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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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以云察觉到一个从没听过的词。

“毕方火是什么?”她看着郁阳,问。

郁阳说:“你还想狡辩,我问你,是不是你在孚临峰放的天灯?”

郁以云答:“是呀。”

郁阳一拍椅子扶手,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情绪。

“那就没错了。”其中一个家族的人站起来:“我们家大公子如今不省人事,你说你该怎么赔!难道把你自己烧了来赔?”

原来,那些弟子着了毕方火的道后,岑长锋虽及时灭了毕方火,还是有弟子因此火受了严重的伤,说不好要伤了修炼根基。

岑长锋的弟子都是修二代,最差的,也是顾家那样的,所以被这一烧,损失很大,无怪乎平时对郁家客气的家族,这会儿胆敢上郁家讨公道。

郁以云歪头看着那个人,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便说:“我是放天灯了,但我没点过毕方火……”

那人冷哼一声,对郁阳说:“郁长老,这就是郁家培养出来的千金!”

郁以云有些气笑了,睁着乌圆眼儿,力争道:“我做过的事我从来没有不承认,但什么毕方火,我从来没听过,你做什么朝我爹……”

忽然,她的声音不见了。

她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又被施加封口术。

只看郁阳放下施术的姿势,对那家族的人道:“此次是郁家做错了,该有什么赔礼,我们全都承担便是。”

上门的人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才肯离去。

而郁以云还是跪在地上,她咬住嘴唇,对父亲投向焦急的目光。

她明明没做过,她点天灯的火种是找小贩买的,真的没听说过什么毕方火。

此时,郁阳走到她面前,他威严的脸上笼罩着一片暗色,长叹口气:“我道你只是被老太太宠溺成习,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狠毒的心肠。”

郁以云抬手去抓郁阳的裤管,郁阳躲开,说:“你娘已经被你气得卧床,你要知道,郁家的血脉是珍贵,但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造作。”

“你看看那些别家的千金都是如何?你再这样,我又怎么敢让你参与郁家的事务?你自己跪着,好好想清楚吧,不到亥时不准起来!”

郁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着,郁老太太临终前的要求,就是要他们顺遂她的想法,让她随心所欲,才让郁阳拿到郁家真正的执掌权。

当时郁阳想,反正是他的女儿,他又怎么会苛待她?于是欣然应允。

可是,郁以云太让人失望了,六年来,她不知道闯了多少祸,不知道让郁家在飞星府丢了几次脸!

他一甩袖子,不再看郁以云,从郁以云身边走过去。

郁以云缓缓收回手,垂下头。

父亲好像终于把隐忍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六年前,姥姥去世后,郁以云从天幕山回黎峰,当时,父母亲欢笑的面容犹在眼前,他们好像那么喜欢她。

但她只要试图去接近他们,郁阳和郭玥却会让她去玩,去好好玩。

郁以云顺着自己的本性,去好好“玩”了。

于是,她大大咧咧的,广交玩伴,和“好友”攀比家中权势,成日溜达闯祸,直到不久前,她偏信谣言,御剑去冲撞一个女孩,据说这个女孩经常欺负别人。

可当她以高高在上的身份,逼那个女孩道歉,看着那个女孩的泪水,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像混沌被划开,她才隐隐察觉,这件事是不对的。

紧接着,顾雁评价她“恐怖如斯”,才会让她恼羞成怒,决定报复。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郁以云品尝到情绪的果子,有甜的,有酸的,有苦的,在那之前,她在天幕山只有快乐。

所以,即使心里有点酸酸的,她用手背抹抹眼角,嘴角带着笑意。

笑着总比哭着好,郁以云想。

就是现在有一件忧愁的事,郁阳没有解开封口术,她从没学过如果破术,回去找张嬷嬷,因嬷嬷作为郁家奴,没法违抗家主的术法,也解不开,郁以云用手指在空中扒拉几下,张嬷嬷居然看懂是“怎么办”,她揉揉郁以云的脑袋:“等家主气消了,自然会给你解。”

郁以云:“……”

她耷拉着眉眼,完了,成一个小哑巴。

待夜里躺在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在她脑海里一直轮番转。

一会儿,是岑长锋丰神俊朗,但冷冰冰的神情,一会儿,是父亲失望地说她狠毒心肠,一会儿,还是母亲对她避而不见……

她抱着被子,在床脚缩成一小个团子,沉默许久。

难怪岑长锋那么生气呢,原来是她把他弟子烧伤了。

她该怎么办?

