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繁衍不息,也是朝生暮死。
生命是永恒,也是刹那。
辰砂异变后,不分敌我地屠杀了上百人,不但杀死了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恒,还杀死了十几个奥丁联邦的特种战斗兵。
面对异变兽冷酷血腥的杀戮,不仅人类畏惧它,异种也害怕它。
按照奥丁联邦的军规,为了阻止异变兽造成进一步的破坏,应该当场就将辰砂处死。可是因为殷南昭的突然介入,制服了异变兽,让辰砂保住了性命。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异变兽就又会大开杀戒、疯狂杀戮。
辰砂是3A级体能者,变成的异变兽攻击力甚至超过3A级,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又是几十条、上百条人命。
除了殷南昭,没有人敢面对这样的杀戮机器。
恐惧下,几乎所有人都要求立即处死辰砂变成的异变兽。
即使殷南昭凭借个人威望,顶着巨大的压力暂时保住了辰砂的命,很多人依旧不死心。
最终,军事法庭专门召开了审判会,裁决辰砂的生死。
骆寻作为镇静剂的研制者,也被传讯去问话。
骆寻到了法庭,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发现四周全是穿着军服的军人。
想到这次审判将决定辰砂的生死,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骆寻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个人终端,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但有一条未读信息,应该是信号屏蔽前收到的。她因为太过忐忑不安,没有听到信号提示音。
骆寻点击打开信息。
殷南昭:“实话实说。”
虽然没有任何信息泄露,但骆寻的心安定下来。
宿一、宿七走进法庭,恰好坐到骆寻旁边。
宿一冲她礼貌地笑笑,真诚地说:“谢谢骆教授的镇静剂。”
宿七的表情却有点复杂,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骆教授,不管是前夫人,还是假夫人,反正您可做过我们第一区的夫人,公爵的事就拜托您了。”
骆寻看到宿七脖子上的那圈伤痕,心里满是苦涩,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宿七还想说话,宿一轻轻咳嗽了一声,宿七噤声了。
三位法官走进法庭坐下后,宣布审讯开始。
检察官首先询问事件亲历者宿一和宿七。
宿一和宿七把当天的经历如实陈述了一遍。
检察官询问:“辰砂变成的异变兽是不是杀死了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恒?”
“是。”
“是不是杀死了上百名阿尔帝国的军人?”
“是。”
“是不是杀死了奥丁联邦一等士官长阿格农?”
宿一意识到问题不对,想要辩解:“指挥官当时没有意识,所有行为都不是他自己的本意……”
检察官严肃地打断了他:“回答‘是’或‘不是’。”
宿一只能停止辩解。
检察官又问了一遍:“辰砂是不是杀死了奥丁联邦一等士官长阿格农?”
“是。”
“是不是杀死了一等士官长赵邦瑞?”
“是。”
“是不是杀死了二等士官长易曼?”
“是。”
……
检察官把辰砂杀死的十八名奥丁联邦军人的名字一一报出,一一询问。
随着一个又一个“是”,宿一和宿七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骆寻心里十分悲哀无奈,这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辰砂现在的处境了。
这些人的确是辰砂杀死的,可又绝不是他杀死的。
奥丁联邦历史上已经发生了几千次异变,辰砂不是第一个异变后杀死了战友的异变兽,却是第一个杀死了战友,依旧还活着的异变兽。
骆寻第一次深刻地感悟到,有时候活着真的比死了更艰难。
如果辰砂当场死了,即使那些被他杀死了的军人的亲人也会原谅他。所有人都会理解这只是一个人力无法控制的悲剧,依旧会把辰砂当作值得尊敬的长官。可是因为他还活着,就必须追究他造成的死伤,否则何以告慰那些死了的军人?
骆寻觉得检察官咄咄逼人的追问没有错,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可贵的,但这也不是辰砂的错。
殷南昭明明早知道有这个审判会,却没有提前给她做任何预备,只让她实话实说。
因为,虽然这场审判后面有不同势力在博弈角斗,但是那些死了的军人应该有人帮他们询问清楚缘由,应该有人郑重地说出他们的名字。
骆寻想起她成为A级体能者后,去英烈堂参加庆祝大会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屋子肃穆的军服中只有她一个医疗白。
辰砂说他做过自己异变的噩梦,但骆寻知道他恐惧的不是异变,而是害怕异变后伤害到自己在意关心的人。
如果辰砂现在还有意识,知道自己不但杀死了忠心耿耿的部下,还导致了人类和异种彻底决裂,有可能让无数异种失去家园、失去生命,他会选择生,还是死?
“骆寻教授。”法官在叫她。
骆寻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走到前面,接受询问。
“骆寻教授,让异变兽昏迷的镇静剂是你研制的吗?”
“是我的研究小组研制的。”
“药效过去后,异变兽会怎么样?”
