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笑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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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他。

孤岛的星光是冷的。

晚衣躺在海风吹拂的夜色里, 呆呆地望着无月的天空。

这次离开仙门,晚衣没有和任何师叔师伯道别。她已承受不住“道别”这两个字。

她固执又幼稚地想:也许世间每一个没有道别的分别,都代表着离人还会再见。

东海陨辰岛, 这里是她曾经修炼过的地方,那时她曾在此处满怀希望地渡劫突破, 以为将来能成为师尊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如今再次回到孤岛, 不再有希望,只有寒意和迷茫。

每夜被寒风吹醒, 总以为是白衣轻抚,伸手抓空, 才发现不过寒风一阵。

她再也没有家了。

往后受了委屈, 也再不会有人对他说“回家”了。

孤岛海心一点,落在浩阔茫茫, 她的人生从此只剩下修炼这一件事。

忘掉悲痛的法子只有一种, 那就是修炼, 发疯地修炼, 好摆脱这些凡俗的爱恨情仇。她准备在这座孤岛潜心闭关, 远离那些腥风血雨, 再不过问尘世间所有。

斩雷琴虽然没有了,但她有了新的好琴。

一张琴尾雕花的好琴。

江月白将琴交给她的时候, 她问过琴的名字。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所有始末, 但她仍然幼稚地想听师尊亲口给她讲再一遍这张独幽琴如何得来。

可江月白没有提独幽, 只说:“它叫晚衣。”

晚衣坐起身,召出琴来细细抚看——雕花的地方有刻字, 不是斩雷也不是独幽, 是隽秀的“晚衣”。

这张琴叫做晚衣。

她也叫晚衣。

这张琴是属于她的, 永远都是她的。

再不会被谁抢走了。

晚衣拨动琴弦, 在夜色狂风中畅快地弹奏破阵曲!

急弦划裂穿林拂叶的雨,将它们击碎成漫天陨落的星。

指腹滑过琴弦时,好像触到了斫琴人渡灵的手。锋利琴弦上温柔的灵膜,是江月白留给她的春风。

飘落的星雨和泪水里,她终于明白了江月白曾经说给她的那句话的含义。

“花落春不去。”

离别不可怕。

可怕的是困囿于离别的夜。

人生中太过惊鸿一瞥的花总会败,但她还是要怀着期望等下一个春天。

* * *

穆离渊在藏香楼喝了整整十日酒。

他其实从没喝过酒,酒量很差。

这是第一次放纵,放纵的感觉很痛。

痛到极致就会麻木了。

默苏来传消息的时候,他正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醉生梦死就能忘掉所有。

他就要忘掉了。

可就差一点。

“尊上,有人夜闯禁地。”

穆离渊醉眼迷蒙地去看门外跪着的默苏,昏昏沉沉道:“......谁?”

默苏抬起头:“来人说,他叫纪砚。”

穆离渊混沌的眸色慢慢变深,将手中的酒杯移开唇边,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默苏回答:“就他一个。”

“一个......”穆离渊冷笑了一声,晃了晃杯中的酒,“看来他不是来寻仇的。”

默苏问:“尊上打算如何处置?”

穆离渊道:“带他来见我。”

默苏问:“尊上不回魔宫吗。”

穆离渊仰起头继续喝酒,厚重的鼻音里混着醉:“就让他来这里见我。”

......

纪砚的确不是来寻仇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只身一人,甚至连兵刃法器都没有带、护身宝衣都没有穿。

水蓝色的长衫穿过藏香楼媚香蛊惑的人潮,周围的欢笑声都陷入停滞。

腥红的魔眸都盯住这个格格不入的人。

这个人仙气太重。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纪砚没有分给周围眼神,只抬头看向乱花尽头的穆离渊。

灯影迷离,曼妙妖娆的身姿们包裹着风流颓废的人。

纪砚觉得恍惚。

他想起沧澜山上素衣白衫的挺拔少年。

那是他们的旧影。

与此刻浸在醉酒荒靡中的人影无法重叠。

江月白教过他们如何抵御这些低劣庸俗的欲|望。

可自己偏要背道而驰。

不是为了放纵,

而是为了掩盖。

纪砚这一刻忽然在想:

穆离渊是不是也是如此。

“纪阁主来得好巧。”穆离渊醉气醺醺的声音传来,“怎么,是来喝魔族庆宴的酒吗?”

纪砚没有发火,面容很平静:“我此来只做一件事,事做完了,我就走。”

穆离渊笑起来,笑得极为挑衅:“事情改日再说,如今魔界大宴宾客,我今天心情好,都说纪阁主是风流才子,那我就送纪阁主几个美人做礼......”

