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是禁忌,是欲望,是爱而不得
晚衣独自一人在深林里打坐。
林深处寂静无人,此地距离群山有些距离,天机门禁制破除的动静好一会儿才随风传进密林深处。
晚衣睁开眼,发觉天色已经黑了。
她在此处打坐了一天一夜,修复丹元调整灵脉。
也在躲人。
朱砂琴摆在面前,琴身横着数道狰狞的裂纹,歪歪扭扭地爬过郁行舟刻的几行情诗。
晚衣的视线最后一次抚过琴弦,而后抬手又落掌——彻底劈碎了这张琴!
木屑像尘埃,飘飘悠悠散落一身......
“晚衣!”远处传来叫喊声。
晚衣起身回头,看到一袭红裙的秦嫣正朝她走过来。
“到处找你呢,怎么发传音也不回?天机门现世可是千载难逢,你不去瞧瞧?”
晚衣垂着眼:“我并不为争夺秘宝而来,就不去凑热闹了。”
秦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地的尘埃木屑,脸色一变。
“你把你的琴毁了?”
晚衣没说话。
“毁的哪张琴?”秦嫣皱了眉头,“是你师尊给的那张还是那个郁......”
“我修行出了些问题,”晚衣语气很黯然,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暂时不能用琴了。”
沉默片刻,秦嫣叹出了口气。
“天大的问题也都不是事,”秦嫣撩开她脸侧垂着的长发,手按住她肩膀,“打起精神来,天机门前现在围得水泄不通,都等着一睹北辰仙君风采,你不去看看你师尊怎么......”
“我不去了。”晚衣抬起头,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想见师尊。”
秦嫣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停顿一下,她沉声道:“为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晚衣平静地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他,这个字眼很普通,但从晚衣口中说出来很不普通——江月白是师尊,晚衣以前从不会用“他”这个不够尊敬的字眼来称呼。
“你说什么。”秦嫣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若面前的人不是晚衣,而是沧澜门其他弟子,秦嫣此刻已经想要动手了。
“我不想再见师尊。”晚衣收拾好东西,“我打算去东海陨辰岛闭关修行,本不打算和谁道别,既然秦峰主来了,就替我向各位师叔师伯道别吧。”
“你给我站住!”秦嫣扭头冲晚衣的背影喝道,“不想见他,因为他看穿了你和郁行舟的事?还是因为他没有对郁行舟手下留情?”
晚衣沉默着没有答话,背影微微颤抖着。
江月白没有向任何人提晚衣的秘密,秦嫣是自己发现的,原本打算永远装作不知道,但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说了出来。
“行啊,你当然可以赌气闹脾气,可以恨他怨他,怪他多管闲事、怪他伤害了你爱的人!你完全可以去他面前哭喊、大闹!要他赔你补偿你,你做什么都行!”秦嫣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气喘,“你以为他不知道做那些事会让你恨吗?他知道!他清楚得不得了!但他还是做了,甚至连做这些的代价都想好了,你要是为了郁行舟去和他拼命,他可以把命都给你!你再也不想见他,他本来就没多少......”
秦嫣咬住了牙,不再往下说了。有些秘密她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光是想想就胸口绞着疼,往上泛酸意。
从前她和苏漾一样不理解江月白很多行为,徒弟们做错事江月白很少明着教育训斥,让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急躁憋屈。
不听话就骂做错事就打,这是她的待徒之道——她只收过一个徒弟,闯了几次祸就被她打残撵走了。
现在面对晚衣时,她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江月白做人师父的难处,孩子们逞强的自尊最需要维护也最难维护,话不能直说只能暗示,忙不能明帮被发现了只徒惹厌烦。
“郁行舟真的死了吗。”晚衣忽然问。
秦嫣强压着怒火:“风雪夜归砍斩了他双臂,经络全断,能不能活看他造化了。”
“这样......”晚衣似乎舒了一口气,“也好......”
“你在意郁行舟的安危,怎么不问问你师尊有没有受伤?”秦嫣忍不住道,“郁行舟在莲花石台前用毁琴威胁江月白,又拖着江月白进独幽的惩戒幻境,他可是毫无保留地对江月白下死手!江月白却要顾及你对郁行舟的感情处处忍让!他们两个的交手你觉得谁更会受伤?”
“不是的......”晚衣有些窘迫地摇头,“我只是......”
“在莲花石台前算计江月白这一条就够江月白下杀手了,但江月白只砍了他弹琴的手。”秦嫣道,“留郁行舟一条命,是因为江月白还在意你这个徒弟,你离山日久,还在意他这个师尊吗?”
