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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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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寂静。

寂静。

寂静。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今天才第一天看见戚百草,秀达傻傻地望着她,若白凝视了她几秒,亦枫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萍萍睁着哭得微红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晓萤更是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爱死百草了啦!

“呀——!胡乱言语!不管怎么样!你们!很差!打不过我们!”金敏珠气急败坏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间黑带上绣着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声说,“你是!大弟子!出来!我要打败你!让你们!承认!你们很差!”

若白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金敏珠不到十岁,她努力扬起头,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给人感觉,就算若白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她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们大师兄出马?”晓萤有点急了,眼珠子左顾右盼,忽然间急中生智,喊道,“你连百草都打不过,我们大师兄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

“百……草……?”金敏珠扭头瞪晓萤,“是谁?让他!出来!”

“就是——她!”

晓萤伸手一指,庭院里那个身上沾着草屑,手握着扫帚的十四岁女孩子又撞进金敏珠的瞳孔里,她就是百草吗,金敏珠两眼怒瞪,对百草喊:

“你!来!我要挑战你!”

“我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百草回答说。

“对!百草不是我们道馆的弟子,她只是每天帮着扫扫地,扫地的时候顺便看师父教我们练功。可就是这样,你也打败不了她!”晓萤得意洋洋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出战的我们三个,是松柏道馆里功夫最弱的,因为我们看不上你!现在呢,既然你打败我们三个了,那我们就派功夫倒数第四的上场跟你实战,不巧的是,这倒数第四的就是百草,除非你打败了她,我们才会派倒数第五的……”

金敏珠被这一大段话听得昏头涨脑了,直接打断她,对百草大喊一声——

“你——!应战!敢吗——?!”

这时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明白过来晓萤的意图了。

金敏珠向若白师兄师兄挑战,如果若白师兄应战,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笑柄。而如果戚百草迎战金敏珠,无论输赢,松柏道馆都不会丢人。更何况,据说戚百草曾经打败过秀达,虽然这件事情是否确实还难讲,因为她后来又被秀达打伤过。但是总归是有一线胜机的。

可是她会应战吗?

众弟子们屏息望着手中依旧握着扫帚的戚百草。

见她凝视了金敏珠几秒钟,然后放下扫帚,坐在练功厅的台阶上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赤足走上那长八米宽八米的垫子,走到金敏珠的面前。

百草没有穿道服,只是普通的白色长袖T恤和深蓝色长裤,身上还粘有零星的草屑。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拉开架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仿佛被怒火燃烧着的金敏珠。

“呀——!!”

金敏珠双眼暴睁,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双腿挟着破空的风声向百草飞踢而去!胆敢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起源于中国,她倒要让松柏道馆的这些人看看,究竟什么是跆拳道!不管跆拳道究竟起源于哪里,现在最厉害的是她们,其他国家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同她们一决胜负!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声在金敏珠的身前发出,这个女孩子声音还挺大,飞腿即将击中百草的那一瞬,金敏珠的脑子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可是只有声音大是没用的,她要把这个女孩子重重踢飞出去!

“啊——!”

那腿风也是雷霆万钧的!

那破空之声,剧烈到松柏道馆的几个小弟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剧烈到练功厅的日式纸门瑟瑟作响!

被踢得横飞出去的人影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穿出练功厅!

重重地——

摔倒在同一块草坪上!

趴在冰冷的土地上,金敏珠眼前漆黑,如同有千万颗金星闪烁。她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痛,呆呆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口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又涩又苦。

良久,眩晕慢慢散开。

知觉恢复的那一刻,金敏珠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声,看到同门的三个师弟师妹惊慌失措地向自己跑过来。

“哇——!!”

金敏珠又羞又气,索性开始放声大哭,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居然被人一脚踢得狗吃屎一样摔到外面!

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地用手捶地,只恨自己没能用相机拍下这经典一刻!

******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晓萤一直兴奋地跟着百草,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也和晓萤一样,一个个凡是经过百草身边都要好奇地打量她。

而百草还是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跪在地上仔细地用棉布擦拭练功厅的垫子,睫毛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来丝毫兴奋或是骄傲的模样。

“喂!你干嘛这么平静啊!”

