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光明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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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拥有一个代表光明的名字,也的确给了不少人光明,但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却不得不在黑暗中挣扎。

自从奥丁联邦指挥官辰砂异变的新闻曝光后,整个星际的人类对异种都是又畏惧又憎恶。

殷南昭下令让楚墨耐心地和人类沟通,尽量让人类了解什么是突发性异变——并不是神秘诡异的怪事,只是一种令人伤心的基因病。

楚墨对全星际公开披露了奥丁联邦几百年来关于突发性异变的研究,还联系了他认识的各个星国的权威医生和知名的基因学家,把研究资料发送给他们,证明突发性异变只会发生在A级体能以上的“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身上,相对整个异种人群是小概率事件。

殷南昭希望人类明白,体能A级以下的异种没有异变可能,也就是说,普通的“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不会突然变成野兽,对其他人造成伤害。希望人类对异变兽的恐惧憎恶不要漫延到普通异种的身上。

但是,在恐慌情绪的感染下,没有人愿意真正聆听,连专业的医生和基因学家都拒绝用理智去分析,人们就是认定了异种会变成凶残的野兽,伤害人类。

各个星国都开始驱逐、迫害“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异种们不得不四处躲避逃亡。

殷南昭令紫宴调动所有资源,尽量帮助异种逃往奥丁联邦,但并不是每个异种都愿意逃到奥丁联邦,因为异种也会害怕突然异变的异种。

而且,辰砂的突然异变导致了人类和异种的势不两立,让这些普通的“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家园和亲人,他们对那个从没有去过的奥丁联邦甚至有了隐隐的恨意。

他们有的加入了雇佣兵团,靠着卖命养家糊口;有的加入了海盗团,靠着打劫为生;还有的在星际间四处流浪,靠着不太光彩的手段苟且偷生……

就像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人与人之间的伤害也总是相互的。当人类驱逐迫害异种时,异种也会心怀怨恨地奋起反抗,当反抗造成了伤亡惨剧时,人类就越发认定异种是凶残冷血的野兽。

人类和异种的敌对,不仅让无数异种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也让无数普通人类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

整个星际都变得动荡不安,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当英仙叶玠态度强硬地对异种开战,所有星国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陆陆续续地宣布支持阿尔帝国,派出军队支援阿尔帝国对奥丁联邦的剿灭战。

六百多年前,当阿尔帝国是星际间最强大的星国时,也不过只有二十来个星国愿意和它组成联盟军讨伐异种,这一次却有将近一百个星国加入联盟军,再加上雇佣兵团,几乎整个星际、所有人类的势力都参与了战争。

G2299星域的战争不再仅仅是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的战争,还是异种和人类的战争。

实力强的星国直接派出大型战舰支援阿尔帝国,很多中小星国没有能力参与这样大型的太空战役,就宣布愿意提供能源,保证阿尔帝国的能源补给线畅通便捷,比奥丁联邦节省了十分之一左右的时间和成本。

短时间内看不出差异,但时间长了,这样的差异会让善于利用的指挥官彻底掌控战势,把另一方活活扼死。

百里苍是能源交通部部长,又精通军事,自然能看明白这种差异。

他一直非常自负于奥丁联邦的能源补给线,曾经在议政厅,当辰砂不同意开战时,嚣张挑衅地对辰砂说:“太空战役打的就是能源,我能源到处就应该是你战舰征服处!”

但是,现在面对所有人类的联合时,他终于理解了紫宴曾经说过的话:“与阿尔帝国为敌和与整个人类为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虽然天时地利人和,所有形势都对阿尔帝国有利,但英仙叶玠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一般人,绝不能轻敌。

不管心里多么恨意滔天,他的行动都十分冷静克制,并没有立即发起全面进攻,而是在试探性进攻的同时,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整顿军务上。

毕竟他刚刚登基,不管是军队里,还是阿尔帝国国内,很多人并不认可他,如果此时他一个疏忽打了败仗,不但会让高涨的士气一泻千里,还会让不支持他的人趁机作乱。

叶玠经过深思熟虑,认为拖一拖时间对他更有利。不如利用殷南昭这块磨刀石把阿尔帝国这把已经生锈的刀好好磨一下,等锋利的刀刃露出来后,再干脆漂亮地全力出击。

殷南昭很快就察觉出英仙叶玠的意图,但奥丁联邦是为了保卫自己而战,不是为了侵略而战,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英仙叶玠手里,不在他手里。

