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而复失
穆离渊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赤焰焚天的火山依然烧得凶残, 腾跃岩浆的长河比来时还要滚烫。
但当他踏进翻滚的火河,却发觉并没有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感——
火红炽热的河水,竟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 尽数凝结成了寒冰。
雪白的寒霜还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浩阔的鬼焰河转眼之间成了一望无垠的平坦冰川!
像是在为他恭敬地打开前路。
穆离渊知道这并非是鬼焰道大发慈心, 想要同情保护他这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
而是因为他怀里的死生之花。
死生之花是这里的主人, 这里的火焰再凶猛,也不敢灼烧它。
伤口未愈合的皮肤接触到冰川, 仍旧隐隐作痛。
但穆离渊早已不在乎这些痛。
他满心都只有江月白。
......
回到魔界的时候,穆离渊浑身的血还没有凝结干涸, 冷风吹动带着血渍的黑袍, 苍白皮肤沾血,衬得眉眼更加深邃, 格外疲惫。
魔宫前的守卫霎时间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说话。
天魔血脉在慢慢愈合伤口, 但浑身的伤痕过深过多, 尤其是左手, 仍然在流血。穆离渊没有给自己疗伤,也没有去找生血琥珀, 随便捏了个止血复伤诀让左手暂时恢复原状——他不怕疼, 只是怕见到江月白时弄脏了对方。
穆离渊走进清川殿前的广场, 黑靴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
守在殿前长阶两侧的数百魔卫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黑魔面具下露出的唇色和脸色一起煞白!
他们惊慌失措地跪地:“尊、尊上!”
下跪的动作凌乱, 很反常, 但穆离渊没空搭理他们, 或者说, 根本没有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东西。
他快步登上殿前长阶,径直向里走。
他只想快一些见到江月白。
殿门前的魔侍同样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拦在门口:“尊上......”
穆离渊低声道:“滚开。”
平日里向来小心谨慎的侍从守卫,今日却如此频繁地惹他不悦,着实够他狠狠发一顿火了。
可他今日没工夫去惩治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到尊上不悦,拦路的那个魔侍却没有让开,虽然他的双腿都在剧烈打颤,发抖的话几乎走了音:“尊、尊上......那个、那个人他......”
穆离渊脚步终于微微停顿,皱起眉:“他怎么了?”
“他......呃......默苏大人吩咐说......”那魔侍说得结结巴巴,犹豫了一下,又急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还没、是东西还没搬好......”
穆离渊听得满心烦躁恼火,直接绕开了他就要往里走。
可旁边几个魔侍魔卫一起下跪,拦在了入口。
“默苏大人说两个宫殿的物件还没有搬好!”他们惧怕得伏身叩首,“那个人还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穆离渊脸色极差。
此处宫殿是穆离渊专门挪开魔界传武秘宝、用天魔血珀的碎晶石布设了灵场结界的宫殿——等江月白醒来之后,在这里养伤可以恢复得更快。
不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灵脉里的那些毒,都能慢慢养好。
前日离开的时候,他明明仔细交代过默苏将江月白安置到这里来,为何会到现在还没搬好?
穆离渊心底有怒意,可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发火,他的心思全被那个人占满,不想在旁人身上耽搁任何时间。
他转身快步走下台阶,朝着原先的宫殿而去。
魔界白昼渐逝,天色低沉,似乎山雨欲来。
扑面的风里尽是压抑的湿闷。
穆离渊回到星邪殿,还没进殿门,便看到默苏率先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没有多看对方,直接向殿内走,第一次怀着这样期待急迫的心情走过殿前长阶,手心里都浸满了汗。
“尊上......”默苏跟上他,话音在抖,甚至比方才那些魔侍魔卫们抖得更厉害,“尊上......我没......”
穆离渊心头忽然没由来地一紧。
他侧眸扫过默苏的脸。
对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尊上不要进去!他、他......我不是要......”
向来雷厉风行的默苏如今无比狼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怎么了?”穆离渊低声喝断了她的嗫诺,“好好说。”
可默苏只摇头,不回答。
一瞬间穆离渊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仙门来了人,把他的江月白又抢走了?
