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宅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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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偌大的春色园晨雾氤氲,草木青翠欲滴,百花争妍,鸟雀呼晴,较往日,除去往来忙碌的仆从,多出一抹身影。

宁姝挽着盘叠式螺髻,发间簪一朵绢花,身着秋香色碟纹蜀锦裙裳,霎是素丽明净。

她在亭中等一会儿,谢知杏来了:“阿姝姐姐!”

谢知杏身后婢女提着篮子,篮中装细颈天青色玉瓶、采露长勺,她一路小跑来的,小脸儿红红的。

宁姝笑了笑:“不着急,喝点水。”

谢知杏摇头:“本就是我起迟了。”

侯府请女先生教导几个姑娘,课业除诗词、琴棋书画与女红,还有譬如采露煮茶等高雅情趣。

梁姨娘的谢知桃一起学习,谢知杏铆足劲,不想比谢知桃差,只是,她收集露水三次,次次比谢知桃的差,别提有多郁闷。

索性,宁姝跟她采露,看看是哪儿有问题。

“这次结的露好少哦。”

盯着叶片,谢知杏嘀咕,宁姝发现谢知杏的婢女,她们身上都带着个水囊,她对那几个婢女笑了笑。

婢女立时心虚低头。

不难猜,婢女为省事,偷偷用井水伪装露水。

然而她们却没想过,被谢知桃比下去,对谢知杏意味着什么。

吩咐婢女们四散取露水,宁姝又说:“我嗓子干,你们留下水囊吧。”

见宁姝没有和谢知杏告状,婢女纷纷松口气,也不再躲懒。

人不算少,从寅时末到辰时,才收集一瓶,谢知杏半点不困倦,叽叽喳喳:“这次一定能成功!把它都煮了看看!”

宁姝说:“咱先用一半试试,可以的话,剩下的露水再拿来给你老师煮茶,就不用寅时起来。”

庑殿顶的亭子里,烧开热炉,炉中火光跳跃,袅袅青烟盘旋升空。

格外悠闲。

虽然宁姝要加快攻略进度,倒也没乱阵脚,先前送姜茶,逢时院反应不大,就是最好的反应。

连着几天,她或送糕点,或送果茶,谢峦没回应,她也就没着急。

等她觉得谢峦缓得差不多,便从玉屏那打听到,谢峦这几天,会来春色园的大湖钓鱼。

干脆就守株待娇吧。

想到谢峦一边慌张避开她,一边又为她拿衣衫,宁姝就不由一笑。

煮出的茶水也就三盏茶的分量,晾了会儿茶,宁姝和谢知杏捧着茶杯,一起饮下。

谢知杏眼睛瞪得大大的:“和之前的不一样!果然和阿姝姐姐一起弄的就是不一样!”

“叮,”宁姝脑海里,系统提醒,“支线任务【知杏的烦恼(完成度:60%)】+30%!”

谢知杏很高兴,这次,她绝对不比谢知桃差,终于不用看谢知桃在那得意。

她扯着宁姝的手,说:“阿姝姐姐,我们把剩下的那盏茶给爹爹,他也会很喜欢的!”

只不过这次,宁姝却摇头。

谢知杏好奇地看着宁姝,见左右婢女都离得远,宁姝凑近谢知杏,说:“阿杏,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她停了下,认真道:“我不想去见侯爷。”

其实,谢知杏也有所感,从那次踢毽子开始,宁姝总在避开父亲,从那之后,谢知杏心中的不安稳,加重不少,

她笑意渐渐褪去后,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宁姝,问:“为什么?”

宁姝尽量解释:“我不想和侯爷有太多牵扯,这不好。”

近来的风言风语,不是没有传到谢知杏这里,谢知桃还来笑过她,说她给自己“找后娘”。

但谢知杏从没告诉宁姝,因为这是第一次,她不讨厌“后娘”二字,如果是宁姝的话。

谢知杏懵懂,但也知道,此时不挽留,她会失去什么。她睁着圆咕噜的眼睛,说:“阿姝姐姐,你,你和爹爹在一起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们。”

宁姝有点惊讶,她望进谢知杏眼里,说:“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你也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谢知杏一语不发,却慢慢抓紧宁姝的袖子。

她是还小,但不傻,也明白宁姝的意思,也就是说,迟早有一天,宁姝会离开她。

在执着这点上,她肖似她父亲。

宁姝用手包裹住她的小手,“阿杏,我相信你。”

“好了,”她站起来,牵着谢知杏的手,“再不送过去,茶水要凉了。”

谢知杏鼓起脸颊,小声说:“来不及了……”

宁姝:“什么?”

采好露水后,谢知杏趁宁姝在张罗,已让人去叫谢屿。

谢屿也到了。

许是夜里有事,他刚自府外归来,尚未换衣裳,一身银白铁甲,盔帽整齐,这身衣服,更突显男人剑眉俊目,轮廓冷毅,他身上,没有贵公子的荣华气,只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潇然。

几步走过来,他也有些惊讶宁姝在,缓颊,先问宁姝:“这几日天气渐热,房中冰盆可有准备好?”

这种小事,不至于让谢屿过问。

宁姝客气地回:“玉屏已备好,劳侯爷记挂。”

安静了一下,谢屿又问谢知杏:“阿杏叫我,有什么事?”