正好奥丁联邦已经四百多年没有打过大型太空战争,北晨号太空母舰上的大部分军人都太生嫩,他们需要一个浴血成长的过程。

英仙叶玠用他做磨刀石练兵,他也可以用英仙叶玠做磨刀石练兵。

一次次战役,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各有输赢,战场上呈现胶着状态。

百里苍一直密切关注着每一次战役。

他像小时候一样,每一次战役结束后,都会在智脑中复盘模拟演习,假想自己是指挥官该如何指挥这场战役。

不知道是他成长了,还是殷南昭退步了,他再找不到以前复盘演习殷南昭指挥的战役时的热血沸腾、高山仰止的崇拜感了。

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因为基因病去世了。

父亲是在能源星上开采能源的矿工,收入优渥,但常年在外,为了给他一个安定良好的生活环境,父亲把他寄养在阿丽卡塔星的亲戚家,按月给亲戚家支付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父亲没有死时,他的生活很不错,尤其每年父亲回来轮休的那两个月,总会格外开心。

父亲喜欢野外,经常带着他出去露营。

在帐篷里,昏黄的节能灯下,父亲给他讲能源星上开采矿石的故事。

在淙淙溪水旁,漫天星光下,父亲给他讲奥丁联邦军队保护能源星的故事。

……

父亲的故事光怪陆离、刺激有趣。探险家、海盗、雇佣兵、军人、走私商、掮客……听得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恨不得立即长大,投身那个精彩的世界。

八岁那年的夏天,他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回来时,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

亲戚说他父亲运气不好,被星际海盗杀死了。他哭着追问海盗有没有被抓住,亲戚翻着白眼说海盗都是干完就跑,来无影去无踪,到哪里去抓?自认倒霉吧!

那个夏天之后,他的生活就彻底变了。

明明亲戚收到了一大笔父亲的抚恤金,足够抚养他到成年,却说他是个吃闲饭的,对他经常又打又骂,警告他老实一点。

也许他血液里压根儿没有老实的基因,打骂虐待不但没有让他变得老实,反而让他变得越来越好勇好斗。

他在星网上查到父亲死亡的原因,原来父亲为了早一点见到他,没有搭乘载客飞船,搭乘了运输能源矿的飞船,不幸碰到抢劫的星际海盗,被杀死了。

报道飞船遭遇海盗的新闻之后,还有一条简短的新闻——

虽然星际海盗得手后,立即炸掉飞船,毁尸灭迹,消失在茫茫星海中,但七天后,奥丁联邦的一支军队找到了他们,把整个海盗团全部剿灭。指挥这次战役的将军对全星际的海盗公开发送了一条信息:手染奥丁联邦公民鲜血的人终会葬身于自己的鲜血。

百里苍记住了那个将军的名字——殷南昭。

他想再找到更多关于“殷南昭”的消息,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可是,在失去亲人的孤独悲痛、焦灼迷惘中,他似乎找到了一丝慰藉、一个方向。

他立志要参军,渴望成为大将军,指挥千军万舰征服星辰大海。

但是,没有长辈的指引,只有亲戚的谩骂虐打,他熊熊燃烧的渴望找不到合适的出路,只是让他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麻烦中。

因为逞勇斗狠,他成了学校里最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因为偷用亲戚的账号,去星网上打战争游戏,他成了亲戚咒骂的白眼狼。

年龄不大却劣迹斑斑,后来还因为打群架进了警察局。

机缘巧合,当时担任治安部部长的老公爵恰好看到他,对他这个问题儿童生了兴趣。

他成了联邦第五区公爵的继承人候选者。

因为有了权限,可以登录军队的网站,他查到了更多关于殷南昭的消息。

他又激动又开心,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不愧是我崇拜的人”的骄傲感。

当他们一群孩子接受军事训练,在智脑里玩虚拟战争游戏时,别人都喜欢扮演游北晨,他却独独喜欢扮演殷南昭。

他喜欢殷南昭的狠绝血腥,没有退路的一往无前。

他知道,在殷南昭收割敌人的性命前,早已经把自己的性命放到了祭坛上。

那天,殷南昭跟随执政官和指挥官来看他们时,一群孩子激动地冲上去围住殷南昭,七嘴八舌地提问题,殷南昭和颜悦色地回答着每个人的问题,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连性格内向的棕离都忍不住往前挤。