晓萤高兴地围着百草转来转去,连声喊着说:

“你打败了金敏珠哎!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你一腿就踢飞出去!哈哈哈哈,让她再嚣张,让她再看不起人!你看她被你打败以后哭的那个样子,哎呀哎呀真丢人啊,果然是个小黄毛丫头,输了就坐在地上哭,连她们教练来了还哭得收不住声!这下子松柏道馆名声大振了,把昌海道馆打得痛哭流涕,哈哈哈哈哈哈!!!”

拿着棉布的手顿了顿。

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她可以只把金敏珠踢倒,而决定把她踢飞到萍萍、晓萤和秀达摔落的同一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当时胸口的怒火。

她不喜欢金敏珠嚣张的样子,不喜欢金敏珠刻意羞辱地踢飞萍萍、晓萤和秀达。

可是——

她把金敏珠踢飞,又何尝不是在刻意羞辱金敏珠呢?那她的做法和金敏珠又有什么区别呢?

“百草,我真的好崇拜你哎!哇,你居然功夫这么厉害啊!一个横踢,那么简单的一个横踢,就可以打败金敏珠!话说回来,金敏珠的那个双飞踢确实练得也不错,速度和力量都很好,可是你比她还要厉害!”

晓萤趴在她身边,两眼闪亮亮地说:

“就像……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情节,金敏珠使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而你就是简单的一记少林长拳!哇,原来你才是真正隐藏起来的高手啊!嘿嘿,说不定秀琴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金敏珠年纪小,等她再过两年就可以弥补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了。”其实那个金敏珠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能是在和她实战前情绪太愤怒,所以出腿的速度慢了些。

“再过两年,你的速度和腿上力量也会增加啊,到时候还不是照样打败她!”晓萤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咦,不对啊,既然你功夫这么厉害,为什么以前全胜道馆跟我们松柏道馆实战的时候从来不派你出战呢?我看就算你们全胜道馆的那个黎蓝师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呢!”

百草的手顿了几秒,然后继续头也不抬地用力地擦垫子。

郑师伯曾经要求她离开师父,改投到他门下,她拒绝了。所以全胜道馆每次跟其他道馆实战都没有她参加的机会,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小弟子们的队伍里,看着师兄师姐们和对方交手。就算她是全道馆练得最刻苦的弟子,也不可能有出战的机会。

“难道你们全胜道馆是想要制造秘密武器,打算在即将开始的跆拳道馆挑战赛中出其不意一鸣惊人?!”晓萤越说越兴奋,“说不定有可能呢!等挑战赛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全胜道馆很弱,都不把你们看在眼里,甚至连贤武道馆的弟子面对你的时候也会轻敌,这时候,你趁其不备,横空出世,光芒万丈……”

“擦完了。”

百草用手背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站起身,看到练功厅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想着既然喻馆主宣布今晚休息放松不用晚练,那么垫子应该就没有人再用了,不用再擦了。

“对了,你师父是谁?”晓萤边跟着她想外走,边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好奇地问,“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百草的身体僵硬了下。

她咬住嘴唇。

“怎……怎么,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啊,”晓萤感觉到一丝异常,小心翼翼地打量百草,“……那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嘛。”

“没有。”

百草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晓萤,说:

“我的师父是很好的师父。”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就说嘛,百草的师父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你看我跟你好像是同时学跆拳道的吧,你现在就比我强多了,所以你的师父肯定也很棒!”呼,刚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呢。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

双手在身侧暗暗握紧,百草挺起胸脯,。

晓萤先是困惑。

曲向南?

然后她猛地张大嘴巴!

震撼吃惊地傻傻看着百草!

百草的师父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曲向南?!

天哪……

以前无数次被嘲笑讥讽的画面涌上脑海,百草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胸口处翻腾的愤怒和泪意,她握紧双拳,大声喊着说: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我以我的师父为荣!”

说完,仿佛一刻也不能容忍再看到晓萤发呆震惊的模样,她僵硬地大步走出练功厅!

曲向南……

晓萤嘴巴依旧大大地张着,好像脱臼了一样,傻愣愣独自站在练功厅里。不会吧,百草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曲向南……

******

“打听出来了,她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其实是全胜道馆的弟子,好像是被全胜道馆逐出来的,暂时被松柏道馆收留。”贤武道馆中,庭院西侧的五间屋子里目前住的都是韩国昌海道馆的交流团。其中最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所有这次前来的昌海弟子们全都围在金敏珠身边。

“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上午哭过的金敏珠此刻眼睛还有点红肿,她从小被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练功厅踢飞出去。“全胜道馆是什么道馆,很厉害吗?”

