最后死的一幕。”
虽然这个话题很沉重,可面对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人只有真正接纳了过去的悲痛,才有可能在未来重建快乐。
骆寻轻声问:“你很难过吧?”
辰砂沉默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骆寻的问题。“我看完那个相框里的所有照片了,他们很相爱,过得很幸福。”
骆寻非常肯定。“是的。”
“妈妈即使被爸爸咬死了,应该也没有后悔过嫁给他吧?”
“肯定没有。”
明明这就是辰砂心底深处希望听到的答案,他却一定要反驳:“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我妈妈!”不是为了否定,而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肯定,让自己确信。
“我是不认识你妈妈,可我也是女人,将心比心,我绝不会后悔。你妈妈最后的悲痛绝望不是因为你爸爸咬死了她,而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拯救自己的爱人。”
辰砂沉默。
骆寻陪着他沉默。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可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知道信号没有问题,对方依旧在。
如果是别的女人这么擅自揣测、自说自话,辰砂一定会不悦,但是骆寻不一样,她亲身经历了两次千旭的异变。第一次阿丽卡塔星的异变,辰砂亲眼看见了骆寻的反应;第二次岩林的异变,他虽然不在现场,可是回看过记录视频。骆寻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话。
辰砂听着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从遥远的星际传来,像是吹过林梢的微风般轻轻吹过他的身体。一直以来,缠缚在他心上的东西,一直让他隐隐作痛的东西,在慢慢皴裂,一点点卸落。
他依旧是他,外人看不出任何变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惧怕、抗拒想起父母。
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父母惨死的一幕,但关于父母的记忆还有更多,多得那一幕不管再痛苦绝望,都掩盖不住父母留在他生命里的璀璨光芒。
“骆寻……”辰砂欲言又止。
骆寻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下文,柔声问:“怎么了?”
宿二的声音突然响起:“指挥官,阿尔帝国……”
辰砂大概打了个手势,宿二的声音消失。
“我要去准备一下狩猎的事了。”辰砂自嘲地说:“大概因为突然梦到了父母惨死,心情有点失常,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辰砂!”骆寻急忙叫住他,“没有打扰我,你随时可以拨打我的通信号。注意安全,等你回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
骆寻等辰砂先切断通信后,才关闭了个人终端。
她躺下睡觉,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她猛地翻身坐起,从抽屉里找出辰砂妈妈的遗物——那本殷南昭经常翻看的古色古香的褐色笔记本。
骆寻靠坐在床头,一页页翻阅。
都是辰砂妈妈的信手涂鸦。有时候是桌上的水果盘,有时候是天上的云,有时候是一棵树,还有辰砂爸爸和小辰砂的画像……
看得出来,画画的人刚开始画画时心情都不太好,笔触总是有点急促凌乱,可随着一笔笔涂抹,她的心情慢慢变得平静,笔触总是越来越细腻。
有一页,骆寻已经翻过去,隐隐间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翻回来仔细看。
是两个男人的画像。
一个是科学怪人安教授,另一个男人骆寻不认识,看上去清癯斯文,满身书卷气。他们坐在玫瑰园中聊天喝茶,表情愉悦,看得出来关系亲近。
画面背景的玫瑰园就是大双子星上辰砂城堡中的花园。
骆寻记得那个玫瑰园中的玫瑰花都是同一个品种——红色女王,可画中玫瑰园里的玫瑰花却夹杂了一点其他品种的玫瑰花。两个品种玫瑰花的区别很细微,但千旭“死”后,骆寻有一段时间心若死灰,几乎天天坐在窗边盯着玫瑰园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对那个玫瑰园里的一花一叶都无比熟悉。
难道当年的玫瑰园里种植的玫瑰花不止一个品种?还是辰砂妈妈兴之所至、随手乱画的?