“会恢复清醒。”
“是指它恢复野兽的清醒,还是人的清醒?”
“野兽的清醒。”
“也就是它会继续疯狂地攻击人、杀死人?”
“……是。”
“请问它有恢复人的意识,变回人的可能性吗?”
“有!”
“需要多长时间才有可能变回人?”
“……不知道。”
“变回人的概率有多大?”
“……不知道。”
“也就是说,它有可能永远都是疯狂的异变兽?”
骆寻内心十分抗拒回答这个问题,迟迟没有张口。
法官命令:“骆寻教授,请回答问题。”
检察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又问了一遍:“骆寻教授,是不是有可能它永远都是疯狂的异变兽。”
“是,但是……”
“骆寻教授,问题结束了,谢谢你的协作,请回座位。”
骆寻不甘心地想要把“但是”说完,可军事法庭不同于民事法庭,两个军警已经站到骆寻身边,示意她必须立即离开。
突然,法庭一侧的门打开。
白发苍苍的安教授和一个两鬓斑白、面容清癯的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安教授罕见地穿着一身军装,肩章显示是少将军衔。他身旁的男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也穿着一身军装,肩章显示是一级上将,比安教授的军衔还高。
骆寻震惊地发现他竟然是辰砂妈妈笔记本中玫瑰花园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身有残疾、一身戎装,也难掩他的儒雅气质。他和安教授肩并肩走进来时,简直像是穿过几十年岁月的风尘,从画图里走了出来。
安教授在奥丁联邦德高望重,另一个男人却好像比他更有声望,法庭里旁听审问的人全部站了起来,用目光致敬,等他们落座后,才又陆陆续续地坐下。
隐隐约约中传来窃窃私语。
“是楚教授!”
“几十年没有见过楚教授了……”
骆寻立即明白了这个男人是谁。
能和安教授并肩而立、军衔比安教授高、威望也比安教授高的楚教授,只有那个男人了——
楚墨的父亲楚天清。
不但曾经是第四区的公爵,手握大权,还在基因研究上成就卓越,研制出了很多治愈基因病的特效药,和安教授齐名。
据说几十年前,他为了救另一位公爵,受了重伤,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活下来后,身体却大不如前,坐骨神经受到破坏,落下了脚疾。
一时间,骆寻心念电转,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安教授冲她微微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骆寻想想自己的资历,她的“但是”的确没有任何说服力,而且她身份敏感,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中立者的反感,给辰砂带来灭顶之灾。
她吞下了没有说完的“但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安教授作为研究异变兽的基因专家接受了法庭的询问。
当安教授说异变兽有可能恢复神志变回辰砂时,大家虽然有质疑,但碍于安教授的威望,依旧尊重地聆听。
“……对已经发生的事,我非常悲痛,但辰砂不会是最后一个异变的军人,我们必须往前看、向前走,所以我更想讨论的是异变本身。这只异变兽是迄今为止,唯一还活着的异变兽,是最好的研究对象,不仅对研究突发性异变有帮助,还会对其他基因病的研究有帮助。”
等安教授说完,一位法官看向楚天清,礼貌地询问:“楚教授对异变兽有什么看法吗?”
楚教授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聆听审讯的人,徐徐说:“处死异变兽,只是一颗子弹的问题,似乎给了所有受害人一个交代,完美解决了问题。但是,真的完美解决了吗?死了的战士依旧死了,而且,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自己的长官手下,他们的死亡让人悲痛惋惜,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让异变兽活着,作为研究对象,很有可能大大推进异变的研究,那么死亡就不是没有意义,而是化作了春泥,滋养研究这棵树,让它能开花结果。杀死异变兽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攻克异变,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经过激烈的讨论,法庭宣布:
暂时不处死辰砂变成的异变兽,观察一年。如果异变兽对他人的生命造成威胁,或者并不能达到预期的研究目的,再裁决处死。
宿一和宿七兴奋地相视一眼,都走了过去,感激地对安教授和楚教授道谢。
骆寻看了眼安教授和楚教授,没有打招呼就悄悄离开了。
她不明白殷南昭在干什么,只觉得眼前像是笼罩了一团黏稠的浓雾,什么都看不明白。
不过,无论如何,辰砂的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骆寻摸摸汗湿的手,心里没有一丝轻松,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骆寻刚回到办公室,个人终端的蜂鸣音响起。
来讯显示是殷南昭,看来他已经收到审讯结果的消息。
骆寻接通视讯,殷南昭出现在面前。他穿着军装,坐在工作台前,正在处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
骆寻问:“辰砂怎么样?”
“老样子,强攻击性,暴躁疯狂嗜血,注射完镇静剂后又昏睡了过去。”
骆寻说:“我拜托安达发送了一份文件给你,里面有镇静剂使用时的注意事项。”
“已经收到。”
“你打算把辰砂送到小双子星,还是送回阿丽卡塔?”