“师弟......”纪砚忽然喊了他。

穆离渊面色变了变。

因为纪砚这句“师弟”不带任何暗讽与挖苦。

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师弟。

这样语气的两个字。

他只在十几年前的春寒峰上听过。

纪砚那时也许还没有那么恨他。

还会清晨跑进他的屋子,坐在床边摇晃他的肩膀:“师弟,再不起你可就要赶不上晨练了!要挨打了!”

“你们几个,”穆离渊从回忆里抽神,重新换上了浪荡不羁的笑,指了指身侧美人,“去好好招待纪阁主。”

身材妖娆的女子们朝着纪砚涌来,纪砚在扑面的魅香里沙哑地说:“师弟,把风雪夜归的剑身给我,可不可以。”

穆离渊的动作僵凝在半空。

纪砚从前做压他一头的师兄,如今做不可一世的纪阁主。

纪砚从不会对谁问出“可不可以”这四个字,尤其是对自己。

穆离渊不笑了,似乎在一瞬间被搅得兴致全无,冷冷说:“我听不懂纪阁主在说什么。”

纪砚缓缓走上前,一句一句地讲:“渊儿,风雪夜归是师尊的本命剑,本该葬在春寒峰上,但天机门前剑刃化雪护你,如今只余剑柄,长剑不全,无法归位。你既然大仇已报,留着风雪夜归的碎片也无用......”

纪砚的话忽然停顿,所有目光都汇聚于此,可他就这样在千百魔族的注视中哽咽了声音,“师尊的尸身已经千疮百孔,这把剑......你能还给他一把没有残缺的剑的么。”

碎裂的声响炸开在此刻寂静里。

穆离渊手背青筋紧绷,捏碎了手指间的琉璃杯。

周围的魔族纷纷抛下手边的珍馐美馔,一排排起身,件件魔器对准了纪砚!

只用尊上再做一个生怒的动作,他们立刻就饿虎扑食,将这个人撕成碎片。

可穆离渊没有再做。

他缓缓抬起眼,眸色在烛光映照下依旧晦暗无光,像不见底的深潭。

良久的死寂过后。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默苏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穆离渊。

她不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尊上为何会对仙门之人如此客气仁慈,更不能理解尊上会将到手的东西交出去。

魔族从不会返还自己的战利品。

无论想不想要、有没有价值。

穆离渊垂下了眼眸,继续喝酒,声音暗淡地吩咐默苏:“风雪夜归的碎片埋在紫藤树下,你带他去。”

......

魔岭上的大雨已经停了,紫藤树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像是刚出浴的美人在梳理长发。

纪砚停在树下,抬头望着那些垂落的枝条。

这里怎么也有紫藤树?

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他的视线直直盯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

花枝藤蔓上绳索交错,隐约可见扭曲的抓痕和干涸的血迹。

荒|淫疯狂的画面从纪砚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听见自己咬磨后牙的声音。

他的悲伤里莫名抽出一种强烈的憋闷感。

为什么那样冷玉无瑕的人,会被最没资格玷污的人玷污。

江月白这三个字,清凛出尘到,他连想都不敢往那个方面想一下!

却能被穆离渊那样蹂|躏、折辱、当做发泄欲|望与仇恨的奴。

不公平。

还是不公平。

从来都是,不公平......

默苏出声喊他的时候,纪砚口中已经充满了咸涩的血味。

他咬牙咬出了血。

默苏将装着风雪夜归碎片的木盒拿给纪砚,却在交付前一刻又收了手。

纪砚抬眼。

默苏问:“尊上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不想再做摸不透心的鹰,她想做个能看透心事的人。

纪砚深吸口气,将血腥气咽回肚里,道:“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北辰仙君的本命剑要......”

“尊上他,”默苏的黑瞳盯着纪砚,“是不是根本不恨北辰仙君?”

纪砚曾经是和穆离渊最熟识的师兄弟,她觉得对方应当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魔岭风寒,吹来的紫藤碎花却是柔软。

“他当然恨。”纪砚在风中低声说,良久,又补了一句,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语,“但也不全是恨。”

默苏皱起了眉。

人的语言总是晦涩难懂,她已经尽力学了很多年,但仍旧觉得有些人说话难懂。

比如面前这个人。

纪砚也并不打算让对方听懂。

因为有些东西,永远没法直宣于口。

肖想、爱恨、欲|望、摧残、毁灭......

肮脏的念头缠绕着尘世间的凡夫俗子。

他们的心,其实都一样不堪入目。

......