本来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因为殷南昭之前说过的话,骆寻总觉得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骆寻给宿七发信息:“麻烦你帮我问一下照顾玫瑰园的园丁,玫瑰园里以前有没有种过别的品种的玫瑰花。”
宿七没有回复,骆寻直接拨打宿七的通信号,没有人接听。
骆寻想起刚才和辰砂通话时听到宿二的声音,很有可能宿七也在辰砂身边。因为身在前线,通信受限,个人终端被屏蔽了信号。
她立即拨打宿二的通信号,果然和宿七一样,没有人接听。
骆寻想了想,只能给殷南昭发消息:“大双子星上第一区的城堡里有一个玫瑰花园,我想知道它三百年来种植过的玫瑰花品种。”
“好。”殷南昭的语音回复迅速干脆,压根儿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要求。
骆寻沉甸甸的心情骤然好转,禁不住笑敲了三个字:“我爱你。”
殷南昭语音回复:“很晚了,去睡觉。安冉查到资料后会发送到你的邮箱。”
清晨。
骆寻醒来后,发现殷南昭一夜没有回来。
她立即打开个人终端,有一封邮件和一条语音留言,邮件是安冉发送的,语音留言是殷南昭的。
“小寻,安教授的研究室出了点事,我必须赶过去看一下。晚上不能回家睡觉,也不能给你做早饭了。别偷懒,自己弄点东西吃,明天晚上我应该能赶回来。”
骆寻看了眼语音留言的时间,深夜一点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小双子星了。
骆寻下楼,看到餐桌上她昨晚做给殷南昭的夜宵。
打开保鲜碗,发现还有余温。
“现成的早饭,不算偷懒了。”
骆寻一边吃早饭,一边阅读安冉发给她的玫瑰花园资料。
玫瑰花园以前是一个普通的花园,种植的花种类繁多,却没有玫瑰。辰垣把它改成了玫瑰花园,从那之后,唯一种过的花就是玫瑰花,唯一种过的玫瑰花品种就是红色女王。
据说,辰垣第一次见到安蓉是在斯拜达宫的新年舞会上。安蓉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只是一个不引人注目、刚刚进入政坛的新人,辰垣却已经不仅是第一区公爵,还是联邦指挥官。位高权重的辰垣对安蓉一见钟情,开始追求安蓉。
也许因为一袭红裙的安蓉很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辰垣很喜欢给安蓉送玫瑰花,他嫌弃市场上的玫瑰花品相不好,开始自己种植玫瑰花。
安蓉从小就喜欢红色,对玫瑰花却没有任何偏爱,喜欢玫瑰花是因为辰垣自始至终只送她玫瑰花,她是爱人及花。
资料的最后,安冉还提及,第一区的徽章以前只是一把黑色的光剑,辰垣下令重新设计徽章,才变成了如今看到的样子——
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红色的玫瑰花缠绕着利剑而生。
骆寻想起了那个相框背面镂刻的话:没有利刃的守护,世间的美丽不可能尽情绽放;没有柔情的牵制,力量就像无鞘剑,会伤人伤己。
凭借女性的直觉,骆寻认定,辰垣不但自始至终只送安蓉玫瑰花,还只送玫瑰花里的红色女王。
这应该是辰垣和安蓉的小秘密,一见钟情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女王。
安蓉爱的也不是玫瑰,而是辰垣对她的理解和支持。
一个看上去温柔娴静的女子,实际上有一个想征服星辰大海的灵魂。辰垣恋慕她的灵魂,支持她的追求,守护她的荆棘道路,红色女王是他的爱情宣言。
骆寻回到卧室,打开古色古香的笔记本,翻到玫瑰花园的一页。
本来应该纯粹的红色女王里夹杂着另外一个品种的玫瑰花。
以安蓉和辰垣的感情,她就算会随便乱画,也不会乱画辰垣为她种下的红色女王。
她心情烦躁时喜欢信手涂鸦的习惯,辰垣肯定知道。
如果真有意外发生,辰垣一定会翻看她的笔记本,一定会留意到玫瑰花园里的玫瑰花。
骆寻看不出这张图有什么玄妙,但她肯定,这里面有安蓉想传递给辰垣的信息。
可惜,辰垣和安蓉同时遇难,安蓉想传递的信息一直封存在这里面了。
骆寻下意识觉得这个发现很重要,立即拨打殷南昭的通信号,却发现信号屏蔽,联系不上。
骆寻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下这事。
她换衣服,准备去上班。
敲门声响起,狄川的声音传来:“骆寻?”
“稍等!”
骆寻扣好衣服,打开门。“怎么了?”
狄川指指自己的个人终端。“我收到系统自动发送的信息,你找过执政官,我怕你有事过来看一眼。”
骆寻没有想到殷南昭这么细心,禁不住嘴角上翘,带了笑意。“我有事找他,但我自己没事。”
狄川问:“有多着急?执政官是秘密赶去小双子星,不能泄露行踪,估计要到晚上才能有私人信号。”
“那就等晚上吧!”