晚衣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好好想想吧。”秦嫣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花香散去,山洞重归阴暗寂静。
秦嫣一走,晚衣卸去了强撑着的镇静,重重跌坐在满地木屑里。
她发觉自己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也不是羞愧的颤抖......
而是悸动的颤抖。
方才她不能解释。
也无法解释。
她称江月白一句“他”,
因为她已经不能把江月白再当师尊了。
前几日她听到修士们谈论江月白与郁行舟动手,便急忙关闭听感匆匆远离,不敢再听。
那是一种不敢验证的激动——江月白竟会为了她的情伤去杀人。
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会心弦紧绷、就会心弦断裂!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用这样肮脏僭越的念头去想师尊,可当江月白把那张雕着花独幽琴交给她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心跳错乱。
碧玉朱漆,琴尾不仅刻着漂亮的花,还刻着她的名字。
“这张琴叫晚衣,”江月白说,“没人能夺走了。”
晚衣抱着琴,直到江月白离开才敢落泪。
她狠心丢掉了江月白的斩雷,以为这世间会有其他东西能替代,可最后发现最好的东西依然只能来自江月白。
郁行舟送她的朱砂琴上刻着很多优美的情诗,江月白给她的琴上只刻着“晚衣”。
她反复抚摸轻念,念出了很多意味。
她在想,师尊会不会早已看穿了她心思里最隐秘的那一丝。
沧澜山上男修成百上千,她从不亲近任何,倒不是因为那些男人怕她,而是因为她的眼里盛不下更多——她早在很小就见过这世间最惊艳的美景,皎月照琴春风拨弦,江月白弹琴时的模样无人能及。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顶点,也比不过江月白随意一个带着她手弹琴的的动作。
多年来的压抑很痛苦,十九岁她执意离山,江月白没有拦,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狼狈。
她下山不为历练,而是逃避。
郁行舟拨弦的手,不是春风,却有春风的影子。
只有三两分相似,便能让她如痴如狂。
她不再压抑那些经年累月的克制,报复般放纵般,肆意去爱、倾尽所有、酣畅淋漓!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心上那道名字不可言说的锁。
但雷劫降落的前一夜,她满心期望落空,在暴雨里泪流满面。
她发现那道锁还是解不开。
因为那个人根本无可替代。
最好的东西是江月白给的,最好的人也只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禁忌,是压抑的欲|望,是执意看做师尊却再也不能当师尊的人。
对方随意一举一动都会让她生出无限想入非非。
她只能这辈子再也不见。
* * *
天机秘境的最后一道禁制消散,露出蓝光缭绕的玉门。
幽云浮动,好似静谧的海。
秘境内钟声群起,回音层叠。
向所有修士宣告:天机门将在日落时开启。
虽然门前禁制与机关结界皆已除去,但并非意味着此门畅通无阻——天机门并不是谁人都能进入,不仅讲求修为功力,更讲求机缘。
机缘这种事太过玄妙。
有的修士功法高超,用蛮力开启,却死在迈入的一瞬。
有的弟子灵力低微,却能通过天机秘试的考验,顺利进入。
启门时辰未到,围观的修士与弟子都在闲谈。
苏漾带着弟子们经过。旁边的女修见到来人,立刻涌上前:“苏仙师留步!”
苏漾转身:“什么事?”
几个女修提裙走近,递给他几个香囊:“这是花药囊,佩在身上可以留香,还能清心解毒......”
“哟,这么好的东西。”苏漾笑起来,将几个香囊托在掌心掂了掂,抬眼问,“不是给我的吧?”
“是......是给......”一名女修从袖袋里拿出封信,塞进苏漾手里,语焉不详,“是给......”
“嗯,知道了。”苏漾熟门熟路地收了东西,“给江月白的。”
女修连忙改口说:“苏仙师这几日在前开路辛苦,这几个香囊里,也有给苏仙师的一个。”
“怎么着,跑腿钱还是送信钱啊。”苏漾没领情。
“当然不是,”她急忙解释,“是真心送给苏仙师的。”
苏漾笑了一声,而后又叹了口气:“你们第一次来秘境吧?我跟你们讲啊,这些东西,你们就算不说是给我的,到最后也都是我的。”
女修们闻言面露诧异。
“每次不管是妖林试炼还是仙门武宴,求我给江月白带东西的人多了,信笺香囊都能堆好几筐,全都是我替他一封封拆来看的。”苏漾真心诚意劝告,“你们要是不想这信里写的东西被我看,就趁早拿回去。”
女修们脸上表情有些失落:“可是......”
