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根利箭斩雷霆
天还没亮,伏墟山下已经聚集了成千上百人,有的来自名门二十六家,更多的是来自些不上登仙册的小门派——都想来捡捡漏,再不济也长个见识。
人群围得密集,只能远远听到吵闹声。
云桦去寻江月白。苏漾急脾气,自己先来了。他大步走到争闹的中心,周围的修士见到来人,都为他让开道:“苏仙师。”
听修士弟子们面红耳赤地说了半天,苏漾终于搞清楚是有几名小弟子率先进去了。
他拉开争执的几人:“瑶光门的女弟子?她们怎么会闯进去?”
瑶光门都是女修,修炼的道法大多是音律、疗愈。她们门规“静心淡泊”,很少会与人争锋,出现在此地也应当只是为了给修士们辅助疗伤。
怎会争强好胜率先进去寻宝?
“她们不自量力啊!”远处有个声音响起,“大家来此不过凑个热闹、占个二十六家的便宜。都是不入流的臭鱼烂虾,谁也没说看不起谁,只是随便调侃几句,她们就不乐意了。能怪谁?”
苏漾循声而望,只见说话之人身穿墨绿色锦袍,衣装华贵。
不是二十六家的,但也绝不是小门小派。
苏漾问:“你说跟她们什么了?”
绿袍少年神色无辜:“我没说什么啊,大家都在闲聊啊。聊起夺宝,我说跟在沧澜门后面,稳妥无忧,根本不需要什么女修来疗伤。我们这些人好歹还能出出剑帮帮忙,她们那些鸡毛蒜皮的法术能顶什么用,不如早些回去。我没说错吧。”
这话撇清了关系,又恭维了沧澜门。
绿袍少年一脸得意地看着苏漾,似乎认为对方还会给自己一些赞赏。
人群中有不少弟子跟着点头,觉得绿袍少年的话有些道理。
有沧澜门和二十六家在前面斩开大道,他们这些人大概率是不流血不受伤的,瑶光门的疗愈女修自然就出不了什么力,若到时候她们还要分一份宝,岂不是损及自身利益。
至于那些女修以身试险先闯进去,那是她们自己要证明自己,跟说话的人有何关系?
正好有人喂饱了里面的镇山恶兽,他们再进,也能少些危险。
苏漾皱着眉:“她们进去多久了?”
周围人答道:“有两炷香时间了。”
苏漾脸色难看,他原地转了一圈,扫了眼人群,忽然长腿一迈,伸手越过几人头顶,直接将那绿袍少年提了出来,半笑不笑道:“小兄弟,你说你能出剑帮忙,现在我需要人帮忙,你帮不帮?”
绿袍少年脸都绿了:“要、要干什么?”
苏漾拖着他便往山壑裂缝里走:“寻宝探路啊,走吧。”
绿袍少年被拖着划过了几块碎石,痛得惨叫了几声,他带来的随从和弟子急忙跟上来:“少爷!”
苏漾向后挥挥手,笑道:“走啊,沧澜门开路,你们还等什么?”
修士们中有不少人都犹豫了,片刻后,纷纷提剑出列,跟上了苏漾的步伐。
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了天机渊。
......
瑶光门几名女修不过都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到底年轻,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傲骨。
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傲骨。这两个字可贵又可怕,能让她们忘却艰难险阻、也忘却代价。
她们踏进伏墟山时,没有见到危险。
可当她们见到危险时,早已不再有退路。
还未到第一道门,已有数十道机关暗器轮番折腾。她们其中五人受了重伤,其余人只得停下来,原地奏疗愈曲为同门疗伤。
然而她们不知山洞内奏乐是大忌。
乐声惊动了沉睡百年的恶兽,它闻着味道,已在暗中窥伺许久。
在她们精疲力竭之际,腥臭的狂风忽然刮来,吹得她们弦断琴飞。
一张獠牙狰狞的巨口猛然出现!
她们慌忙站成两排,用残破的乐器合奏,试图用师父教她们的办法抵御妖兽,可是音调还没成,那张巨口忽然放大,从中钻出数不清的吐信蛇头!
竟是一只修炼出灵体的恶兽!
少女们吓得面色惨白,只是她们还没惊叫出声,身后倒先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我要出去!”
“都退后。”苏漾将手里尖叫的少年丢出去,一把抽|出碧滔剑,向着恶兽脑袋斩去!
剑风削掉一片蛇头,恶兽发出痛苦的呜咽。
绿袍少年见状,喘了几口气,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还好、还好、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却见到那几名瑶光门少女正看着自己,顿觉尴尬,连忙仰起头颅,整好一身锦袍玉带,清了清嗓子,恢复高傲语气:“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进山只能是添乱,还要我们来救。麻烦。”
说罢,他冷哼一声,对身后的仆从道:“拿本少爷的剑来!”
一柄镶满宝石翠玉的剑递到了他手边。
绿袍少年威风提过剑,皱眉对那些瑶光门少女道:“让让,别挡路,今天便让你们这些女修们好好看看,”他飞身落在苏漾身后,想借着碧滔剑的剑风也砍几下,“斩妖除魔是我们男人的事,别仗着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晚衣’!就觉得自己也能行了。”
苏漾正与恶兽战得不可开交,忽然身侧银光一闪。
绿袍少年竟也凑上来出剑了。
苏漾本不想多管,奈何这绿袍少年的剑畏畏缩缩,根本不往恶兽和毒蛇那边砍,专跟着自己的剑走,碍手碍脚,好几次差点伤着他。
“废物。”苏漾心里骂了几句,忽然心念一转,猛地收剑退后,只留绿袍少年一人在恶兽前。
碧滔剑一撤,恶兽顿时反扑上来!