“哪里都不送。”
“啊?”骆寻不明白。
军事法庭的审判已经申明,如果一年内研究没有任何进展,就要处死异变兽。骆寻以为殷南昭应该会把辰砂送到小双子星的研究院或者阿丽卡塔的研究院,尽快展开研究。
“不管是阿丽卡塔星,还是小双子星,对现在的辰砂而言,都不安全。它有可能神秘失踪,有可能意外死亡,也有可能意外伤到他人性命,最后被处死。”
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不安全,骆寻能理解,但小双子星是军事基地,算是辰砂的地盘,竟然连小双子星都不安全,奥丁联邦内部的暗潮竟然汹涌至此?
骆寻脸色发白,“那应该怎么办?”
“目前只能留在我身边,我和安教授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会尽快把新提取的镇静剂送到你那边。”
殷南昭说:“照顾好寻昭藤,它对辰砂、对异种都至关重要。”
“好。”骆寻点点头,表示明白。
殷南昭笑了笑,宽慰她:“你专心做研究就行了,别的事我会处理。”
骆寻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应该过问奥丁联邦的内政,但现在她怀疑封林的异变也是人为。如果不是他们恰好研制出了新型镇静剂,辰砂现在只怕也已经身首异处。
她心里满是激愤,忍不住问:“到底谁是叛徒?你既然能判断出辰砂有危险,肯定已经知道叛徒的身份,为什么不抓捕他?”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说:“我知道他害死了封林、让辰砂变成了这样,但是为了奥丁联邦,我不能动他,至少现在不能。”
“我不明白。”
“政治不是客观科学,它因人诞生,也像人性一样复杂。这个人的确做了不少恶毒的事,但他不是奥丁联邦的叛徒。他只是和我们政见不同,想要铲除我们这些挡路石。他对人类的仇恨不亚于英仙叶玠对异种的仇恨,他不会出卖奥丁联邦,就像英仙叶玠绝不会出卖阿尔帝国。我相信,他们只是各取所需、彼此利用。英仙叶玠对奥丁联邦正式宣战后,他们的合作已经彻底终结。游北晨六百年前说‘生死存亡关头,必须放下分歧、共御外敌’,也适用于现在。”
骆寻觉得殷南昭的理智简直匪夷所思,愤怒地问:“他害死封林,把辰砂变成了一只野兽,还三番五次想要置你于死地,你竟然要和他放下分歧,共御外敌?”
殷南昭抬起手,安抚地轻拍了下骆寻的头,“小寻,现在奥丁联邦最大的危机,不是他,而是英仙叶玠。”
似曾相识的动作,让骆寻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到奥丁联邦时,千旭安抚她的情景。骆寻心里温柔地牵动,愤怒不安的情绪平息了许多。
她爱的男人本就是这样,天使脸、魔鬼心、野兽身,对善恶黑白、是非对错的判断标准都异于常人。能接受设计自己人生的安教授拿他做研究;能明知道她是龙心,还毫无保留地信任,现在干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骆寻叹了口气,“我不管那个叛徒……内奸对奥丁联邦是不是忠诚,我只知道他真想杀了你,还差点成功,你自己小心点。”
殷南昭微微而笑,带着一贯置身事外的疏离淡漠,就好像事情完全和他无关,“他现在不会动我,因为他也明白英仙叶玠来势汹汹,需要和我‘放下分歧、共御外敌’。”
骆寻警告地瞪着他。
殷南昭忙收敛了笑意,答应:“我会小心。”
栽培室。
骆寻蹲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眼前一大片寻昭藤的幼苗。
骆寻相信,以殷南昭的做事风格,应该已经私下吩咐过安娜提高警惕、加派警卫,对她的提醒也就是顺嘴一说。
不过,骆寻一直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凡事都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她挖起一株最强壮的幼苗,移植到一个培养箱里,给紫宴发送了一条讯息:“十万火急,尽快来一趟研究院。”
十来分钟后,紫宴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关切地问:“什么事?”
骆寻满面惊讶,“你刚才在哪里?怎么这么快?”
紫宴几乎想掀桌子,没好气地说:“你说十万火急,我紧赶慢赶,你居然嫌我快?到底什么事?”
骆寻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记得你好像快要过生日了,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骆寻把装着寻昭藤的培养箱递给紫宴。
紫宴一脸不屑,压根儿看都不看,“上一个生日已经过了小半年,下一个生日还有大半年,请问你这到底是哪个生日的礼?骆寻女士,你还能更有诚意点吗?”
“哦……”骆寻有点尴尬,“那就算是赔罪礼吧!”
“为什么赔罪?”
“为我曾经怀疑过你是内奸。”
紫宴笑得灿若桃花,桃花眼眯了起来,盯着骆寻上下打量,“比起收礼,我倒想听你展开说说怀疑是怎么打消的。”
“我有新的怀疑对象了呗!”