魔卫们奉魔尊的命令砍掉了紫藤树。

昔日花树摇曳的地方,此刻只剩一个深坑。

像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深夜又落雨,将伤疤里填满了泪。

穆离渊坐在深坑旁,望着泪滴涟漪的水面倒映着无星的夜。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藏香楼回来。

从忘记痛苦的酒醉里脱身,就好似活生生剥掉一层皮肉。

清醒的记忆如尖针利刃,扎得他浑身剧痛。

他召出了九霄魂断剑,用指腹轻抚了一遍。

而后抬手,再松手。

沉重的长剑砸破水波,沉入看不见的深处。

魔气缭绕四起,封住了深坑。

雨水消失不见,伤疤愈合在长夜。

没有了。

这回什么都没有了。

风雪夜归还了。

这把剑他丢了。

沾过江月白血的紫藤也砍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慢慢站起身,想要在晚风里不带牵绊地走。

他已经抛掉了所有染着江月白气息的东西。

他只想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挣脱!

可牢笼不只是一把剑。

也不是这棵紫藤。

牢笼是天地、是万物、是无相无穷。

他走在没有星的夜里,想到天上的月。坐在没有紫藤的山边,看到飘落的花。

沉沦在没有江月白的人声鼎沸里,却看到白衣的背影。

他想要忘掉的人无处不在。

穆离渊步履沉重,他走了很久,但其实一步也没有走出去。

深坑积雨中的身影摇摇晃晃,将他困在这棵已经不复存在的紫藤树的坟前。

魔卫与魔侍都被他喝退。

在这个无人的黑夜,他终于可以卸掉那些满不在乎的虚伪神色。

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只觉得痛。

撕心裂肺的痛、麻木茫然的痛。

痛到他口鼻都再次溢出鲜血。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穆离渊手指攥紧了左心口,指尖魔息已经刺破了皮肉。

他好想把这颗心剜出来。

以后就不会再感到痛。

可他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忽然记起天机秘境里的雨夜,淌血起伏的独幽琴弦。

在那场疯癫的性|事里,江月白的话音温柔得不合时宜:

“我在星邪殿里给你留了东西。”

穆离渊强行把自己拉回了不愿面对的现实。

什么东西?

他费尽全力想要摆脱,可这一句回忆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再跳回牢笼。

寻死之前,他还是想看看师尊留给他的东西。

* * *

* * *

* * *

夏秋轮转,四季交替。

魔界再一次下了新一年的春雪。

星邪殿的位置已经成了一片宏伟的废墟。

魔宫自从去年春日便从各地调来了数百魔修,专门负责搜查星邪殿。

可搜寻持续了数月,密室里除了刑具,什么都没发现。

穆离渊下令拆了宫殿、毁了密室、掘地三尺!

依旧一无所获。

江月白留给他的东西太难找。

殿前尘埃随风扬起、又随雪落下。

无人敢靠近这处断壁残垣。

因为魔尊发了怒,杀了所有找不到东西的魔修,说要烧了这座宫殿!

可又在第二日遣散了宫里所有的魔侍魔卫,说要亲自去找那个东西。

穆离渊在废墟深处一待就是数月之久。

大雪堆积,在残破的宫殿之上再建起一座冰宫。

穆离渊在这片无尽的废墟里不分昼夜地寻找,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里没有任何属于江月白的东西。

断壁残垣中唯有刑架垂落的铁链晃荡,发出冰冷的声响,好似在讥讽地看着他——看着他这般绝望、看着他深陷泥沼。

穆离渊颓然坐在冰冷的石砖上,摸索到地上杂物中的酒壶,拎起仰头喝了一口。

酒早已发酸变味,酸涩从喉嗓一路爬进身体深处,把心肝都染成苦的。

他烦躁不堪,将手中酒壶狠狠摔在地上!

却又想起这是他曾经给江月白灌酒的酒壶。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变了表情,立刻俯身去杂乱的碎屑里翻找,拾起了裂成两半的酒壶。

指腹紧贴酒壶尖锐的裂口,将里面残余的酒液一滴一滴都接住捧在手里,再视若珍宝地一点一点喝尽。

虽然早就没有江月白的味道。

穆离渊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狠。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好像已经疯了。

天色渐入漆黑,夜幕之上无星也无月,透过结冰的殿顶,向下滴落着浓墨般的眼泪。

穆离渊怔怔地望着飘落风雪的夜空,远处惨淡的灯笼照来朦胧的光,将那些雪花映得清晰无比。

他看着冷雪覆下,却不觉得冷。

只要这世间还会下雪,他的心就能少痛一阵。

起码他还有十几年前春雪里的回忆。

模糊的碎片在孤独的雪夜里越发清晰。

秦嫣也许没有骗他,安神散不是害他的药,而是救他的药。

因为从前每当他嫌苦偷偷不吃师尊给的安神散时,就会感到体内有不安的东西在窜动、感到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漫长的惩罚随着时间发酵出威力,那些被忘却的记忆碎片拼凑出残忍的回忆。

他在痛苦的梦里回忆起,许多年前,他似乎真的因为魔息作乱在妖林试炼里砍伤过其他弟子,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最后记不得发生过的一切。

那一年的妖林试炼是仙门弟子最多的一届,各家新秀弟子都进入妖林比试。

他就在那时失了控。

妖林中燃起魔火。

他的佩剑通体赤红,烧成了可怖的火剑。

火舌如血莲,分成六路向四周猛地绽开,每一条火舌都朝着奔逃的弟子追击而去!