一向逞勇斗狠的他却觉得腿软,只敢站在远处,敬畏地悄悄看着。

在封林他们眼里,殷南昭是指引道路的希望,可他已经反复推演了殷南昭的战役千百次,只有他才真切地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希望,恰恰相反,他是绝望。

当辰砂的父母意外去世后,殷南昭出任执政官。

但凡对政治敏感一点的人,都能感受到奥丁联邦陷入了内忧外患中。

因为执政官和指挥官同时意外死亡,七个自治区和中央行政区相互制衡的稳定局面被打破,公爵们很有可能内讧。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华虎视眈眈,一定会趁机发兵攻打奥丁联邦,企图收复阿丽卡塔。

一个处理不当,奥丁联邦很有可能再次四分五裂,陷入连绵战火中。

封林、棕离他们虽然隐隐约约明白一点,但毕竟年纪小,还没有被确定为继承人,总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只顾着兴奋地看热闹。

平时最能闹腾的他和紫宴却变得寡言少语,紫宴一直心眼多,估计已经察觉到什么,他却只是因为敬畏。

从殷南昭指挥的战役中,他看到他灵魂深处写着孤独和死亡。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只不过比他大了三十多岁,明明还那么年轻,又屹立在权力顶峰,前途一片光明,可他的灵魂一片死寂,像是只剩下黑暗。

几个月后,阿尔帝国的皇帝英仙穆华正值盛年,却在原始星意外死亡。独子英仙叶玠还未满一岁,弟弟英仙穆恒登基,成为阿尔帝国的新皇帝。

英仙穆华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才干突出、心怀壮志,英仙穆恒却和哥哥截然相反,谨小慎微、温和胆小,只想安稳地当个太平皇帝,完全不想打仗。

奥丁联邦的外患不知不觉中化解了,殷南昭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处理老公爵。

直到今天,百里苍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结果。

十几年中,六位公爵,死了三位,重伤两位。

第六区公爵意外事故身亡,紫宴成为他们之中最早继承爵位的人。

第七区公爵体能晋升到3A级后,在庆祝宴会上突然异变,杀死了第三区公爵,本来还会再杀死第二区公爵,楚墨的父亲楚天清拼死救下他,两个人却都受了重伤。

第五区公爵本来就有慢性基因病,行动越来越迟缓,已经不能正常行动。

老公爵们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他们几个人几乎同时成为新公爵。

旧势力被打破,新势力还羽翼未丰。

至此,奥丁联邦的内忧也解决了。

几年后,第二区的老公爵和第五区的老公爵在伤病中离开人世;第四区的老公爵楚天清虽然活着,但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常年静养。

百里苍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这一切和殷南昭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反正他和老公爵没有什么感情,他不在乎,也不关心。

殷南昭执政后,格外重视他们的教育,亲自负责他们的体能训练。

以至他们这群孩子,连被淘汰掉的后来都体能个个是A级,虽然没有当上公爵,却都是各个政府部门争抢的优秀人才,有一个很光明的前途。

当老公爵宣布他是继承人时,他最激动的不是可以当公爵,继承财富和权力,而是他终于有可能成为指挥官,像殷南昭一样统领军队、指挥战役了。

他年龄比辰砂大,比辰砂先加入军队,也比辰砂更努力。可是,最终却是辰砂成了指挥官。

百里苍不能说殷南昭偏心,因为辰砂不管是体能还是作战能力都让人无可挑剔,但是百里苍无法理解殷南昭的选择。

辰砂过于干净,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根本不知道人心的龌龊阴暗,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他和殷南昭像是截然对立的两面,一个属于光明,一个属于黑暗。

百里苍本来以为殷南昭会选择和自己相近的他,没有想到殷南昭选择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辰砂。

……

这一次的战争,百里苍也完全无法理解殷南昭。

人类和异种已经全面开战,异种再没有退路。

要么异种彻底征服人类,杀得人类再不敢反抗,臣服于异种;要么异种被人类彻底征服,让人类屠杀殆尽。

按照殷南昭以前的作战风格,这是他最擅长的战役,可是,他现在却打得黏黏糊糊,完全不像他的作战风格。

在上百个星国和雇佣兵团的围攻中,人类有源源不绝的兵力、源源不绝的能源、源源不绝的战舰、源源不绝的战机……

殷南昭就像是无法撼动的巍峨大山,伫立在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前,将企图毁灭奥丁联邦的泼天海水全部挡了回去。

百里苍不得不承认,殷南昭依旧很强,牢牢地钳制着人类盟军的进攻。但是,他难道不明白吗?