看来小双子星的事情很严重,就不去打扰他了。玫瑰花园的事已经耽误了几十年,不差这十来个小时。
骆寻到研究室时,看到卓尔教授双眼布满血丝,显然通宵没睡,可精神异样亢奋。
骆寻笑问:“进展顺利?”
卓尔难掩喜悦:“目前一切顺利!上次失败的节点,用了大家提出的解决方案,也顺利攻克了。”
骆寻说:“我来盯实验,你去睡一会儿。”
卓尔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休息室,频频叮嘱骆寻:“不管有任何异常,立即叫我。”
骆寻手放在额头,对他敬礼,表示听命。
卓尔牵挂着实验,睡了两个小时就爬了起来,把骆寻推到一边,让她去做基因分析,自己盯实验。
随着实验进入最后关头,一群人都忘记了时间。
渴了不记得喝水、饿了不记得喝营养剂,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提神饮料,除了憋不住去卫生间,一整天没有一个人离开过研究室。
晚上十点多时,镇静剂的提取合成到了最后一步。
所有人又累又亢奋,围在实验台四周,站得七倒八歪,满脸遮掩不住的倦色,却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仪器。
一滴滴透明的药液沿着长长的玻璃管冷凝、流淌、滴落。
当“嘟嘟”的完成提示音响起,卓尔教授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试剂瓶。
他的搭档乔森教授给笼子里的棋格壁蜥注射狂化剂。
十几秒钟后,一直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壁蜥开始暴走。它眼睛泛红,全身皮肤鼓胀起来,爪子狂挠笼子,充满了攻击性,像是要毁灭掉一切,包括它自己。
卓尔教授用注射枪吸取了一毫升刚刚研制出的镇静剂,交给骆寻。
几个月的配合,他们都知道骆寻枪法很准,为了不浪费药剂,一般这个活都交给她做。
“啪”一声,骆寻射中棋格壁蜥的背部,棋格壁蜥从暴走中镇定下来,最后昏厥过去。
站在监测仪器前,一直监测壁蜥大脑脑波的安娜说:“十一秒。”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
“啊啊——”
“哦耶——”
群魔乱舞、狂喊乱叫。
男人胡子拉碴、女人鬓发凌乱,甚至有人已经两天都没有洗脸了,可兴奋惊喜中,所有人顾不上谁是谁,逮到谁就抱谁,又亲又吻、又跳又叫,都像是疯了一样。
骆寻是A级体能,身体先于她的意识,像条小鱼一样,自然而然地避开了所有冲向她的科学疯子。
她站在一旁,笑看着大家欢庆眼前的胜利。
忽然间,她感受到了什么,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让她侧头看向玻璃窗外——
殷南昭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正静静凝视着她。
骆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她拍拍安娜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朝着实验室外走去。
卓尔教授已经冷静下来,对着全组研究员说:“虽然刚刚的实验证明新研制的镇静剂药效强劲,对神经的镇静效果远远高于目前已知的同类产品,但这只是一例实验,需要做更多的实验去验证。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未知的副作用!目前还不清楚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有待进一步研究确认……”
实验室的自动门打开又关闭。
骆寻走到殷南昭面前,双手插在白色研究服的外套衣兜里,歪着脑袋,笑看着殷南昭。“什么时候到的?”
“竖瞳眼睛的教授给笼子里的壁蜥注射药剂时。”
“难得回来早一次,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狄川说你还在研究院,我就直接过来了。”
骆寻回头看向实验室里面,安娜对她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离开。
骆寻一边脱工作服,一边说:“走吧,回家!”
殷南昭按住她的手。“你穿这个很好看。”
骆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在实验室里待了一整天,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面色发黄、脸泛油光,和好看没有一点关系。
殷南昭目光专注,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我说的是真话。专注工作的女人很有魅力,更何况这个女人不但美丽动人,还非常聪明优秀。”
骆寻心跳骤然加速,脸唰一下红了,感觉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殷南昭总有办法让她脸红心跳。
骆寻一言不发,大步往前走,却听话地没有再脱工作服。
殷南昭低笑一声,没有和她并肩前行,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胶着在她的身上,上下逡巡。
骆寻脸越来越烧,步子越来越快。殷南昭却总是不疾不徐,一直微微落后几步。
骆寻猛地停下,转过身恼怒地叫:“殷南昭!”