“谁?”
骆寻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一点。
紫宴双手撑在工作台上,身子前倾,聚精会神地聆听。
骆寻在他耳畔低声说:“不告诉你。”
紫宴气绝,干脆利落地给了骆寻脑袋一下,“胆子真是见长啊,竟然敢戏弄我了!”
骆寻指指工作台上的寻昭藤,“这份礼你究竟收不收?不过,事先说好,收了它就必须照顾好它。”
“这就是那个你们一群研究员当宝贝的东西?”
“你还真是长了个顺风耳。”
紫宴拿起培养箱,端详着里面的小东西,“虽然你这礼送得很没诚意,但我一向乐于助人,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它叫什么?”
“因为还没有对外公布它的存在,一直没有正式命名,研究室里的同事们都是乱叫,有的叫它小家伙,有的叫它小可爱、小天使。”
“杀人吸血还可爱、天使?英仙叶玠肯定不同意。”紫宴笑看向骆寻,“你发现的物种,你有命名权,起个威武霸气点的名字吧!”
“我已经起好了,叫……寻昭藤。”
紫宴脸上的笑意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了,“哪个寻?哪个昭?”
“骆寻的寻,殷南昭的昭。”
“你这么擅用执政官阁下的名字,他知道吗?”
“知道。”
紫宴目光低垂,含笑看着手里的寻昭藤,“你对千旭的感情很深厚,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至少要有个十年八年才能渐渐平复。既然不是移情别恋,那么……昭就是旭。”
紫宴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问题。是我太蠢了,奥丁联邦能让我盯着查还查不出问题的人,除了执政官阁下,还能有谁呢?”
骆寻有点意外、有点感动,没想到紫宴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毫不犹豫地排除了她喜欢上别人的可能性,看似花花蝴蝶的人竟然会相信感情的长久。
紫宴抬头看着骆寻,指指自己的心口,一脸严肃地说:“我现在心很痛,本来以为等个十年八年,好好努力一下,就有机会让你爱上我。”
啊?骆寻一脸呆滞。
紫宴“扑哧”一声,满脸促狭,笑得乐不可支。
骆寻反应过来又被捉弄了,随手抓起工作台上的一本标本书,想要捶紫宴。
紫宴闪身避开,笑挥挥手,拿着培养箱准备离开。
“紫宴!”骆寻想起还有正事没有说。
紫宴回头,骆寻把三管注射剂递给他,“一管贴身收好,剩下两管可以送给你信得过的下属帮你保管。”
紫宴立即反应过来,“执政官给……那只异变兽注射的药剂?”
骆寻点点头,“刚研发出来的药剂,毒副作用还不清楚。”
紫宴表情平静,眼睛里却藏着无尽的哀痛,“你真的相信那只异变兽还有可能变回辰砂?”
骆寻鼻子发酸,眼中有了隐隐泪光,“当年我求辰砂投票让我加入研究院参与基因研究时,对他许诺将来如果有可以回报之处,定在所不辞。现在就是他需要我回报的时候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可能。”
紫宴突然展颜而笑,一言不发地接过注射剂,贴身收好。
骆寻叮嘱:“保护好自己,谁都不要信任。”
紫宴打趣:“所有人都不能信任?包括你?”
骆寻严肃地说:“包括我!”
紫宴愣了一愣,盯着骆寻。
骆寻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哦,有一个人你可以信任,执政官。”
紫宴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三天后。
北晨号太空母舰。
殷南昭正在伏案工作,智脑的机械声突然响起:“警卫队队长安冉请求进入。”
“放行。”
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安冉领着一个穿着白色医疗服、戴着白色头盔的医疗兵走进来。
“阁下,镇静剂送到了。”安冉说。
医疗兵把一个密封的药剂贮存箱递给安冉,安冉放到殷南昭面前。
殷南昭用特定的密码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十排注射剂。
他清点过数目,确认无误后,关上药箱,“可以了。”
安冉微笑着敬了一礼,转身离开,医疗兵却没有随着安冉离开。
殷南昭站起来,绕过工作台,走到医疗兵面前,无奈地叹气:“为什么不听话呢?这里是前线。”
骆寻摘下头盔,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我没有接受过训练,不应该跑到前线来给你添麻烦。可是,想要救辰砂,就必须先检查他的身体,弄清楚他现在的状况。既然你不能送他回去,只能我过来了。我保证一切听从指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殷南昭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
骆寻一下子喜笑颜开,扑进他怀里。
殷南昭抱着她说:“你不是麻烦。我不想你来,是因为在太空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我能力有限,没有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我宁可在这里和你共进退,也不愿意待在阿丽卡塔提心吊胆地等待,大不了就是……”
殷南昭用唇堵住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温柔如水,唇舌缱绻,倾诉着彼此的思念。
一吻结束,骆寻闭着眼睛,抱着殷南昭的腰,靠在他肩头。