绿袍少年脸色一绿,手中的剑僵在半空,张大了嘴:“哎、哎......苏仙师?”
恶兽才不管对面是谁,只管张嘴猛咬。绿衣少年连退后都退得手忙脚乱,被獠牙勾住了手臂,一声哀嚎。
“啊啊啊啊啊!”绿袍少年痛得面目狰狞,龇牙咧嘴,“救我......救人啊!都愣着干嘛啊?”
跟着来的修士哪里见过这种化出灵体的恶兽,更没见过恶兽生吃活人的场面,都吓得呆了,没人敢上前送死。
绿袍少年手臂猛然被咬断,鲜血四溅,他高声惨骂:“救我啊!我操|你们大爷!!!”
正值此刻,灵光乍闪,一道紫色细鞭突现,正抽在恶兽额头!
铁骑突出刀枪鸣,根根利箭斩雷霆,银色琴弦如细雨无形,刺入恶兽头颅。
“铮——”
数万蛇头化作血水分崩离析,恶兽在这个音中炸成肉泥碎屑!
一个音,杀掉化灵阶恶兽!
非元婴修者不可为。
百名修士惊愕回头——
晚衣一袭紫裙飘然落地,宛若出尘天仙。
“晚......晚衣仙子?”
“晚衣师姐?”
瑶光门女修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身影,有的已流下眼泪:“是晚衣师姐吗!”
众修士们听到这个名字,惊讶有之、畏惧有之,不自觉地沿着她玉足所踏让开一条道,只敢打量这位活在传说中的人物的侧影。
晚衣穿过层叠人海,只对远处的苏漾行了礼:“苏师叔辛苦。”
绿衣少年和恶兽血淋淋的肉块一起滚下来,刚好停在晚衣脚边。
他面容扭曲地捂着自己胳膊断裂的伤口,跌跌撞撞爬起来,嘴里叫骂与感激交错着喊:“他娘的疼死老子了,多亏......”
他在看到晚衣的那瞬间卡住了词,“你、晚、晚......”
紫裙抱琴来。
晚衣?!
绿衣少年保持着龇牙咧嘴的表情愣在原地。
他刚才还拿来贬低瑶光女修的人,怎么突然出现眼前?
这个凡常修士一辈子也不会见到,所以才敢放肆调侃的仙子。
为什么成了救命恩人?
绿衣少年眉头还因为疼痛紧皱着、嘴巴却因为震惊大张着,整个人说不出的滑稽。
然而晚衣根本没有看他,和绕开一块恶兽碎裂的臭肉一样,步子一转,绕开了他。
“各位师妹,”晚衣冷艳的眼眸在看向瑶光门女修时和缓了几分,但依旧高不可攀,“这头凶兽名唤虺龙,内脏研磨入药后服下,可助音修增益修为。”
恶兽为晚衣所杀,所得秘宝自然都是晚衣的。
没人敢和晚衣仙子争抢,也没有争抢的资格。她说这些东西是谁的,就只能是谁的。
晚衣对瑶光女修交代完虺龙各个位置的炼药方法和服用方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周围的人都是脚边花草,不值得入眼。
待晚衣走远,周围的修士们才纷纷松了吊着许久的一口气。
他们从没想到,一个女修竟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压,让人又怕又羡。
仙子紫衣飘远,众人视线收回,落在龇牙咧嘴丑不可耐的绿衣少年身上,反差太大,顿觉索然无味,皆摇头离开。
他们追上那些瑶光门的女修,语气亲近了几分,好像在和几位不那么冷艳的“晚衣”说话:
“音修也能用琴如刀吗?怎么用啊?”
“你们将来是不是也和晚衣仙子一样......”
“诶,仙子们等等,那兽心我们吃了有用吗......”
......
晚衣独自抱琴走远,如同雷雨初歇之后,一片遥远却孤单的紫云。
救人的修士们风光折返,众人都聚在一起询问伏墟山内情景,疑问与惊叹轮番迭起、人声沸反盈天。
晚衣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那些纷杂。
春寒料峭,冷露滑坠,落在她肌肤上,刺骨痛意。
她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喷出一大股黑液!
深黑色的液体染脏淡紫色的手帕,漫延开毒虫一样的纹路,触目惊心。
晚衣攥紧脏污的手帕,忍住疼痛在密林里暗起了一个结界。
冷艳无波的面容立刻变得扭曲狰狞。
不仅是面容,而是全身上下。
她跌倒在地,四肢与指节都扭曲成痛苦的形状,可怖地翻滚扑腾,像一条濒死挣扎的蛇。
身体渗出的黑血在泥土里弥漫,她躺在黑红的血里无声又无助地哀嚎。
每一次惊才绝艳的出手之后,都是这样漫长的疼痛。
像是在嘲讽和惩罚她的虚伪。
嘲讽她一直在虚伪地假扮“晚衣”。
她演得那般天衣无缝。
代价却是如此沉重。
血红的天空忽然飘过雪白的影。
她感到周身一阵暖流漫开,一股强大却温和的灵力迅速包裹了她颤抖的躯体!
谁?!!
谁闯进了她的结界?
她又惊又怕,猛地睁大眼睛——
江月白正居高临下地垂望着她。
虚假被戳穿。
一瞬间,惧怕、愤怒、不甘尽数涌上心头!
“我......”她狼狈地向后挪动着不堪入目的身体,红丝密布的眼盯着江月白,“我......”
江月白冷色的瞳仁里映着地上血红的人,低声说:
“很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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