周围的弟子们震惊怔愣之后,连忙慌不择路地逃命,惨叫声此起彼伏:

“救、救命!”

“穆师兄疯了......他疯了!”

“他走火入魔了!入魔了!”

仅仅在弹指转瞬之间,整座妖林便被通红的烈焰充满。

逃命的弟子只是刚艰难地向外伸出一只手,就又被残暴的火舌吞卷了回去。

哀嚎连天之际,一阵冷风陡然从远处袭来——

白衣飘然落地。

极寒冷气携裹着无数冰刃雪剑破风而来!将那些张扬摇晃的火舌尽数钉在了周围树干上!

烈焰被雪水浇灭,没了声响。

山林猛地陷入了戛然而止的寂静。

穆离渊在扑面的寒气中恢复了些理智,抬头看着面前的白衣人。

他双手的魔焰还在散发暗红色的雾气,可表情已经变得无辜又无措:“师、师尊......”

钉住火舌的冰刃受到召唤,微微颤动着,又从树干上猛地飞出,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把通体晶莹的冰雪长剑,飞回了江月白的手中。

“北辰仙君来了!有救了!”

周围受伤的弟子从魔焰中挣脱,都狼狈爬起身,向江月白诉说方才穆离渊的疯魔行径:

“北辰仙君!穆离渊他疯了!他刚才发疯了!”

“他眉心有魔火!我们都看见了!”

“他入魔了不认人,要杀我们......”

穆离渊摇摇晃晃地迈步,踉跄着走近江月白,低声喃喃:“师尊......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江月白左手收剑,右手翻手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灵力流瞬间打进他经脉,冲散了魔息余焰。

魔气退去,穆离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身子一软。

被江月白接在怀里。

其他峰主与长老纷纷赶到,看到此处狼藉,皆倒吸一口冷气。

云桦沉默不语。秦嫣看着满地被打伤的弟子,变了脸色,问江月白:“这下怎么办?”

纪砚从满地歪倒的弟子堆里爬出来,抹去脸上的血,起身走向江月白:“师尊,穆离渊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

他的话卡在一半。

烈火熄灭,夕阳渐落,林中只剩晚风。

江月白目如寒冰,垂眸冷冷看了纪砚一眼。

纪砚看着这个眼神,不敢再往下说。

他觉得讽刺,更觉得委屈——好似犯错的人不是穆离渊,而是说真话的自己。

苏漾急匆匆赶来,压低声音:“二十六家的人都被我拦下了,但这些弟子出去肯定还是要说的。”

云桦开了口:“雪归,我们不能再这样包庇......”

“洗掉他们的记忆。”江月白只说了这一句话,而后抱着穆离渊头也不回地离开。

纪砚震惊地立在原地。云桦和苏漾齐齐色变。

周围的弟子们也都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他们不敢相信清风霁月公正无私的北辰仙君,私下里竟会如此护短!

有的弟子爬起就要跑。

秦嫣眼疾手快,甩出指尖灵火!粉雾如绳索飞出,将弟子们团团围了起来,凝结成洗去记忆的浣忆阵。苏漾立刻抬手掐诀,接通了阵法中的灵力流。

阵中的弟子们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洗去记忆的阵法灵光淹没。

魔火烧得穆离渊神志不清,周遭到处是错乱的声响和晃动着的人影......

但他却闻到让他安心的气息。

他躺在熟悉的怀抱里。

“师尊......”穆离渊喃喃,“我是不是闯祸了......”

江月白轻声说:“没有。”

穆离渊手指紧紧攥着江月白的衣袖。

他很害怕。

却也不必再害怕。

只要有江月白在,他就算犯下滔天的错误、捅出天大的篓子,也不必害怕。

暴雨流淌,冲散了昔年旧梦,故人容颜在雨中消失不见——

哪来的雨!为何要下雨?!

再让他看一眼......

穆离渊从旧梦中惊醒,发觉雨竟是从自己眼里流出来的。

苦涩的雨放肆横流。

他眼眶酸痛,满脸都是水痕。

晚风寒冷,吹在泪痕上如刀。

穆离渊血迹未干的手指捂住脸,痛哭无声,无声得撕心裂肺。

他这次闯了谁都救不回来的祸。

再不会有人护着他。

因为他害死了唯一会护着他的人。

穆离渊哭得浑身颤抖。他根本熬不过这些漫长的黑夜。

他怕做梦。他怕梦醒。

他怕梦不到江月白。他怕梦到江月白。

他已经承受不住睁开眼后的落空。

他好......

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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