自从辰砂异变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了。纵使前方荆棘遍布、利刃环绕,能有一个怀抱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她就能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殷南昭说:“走吧,带你去看看辰砂。”
两人走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金属门,进入囚禁辰砂的军事禁区。
宽敞的空间内,大笼子套中笼子、中笼子套小笼子,骆寻连着走进三个笼子,才站在了辰砂面前。
它正在昏迷中,温驯地趴伏在地上。
头上的白色犄角晶莹温润,像是用上好的白色玉石雕成。全身上下的皮毛雪白,连爪子都是雪白的,如同用冰雪凝聚而成,看上去美丽圣洁,没有一丝戾气,完全就像是古老神话传说中的祥瑞之兽。
骆寻禁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皮毛,温热柔软顺滑的触感,几乎让人觉得自己在抚摩一只可爱的猫咪。
殷南昭说:“抓紧时间。”
骆寻忙打开医疗箱,剪了一缕毛发,抽取了三管血,又用检测仪给它做了一个全身扫描,然后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身体监测仪放到它的脖颈处,可以实时采集它的心跳、呼吸等生理数据。
骆寻忙忙碌碌,拿出骨质分析仪,正打算对它的独角再做一个细致的检查,殷南昭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她,飞跃到笼子外。
笼门迅速关闭,却没有异变兽的速度快。
它原地飞跃而起,像是一道白光掠过,连它的身影都没有看清,半个头已经蹿到笼子外。
殷南昭重重一脚踢向它的眼睛,它狡猾地微微低头,把犄角对准殷南昭的脚。殷南昭早有防备,腿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它的犄角,仍旧重重踹在它的眼睛上。
异变兽不得不微微侧头,闭上眼睛。
殷南昭趁着它速度微滞,又是重重一脚,将异变兽直接踹回笼子中。
笼门终于关闭。
殷南昭抱着骆寻落到地上。
异变兽瞪着猩红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嘴,冲他们咆哮怒吼。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住金属栏杆,像是要把金属栏杆咬断。
骆寻看到手臂粗细的金属栏杆上竟然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齿痕,可以想象,它的牙齿触碰到人的后果。她禁不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殷南昭的手。
殷南昭说:“辰砂是3A级体能,异变后,攻击力超过3A级。和你在新闻里看到的视频相比,它现在越来越熟悉野兽的形体,也越来越会使用它的身体,不仅仅是它的牙齿,它头上的犄角、它的四个爪子、它的尾巴,都是致命的武器。这只异变兽的速度和力量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就算是我想要制服它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骆寻盯着异变兽。异变兽在笼子里左冲右突,愤怒地又抓又咬,甚至用头不停地撞击金属栏杆,狂躁地想要冲出笼子。
殷南昭扳过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肃容说:“小寻,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它还会变回辰砂,但现在它只是一只没有神志的野兽,超强的体能让它变成了杀人利器。”
骆寻知道殷南昭在担心什么,向他保证:“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观察研究它,只能在笼子外。如果要接近它采集实验样本,必须有我的陪同。”
“好。”
殷南昭把一把小巧精致的枪递给她,“你的安全永远优先于它的生命,如果遇到意外状况,必须先保护自己。”
骆寻盯着他手里的死神之枪,心里滋味十分复杂。
殷南昭抱住她,“对不起!”他也知道这把枪会带来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是小寻和异变兽体能差距太大,只有死神之枪能杀死异变兽。
骆寻摇摇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殷南昭温柔地说:“我承受不起你有任何差池,所以,需要开枪时,必须立即开枪!听懂了吗?”
“听懂了。”骆寻拿过枪,贴身收好。
嘟嘟的响声中,金属门打开。
宿一和宿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像是倒躺着的蜘蛛一样的机器人,八只细长的机械臂里抱着两头活的野兽。
宿一和宿二看到骆寻,有点意外,但没有多问,只是对殷南昭敬了一礼后,就安静地等候在笼子外。
殷南昭说:“你信里要求,为了异变兽的健康,要尽可能延长镇静剂注射时间的间隔。现在是它的进食时间,然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会有机器人专门陪它发泄,直到它开始残害自己的身体,宿一他们才会给它注射镇静剂。”
骆寻这才明白为什么是大笼子套中笼子、中笼子套小笼子,原来是为了增加异变兽的活动空间。
殷南昭拖着骆寻的手往外走,“你不会喜欢接下来的事,我们离开吧!”
两个倒蜘蛛形状的机器人滑动着身体,把野兽搬进笼子。
骆寻盯着那两只嗅到危险、拼命挣扎的野兽,结结巴巴地问:“你给辰砂吃……吃生肉?”