殷南昭耸了耸肩,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做。”
“过来!走在我身边!眼睛直视前方!”
殷南昭乖乖地走到骆寻身边。
两人上了飞车,平时喜欢手动驾驶的殷南昭启动了自动驾驶。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应该很累,骆寻体贴地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把头靠过来。
殷南昭沉默地靠到她肩上,精神似乎有点消沉。
“小双子星的事情不顺利?”
殷南昭“嗯”了一声。“也许会有大麻烦。”
殷南昭口里的大麻烦?骆寻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想到了安教授的秘密实验,但看他没有说的意思,就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查出内奸是谁了吗?”
“算是查出来了吧!”
“为什么算是?没有证据吗?”不管是能源星上飞船里的炸弹,还是后来小双子星上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的惨死,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既然有线索,就应该能追查到证据。
“所有证据都指向百里苍,但我觉得还有隐情,不想立即采取行动。”
百里苍是能源交通部的部长,掌控着奥丁联邦的能源交通补给。如果他从能源补给上做文章,绝对有能力埋下眼线探查出辰砂的秘密安排。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出事时,他不但恰好在小双子星,还恰好在医院。而且,百里苍一直对殷南昭有一点不满,的确很像是内奸。
但是想到封林,骆寻沉默了。
如果那个真正的内奸能嫁祸封林,自然也有可能再次祸水东引、嫁祸百里苍,现在的形势下,再抓错一次人,会严重伤害到奥丁联邦。
骆寻握住殷南昭的手,柔声说:“睡一会儿吧!”
殷南昭闭上了眼睛。“你找我什么事?”
“安蓉的笔记本里有一页很可能藏着隐晦的信息。”
殷南昭立即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骆寻有点后悔,应该等到下车时再告诉他,好歹让他休息半个小时。
殷南昭把驾驶模式切换成手动驾驶,一路风驰电掣,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家。
骆寻打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翻到玫瑰花园的一页,递给殷南昭。
殷南昭立即问:“这和你要玫瑰园的种植品种有什么关系吗?”
骆寻指着玫瑰园里的玫瑰花,让殷南昭仔细看。“看上去都是玫瑰花,似乎没有差别,可其实这是不同品种的玫瑰花。”
“说明什么?”
“这个玫瑰园是辰垣为安蓉特意种的,从始至终,只种植一种玫瑰花,红色女王。”
殷南昭现在心有挚爱,将心比心,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就像是突然看到一朵迷思花,别人不会有特别反应,他却一定会留意。“安蓉在通过隐晦的方式提醒辰垣。”
“我就是这么想的。”
殷南昭一言不发地盯着图画,仔细思考着什么,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两个人,一个是安蓉的长辈,一个是辰垣的好友,任何一个人单独出现在玫瑰园中都很正常。安蓉把他们两个都画在这里,是在暗示两人都有问题,但安蓉肯定不知道具体哪里有问题,所以才会找他,想要他秘密调查。
安蓉察觉到了事态严重,也想到了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都不容低估,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才给辰垣留下这条隐秘的线索。
辰垣是3A级体能,又手握兵权,任何人想要暗害他都非常难,但安蓉没有想到3A级体能的辰垣竟然突然异变……
骆寻没有打扰殷南昭,安静地坐在一旁。
等待的时间长了,理智敌不过身体的疲惫,人歪靠在沙发上渐渐迷糊过去。
似睡非睡间,殷南昭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给那只壁蜥注射药剂让它狂化?”
骆寻立即清醒了。“是的。我们研制这种镇静剂的目的是给异变后的异变兽使用,大家想了很多办法,尽可能模拟出异变兽丧失神志后的狂化状态,最后卓尔教授发现能侵犯中枢神经系统的变异朊病毒作用于棋格壁蜥后的状态最像。”
“既然有药剂能让野兽发狂,会不会也有药剂能让异种突然异变?”
骆寻猛地站了起来,瞪着殷南昭。
殷南昭的表情十分严肃。“会不会有这样的药剂?”
骆寻一边急速思索,一边艰难地说:“理论上……应该可以。破坏总是比建立容易,打碎总是比修复容易……如果有疯子致力于研究这个……的确可能!”