“你们也不想想,他那种人会对......”苏漾话音一顿,见面前几个女孩神色黯然,觉得自己说话太冲,只得改口道,“哎算了算了,都拿来吧,我尽力。”
周围人纷纷面色转喜,将东西全塞进苏漾怀里:“多谢苏仙师!”
她们满心欢喜就要离开,忽听后方有道声音懒洋洋地说:
“我教你们一招,让江月白满心满眼都是你。”
苏漾转过身,只见一个脸生的黑衣修士抱臂靠坐在山石旁。
周身灵场静谧,甚至沉重压抑——看不出有关灵脉丹府的任何气息。
女修们闻声都看向这处,好奇地用眼神询问如何做。
“很简单,看到那道门了吗。”穆离渊抬手,指了指远处蓝光荡漾的天机门,“现在,拿着你们的法器,去试试能不能破开。”
“这是什么歪点子!”女修们听了都嗔怨道,“天机玉门是机缘门!就算高手去了也不敢直接破门呀,惹恼了镇门兽灵,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对啊,自寻死路就对了。”穆离渊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是死在天机门前,江月白肯定会救的。他救人的时候最温柔最有耐心,你们最好受的伤重一点、流的血多一点,他救你们的时间就长一点、看你的眼神就关切一点。多好的机会。”
“呸!臭小子!”女修们听懂了意思,纷纷蹙起眉头,“故意打趣我们!我们才不耍那种小心思!”
苏漾上下打量着这名黑衣修士:“你怎么知道他救人的时候最有耐心。”
穆离渊没转头,漫不经心地说:“猜的。”
他不是猜的。
这是他年少时屡试不爽的雕虫小技。
他从前只要受了伤生了病,江月白便会对他很温柔。
独一无二的,融在冷雪里的温柔。
用冰霜眸色的眼神看着他,用微凉布满剑茧的手抱着他......
他总是装病,装得病不能起。
不去练剑、不去课训,只病恹恹地靠在江月白的怀里。
师兄纪砚扒在窗户上用嘴型骂他,他总是回以有恃无恐的鬼脸。
等江月白拿了药转过身,他立刻又变回虚弱不堪的小可怜,歪倒在江月白身上。
气得纪砚在屋外跺脚。
......
夕阳落山,天机渊内日色渐暗。
天机玉门的灵浪波动翻涌,浮出银光,好似明月天涯海潮生。
“时辰到了!”修士们纷纷站直了身子。
喧嚣与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两扇天机玉门。
时辰已到,众人都在等着第一个尝试的人。
可门前圆台空旷,没有人率先出列。
众目睽睽,若是成功得到天机门的认可,自然无限风光。
但若是当众失败,后果不仅仅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因为这不仅是对尝试者修为功底的否认,更是对其仙途机缘的否决。
这个代价太重。
各家高手都在犹豫之际,一个男声远远响起:
“我来——”
众人循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摇扇走近。
眉目俊逸,面上挂着明朗如日光的成竹笑容。
“圣手纪砚......”
“纪阁主?”
纪砚在秘境历练的前几日并未出现,缺席二十六家之列,却在天机门大开之际忽然现身。
显然只为天机剑而来。
纪砚对沿道修士微笑问好,步履从容走至天机门前。
静立片刻后,他合起折扇,闭目凝神。
天机门感受到活物靠近,守门灵气缓缓流动,将来人包裹进碧蓝的水球之中。
众人都盯着纪砚的一举一动。
纪砚若能成功进入天机门,他们并不意外。
因为纪砚有着举世无双的本命秘宝,无声笔——这件出自北辰仙君之手的神兵,自然能让天机门认可。
纪砚在水声汩汩中睁眼,张开双手,掌心绿光萦绕。
一股气浪猛然轰向水流结界!
众人皆微微吃惊。
竟然不是无声笔!
结界应声碎裂,天机门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隙缝。
纪砚转身,笑着抱拳:“各位,纪某先行一步。”
天机门,居然,开了......?
人群嘈杂一瞬又寂静。
苏漾忍不住了,大步穿过人群停在江月白身后,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进?”
他有些不放心野心勃勃的纪砚进去天机门,倒不是怕对方有能力先占秘宝,而是怕对方在里面布设阵法陷阱使诈。
江月白温声道:“长清,你想试试吗。”
“啊?什么?”苏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月白的意思,“我就算了,我肯定不行,到那儿也是出乖弄丑,还要给咱们沧澜门丢脸。”
“你不试,”江月白看向他,“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苏漾:“这还用试吗?这不明摆着吗?”