不管奥丁联邦多么强大,也只是一个星国。

这次的战争和六百多年前的战争不同,现在是整个人类想要灭杀异种,殷南昭企图用一国之力对抗整个人类,根本不可能。

这场战争打得时间越久对人类越有利,殷南昭明明应该利用他擅长的狠绝凌厉,不留退路、一往无前地进攻,用雷霆手段将人类盟军击溃,再用血腥手段把他们彻底征服。

可是,殷南昭就好像已经失去了他的凌厉无畏,用最保守的作战方法,谨慎地防御着人类盟军的进攻。

百里苍非常失望。

因为自小到大的敬仰敬畏,这种失望强烈到甚至夹杂着愤怒,就像是被一直以来坚信依赖的人背叛了。

阿丽卡塔星,斯拜达宫。

七个自治区和中央行政区的重要官员们汇聚在议政厅,举行会议。

通过全息影像,殷南昭也参与了会议。

他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手斜撑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棕离侃侃而谈。

“……迄今为止,阁下都没有调动南昭号,一直在指挥北晨号作战,让人不得不怀疑阁下存有私心——为了保全南昭号的兵力,不惜损耗北晨号的兵力。

“截至目前,最新的统计数据,北晨号受伤人数高达74094人,阵亡2038人,战机损毁18294架,战舰损毁16艘……”

棕离报了一串数字,咄咄逼人地质问殷南昭:“南昭号才是阁下的指挥舰,为什么阁下不调遣南昭号上前线,要使用阁下并不熟悉的北晨号?”

楚墨打圆场说:“当时辰砂突然出事了,情况紧急,执政官只能接管北晨号的指挥权。”

“距离辰砂出事已经过去大半年,这不能成为理由。”

殷南昭就像是事情完全和他无关,平静地问:“棕离部长觉得我该怎么做?”

棕离说:“阁下应该使用南昭号作战,这样才符合……”

百里苍站起来,大声反驳:“阁下应该继续使用北晨号作战。”

棕离张嘴想要说什么,百里苍质问:“难道棕部长觉得北晨号那个烂摊子应该交给其他人来收拾?”

棕离不吭声了。

殷南昭似乎完全没有听懂百里苍话里话外暗藏的讥讽,淡然地说:“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我就继续使用北晨号。还有其他议题吗?”

所有人沉默。

殷南昭正要关闭会议信号,百里苍突然说:“阁下,是否应该从法律上确认辰砂已经死亡?”

殷南昭的面具脸转向百里苍,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百里苍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心里告诉自己他没有做错!

他高昂着头,盯着殷南昭,“只有确认辰砂死亡后,才能提名担任指挥官的新人选。联邦现在的形势必须尽快有新的指挥官,南昭号不能空置,必须有人指挥,担负起保卫联邦的职责。”

“我……同意。”

“我也同意。”

议政厅里响起陆陆续续的附和声,从迟疑到坚定,所有人都认可了百里苍的提议。

殷南昭收回目光,平静地说:“辰砂变成的异变兽仍然活着,现在确认他死亡,合法吗?”

“那只异变兽活着就不合法!”左丘白站起来,冷冷地说:“我不明白阁下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让它活着,按照军规,它早就应该被处死!”

殷南昭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军事法庭的判定,安教授和楚教授已经解释过,异变兽有可能变回辰砂。”

左丘白讥嘲:“是吗?封林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这样说?当时辰砂能一剑斩断封林的头,现在为什么别人不能斩下他的头?封林一个人都没有伤害,辰砂却杀了上百人,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殷南昭不想和不理智的左丘白纠缠,直接忽视他,对百里苍说:“我同意你的提议,联邦应该有新的指挥官。”

百里苍见目的达成,不再关心异变兽的死活。

反正这半年来他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殷南昭软硬不吃,就是不肯退步。他们胆子再大,也没有人真敢跑到殷南昭的地盘去宰杀异变兽。

百里苍说:“事不宜迟,我提议现在就投票选出新的总指挥官。”

殷南昭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你有提议人选吗?”