“据说是很差劲的道馆。”

“什么?!”金敏珠尖叫。那就是说,她输给了一个很差劲道馆的弟子?!

“而且,她的师父是曲向南。”闽胜浩皱眉说。

在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全都呆住了。

曲向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十年前在韩国举行的世界跆拳道大赛中,名不见经传的曲向南在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取得了冠军之后,竟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被取消了名次,并且从此禁赛。

在初学跆拳道的时候师父们经常用曲向南的事情来告诫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比赛,不能试图走歪门邪途。

“呀————!!!”

金敏珠崩溃地大喊,霍地起身就往冲,闽胜浩一把抓住她,喝道:“干什么!”

“我要再去跟她比试!我怎么可以输给曲向南的弟子?!昌海道馆的脸都被我一个人丢尽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我一定要去打败她!我要打得她这辈子都羞愧得不敢再练跆拳道!”金敏珠气得哭起来,她简直想要自杀,输给松柏道馆扫地的就已经够丢脸了,居然那扫地的还是跆拳道耻辱曲向南的弟子!

“这么晚了,还去比试什么,只会让人耻笑!”闽胜浩将她按回凳子上,沉思一下,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走了啊!”金敏珠急得哭。

“半个小时就够了。”

曲向南的弟子居然可以打败敏珠师妹,而且听描述似乎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敏珠师妹的功夫他很清楚,虽然正式习练跆拳道时间尚短,但是她从小跟着金师叔耳濡目染,几乎是从襁褓中就接触跆拳道了,在昌海道馆同辈弟子中是最出色的。

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

难道真的能打败敏珠师妹?

虽然一直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闽胜浩并不相信一个品性为人所不齿的师父能教出多么出色的弟子。

******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的下午五点钟,正在松柏道馆里和大家一起练习腿法的晓萤吃惊地发现一行四辆汽车在大门外面停下,从里面走出十五个身穿白色道服的昌海道馆弟子。之所以肯定他们都是昌海道馆的,是因为昨晚惨败的金敏珠赫然走在最前面,三个和她一起出现过的昌海小弟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跟在金敏珠身后的,一个是头发很短肤色黧黑的十七岁少年,晓萤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似乎他就是那个参加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闽胜浩,原本一直期待着他和若白师兄的实战。

然而昌海道馆的教练们一个也没来。

不是听说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回韩国了吗?这会儿应该是昌海道馆和岸阳各大道馆的馆主们在酒店里友好交流的时间啊,师父也去那里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晓萤心里飞快闪过个念头,天哪,他们不会是来踢馆的吧!

“百草!让她出来!”

金敏珠气势汹汹地站在庭院中间,稚气的面孔上有隐藏不住的愤怒,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松柏道馆的弟子,却找不到昨天那个将她打败的的女孩子。

“你——!”

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人群中的晓萤,金敏珠瞪着她,僵硬地喊:“你!百草!找出来!我要!打败她!”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这才发现,平时这会儿早就开始在练功场附近打扫卫生的戚百草,此刻却没有了踪迹。

“哦,你找百草啊,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呢?”晓萤心中咯噔一声,表情里却丝毫不露痕迹,笑嘻嘻地说,“百草出去玩了,你找她干什么呢?哦,你要打败她是吗?你应该先预约一下,百草就会等你了。不过你恢复得蛮快的啊,看你昨天摔出去的那么重,还以为你会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实战呢!”

“噗!”

松柏道馆里的一些小弟子忍不住窃笑起来。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准备再喊什么,闽胜浩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服气地挣了挣,终于还是闭上嘴。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正在实战练习的若白和亦枫从练功厅里走出来。亦枫懒洋洋地瞟了眼那群神色凛然的昌海道馆弟子,目光落在闽胜浩身上。

“我是松柏道馆的大弟子,不知你们前来有何指教。”若白神态平静地对闽胜浩说。

“昨日敏珠师妹在贵馆败给戚百草,”闽胜浩用韩语说,发现面前这个英姿挺拔的中国少年似乎能听懂,“我们钦佩戚百草的功夫,想要和她交流一下,可以吗?”