忽然,她从床上跳下来,召出自己的小宝剑,火急火燎地赶到孚临峰。

回到那些弟子被烧的地方,郁以云从剑上跳下来,跺了跺脚,从储物袋拿出一样东西,是上回的火,还没有用完。

“什么人!”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

郁以云抬头,便看到顾雁,她朝他咧咧嘴,以示善意,虽然她之前揍了他一遍。

顾雁本是站在剑上,刚从剑上下来,他看清郁以云后,对着她明亮的眼睛,微微闪躲,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有点心虚。

毕方火是谁换的,他很清楚,但是在事发后,这件事成为所有师兄弟共同保守的秘密,一来,这事有人背其罪,一个经常闯祸的郁以云承担责任,十分合适,二来,他们可以从郁家拿好处。

所以,即使是他,也缄默不语。

但乍然看到郁以云,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尤其郁以云只是看着他,那张白净的小脸上,乌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顾雁压下心虚,说:“你怎么还来孚临峰,你……”

他话没说完,却觉自己的手掌被一双小手捧起来,他愣住:“你?”

他还没细想自己为何没察觉郁以云靠近,只呆呆看郁以云捧着他的手掌,她垂着眼睛,眼中映着一个光点,好像盛着一碗月色,与她平日里的霸道横行截然相反,静谧又姝然。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心刮了一下。

顾雁“你”了半天,不知不觉间,耳根子全红了。

郁以云刮好几下,见顾雁呆若木鸡,便掐了掐他掌心,指着自己喉咙,又摇摇头,做个提示。

顾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郁以云拉着他的掌心,是为了写字:“我没法说话。”

顾雁忙把手收回来,假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又看向郁以云:“你被施封口术?”

郁以云连忙点头,她头顶簪成一团的头发,俏皮地抖了抖。

顾雁摇摇头,顺手给她解开术法:“你连解术都不会吗?”

“呼,终于能说话了!”郁以云奇怪道:“解术是什么?没有人教过我呀。”

顾雁看她这般天真,好似全然忘了两人的龃龉,他轻吐一口气,教给她一串解术语。

郁以云念了几句就会了,猛地一拍顾雁的肩膀:“多谢!”

顾雁:“……”

她对别人,都是天然的好,天然的坏,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打他时的嚣张模样很可恶,但笑得两眼眯起来时,也很真诚,顾雁又想到听说她被罚跪,不由移开眼睛。

却在阁楼上看到师父,他连忙行礼:“师父。”

郁以云抬起头,便在月色下发现岑长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周身萦绕一层华贵的气,与他精细的眉眼,淡色的唇,通身的白一道,仿若久居于天上宫阙之仙。

她高兴地蹦了蹦:“真君!”

岑长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进到孚临峰时,他在打坐,立时察觉到她,已经隔了几天,但一看到郁以云,当时的不悦又浮上心头。

岑长锋冷静地想,若非要说起来,应该就是世人口中的耿耿于怀。

他缓缓收起周身四散的灵力,沉积于体,睁开眼,朝窗外一看。他目力极好,一下认出窗外两人中,一个是消失好几天的郁以云,还有一个,是他的弟子。

月光银辉里,少女抱着青年宽大的手掌,她对着青年笑,就像她对他笑那样。

岑长锋微微抬起眉梢,眼神微冷。

他赤脚走到台上,他这等修为,若想让顾雁和郁以云不发现他,实在简单得很,可说不清为什么,他没有敛起气息。

所以弟子很快发现他,郁以云也朝他挥手:“真君!”

