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景宗之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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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敲响,燕燕怔怔地坐在一边,她的眼里茫然一片。

屏风内,侍女为耶律贤最后净身,萨满在作法祈祷,驱离妖魔,让大行皇帝的灵魂早日飞升。

屏风外,儿女们嘤嘤啼哭,玉箫抱着孩子晕倒,被侍女抬了下去。

外面,已经有侍从在通知文武百官、宗室亲王这个噩耗,并准备所有的丧服仪制。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飞到了空中,看着下面那个木然坐着的自己,还有哭泣着的人们,以及来来去去的仆从们。

以及,外面调动军士的声音。

这是大行皇帝在死前一一安排的,如今正在由着他曾经发布的命令在调动着。

她看到那个人躺在床上,侍女已经为他换好了衣服,他的神情奇迹般地平静了。为什么他的表情并没有停留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人死了,还会有感觉吗,肌肉还会有变化吗?这是真的,还是只出于她的意愿?

或者他这一生都未曾解脱过,但真希望他死后能够得到解脱。

她从小就很聪明,能够迅速看穿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可是很奇怪,唯有他,她自始至终,从来没读懂过。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地要娶她,就算她是萧思温的女儿,可是后族的好姑娘多得是啊,为什么要因为她,而失去他和韩德让的友情。

她虽然没有问过,但她知道,至少在她初入宫的时候,韩德让在他心目中,比她重要得多。他临死的时候,没有特意跟玉箫长谈,也没有跟她长谈,唯一那段精神好的时候,只见了两个人,一个是隆绪,他的儿子,也是帝国的继承人,而另一个,就是韩德让。

她的灵魂似飘在上空,看着他,她想看明白他,她想他对她说一句话,回答她这一生所有的疑惑,可是他并没有。

此刻,她看着他死去的表情,觉得他似乎在有些不耐烦地向她示意,走吧,你的问题已经不归我管了。

是啊,她的问题已经不归他管了。

她缓缓地吁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屏风后面,不知道这屏风后面,是不是她刚才那一刻灵魂出窍而看到的。

可是,这重要吗,这已经不重要了。

耶律贤死了。那个曾经打乱过她的人生,引导过她的人生,曾经让她恨,让她怜,也让她敬畏的男人,死了。

她想着草原上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在骗她,可她想,那是无奈的欺骗。第二次,他面临绝望和崩溃,她在那家小酒馆等他,那时候她只是想,如果连她都不等他的话,他会多么地难过。但那一等,却赔上了她的一生。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皇宫;握着她的手,把她带上了皇座;扶着她的手,让她一步步成为合格的一国之主。

可是如今,他不再骗她,也不再需要她,甚至,他的手也不在了。

如果说过去,哪怕独自坐到前朝的那个位置上,她都带着一丝别扭和一点底气,她这是代他执掌,她的背后还有他在把舵。可如今呢,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来面临抉择了。

好,或者坏;成,或者败;都只能她一个人来面对,来承担。

如果说过去,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还会想着这是他的国家。而如今当凌晨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这是她的国,只有她一个人,在承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导致的后果。

她坐在那儿,看着门外,一缕阳光在天边出现时,她站了起来。

耶律休哥和韩德让走了进来:“兵马调配完毕,朝堂的准备也已经就绪,请太后、主上上朝。”

燕燕站了起来,拉过耶律隆绪的手:“走吧,孩子。”

前殿,文武百官早已经闻讯,全体集于大殿之上,个个神情肃穆沉重。他们其实早有预感,皇帝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天的事情。及至这一夜兵荒马乱,到天明时丧钟敲响,就知道皇帝去了。

萧燕燕牵着耶律隆绪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远处,是刀剑如林的闪亮,近处,是群臣各怀心思的眼神。

他们看着她和她牵着的孩子,她曾经看过这种眼神,在她第一天独自上朝的时候。

这是群狼环伺的眼光,这一次,却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她想到了祥古山事变,尽管她那时候还没出生,但她听她的母亲和姐姐讲过。那时候察割已经杀了太后、皇帝和甄后,撒葛只皇后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是她没找到她的儿子,于是她毅然向王帐走去。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独自走在所有不怀好意的、嗜血的眼神中吧。

她站在殿前,看着阴暗的殿内,停了一下。她松开隆绪的手,因为她此刻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想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走在她后面左侧的是耶律休哥,右侧的是韩德让。她停下来的时候,休哥看了韩德让一眼,韩德让上前半步,微微低头,看向她。

她明白这个眼神,她扭头看向右后方,知道休哥也在等着她示意。

由他,或者耶律休哥在她面前先进去,这能够让她有一重抵挡,正如之前,耶律贤曾经为她所抵挡过那样。

但是,燕燕还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朝前迈了一步。

不,她要自己来,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从今天起,由她说了算。

她可以倚重和信任韩德让、耶律休哥,还有耶律斜轸和萧达凛,她相信这时候,他们对她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可是,没有人可以永远倚重另一个人,当她习惯了被别人挡在面前的时候,她也会习惯让他们中的哪一个,替她做主。

这不但没有用,还会适得其反。

殿中的群臣,虽然大部分人已经是离开草原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的人了,可他们骨子里不甘被驯服的野性仍未褪去。虽然经过数代驯化,他们已经能够认同迭剌部耶律氏是他们的统治者,可是还远远没达到认同规则上某个人是他们必须臣服的,更不会认同除迭剌部耶律皇族氏之外的其他臣子可以决定一切。

所以,燕燕想要得到和平和顺利,就必须让所有人明白,一切权力都出自于她,真正掌控一切的只有她。

如果他们臣服的不是她,那就不是真正的臣服。

只有让他们完全明白,如今是她说了算,她才能够镇伏一切,让天下太平。

她收在长袖中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内袖,把手中的冷汗吸干以后,才再伸出手去,拉起隆绪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萧燕燕走进殿堂,一步步走上最高处,站在最高处。群臣纷纷跪下。她看着面前所有低下的头颅,那些不管是骄横的、阴险的,还是忠诚的、善恶难辨的,统统低下了头。

然而这些低着的头在想些什么,是想着效忠还是想着把他们掀翻,她无从得知。此刻,她强烈地感觉到了至尊之位的孤独。

她畏惧着坐在这上面的感觉,更畏惧从这上面掉落的可能。

也唯有这一刻,她无比深刻地感觉到了耶律贤曾经有过的恐惧,甚至是……那个残暴不仁的穆宗曾经有过的恐惧。

燕燕开口缓缓道:“大行皇帝,殡天了。”言毕,潸然泪下。

辽乾亨四年,即公元982年九月廿四,耶律贤于出狩时死于现今山西省大同市的焦山行宫,享年三十五岁。耶律贤死后,庙号景宗,谥曰孝成康靖皇帝。

一代帝王,至此尘归尘,土归土,而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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