可是魔界禁制重重、魔宫重兵把守,仙门的人如何能一天之内就攻进?况且这里也不像有人闯入过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离渊烦躁地踢开匍匐脚边的默苏,一脚踹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无声,光影透过窗子错落地打在床幔。
一切都与他走时无异。
可却让他莫名不安。
穆离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
他深吸口气,在心里想:
没关系的,就算他们把他的江月白抢走了,他大不了再去一趟仙门,把这朵死生之花送去就好了。
哪怕他这个时候重伤在身,会被仙门围攻剿杀。但只要江月白能好好的,他怎样都可以。
颤抖的手指一把掀开帐幔——
床上白衣如旧。
穆离渊悬在嗓口的心猛然落了回去,一切惧怕与恐慌都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的江月白还在。
他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仰头背靠在床柱上深深呼吸,单手捂住脸,良久,抹了把额角的汗,压下微促的喘息,向着床榻走了几步。
只别一日,他已经想念得心颤。
轻风顺着窗缝流进,微微吹动白衣。
他的师尊还在这里安静地躺着等他回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穆离渊不敢坐,怕身上的污秽弄脏江月白,站了片刻,缓缓俯身跪在了塌旁。
纱幔轻荡,光影如水波浮动,温柔地落在江月白身上,微风沿着侧颜的轮廓抚过,拨动碎发与眼睫。
穆离渊双臂交叠塌边,垫着下巴仔细盯着江月白看,心想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动人,连多看几眼都觉得奢侈。
他抿着唇,极力按捺着急促的呼吸,像怕打扰了睡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江月白挑拣开脸上的碎发,做完了这些,手却没收回来。
犹豫了一下,他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师尊,我去了虚空门,鬼焰道也不过如此,没传说那么可怕,”穆离渊轻声说,拉着江月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终于感到心头那块空荡与不安被填满堵上,“昨夜我还以为要死在赤焰河里了,可我那时只有不甘心,我发现我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穆离渊把江月白的手握在掌心,低头想去吻,又觉得这是冒犯,只隔着自己的手背碰了碰,嗓音微有哽咽:“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师尊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去把死生花炼成药,师尊服下后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红的眸底里血丝瞬间蔓延开,穆离渊脸色僵硬,整个人呆住,连呼吸都不能了。
他看不到自己手里江月白手指的颜色了。
殿内没有蜡烛,暗淡的月色铺满床榻。
穆离渊抬头望向榻上,白衣下的人竟变得像梦中即将消散的故影一样单薄透明!
露出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失去颜色,有的地方骨肉已经彻底消失,像是白雪化成了无色的水、而后飘散成无形的烟。
穆离渊脑海中空白一瞬,又轰然爆开嘈杂乱音!
他慌张起身,手忙脚乱地去解江月白的衣衫——
衣衫内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融化,苍白的皮肤上慢慢绽开一朵朵无色的花,残忍地吞没掉他朝思暮想的人。
“怎么回事......”穆离渊憋红的双眼涌出了血泪,口中嘶哑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也不能接受,只能一遍遍无助绝望地低问。
在仙门和魔界都待过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情景,但当这幅场景出现在江月白身上时,还是让他手足无措。
玉碎......是玉碎......
一种能毁掉灵体的仙门奇毒,仙门修士常在受辱时给自己用的毒——中毒者的身体会在毒发后一寸寸灰飞烟灭。
死生之花还没得及炼化成丹、研磨成药!可江月白的身体已经要在他眼前彻底淡化消失。
“不要......别这样对我......”穆离渊呼吸急促、心跳错乱,颤抖的手摸向自己怀里,扒开破碎的布条拿出死生之花,徒劳地将这朵能起死回生的花按在江月白身上、堵在那些融化的地方,“师尊......你别这样对我......”
但却无济于事,带血的花垂落在江月白胸口,根本阻挡不住那些无色的伤口扩散。
殿外炸雷震响,惊碎了月光。
疾雨瓢泼而下,将室内罩入黑暗。
穆离渊被汹涌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死生花制成的九死回生丹可以修复灵体内的丹府灵元,理顺灵脉召回残魂,起死回生。
但前提是存放灵元的灵体和丹府还在!