百里苍坦然地看着他,“我自己。”

殷南昭未置可否,视线扫过四周,“还有谁想担任联邦的总指挥官?”

紫宴笑眯眯地举起手,“我凑个热闹吧!”

殷南昭看没有人再报名参选,让智脑开始无记名投票。

百里苍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

平时反对他的人不少,但是目前的形势下,异种和人类已经势同水火、不可能共存,很多反对他的人也不得不从大局出发选择支持他。

几分钟后,投票结果统计出来,百里苍以压倒性的多数票获胜。

殷南昭干脆利落地签名,批准了投票结果生效。

文件归档后,智脑的机械声宣布:“即日起,百里苍出任奥丁联邦的总指挥官。”

议政厅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左丘白扬声问殷南昭:“阁下既然同意继续使用北晨号,南昭号星际太空母舰是不是就交给百里苍了?”

掌声骤然停止,上百人的议政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百里苍从没有敢想过接管南昭号,他只是打着北晨号的主意,完全没有想到之前的无心气话竟然会导致这个结果,紧张得几乎全身都要发抖。

“可以。”

殷南昭连眼皮都没有抬,淡然得就好像他交出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而不是奥丁联邦一半的太空部队,还是最强的那一半。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觉得自己幻听了,连提出这事的左丘白都意外地愣住。

他只是因为封林的死迁怒辰砂,又因为不满殷南昭对辰砂的维护,故意给殷南昭添堵。其实,他压根儿没觉得自己的提议合理,更没觉得自己的提议能成功。

虽然殷南昭在战场上没有令人惊喜的表现,甚至可以说,让他们这些一直密切关注的人很失望,但殷南昭也没有犯错,只要他不愿意,就算他们再觊觎,也没有人敢真伸手去拿殷南昭的东西。

百里苍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指挥南昭号,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站起来,目光殷切地看着殷南昭,手放在心口,郑重地说:“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但是,今天我站在这里,在奥丁联邦首任执政官和七位公爵宣誓统一建国的地方,我用所有的赤诚和忠诚宣誓,不为自己的荣耀而战,不为自己的胜利而战,不为自己的私欲而战,只为异种的生存而战!我愿用鲜血为联邦开拓星域,用生命为联邦守护星域,纵死无悔!”

百里苍的话发自肺腑,一腔赤诚。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打动,热血沸腾地站起来,大声欢呼鼓掌。

百里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殷南昭,期待着他的肯定。

殷南昭的面具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永远置身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令他动容上心。

他没有温度地盯了百里苍一眼,下令智脑切断通信信号。

殷南昭的全息虚拟身影消散不见。

百里苍眼中流露出失望与不甘,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看着议政厅里黑压压的人群。

殷南昭曾经说过:阿丽卡塔是遗弃,斯拜达是希望,从遗弃到希望只能一往无前。

如果殷南昭已经失去了一往无前的锐气,他愿意像年少时的殷南昭一样为异种血战到底。

百里苍举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吼:“联邦必胜!联邦必胜……”

生死存亡间,联邦必胜不仅仅是信念,还是异种唯一的生存机会,所有人都禁不住随着百里苍一起呐喊:“联邦必胜!联邦必胜……”

英仙号星际太空母舰,会议室。

“……截至目前,最新的统计数据是,受伤人数27839,死亡人数15525,战机损毁26484架,战舰损毁9艘……”

林楼将军读完报告,忐忑不安地看着叶玠。

叶玠叹了口气,“训练军队方面,我比起殷南昭还是差远了。”

林楼将军忙说:“怎么会呢?听说奥丁联邦受伤的人更多,医生和医疗舱都不够用,不同舰队的士兵为了争抢医疗资源大打出手。”

叶玠自嘲地笑了笑,问:“你喜欢狩猎吗?”