“它不是辰砂,它是野兽。”
“可是……”
“我喂过它熟肉,它完全不感兴趣,只有活物才能吸引它靠着本能进食。”
骆寻不说话了,回头看向笼子里面——
异变兽的爪子扒在金属栏杆上,狂躁地想要冲出来。
机器人已经放开两只野兽。它们压根儿不敢靠近辰砂所在的地方,瑟瑟发抖地躲在远处,冲着辰砂色厉内荏地呜鸣。
是饕餮盛宴,还是血腥杀戮?
骆寻立即收回了目光,沉默地跟着殷南昭离开了异变兽的囚禁区。
两人走出厚重的金属门,看到宿七和一个身材瘦高、气质文雅的男子守在外面。男子的身体发生了自然异变,长着六只胳膊。
骆寻不是第一次看到多臂基因的人,但这个男子的六只胳膊发育完整,都很健康,相当于有了六只手可以干活做事。
宿七和男子站得笔挺,向殷南昭敬礼。
殷南昭对骆寻介绍说:“这位是宿五,辰砂的私人医生,这段时间也是他在负责照顾异变兽。”
骆寻急忙伸手,客气地说:“你好,我是骆寻。”
宿五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愿意主动和他握手,愣了一愣,才伸出一只手,和她重重握了下,“谢谢你的镇静剂。”
骆寻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恰好赶上了,而且现在都不清楚有没有毒副作用。”
“不管怎么说,至少保住了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殷南昭说:“骆寻来这里是专门为了研究辰砂的异变。”
宿五眼睛一亮,真诚地说:“不管有任何要求,请随时吩咐,我会全力配合。”
骆寻也没客气,“我是一个人悄悄过来的,没有带研究助理,虽然机器人能分担很多工作,但有些事只有人能处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兼职做一下我的实验助理?”
宿五深深地盯了骆寻一眼,“非常愿意。”
她这哪里是请实验助理?有执政官在,什么人才找不到?她这是怕他们担心,请了一个人来监视自己。
“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我来找你。”骆寻对宿七礼貌地点点头,跟着殷南昭离开了。
宿五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暗暗叹息,完全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如此聪慧体贴,又如此坦荡利落。
因为上一任的公爵夫人太过优秀,他们下意识地对辰砂的夫人也寄予了厚望。当听到辰砂居然抽中签要娶一个阿尔帝国不要的公主,他们都很失望不满,不但自己从来没去看过公主,还一直鼓动着辰砂别把政治婚姻当真。等到时机合适时,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终止婚姻。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心怀成见,也许……
宿七等殷南昭和骆寻的身影消失在金属门外后,悲伤迷惘地问:“骆寻真的能让辰砂恢复神志、变回人?”
宿五长叹口气,“不知道。不过,安教授说他在基因研究上已经落入窠臼,难有创新,骆寻是新的希望。”
在一个临时布置起来的实验室里,骆寻开始研究辰砂的异变。
外面硝烟弥漫,人类和异种打得如火如荼。
骆寻刻意封闭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忘记这里是战场,全心全意地扑到研究上。
她的基因是纯种人类,她的情感却和异种紧密相连。
一方的战役总指挥是英仙叶玠,有可能是龙心的男朋友;一方的战役总指挥是殷南昭,是她的男朋友。
龙心和她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骆寻觉得,这么复杂的事情即使想也想不清楚,索性走一步算一步,只专注于眼前。
太空母舰上没有日夜,时间如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
骆寻每天忙忙碌碌,所有心神都集中在辰砂的基因研究上,希望能探寻到他基因里面的秘密。
她和殷南昭虽然同在一艘太空母舰上,但两个人都忙,见面的时间不但没有比他们在阿丽卡塔星上多,反而变得更少了。
骆寻常常为了盯实验,连着几天都睡在实验室里。
殷南昭不但要指挥整个战场的战役,还要处理联邦内部的政务,经常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忙得连正儿八经躺下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没有时间再为骆寻做早饭,甚至连自己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会抽空来见骆寻一次。
有时候,他会带着营养餐过来,两人一起吃一顿营养餐,在一起待上十来分钟。
有时候,他会趁着工作间隙,绕路到实验室来看骆寻一眼,给她送一小盒新鲜的水果,叮嘱她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有时候,他白天实在没有时间来,就会趁晚上过来,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折叠床上,相拥着聊一会儿天。
如果赶上骆寻已经睡着,他舍不得吵醒骆寻,就会看着她静静坐一会儿,给骆寻留下一朵迷思花。
清晨,骆寻会在花香中睁开眼睛,看到枕畔的迷思花。
这可是太空中,骆寻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新鲜花朵,简直像是有一个秘密小花园。
骆寻会找一个细颈的玻璃实验瓶,把花儿插进去。工作疲惫时,看到静静开放的花朵,总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英仙号太空母舰。
叶玠一身军装,站在舷窗前,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浩渺星河。
几个穿着军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喝酒,一边小声地聊着天。
闵公明将军说:“虽然辰砂变成了野兽,可只要他一天没死,第一区的人就心怀希望。第一区是一块大肥肉,所有人都垂涎欲滴地盯着,一直有人要求处死那只异变兽,殷南昭竟然扛着所有压力把异变兽保了下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道还指望着野兽能再变回人?”