“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穆离渊失魂落魄地对着死人说话,他扑过去抱起江月白,却只能看着冰凉的人身上逐渐化开透明的圆圈,像是一幅本就浅淡的画在水滴落下中稀释渐渐淡去。
“不要这样对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穆离渊混乱地说着,近乎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师尊!”
默苏听闻响动从殿外追进来,只敢停在远处:“尊上......这玉碎毒藏得隐蔽,我今早才发现,我当时、当时想给尊上传音,但怕......”
玉碎。
毒如其名。
此毒服下之后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干扰到平日里在仙门的起居修炼,因为这种毒只有感受到周围魔场的魔息时才会开始渐渐弥漫。
被俘虏到魔界的修士往往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他们宁愿让自己的灵体融化成无形无色的烟云飘散,不留一丝在世间,也不愿意被魔族侮辱。
可是江月白上次来魔界时体内并没有这种毒!
为什么这次却会如此?!
到底是沧澜门的人给师尊尸体上涂的毒?还是师尊离开魔界后自己服的玉碎?
穆离渊的心绪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思考!
他横抱着江月白跌跪在地,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已经知道错了师尊,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求你......”
风雨破窗而入,冰水打湿了江月白的衣衫,白衣之下的身体融化得越发迅速。
穆离渊抹了把眼角,猛地抱着江月白站起身,快步向殿外走!
这是仙门秘毒,仙门也许会有解药。
天际乌云汇聚,暗夜闷雷阵阵。
冰冷的雨不合时宜地越下越大,让前路陷入泥泞。
穆离渊跌跌撞撞地走下长阶,台阶太陡、湿雨太滑,他几次差点跌倒,止血复伤诀在慌乱中失效,手指重新开始流血,变回露出白骨的惨状,双腿也不听使唤......
他摔在污泥里,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崩裂,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尊上!”默苏慌慌张张地追上来,想要去扶他,“尊上!尊上你冷静些!这毒毒发便不可逆,就算出了魔界也没用的......”
穆离渊当然知道这毒不可逆,从前中了玉碎的人没有一个救回来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万一仙门有解药呢?沧澜门那些人看到江月白这个样子一定会拿出解药的!
忽然一道惊雷划过夜色!
穆离渊抬起头,浸满雨水的视野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属于仙门的金光灵气,顺着利雷的方向一起降落袭来——
青衫落地,在黯然无光的魔界黑夜里,身姿挺拔。
穆离渊挣扎着撑起上身,看清了站在雨中的人的面容。
仙门人士直闯魔界,本应刀剑相向,但他现在竟然丝毫不想追究,甚至感到无比惊喜——对方此时出现在此,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来拿解药救江月白的!
“......师伯?”穆离渊重新找回了希望,抱着江月白艰难站起,跌跌撞撞向前,“师伯你、你有没有解药?有没有玉碎的解药!”
雨太大了,云桦似乎没听见,依然静立不动。
周遭响起无数长靴踏水而来的声响,魔族侍卫与魔修排兵布阵,将这个闯入魔宫的仙门修士团团围困!
汹涌的魔气在风雨里扩散,直逼云桦而去。
“住手!”穆离渊深吸了口气,“......都给我住手!”
黑魔幻化成的凶兽们接到主人的命令,纷纷停在云桦身侧,在雨水冲刷里渐渐化回翻滚的黑雾。
穆离渊抬眼望着云桦,成股的雨水顺着双眼的眼尾向下滑:“师伯,我找到了死生之花!我找到了能救师尊的花!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你把玉碎解开,我现在就去用死生花炼制九死回生丹,或者你们可以把他带走、可以把死生之花一起带走!我绝对不会再拦......”见对面的人无动于衷,穆离渊狠了下心,哽咽道,“如果你们不愿他再和魔族有瓜葛,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找他......”
可云桦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
“师伯......”震颤山河的暴雨将穆离渊哽咽的嗓音淹没,“你救救他啊......”
云桦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天机剑在哪里。”
天机剑?
什么天机剑?