若白沉默几秒,视线望向晓萤,问:

“她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晓萤挠挠头,好像下午课间的时候百草碰到了全胜道馆的光雅,光雅不知道对百草说了点什么,百草竟然接下来上课都有些神不守舍,“她下午一放学就匆匆走了,说清洁卫生的工作她晚上会补上,让我替她向秀琴师姐请假。”

若白淡淡看了眼秀琴。

秀琴低下头。

“不行!让她!出来!我要打败她!”金敏珠又急又气,眼眶腾地红了,她不要就这么回韩国,她会被大家耻笑的,她一定要打败那个百草一雪前耻才行!

“我们等她回来。”

闽胜浩凝视着面前这个淡定的少年,好一双淡静安宁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试试这个少年的功夫究竟怎样。

“请。”

若白似乎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引他们进入练功厅。

全胜道馆。

最偏僻的一个小房间。

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整理打开的行李箱,背影瘦削而疲倦。百草站在虚掩的房门外,她咬住嘴唇,心头酸痛地翻滚着,就像一个在外面流浪了太久太久的孤儿,而她的亲人终于回来了。

“师父!”

她冲进师父的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眼底泛起一阵泪雾。

“戚百草——!”

“她是戚百草——!”

清晨的松柏道馆,尖锐的惊呼声撕心裂肺地从所有弟子聚集的庭院一角响起,简直比见到了鬼还要惊悚!

刷——!

刷——!!

刷——!!!

数道杀气在百草的身前瞬间聚集!

她微退两步。

同样有数道杀气在她的身后瞬间聚集!

她定了定神,向左右望去,发现已经被重重包围住,方才正在做热身练习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如临大敌地瞪着她,喊出她名字的那个弟子兀自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戚百草!”

“她就是戚百草!”

“她就是全胜道馆的戚百草!”

“戚百草?”

有的道馆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戚百草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引得秀达小师弟这般连声惨叫,有听说过戚百草这个名字的道馆弟子们连忙低声向周围的伙伴们介绍她的事迹。

“哦,原来就是她啊!”

“就是她当面拆穿了郑馆主瞒天过海的把戏,亏那个郑馆主还跟记者夸嘴说,全胜道馆实力如何强大,这次道馆对抗赛如何有信心,可怜一转头就被拆穿了……”

“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还满有勇气的嘛!”

“勇气?我看啊,有她在是全胜道馆师门不幸……”

“……”

师门不幸。

百草猛地抬起头,直直瞪向人群中说出那句话的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男孩子,头发短短的,眼睛好像没睡醒一样,眼皮松松地垂着,时不时打个哈欠。

“哇,她好像在瞪亦枫师兄呢!”

“亦枫师兄,亦枫师兄,快看,她在瞪你!”旁边有小弟子推推哈欠连天的亦枫。

“让她瞪嘛,反正累的是她。”又是一个超大的哈欠。

“已经是练功的时间,你们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在场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部立刻敛声静气,迅速恭敬地闪出一条道路来,空气中静得连树叶的摇曳都清晰可闻。

走过来四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头发微微发白,身材却挺拔如松,身上的道服洁白如雪,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少年英姿勃发,眉清目朗。

少女清秀娟丽,亭亭玉立。

百草在全胜道馆的时候见过他们,知道那中年男人就是松柏道馆的馆主喻世松,少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若白,少女是他的女儿初薇。

全胜道馆的人素来最讨厌松柏道馆。

因为两家道馆在一条街上,偏偏松柏道馆比全胜道馆的名气大、弟子多、练功场所好、住宿优、伙食棒,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全胜道馆门前走过的时候,一个个是昂着头的。

能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仰首挺胸的关键却不是前面那几条,而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功夫要比全胜道馆好出一截来。每次两家道馆切磋交流,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在每个级别上几乎全都毫无例外地落败,其中将全胜道馆打败次数最多的人,就是若白和初薇。

将若白和初薇打败,是每一个全胜道馆弟子的梦想,她也暗暗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资格向他们挑战,战胜他们,让全胜道馆荣耀一回!

不过。

她现在已经不是全胜道馆的弟子了。

百草的眼睛黯淡下来。

没有留意到走在最后面的第四个人竟是晓萤,她正一脸焦急,像是不明白究竟这一会儿功夫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将她围起来?”

喻馆主看了看被众弟子围在中心的那个少女,皱眉问众弟子。众弟子尴尬地面面相觑,最终纷纷把目光盯向最初发出惊叫声的秀达身上。在众人注视下,秀达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

“她……她是全胜道馆的戚百草。”

“嗯。”

喻馆主示意他接着说。

“百草是我的同学,是我邀请她过来住在我那里的!我刚才见过师母了,跟师母说过百草先暂时住在这里,师母同意了,还让百草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晓萤急忙说。

“不行!她不能住在这里!”秀达尖叫。

“为什么不行?!”晓萤怒了,“师母都答应了,你凭什么说不行?!”