谢知杏看一眼宁姝,又看看谢屿,才指着桌上的茶:“爹爹,这是早晨,我和宁姝姐姐采的露水煮出来的茶。”

说着,谢知杏去端茶,只是,她有点心不在焉,茶碟猛地一晃。

“小心。”宁姝离得近,立刻按住茶盖,好在微烫的茶水没滚出来,谢屿则倾身,大掌从上到下捏住茶盏,提起来放到桌上。

谢知杏着急:“阿姝姐姐,你的手没事吧!”

那茶水晾过,并不严重,可宁姝没来得及说,谢屿已用手背托起她的手腕。

小姑娘手指又白又细,被烫得有点红肿,他皱起眉头,唤婢女:“快去端凉水,拿玉肌膏!”

说完,谢屿回过神,这才发觉,他与宁姝之间有些近,他都能看见,宁姝低垂着眼眸,眼睫根根分明,遮住她眼底的情绪。

她无声地手指收进袖子里。

谢屿目光沉静,放下手。

突然,“砰”的一声,宁姝往谢屿身后看去,谢三手上提着的铁桶掉了,他站在亭外,盯着他们。

他身后的青竹,手上拿着吊杆墩子鱼饵等东西,实在分不出手拿铁桶,小声说:“三爷怎么了?桶不要了?”

等看到亭中人,青竹立刻闭嘴,眼睛滴溜溜一转,瞅着宁姝,意味“自求多福”。

谢峦脸色阴阴的,他攥紧拳头,走到亭中,只盯着谢屿。

宁姝把谢知杏拉到一旁。

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谢峦胸膛起伏两下,终于做出决定,问:“大哥,你喜欢温宁姝?”

他心腔里地龙翻滚,恶意盈灌,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想宣泄,便指着宁姝,带着一股狞意,道:“为什么是她?她哪里好了?她不过就是个……”

唯一一丝理智,让他恶狠狠喘一口气。

然而,谢屿又何尝不知谢峦想骂什么,他也冷起脸:“住口,不得失礼!”

谢峦讥笑:“因为她要成为我大嫂,所以我得守礼?大嫂?她行吗就当我大嫂,她比那个薛婉儿好在哪?大哥该不会是把她当成薛婉儿……”

“啪”地一声,谢屿的手还停在半空,谢峦脸朝一边一撇,脚下趔趄,脸上慢慢浮现五指印。

谢屿眉宇间凝一层厚重冰霜,疾言厉色:“谢峦!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知杏宁姝身后躲,谢屿一怒,气势排山倒海,别说谢知杏,就是宁姝也屏住呼吸,她安抚地摸摸谢知杏的头。

谢峦半边脸都麻了。

他慢慢回过头,眼眶通红,瞪着谢屿,下一刻他转身,掠过宁姝,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落在宁姝手背。

他头也没回地跑了。

青竹提着许多东西,跟着走几步,发现根本追不上,只能喊:“三爷,那,那我先回去了?”

谢屿呼吸沉重,仍绷着唇角。

宁姝轻拍着谢知杏的肩膀,对着谢屿道:“侯爷,杏姐儿还在。”

一句话,立刻压下谢屿的暴怒。

他看向受惊的谢知杏,轻叹了口气,额角正在砰砰跳动,只能勉力对谢知杏笑了下,坐着吃一口茶。

只是食不知味,根本没喝出用晨露煮的茶水,又有何区别。

他心中凌乱,想告诉宁姝,虽然一开始,她让他想起早故去的薛婉儿,可后来,却没有一次把她当成薛婉儿。

却看宁姝面色平静,叫来嬷嬷和婢女,让她们先带谢知杏下去玩,还附在谢知杏耳畔,问她一个问题,让她想,明天来告诉她答案。

本来面有惊色的谢知杏,便被宁姝安抚下来。

而宁姝,对薛婉儿,对谢峦说的话,却似乎根本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

谢屿舌尖抵了下牙齿,茶水的微涩蔓延开。

她安抚完谢知杏,婢女拿来玉肌膏,宁姝拿过圆圆的宽口小瓷瓶,对谢屿客气道:“那我也下去了。”

她后退几步,走出亭子后,步伐越来越快,立刻消失在拐角。

那个方向,是方才谢峦离开的方向。

她更在乎谢峦。

谢屿看了眼茶盏,手指沿着茶盏方向摩挲。

都说老君眉回甘醇厚,不知为何,却只余苦味。

另一头,宁姝一边跑,一边张望着找人影,顺带找几个仆从问谢峦在哪。

按照旁人指的方向,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八角阁楼。

这儿是之前,宁姝和谢知杏来踢毽子的地方,谢峦还挺喜欢这里的,下意识跑到这躲起来。

她心叹口气,脱下鞋子,轻声走上阁楼。

在走廊外,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屋内谢峦缩在宽榻上,榻旁边的窗户大开,在对面走廊。

宁姝脚步一转,踮着脚尖,往对面走廊走去。

而此时,谢峦白皙的脸上红肿一片,他盯着虚空一点,整个人透着一股颓然,像被冰水残忍扑灭的烈火。

方才,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出现。

他才不会哭,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才不会哭,他都十六岁了。

他才不会哭,宁姝被他骂了,都没哭。

他却又不管不顾伤害她,那些话很过分,明明她没做错事情,她不是那种人,但他……

她肯定不会再理他了。

谢峦扯了扯嘴角。

突的,便看他身旁的窗外,一只手伸到他视野范围,拿着圆圆的玉肌膏,上下晃了晃。

谢峦猛地一愣,往窗外看去,宁姝正靠在窗台,她撑着下巴看他,忽的凑近一些,她凝视着他脸颊的伤,问:

“疼不疼啊?”

谢峦:“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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