江月白只道:“我觉得你可以。”
苏漾停顿一刻,吸了口气:“行,我去试试。不成别笑话我丢人哈。”
说完,他对前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给他让条道儿。
天机门巍峨耸立,俯视着又一个渺小的挑战者。
苏漾深呼吸一下,拔剑指向了天机门。
守门灵气缓缓连接他的剑锋,最终形成一个圆形水球,将他包入其中。
水球结界,是天机门考核的一关。
受试者会在结界中接到一道难答的问题。
回答对了,证明与此门有缘,结界自动开启;回答错误,便需要考验受试者修为功力,能否自行震开结界。
苏漾自认为答不对问题。
因为他从小到大,在沧澜山上参加过的各类答题考试,一次都没合格过。
何况这个天机门这么玄乎,给出的问题肯定难上加难。
眼前烟云浮现,缭绕成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字——
“修仙之道,有情,还是绝无情。”
苏漾愣住了。
不是吧......
就这?
这题也太简单了!大街上随便拉个没修过道的普通人估计都能答对,谁还没听说过个“修者断情”或者“太上忘情”啥的,就算没修过仙也看过话本听过故事吧。
断情绝欲方能修成大道,老道士们都是这么讲的。
虽然他很不认同就是了。
苏漾准备答“无情”,却突然心思一转——
不对,这一定是出题陷阱。
就像以前在沧澜山答题,师尊总爱给他们出些选项看起来无比正确,但偏偏一选就错的陷阱题。
“有情!”苏漾破罐破摔地答。
结界骤然消散!
天机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入口。
远处人群暗暗惊呼:
“苏仙师居然答对了天机试题?”
“那题想必是非常之难啊......”
“看来苏仙师已参透道法......”
苏漾听闻赞许,心情复杂。
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冲后面点了点头,回应了那些赞美,然后摆摆手,潇洒地迈进天机门。
天机门已经接纳两位来者,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江月白身上。
北辰仙君,才是今日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拿到天机剑的人,可是对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静立原处,似乎完全没有要进天机门的意思。
着实令人费解。
江月白道:“舒棠,你不去试试么。”
云桦走上前:“掌门想让我去吗。”
每逢旁人在时,云桦便不会再喊江月白的字。
“雪归”是唤师弟的,“掌门”是给北辰仙君的。
他从不含糊。
江月白没有给确切回答,只说:“机会难得。”
云桦的本命法宝不是剑,而是一支翠玉笛子,只是他很少用。
但他今日已经做好用的准备了。
云桦站进结界,云烟浮现成句——
“死者若愚,囚者若活,辄去者若背叛,忠也非忠也?”
云桦微怔,面上有些发白。
他停顿一刻,答道:“非忠也。”
结界散去,天机门移开缝隙。
云桦没有回应身后那些鼓掌和赞扬,只看了远处的江月白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天机门。
一连三位!
江月白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汇聚到江月白身上。
江月白却仍旧没动步子:“没有想尝试的道友了么。”
听到江月白将通过天机秘试成为“尝试”,不少修士和弟子都有些心动。
北辰仙君亲口为他们的失败作保,进不去天机门这件事就不再意味着彻底否决机缘仙途,而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小尝试而已。
既然如此,试一试又何妨。
他们彼此相视打气,几名修士已经提剑出列。
原本空旷无人的天机门前,不一会儿便聚集了许多排队尝试的弟子修士。
他们以前从没这个勇气站在如此高不可攀的仙缘玄门前,今日只这一站,便已胜过千万平凡修者。
他们紧张不已,激动难耐。
水球结界从天而落,瞬间砸得他们笑容凝固。
冰冷沉重,仿佛泰山压顶!
原来方才那些看似轻松平常的考验,根本毫不轻松。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彻底冲散了刚刚建筑起的信心。
一连十几人尝试,竟没有一个通过天机秘试的问题!