林楼将军说:“听说那种新型镇静剂出自一个女基因学家的研究室,就是那个假公主骆寻,这个女人明明是纯种基因人类,却居然帮着异种……”
龙血兵团的现任团长莫里斯冲他打眼色,林楼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机敏地闭上了嘴巴。
房间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叶玠没有回头,冷冷地问:“她现在在哪里?”
闵公明和林楼将军都不知道“她”指谁,一头雾水地看看彼此,眼里满是迷惑。莫里斯恭敬地回答:“应该在北晨号上。”
和殷南昭在一起?叶玠脸色阴沉。
一瞬后,他笑了笑,讥嘲地说:“看样子她是想帮异种找到医治突发性异变的方法。”
莫里斯想到龙心的本事,忧形于色,“如果能成功医治突发性异变,不少星国也许会改变对异种的看法……”
叶玠冷哼,“你以为她真的是龙心吗?”
莫里斯想起龙心,又是敬又是畏。
那个女人再优秀,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龙心却是一个……天才,怪物!她绝不可能是龙心!
一天天过去。
G2299星域已经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两边的军人都越打越斗志昂扬,骆寻的研究却像是陷在了沼泽中,一直停滞不前,没有一点进展。
她的心情越来越差,整个人像是一只困兽。
虽然宿五一再劝说她不要着急,骆寻自己也知道科学研究的路本来就漫长艰辛,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也许太执着于结果,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沮丧。
又一次实验失败后,骆寻冲出了实验室。
她走到关押异变兽的隔离区,让宿一帮她打开金属门。
骆寻坐在地上,隔着一排金属栏杆,看着昏睡的异变兽。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办法相信辰砂变成了眼前的野兽,总觉得一切像是一场噩梦。等噩梦醒后,那个像雪山一般高傲冷漠的辰砂就会出现。
骆寻把手探进笼子里面,轻柔地抚摩着异变兽。
她清晰地感受到它温热的身体随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认识到这不是梦。
骆寻张开五指,用手做梳,帮它梳理毛发。
异变兽似乎感觉很舒服,抖了抖身子,打了个响鼻。
一直守在一旁的狄川急忙提醒她:“异变兽无意识拍下爪子,你的手就会断掉。”
骆寻收回了手。
她沮丧地抱住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辰砂是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被锁在笼子里,不见天日,要么疯狂地撕咬,要么失去意识地沉睡。
几乎从认识辰砂的第一天起,辰砂就一直在强调异变后宁愿干脆利落地死,也不愿没有神志地活。
她却违背他的意愿,让他活了下来。但是,这种没有丝毫尊严、苟延残喘的活法是辰砂想要的吗?
殷南昭走进来,对狄川点了下头,狄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殷南昭从背后拥住骆寻,“研究不顺利?”
骆寻喃喃说:“辰砂会不会恨我们让他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相信他愿意争取一线生机。”
“……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一线生机。”骆寻鼻子发酸,嘴里发苦。
“肯定有,我不是异变后又变回了人吗?”
“安教授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你的异变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推测出和4A级体能有密切关系。如果4A级体能是异变的安全区,辰砂想要变回人,就必须先是一个人才能把体能提升到4A级,然后,才有可能变回人。这不是悖论吗?就像是我想要找回记忆,就必须先恢复记忆才能配制出恢复记忆的药剂……”
殷南昭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骆寻掰开殷南昭的手,难受地说:“真正的基因研究天才是龙心,不是我。如果是龙心,也许就能研究出治愈突发性异变的方法……”
“嘘!”殷南昭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在她耳畔说:“我知道你很想救辰砂,但你不是第一天做研究,应该知道任何研究都不可能急于求成,就算是天才也要经历无数次的失败。”
“我害怕辰砂等不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小寻,我们只能为了一分的希望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骆寻闷闷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殷南昭猛地把她打横抱起来,骆寻惊讶地瞪着他,“你干吗?”
“带你去感受一下人类的渺小。”
殷南昭把骆寻抱到一个狭长的密封长廊里,放了下来。
他按了下墙上的按钮,一个全身透明的椭圆形仪器滑动到他们面前。
殷南昭说:“几十年过去了,这玩意儿居然还是这样。”
殷南昭拉着骆寻挤到椭圆形的仪器里,因为空间狭小,骆寻的背必须紧贴在殷南昭怀里,玻璃舱门才能合拢。
骆寻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人工清洁战舰外部,我几十年前用过一次。”
殷南昭说着话,操纵机械臂按了个按钮。密封的长廊突然打开收缩进去,只留下一条狭长的金属板,孤零零横亘在太空中。
氧气和重力都消失,他们靠着机器的磁力才吸附在狭长的金属板上。
骆寻觉得自己头朝下打了个转,浩瀚的星空就在她头下,整个人好像马上就要被没有底的黑色深渊吞噬,禁不住失声尖叫:“要掉下去了!”