“她是全胜道馆派来的奸细!一定是为道馆挑战赛来偷学咱们的功夫的!她住在这里是全胜道馆的阴谋!绝对不能让她住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百草哪里是奸细了!”

“她就是奸细!偷学了咱们松柏道馆的功夫!否则她怎么会……”秀达猛地闭上嘴,狠狠地瞪一眼木然站着的百草,“哼!”

“怎么会什么,你说啊!”

晓萤冲上去,眼见着就要上去揍秀达了。秀达闪过去,像是不太敢跟她动手,但是一脸忿忿的模样,却又不肯说清楚。

“秀达,如果你毫无根据地指责这个女孩子,那么你现在就向她道歉。”喻馆主皱眉正色说。

“我……我……她……”秀达满脸涨红,委屈地说,“……她就是奸细,她偷偷学了咱们道馆的功夫,否则就靠全胜道馆那三脚猫的本领,她当时怎么可能会打败我和几个师弟……”

什么?!

这个女孩子曾经打败过秀达和几个师弟?!

在场的松柏道馆的众弟子全都惊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站着的戚百草。

百草此时已经认出了秀达。

上个月的有一天,她放学回到全胜道馆,看到几个松柏道馆的弟子正站在练功场中哈哈大笑。委屈地坐在角落的小师弟告诉她,师父师伯们带着仲和师兄和黎蓝师姐他们全都出去了,松柏道馆的秀达他们偏偏这时候过来要来和全胜道馆交流切磋。他们不是秀达他们的对手,一一落败,只能眼看着秀达他们得意嚣张。

秀达趾高气扬地大笑,对一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全胜道馆小弟子们说,这里的弟子不如全都拜他为师好了,说不定功夫还能长进得快些。

她把书包放在地上,走到秀达面前。

她打败了秀达。

也打败了跟秀达一起来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

同样鼻青脸肿起来的秀达他们不敢置信地尖叫着从全胜道馆跑出去,兴奋的全胜道馆的小弟子们把这次振奋人心的胜利称为全胜和松柏有史以来对决中的首次大捷!

从那以后,小弟子们在看她时的轻蔑不屑中,稍微掺杂了一点崇拜的目光。

直到她被郑师伯赶出去。

“她能打败你?!”

“不可能吧,秀达你败在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下啊!”

“秀达,你丢不丢人啊,居然输给全胜道馆,还输给一个女孩子?!”

“……”

松柏道馆的一些弟子们连声怪叫着,诧异地看看涨红了脸的秀达,又看看一脸木然的戚百草,实在难以相信十四岁的秀达曾经输给过她!

虽然秀达的功力远逊于若白师兄、初薇师姐这样的大弟子,跟亦枫师兄这些弟子的水平也差一截,可是秀达是小弟子中的佼佼者,每次对练几乎都能在同辈小弟子中胜出,被视为松柏道馆最出色的小弟子,前途无量。

可是他居然会输给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而且是女孩子哎!

“我……我是一时失手……是我……是我大意了……其实我能打败她的!”

在众弟子的惊诧中,秀达又羞又恼,悔恨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竟然把败给这个女孩子的事情说出来了,这下子往后不定会被大家嘲笑多久呢。

“……她肯定是偷学了咱们松柏道馆的功夫……所以才……才……一时侥幸!现在她又来偷学咱们的功夫了!这可不行!不能留她在这里!”

“切!秀达你也太没品了吧!”晓萤听清楚前因后果,鄙夷地对秀达说,“你输了就输了吧,还诬赖百草偷学功夫!她是第一次来咱们道馆好不好?就算你觉得丢不起人,也拜托你……”

“天下的跆拳道本是一家,互相交流切磋是为了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何来什么偷学之说!”喻馆主打断两个孩子的争执,正色说。

百草怔了怔,抬眼看向这个中年男人。

众弟子连忙噤声,秀达怏怏地闭上嘴,晓萤又瞪了秀达一眼才屏声静气地继续听师父说话。

“秀达,你习练跆拳道是为了恃强凌弱,耀武扬威吗?”喻馆主皱眉,凝视着脑袋越垂越低的秀达。

“我……我……”

“你静思三天,先不用参加训练了。”说完,喻馆主叹息一声,走向庭院中的练武场。

“师父!”