仙门中几位有名有姓的新秀,也全部都以失败告终。水球结界越缩越紧,几个小弟子差点直接在结界中受伤。
各家长老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排在后面的修士都不愿再试,纷纷自行退回,哪怕他们修为远在那些新秀弟子们之上。
北辰仙君用“尝试”替他们找好了失败借口,可在这个借口之后的失败只会更加狼狈,对方的慈心如同锋利的镜,照出可笑的不自量力。
前三个受试者那般顺利,只因为他们三人皆师从沧澜门,高手中的高手。
仿佛在无声宣告:秘试考核并不真的是“小尝试”,而是只有对于沧澜门,才可以这般不值一提。
江月白问:“还有人要试吗。”
修士们皆沉默,止步不出便已经是回答。
正在众人退缩不前之际,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有啊!当然还有。”
江月白身形微顿,侧身看向来人。
黑衣挺拔,面纱随风,露出的双眼也看向江月白,眸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人群低声议论:
“这位是谁......”
“怎么没见过......”
穆离渊没有站在守门灵兽前,而是直接向着天机门正门走过去。
似乎压根没有打算回答天际秘试的问题。
修士们诧异,从窃窃私语变作了出声惊叹:“他要直接破门?”
“这后生哪个门派的?看着面生。”
“恐怕是个新人吧。”
“新人这么狂妄吗?他就不怕劈不开天机门反倒受反噬?”
“新人不就是来吃教训的嘛,我们着急什么。”
穆离渊这次没有避讳遮掩什么,直接张开手掌召出了本命佩剑!
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天地瞬间色暗,阴云压下山巅!
一道黑红交错的剑光好似巨蟒腾跃,撕裂了寒风。
在场修士皆被这阵剑风震得后退数步。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他手里的那把剑太过凶猛,只是用眼看过去,便觉得双目刺痛。
这绝非一般修士所能拥有的佩剑。
狂风渐落,有认出此剑的人失声惊呼:“九、九霄魂断!!!”
这四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爆开混乱的尖呼喊叫!
所有修士纷纷退离几丈,祭出武器,对准了穆离渊。
穆离渊在剑风中回头,冷笑了一声:“怕什么,我今天不杀人。”
话音落时,他手中的九霄魂断已经劈入天机玉门之中——
两扇巨门霎时间灰飞烟灭!尽数散作尘埃!
能压得高手吐血的玉门灵兽,此刻竟在惨叫声中被生生撕裂成鲜血模糊的碎片,顺着凶猛的剑风落入人群。
修士们被沾着魔气的碎块烫到,爆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凶残的破门之法。
有人要战,有人想逃。
原本秩序井然的天机门圆台霎时间混乱不堪。
尘埃四落,一道宽阔漆深的通道出现在穆离渊正前方,像是在恭候迎接来人。
穆离渊转身,视线落在江月白身上,勾了勾唇角:“师尊,这门开这么大,我一个人进太奢侈了,我们一起吧。”
修士们在两人之间扫视几圈,最终决定站在北辰仙君这一边,纷纷簇拥在江月白身后,喝道:“你、你别太嚣张!”
“北辰仙君才不稀得趁你的道!”
“天机剑乃是仙门大能留下的传世秘宝!你一个魔!就算强破天机门,也不一定能拿到!”
穆离渊没有计较这些谩骂,只看着江月白,又重复了一遍:“师尊。”
江月白开了口,说了三个字:“你去吧。”
穆离渊神色微变。
众人也都疑惑了。
魔尊的言行的确很挑衅,但是他们已经帮北辰仙君骂回去了,此刻江月白没必要再撑着面子真不进。
穆离渊问:“师尊不要天机剑?”
江月白微微笑了笑:“身不进此门,不代表神不进此门,也许天机剑,早已在我囊中。”
在场众人闻言,皆惊诧万分。
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北辰仙君操纵神魂离体不在话下,但这可是仙玄天机门,绝对不可能允许没有灵元实体的分|身进入。
难道......
难道此时立于他们面前的这个“江月白”,
才是分|身?
众人还没理清头绪,却见穆离渊眉头紧锁,静立片刻后忽然转身,步履如飞迈进天机门内。
满头雾水的修士们面面相觑。
魔尊听闻江月白的话,怎么说也应该过来验证一番此处的究竟是不是真身,怎么反倒直接往天机门里去?
若天机剑在此处的江月白身上,魔尊这一去岂非竹篮打水?
......
天机门内云水飘摇。
天边孤雁过,水上浮萍游。松间清露落,柳下微风来。
俨然仙境桃源。
传闻中的九重天宫不过如此。
穆离渊却对此美景毫无怜惜之心,毒蛇吐信的赤羽魔鞭在前开道,将良辰美景尽数咬成碎片。
他眉眼阴鹜地向前迈步,脚下踏过的云烟显出真实模样——不过是一块块普通的黑石板。
曼妙翻飞的花叶变作摇晃的蛛网、浮光跃金的寒潭变回阴臭的死水......