殷南昭失笑,“这里是太空,不管是你的头下,还是你的脚上,都是虚空。”
骆寻已经适应了失重的状态,也发现从下往上看过去,她的上方也是浩瀚的星空。
她刚松了口气,殷南昭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仪器的磁力消失,他们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飘向无边无垠的太空。
骆寻心跳如雷,再次失声尖叫:“安全带!你忘记了安全带!”没有和母机相连的安全带,他们随时有可能迷失在浩瀚的太空中。
“哎呀,我忘记了。”殷南昭叹气,“小寻要和我永远迷失在太空中了,怎么办?”
天旋地转中,骆寻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的语气里满是调侃。她知道被戏弄了,不禁恨恨地叫:“殷南昭!”
殷南昭安抚地吻吻她的头,“闭上眼睛,用心聆听。然后,睁开眼睛。”
骆寻听话地闭上眼睛,用心聆听——
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日常生活中,不管任何时刻,都没有绝对的安静。
有风声,有虫鸣声,有树叶晃动的声音,有人声,有空调运行的声音……但是,在外太空,没有空气,没有了声音传输的介质,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绝对的安静中,骆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飘浮在宇宙中,像是一叶浮舟漂向洪荒的尽头,似乎一切都在从她身体里一点点剥离,再慢慢远离。
喜悦、悲伤、烦恼、痛苦、爱恋……甚至连生命都在远离。
骆寻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似乎冥冥中触摸到了死亡,让人宁静又恐慌。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漆黑,繁星万点静静闪耀,还有一团团光华璀璨的星云。
她依旧在不停地飘浮旋转,整个宇宙都好像在随着她转动。
光华流动间,斗转星移,她像是看到了宇宙初生的状态。
天地玄黄,鸿蒙初开。
生命孕育、诞生、繁荣、衰老、凋敝。
亿万年的进化,从RNA到DNA,从肉眼看不见的原核生物到千姿百态的生物种群,无数的物种崛起,无数的物种灭亡。
生命是繁衍不息,也是朝生暮死。
生命是永恒,也是刹那。
生命是至强至坚,也是至弱至脆。
混沌间的刹那通明,骆寻竟然泪盈双睫。
她神情怔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是一个失聪的人刹那间听到了星际中顶尖交响乐团的迎春舞曲,太过震撼,反而失去了用语言表达的欲望。
殷南昭似乎完全知道她的心情,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抱着她。
良久后,骆寻的心情才渐渐平复,轻声说:“谢谢。”
这样诡秘莫测、波澜壮阔的景致,如果不是殷南昭,她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感受到。
因为两颗心的相拥,不仅拥有了自己的世界,还拥有了对方的世界,生命的长度没有变,可生命的广度与深度都变了。
壮阔的景致并不能解决现实的烦恼,但是,刹那间脱离现实的极致体验却会让心灵得到力量,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殷南昭低下头温柔地吻了骆寻的脸颊一下,什么都没说。
无数次独自一人飞跃过茫茫太空,本来以为都是早已经看麻木的风景,可是,因为有了一个人在心头,通过她的眼睛、她的心灵,他也感受到了震撼、感动、欣喜,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殷南昭的通信器响起蜂鸣音,安冉急切地问:“阁下,已经过了预定的开会时间,您在哪里?”
“不小心飘到了外太空,我已经给你开放了定位权限,麻烦你派个人来接一下我。”
安冉结结巴巴地说:“您……飘……飘到了外太空?怎么飘过去的?”
“我忘记给CL64清洁机系上安全带和母机相连,这东西没有能源推进器,我没办法飘回去。”
安冉沉默了一瞬,声音发颤地说:“请阁下稍等,我马上派人过去。”
骆寻大惊失色,“你居然真的忘记了系安全带?我还以为你在故意吓唬我。”
殷南昭毫无羞愧,“几十年前用过一次,忘掉操作很正常。我以为这机器有自动绑定设置,没想到它这么落后。”
茫茫太空,星光璀璨。
即使身边的人是这个星际间体能最强大的男人,也渺小如微尘,连想挪动一步都做不到。随便一个意外,他们就会真的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
骆寻喃喃说:“殷南昭,你是个疯子!”
殷南昭笑,“嗯,你爱的疯子。”
骆寻突然间禁不住大笑起来,她这样一个时时谨慎、刻刻小心的人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连这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发生了,别的事情也一定会从不可能变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