看着师父的背影,秀达惊慌得不知所措,师父一向是很疼爱他的,可现在居然因为这个女孩子对他表示失望和责备了吗?!

初薇走过百草身边的时候,打量了她一眼。若白跟随在师父身后,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亦枫照旧哈欠连天,只是经过欲哭无泪的秀达身前时,边伸懒腰边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吧。”

晓萤压低声音问百草。

百草摇摇头。

“那就好,等我一起上学哦。”然后她跑着跟上师父和众弟子们的脚步。

百草望着那一群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回过头,却正好对上秀达那双被泪水染成微红的眼睛,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从他愤恨的目光中走远。

******

“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从学校到放学,直到吃完晚饭再到开始做作业,晓萤都一脸不可思议地追问百草同一个问题。

“你真的能打败秀达?”

小小的卧室里,她歪着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盯着埋头写作业的百草,仿佛才第一天认识她。

“嗯。”

百草应了声。

一个月前和秀达他们应战的具体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是秀达太过狂妄以至于轻敌了吧。

“哇,你居然真的打败了秀达啊。”晓萤眨眨眼睛,“秀达那小子一向为认为是道馆新生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他的功夫是若白师兄亲自传授,在松柏道馆里除了几个大师兄和师姐,他几乎都是横着走的。大家都期待着再过几年,也许秀达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参加全市道馆挑战赛,同贤武道馆的弟子一决高下了呢!”

贤武道馆……

正写着英语作文的圆珠笔停了停,百草微微走神。

贤武道馆的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了,它是岸阳最好的跆拳道道馆,也几乎是全国最有名的道馆之一,从那里出现过好几个全国跆拳道大赛的冠军,甚至在国际大赛中都取得过很好的名次。不过贤武道馆收徒十分严格,每年只有很少的新纳弟子名额,大部分前来拜师的跆拳道爱好者只能抱憾离去。

也正因为如此,在贤武道馆的周围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道馆,专门接受那些没能进入贤武道馆的跆拳道爱好者。发展到后来,岸阳的每条街上都会有一两家道馆,岸阳市于是成为了跆拳道馆林立的著名的跆拳道城市。

贤武道馆律徒很严格,轻易不同别家道馆的弟子进行实战切磋,只有在每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才会出战。所以每次挑战赛,各道馆都摩拳擦掌期待大显身手,在众道馆中脱颖而出,其中如果战胜贤武道馆的参赛弟子,更是一战成名的良机。

全胜道馆也曾经希望通过在挑战赛中战胜贤武道馆的弟子,来摆脱全岸阳最低等道馆的名声。只是从百草有记忆起,每次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的弟子都几乎在初赛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从未取得过贤武道馆正面挑战的机会。

“既然你能打败秀达,那应该也能打败我吧,来,咱们比划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不要。”

百草继续写作业,头也不抬。

“那等你写完功课,咱们再比试?”晓萤兴奋地说。

“……不。”

“为什么嘛!比试一下又怎么了,大不了咱们都小心一点,不要踢伤彼此就行了嘛……”

“晓萤——!奶奶的电话!”

隔壁房间传来范婶的喊声,晓萤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下,禁不住妈妈连声呼喊,高声应了声:

“哦!来了啦!”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百草轻轻嘘了口气,她停下手中的笔,脑海中又闪现出傍晚时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在庭院草地上练功的画面,白色的道服,充满力道的喝声,飞旋、转身、踢腿……

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能从偏僻的乡下回来。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回到全胜道馆。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埋头写完英语作文,又开始预习明天的物理课内容。

物理课本应该在光雅帮她拿出来的大手提包里。

她起身去床边打开那个包,翻找着,忽然,一个白色的信封跳进她的视线。这不是她的东西,她怀疑地打开信封——

里面竟然是一叠钱!

每张都是十块的,有新的有旧的,全部加起来竟然有二百多块!

这……

百草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猜测这些钱和这个信封的来历,难道,难道是光雅……

“砰砰!”

有敲门的声音,然后一个小弟子探头进来,对她说:“你是戚百草吗?师父找你。”

******

夜色黑漆漆的。

跟在那个小弟子身后,百草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寂静无人的练功庭院,旁边隐约有几个黑色的人影闪动。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向那几个迅速将她包围起来的人影,说:

“你们想干什么?”