唯独一棵挺拔的擎天木傲立道路尽头。
在凶猛魔气地侵蚀中仍旧不改模样。
枝条翩然,淡红的花瓣旋落,飘起一阵有颜色的奇异轻雪。
碧蓝色的天机剑静静躺在树下,如同美人微憩。
穆离渊停在天机剑前,没有伸手去拿。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天机剑。
“师尊,”穆离渊负手立在擎天木下,“你真让徒儿大开眼界。”
周围无人,只有话尾久久不散的回音。
寂静良久,江月白的嗓音才出现在他身后:“想要吗。”
穆离渊转过身:“想要啊,得天机剑者得以窥破天机,世上哪个人不想要。”
江月白淡淡道:“十年修道勘不破,一把剑便真能有此奇效么。”
穆离渊挑眉:“有没有奇效,要等我拿到才知道。”
江月白说:“它就在那。”
穆离渊笑了:“师尊,此地都是你造的幻境,虚假幻境里的剑,难道能是真的。”
他从苏漾进天机门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天机门是假的——是江月白造出来蒙骗其他修士的幻境。
秘试考验的问题,不过是江月白自己要问的问题。
穆离渊本也想看看江月白会问他什么,但在进门的前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直接劈开了门。
确切地说,是他退缩了。
他不敢看。
哪一种问题,他都无法坦荡回答。
江月白的厉害他很清楚,江月白在天机门前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天机剑早已在他囊中。
但穆离渊仍然选择进天机门看一看。
亲眼看一看江月白的厉害。
三级宝门今日才刚刚开启,江月白在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在锁情毒潭中纠缠,竟然能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躲开众人视线、独自闯荡通过试炼拿到天机剑!
甚至还有时间造出一个精密庞大到恐怖的幻境,去骗过那么多修士。
秦嫣的秘药只是让江月白暂时恢复内力,修为还远不及巅峰之时。
穆离渊一直想要超越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仍旧遥不可及。
让他觉得挫败。
“既然知道天机门内是我的幻境,”江月白问,“为何还要进?”
“因为我好奇。”穆离渊走近了些,“没猜错的话,应该每个人进天机门的人,都会看到一个专为他造出的幻境。我想看看师尊为我准备的幻境好不好看,不行吗。”
穆离渊边说边走到擎天木旁坐下,将手中九霄魂断插|进树根之中——看似随意,实则用尽了力气。
幻境连接造幻之人,庞大的幻境更是连接心脉。
此处幻境的幻心便是这棵擎天木。毁掉幻境最真实的那点幻心,造幻之人便会伤及心腑,血脉尽断!
江月白总是这样从容不迫。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的极限在哪里。
江月白仍立原地,面容平静:“怎么样,还满意吗。”
“说实话,有点失望。”穆离渊四下环顾一圈,“别人的幻境一定比我的好。”
穆离渊掌心下的九霄魂断渗出可怖的魔气,张牙舞爪地包裹擎天木的树根,将它们啃噬殆尽。
他知道江月白很能忍痛,可再能忍痛的人也撑不住几时。
江月白没有否认:“是比这里好。”
穆离渊装模作样叹气:“师尊现在连骗我都骗得这么敷衍了吗。”
江月白说:“因为这里不是幻境。”
穆离渊神色微变。
“这把天机剑是真的,”江月白道,“困住别人的幻境还能再撑片刻,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穆离渊怔了一下。
这里不是幻境?
别人进的才是幻境?!
穆离渊猛然起身,大步走向江月白。
白衣无血,面色如常。
擎天木不是幻境的幻心,这里当真不是幻境!
念头闪过穆离渊脑海:江月白还没有拿到天机剑!
江月白只是把其他竞争者引去了幻境,只留此地一处真实,好更快更稳妥拿到天机剑。
谁知迷障却被自己的九霄魂断蛮力破开。
穆离渊脸上的笑意消失,眼底猩红隐现。
所以这里只剩江月白一个对手,所以他还有机会!
天机剑近在咫尺,只隔一人!
这把连接九天玄途的仙剑,吸引着无数修士,更吸引嗜欲的魔。
有了这把剑,他或许就能真正称霸三界、击败江月白,让对方彻底认输臣服。
穆离渊负后的手渐渐魔气缭绕,九霄魂断骤然从擎天木树根中飞出,落回他掌心,发出恐怖的嗡鸣。
江月白平静地看着他周身的杀气,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
只轻声说:“天机剑,本就是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