林楼将军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跳转了,愣愣地说:“不喜欢。”

叶玠眯着眼睛,似乎回想起以前狩猎时的事情,“狼群里,在猎人手中受过伤却活下来的狼才最难对付,奥丁联邦的死亡人数一定比我们少。”

林楼将军不服气地说:“我们的军队人数远远多过他们。”

叶玠讥嘲地笑笑。

行事稳重的林榭将军耐心地教导弟弟:“我们的军队是各个星国的联合军,看上去人多势众,可缺点也很明显,对命令的服从和执行力都比不上一支统一的军队。而且,这样的军队召集不容易,解散却很容易,即使什么矛盾都没有,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士气消散、分崩离析。”

林楼将军恍然大悟。

叶玠看着星际作战图说:“林榭将军说得对,必须趁着士气还凝聚时发起全面进攻了。”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肃容静听。

叶玠踌躇满志地看着会议室里的所有将领。

经过大半年的整顿,他已经牢牢掌控军队,阿尔帝国的政务也河清海晏,是时候发起对异种的全面进攻了。

几十年的准备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惜,陪着他一路走来的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不过,她迟早会回来的。希望那个时候,他能和她并肩站在阿丽卡塔星上,告诉她:“我们到达了,我们征服了!”

北晨号星际太空母舰。

临时实验室。

骆寻记录完最后一个数据,依旧没有新的发现,忍不住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一边转动僵硬的脖颈,一边捶着发酸的肩膀。

一双手搭在她身上,帮她揉捏着脖颈和肩膀。骆寻没有回头,索性靠着椅子,微笑着闭上眼睛,由着殷南昭按捏。

等疲惫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后,她才问:“今天怎么会这么闲?”

“我失业了。”

骆寻把工作椅转了个圈,看着殷南昭,满眼好奇。

殷南昭说:“因为辰砂无法履行职责,百里苍接替辰砂,成为联邦的总指挥官。刚刚他已经到达前线,所有将领正在向他述职,从现在开始,由他指挥战役。等南昭号到达前线后,北晨号应该会撤出前线,回奥丁星域驻守。”

骆寻不发一言。

她明白现在是战争时期,指挥官的职位不能空缺。百里苍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获得众人的支持理所当然。可是,从她踏上阿丽卡塔星那天起,奥丁联邦的总指挥官就是辰砂,难道所有人都认定辰砂已经死了吗?

殷南昭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心理上无法接受,但大势所趋,只能接受。”

骆寻抱住殷南昭的腰,闷闷地说:“百里苍做指挥官,肯定不会满足于被动防守,一定会发起全面反攻,人类和异种和解的希望是不是完全没有了?”

殷南昭轻抚着她的头,没有说话。

骆寻非常难受。

如果她能研究出治愈辰砂异变的药剂,证明异种依旧是“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就能让普通基因的人类不用那么惧怕异种,也许就能阻止双方的战争越打越激烈。

她禁不住又想,如果是龙心,也许已经找到治愈辰砂的方法了吧!

殷南昭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你安心工作,别的事情交给我来操心。”

骆寻沉默地点点头。

殷南昭说:“人类和异种的战争,和谁是指挥官没有关系,不用等百里苍发动全面反攻,英仙叶玠就会全面进攻。”

殷南昭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警报声后,百里苍的声音响起:“我是百里苍,奥丁联邦的指挥官。人类联盟军的战列舰正在全速接近,快要突破最后的警戒线,所有参战人员,立即各就各位,准备迎战。”

他说话间,一枚又一枚远程星际导弹已经射击在太空母舰上。

虽然太空母舰开启了能量防护罩,但导弹铺天盖地,接连爆炸,形成巨大的冲击波,让庞大的太空母舰都在震颤。

临时实验室的细节设计有的地方不算合理,不少实验仪器随着震颤从架子上落下,摔到地上。

殷南昭反应迅捷,直接把骆寻连人带椅推到舱壁边,用自己的身子做护盾,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打了大半年了,却是第一次直接对太空母舰发起攻击。

骆寻小声问:“这是最后的决战吗?”

殷南昭一脸淡然,平静地说:“最多算是太空母舰的决战,人类和异种……哪儿有这么简单?”