“哈!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漆黑夜色中,秀达脸上的怒气和怨恨依旧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你知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我!师父一向对我很好很好,他最疼我了!可是今天因为你,我被师父骂了!”

“……”

“我都是被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扫帚星!你把全胜道馆害了,被赶出来,就又来害我是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好欺负!”

“原本我都忘了你是谁。”百草抿紧嘴唇,说是她害了全胜道馆的那句话刺得她心里痛缩了下,忍不住冲口而出,“是你自己喊住我,自己把事情说出来的。”

“你……你……”

秀达气得伸手指住她,尖声说:

“你说你忘了我是谁,是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百草深吸口气。

晓萤好心收留了她,馆主大人和夫人也不介意她白吃白住,对她那么好,她不想惹是生非。

“来吧!我正式向你挑战!”

秀达怒瞪着她,直挺挺站到她的面前,高昂起头,摆出凛然高傲的模样说:“上次是我小看了你,所以败给你,这次绝不会再输了!”

百草沉默地站着。

“你干什么?!你像一根竹竿一样杵着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要挑战你,你耳朵聋了是不是?!”

“我不要跟人打架。”

“打架?这不是打架,是比试!”

“如果要比试,等我回到全胜道馆,你堂堂正正地来跟我比试。”她凝声说,“这样鬼鬼祟祟地私下打斗,有违习练跆拳道的精神。”

“哈!哈!”秀达气不成声,“等你回到全胜道馆?我看全胜道馆一辈子都不会再要你了!那我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洗清耻辱了?!”

“我会回去的。”

“不可能!”

“我会回去的!”她握紧拳头。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就算你在全胜道馆的大门外面磕头磕死,人家也不会再要你了,谁都不会要你!”

“你——!”

百草气得脸都白了,她的双手握紧颤抖起来,秀达得意地在她面前晃,说:“怎么样,出手啊,出手啊!”

“白痴!”

她咬紧牙关,忍住胸口狂窜的怒火,转身往回走,一眼都不想再看见秀达那张脸。

“戚百草——!”

一道凌厉的风声从她身后袭来,伴随着秀达愤怒到失控的尖叫,她条件反射似地想要立定转身回踢过去,右腿已经提起,脑中却想起师父以前一遍又一遍的教导。

她心中一痛。

不知师父远在乡下有没有听到她被赶出道馆的消息。

“砰——!”

秀达的腿狠狠踢上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晴空中巨雷炸开,她眼前漆黑,身子被踢得飞出几米,重重摔在草地上,脑子和胸口疼痛沉闷得翻腾欲呕。

冰冷的草地上。

她勉强用足全身的力气要爬起来,不想这样丢人地摔到在那些人面前,可是她好难受,脑中是混沌的剧痛,依稀听见有人的声音。

好难受……

再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仿佛面前有一个人影蹲下身,将她抱起来,鼻尖传来若有似无的一点点消毒水的气息。她想要挣扎,然而又是一阵漆黑的眩晕向她袭来……

“秀达!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偷袭她?”

跟随秀达一同来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惊恐地呼喊起来,秀达楞楞地瞪着那个昏倒的女孩子,又楞楞地看向正抱着她的那个人,脸色惨白如纸。

“我……我……”

******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她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沉得她无论怎样想要挣扎着醒过来,都依然被梦境一次次拉扯回去。她睡着,可是睡得很不安稳,她还记挂着要早点起床,清晨还要练功,她已经学会旋转飞踢了,但是踢得还不够高。

师父说她的力量很好,但是速度还可以更快些……

师父……

师父……

她拼命挣扎着,努力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似乎听到远处有鸡鸣的声音。天亮了,她该起床了,她不可以睡懒觉!

光线一点一点从睫毛的缝隙处弥漫进来。

头好痛!

她低低呻吟一声,吃力地伸出手抱住脑袋,又是一阵巨痛,痛得她差点吐出来。

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突然,她猛地坐起身,这是松柏道馆!她还没有帮范婶料理好食物,还没有开始洗衣服,还没有开始擦垫子!

顾不得脑袋里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

“你醒了。”

房间里有股淡淡消毒水的气味,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窗前的书桌旁起身走过来。清晨的阳光洒照在他的身上,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只听到他的声音如同透明的水晶,干净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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