岑长锋倚靠在栏杆上,看她抛下弟子朝他跑过来,她拢着双手放在唇边,道:“真君,别生我气,我给你赔罪来了!”

清脆的声音像一串铃儿,响彻整座阁楼。

说着,郁以云跳上她的佩剑,一边摸出刚刚就准备好的毕方火,她听张嬷嬷说了,这种火会靠近温度高的人。

所以她运用灵力,骤然提高自己浑身温度。

她御剑在天,仰面对月,拔开关着毕方火的塞子。

刹那间,她的手上、肩膀、脚上燃着毕方火,随着她御剑,烈焰划过天际。

她想得很简单,今晚她来这里,就是要烧自己一通,既然她烧了别人,那她就把自己烧回来,一来一回,谁也不亏。

她张开双臂任由火舌舔舐自己。

顾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大惊:“你疯了!”

在他不知所措时,眼角却掠过一道影子,只在一息之间,郁以云的佩剑后踏上一个影子,也是在这瞬间,爬上她身上的毕方火就被摁灭,余下袅袅青烟。

郁以云往后一看,那谪仙一样的人,衣角翩然,赤脚踩在她的剑上。

她呆呆地开口:“真君?”

岑长锋轻易控住剑的走势,往下一踩,两人落在地上。

郁以云刚反应过来,灰扑扑的脸上,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岑长锋:“真君是不是不怪我了?”

可惜不是郁以云想象的那样,岑长锋背对着她,他只侧过半边脸,声音冷淡:“不需你这般赔罪。”

郁以云“咦”了声。

岑长锋完全回过身,他抿着嘴角,眼中沉沉,面色若霜,冷风卷起他的袖袍,在寒风中撕扯出锐利的弧度。

在岑长锋看来,郁以云的伎俩有点可笑,害他弟子就算,如今,居然在他面前使苦肉计,不过是工于心计之人。

人性不过如此,纵然刹那的烟火气令人怀念,却藏着不堪,不若追求修炼的大道。

他心内卷起一阵暴雪,覆压雪中难得出现的火光。

岑长锋眉头隆起。

郁以云并非无感无知的人偶,她能察觉到岑长锋比前几日还要疏离的目光,尤其,他眼里,有如郁阳眼里一般的失望。

她脸上的笑慢慢僵住,一颗心往下沉。

岑长锋撇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想玩命,去远点。”

“不,不是玩命,”郁以云舔了舔嘴唇,她语无伦次:“真君还是生气吗?我只是,我只是想赔罪……”

岑长锋踩在雪地上,往阁楼里走,他没有再理会郁以云,而是冷冷瞥一眼不远处的顾雁:“再分心修炼外的事,你可以不来孚临峰了。”

顾雁连忙作揖:“是,师父。”

最后看了眼呆站在雪地里的郁以云,顾雁终究转过身。他不能心软,郁以云那样没心没肺,这件事罪责在她身上没人有异议。

过个几日,她还是会活蹦乱跳的。

郁以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多久,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孚临峰脚下。

她忽然碰到手上一块灼伤,“嘶”地一声,自言自语:“好疼啊,我现在肯定很丑。”

她翻出一块镜子,仔细照了照,果然,因为烧过毕方火,她头发焦了不少,乱糟糟的,脸上眉毛被灼没了,手脚也有程度不一的烧伤。

她龇牙咧嘴给自己抹药,最后清理一下身上,没了眉毛的脸,怎么看怎么奇怪,反正头发焦了,乱蓬蓬的,便拿出一柄大剪子,把头发都剪掉。

对着镜子里光秃秃的脑门,她哈哈大笑:“我成一个光头了!”

咧着嘴巴,她眼角慢慢湿润,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掉在薄薄的雪地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孚临峰上跌下很疼,浑身快要撕裂一样,她不想哭,现在只是灼伤了,比起那种疼,根本是小事,却有点想哭。

原来,有时候,不是因为身体疼才会想哭。

这一天,向来喜欢笑的郁以云,知道委屈的时候,人是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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