第一轮猛攻结束后,骆寻打算收拾整理掉落的实验器材。

殷南昭拉住了她,推着她往外走,“交给机器人处理。马上就会有更猛烈的进攻,这里不安全。”

骆寻只能随着殷南昭往外走,“辰砂那边……”

“它还在昏迷中,宿一、宿五他们都在,有情况会随时通知我,不用担心。”

骆寻以为殷南昭会护送她回到舱室,没有想到他带着她来到了特种战斗兵平时训练的训练馆。

现在正在打仗,参战人员都在全力以赴迎战,不参战人员也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严阵以待。训练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十分空旷安静。

大概为了照顾长期驻守在太空母舰上士兵的心情,椭圆形的训练馆空间十分开阔,一整面墙都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浩瀚无垠的太空。

密密麻麻的战机犹如鸟群一般盘旋飞舞,有的呼啸着冲向前方去迎战敌人,有的疲惫地受伤归来准备休憩。

一枚枚导弹划破虚空,飞驰而来,像是蔚为壮观的流星雨,从九天倾泻而落,击打在太空母舰上。

肉眼看不到能量防护罩,但是,每当有导弹爆炸,就会看到虚空中浮现出彩色的光纹,像是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来。

随着连绵不断的导弹,太空母舰四周的涟漪此起彼落,颜色变幻不定,像是一场用鲜血染就的梦境,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骆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亲眼看到太空战役,呆呆地站在巨大的透明墙前,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一枚导弹落在他们正前方,随着砰然炸开的巨大火焰,一阵剧颤传来。

骆寻猝不及防间,失声惊呼,身子摇摇晃晃,幸亏殷南昭揽住了她的腰,才没有摔倒。

殷南昭立如青松、稳如山岳,安抚地说:“冲击波大时会引发强烈颠簸,就像船行驶在水面上会有摇晃,不用担心。”

骆寻看着外面接连不断的导弹,担忧地问:“你真的放心百里苍?”

殷南昭淡淡地说:“放不放心都只能等待结果。战场上最忌讳两件事,一个是没有指挥,群龙无首;一个是指挥太多,不知道听谁的。我现在如果干涉,只会让结果更糟。”

骆寻看看四周,连个安全座椅都没有,不解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殷南昭脱下黑袍,摘下面具,拿起两把训练枪递给她,“之前咱俩都没有时间,现在正好你没有办法做实验,我也有空,可以教教你如何在太空战争中有效地保护自己。”

骆寻刹那间心里惊涛骇浪,殷南昭到底在担心什么?又到底在害怕什么?

殷南昭温柔地说:“小寻,只是以防万一。万一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能保护自己。”

“没有万一!我不是军人,如果我在战场上,一定是在你身边!”骆寻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明白殷南昭的想法。

他希望,即使万一他不在时,她也能用他教会她的手段自保,但是,没有万一。

殷南昭身影一闪,挡在她面前,近乎央求地说:“小寻,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我是殷南昭,奥丁联邦的执政官!”

骆寻盯着他,他的眼睛犹如黑夜,深不见底,藏着太多的难以言说。

骆寻含着泪笑了,“殷南昭,你给我听着!我会好好学习你教导的东西,但是,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独自求生,而是为了以防万一、并肩作战!”

她脱下白大褂,拿起训练枪,“来吧!”

巨大的透明墙外就是异种和人类激战的战场。

双方的战列舰正面相遇,变换着各种队形,都企图冲破对方的防守线,重创对方。

开阔宽敞的训练馆内却异常冷清,只有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白色医疗兵制服的女人。

骆寻心无旁骛,正在和一队攻入战舰内的敌人交战,目标是击退敌人,抢夺到救生艇逃生。

殷南昭站在一旁,提醒着她应该注意的事项,时不时还会暂停训练程序,给她示范该如何更有效地攻击和自卫,指点她在近身作战时如何利用匕首悄无声息地给敌人致命一击。

太空母舰持续不断地颠簸着,时而剧烈,时而缓和。

骆寻一遍遍失败,又一遍遍重来。

渐渐地,她习惯了颠簸,不但不会被颠簸影响到动作和速度,还会利用颠簸,身影变换更加飘忽不定,让敌人难以捕捉到她。

终于,骆寻赶在敌人抓到她前,成功抢到救生艇。

智脑响起喝彩声,恭喜骆寻完成了训练。

骆寻把训练枪放回枪架上,转身摆了个“请来进攻”的姿势,示意殷南昭来攻击她。

殷南昭看骆寻满头大汗,脸上和手上都是淤青,不愿再出手,“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我们先去医疗室拿点药。”

骆寻扯了个灿烂的笑,表示自己没事,“我还有余力,你不是批评我近身作战时动作不干脆利落吗?再训练一会儿吧!”

殷南昭的心不自禁地窒痛。

他拥有一个代表光明的名字,也的确给了不少人光明,但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却不得不在黑暗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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