殷南昭眉目间骤然迸发出冰冷的杀意,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骆寻打了个寒战:“你怀疑……辰垣的异变是人为制造的?”
殷南昭听到骆寻的声音,立即恢复常态,对骆寻安抚地笑了笑。“你们新研制的镇静剂是不是已经证明有效?”
“目前的测试结果是。棋格壁蜥的中枢神经很特别,现在已知的镇静剂对它都没有好的镇静效果,但新研制的镇静剂一毫升就让它在十一秒内昏厥了。”
殷南昭合拢笔记本。“辰砂也许有危险,我必须立即赶去找他。”
“什么?”骆寻大惊失色。
殷南昭俯下身,重重吻了下呆滞的骆寻。“好好休息,继续完成你们的研究。”
骆寻都来不及反应,殷南昭就已经像疾风刮过一般消失在门外。
骆寻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难道殷南昭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内奸是谁?猜测到他会对辰砂下手?
骆寻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了研究院。
因为昨夜有了重大突破,大家欢庆完后都回家休息了。几个月来,一直忙忙碌碌的研究室里难得地一个人都没有。
骆寻呆呆坐了会儿,看看时间刚刚七点,距离殷南昭离开已经快要七个小时。
骆寻忍不住给紫宴发消息:“起床了吗?”
紫宴立即回复:“我压根儿没有上床。”
紫宴应该是消息最灵通的人,看上去他一切如常,是不是说明没有坏消息?
紫宴看骆寻再没有反应,不满地问:“你撩了一下就没有后文了?”
骆寻嗤笑:“昨晚到现在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
“没想知道什么。”
“听说你还住在执政官那里,什么时候搬出来?”
骆寻警觉。“问这个干吗?”
“如果不喜欢基地的员工宿舍,我有房子可以租给你。”
骆寻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敢保证,如果不是最近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紫宴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肯定已经把她和殷南昭的事翻了个底朝天。
“我要工作了,下次再聊。”
“撩完就跑!迟早有报应!”
“我是科学家,不相信神秘学理论。”
实验助理已经来上班,骆寻不再理会紫宴。
上班点还没到,卓尔教授就精神抖擞地来了,显然昨晚心情愉悦,休息得非常好。
他一边和骆寻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一边去药剂贮藏室拿昨晚提取合成的镇静剂。
“天哪!”愤怒惊慌的大叫声传来。
骆寻立即冲过去。“怎么了?”
“药剂不见了。”
其他人也匆匆赶过来。“不见了?怎么可能?”
“对啊,这个贮藏室,只有三四个人有权限进入吧!”
“三个。我、骆寻教授、卓尔教授。”安娜肯定地说。
卓尔突然想起什么,尖声问:“小家伙们安全吗?”
“安全。”负责照顾寻昭藤的艾瑞教授立即回答。
所有人松了口气。
大家仔细查找了一遍,又调出监控视频查看。
昨晚卓尔教授在离开前,亲手把新提取合成的药剂密封保存,放入了贮藏室。从昨晚到现在,监控视频中没有任何异状,药剂却不翼而飞。
大家面面相觑。
安娜说:“我会上报,找专人来调查。”
卓尔神情严肃。“这件事对我们研究的影响不大,有小家伙们在,我们可以再次提取合成制作,但这个药剂流失出去后究竟会造成什么恶果,现在难以预估。”
“分量多少?”
“一共23.68毫升,昨晚使用了1毫升,还剩下22.68毫升。”
大家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神秘的飞贼,一边开始重新提取合成制作镇静剂。
骆寻悄悄走出实验室,联系殷南昭,想问问是不是他拿走了镇静剂,可是一直没有人接听,估计正在信号屏蔽区。
骆寻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心中七上八下、紧张不安。
那个内奸既然一直在研究异变,肯定也会关注他们的研究。
如果他知道了他们最新的进展,完全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药剂。
骆寻看向实验室里面,从安娜到卓尔教授,每个研究员都在专心工作,一如往常,可骆寻疑心生暗鬼,只觉得现在看谁都像是有嫌疑。
卓尔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骆寻,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在外面盯着他们发呆。
骆寻掩饰地笑了笑,快步走回实验室,继续工作。
不管研究室里有没有内奸的眼线,她都不能耽误研究,必须快速推进。以前是为了治愈,现在却还要和内奸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