穆离渊对这个名字感到轻微的陌生,他现在已经对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他心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字——
江月白。
他要救江月白。
可他的江月白就要融化在这场冷雨里了。
云桦又问了一遍:“天机剑的本体在哪里。”
穆离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天机剑......天机剑的本体......”
仙门武宴上,他只暗暗用天机剑的半缕剑魂注入了云桦的剑。天机剑的本体还在魔界,因为天机剑融进了九霄魂断,被他埋在了紫藤树的坟墓里。
“来人!”穆离渊大声冲身后的魔卫吼道,“去......去!去紫藤树下!把九霄魂断挖出来!”
魔卫们刚要领命,默苏却出声阻拦:“尊上,那是你的......”
“按我说的做!”穆离渊在令人窒息的暴雨里艰难地喘着气,“......现在!现在立刻就去!”
九霄魂断剑是用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炼铸的宝剑,所向披靡、威力无穷,这把让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剑,怎可轻易交给仙门的人?
只为了救一个已经快要救不回来的人?
默苏眉头紧锁,但她看穆离渊态度如此坚决,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朝那些魔卫点了点头。
污雨越积越高,穆离渊渗血的手紧紧抱着江月白的身体,尽力不让地上那些肮脏的淤泥污染怀里的人。
他的视线已经被雨水模糊成不清晰的一团,只能隐约看见对面身着青衫的人影:“天机剑我让他们去拿了......天机剑给你、九霄魂断也给你!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我是在救他、我真的是在救他......”
“你在救他。”
云桦没有语气地重复,垂眸看着穆离渊抱在怀里的人,极缓地说:“江月白的尸身是我亲自处理的,秦嫣的秘药药效过了,他浑身的伤口都重新开裂,魔气腐蚀皮肉,惨不忍睹。”
云桦微吸口气,停顿一下,“你居然和我说,你在救他。”
穆离渊明白对方说的是低阶魔族折磨修士用的刑鞭鞭痕,可他找来那些魔族只是想激怒江月白,甚至想要看江月白在他这里大开杀戒!最好对他也不要手软,那样他才有理由把这个“可恨的仇人”彻底囚在身边,日日夜夜索债。
“我错了!师伯......我错了......”穆离渊痛苦地摇头,呛了雨水的嗓音极度沙哑,“是我错了......是我之前做错了!我没有想要伤害他,我只是太想......我看不得他那样冷漠对我,我以为他会杀了那些低阶魔族,那样我才有理由要他做更多补偿我......我没想到他会不还手......”
“魔尊大人,少满口假仁假义了,将他安置进陈仙殿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会来抢他的尸身。”云桦打断了穆离渊的话,“他生前被你折磨,死后还要被你带到魔界继续享用尸体,未免太过残忍。他死的时候那般决绝,安排好了一切,毫无留恋,你觉得他还想再被你拉回这里吗。”
“不......不是的!”穆离渊极度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想要折磨他的尸体,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想救他......我发誓!我发毒誓!等师尊醒过来,你们就把他带走,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他、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打扰他......”
他发誓,他真的发誓。
只要江月白好好的,他愿意这辈子再也不见江月白。
可云桦只满脸冷漠地看着雨里的人。
“师伯!”穆离渊不明白,他不明白云桦为何迟迟不给他玉碎的解药!
江月白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云桦为何不给他解药!云桦他是江月白的师兄啊、二十年来情同手足的师兄!为何会如此冷血无情!
穆离渊好想现在就把面前这个人撕碎!撕成粉末!让万兽啃咬!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为了江月白,他什么都可以忍。
奉命去挖九霄魂断剑的魔卫回来了,他们捧着长剑跪在穆离渊脚边,请示道:“尊上。”
穆离渊呼吸急促,话音颤抖:“拿给他......”
九霄魂断被捧在云桦身前。
云桦低头,目光扫过这把黑红交错的魔剑——冰冷的雨打湿了魔纹密布的剑身,剑刃的纹路里隐约透出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天机剑果然在穆离渊手里。
那日仙门武宴上,云桦在自己的那把剑上感到了半缕陌生却强大的剑魂——半缕,只有半缕,便能让玄魄试剑石亮如白昼!如火灼烧!
其实早在穆离渊说出那句“师伯,你要拿好这把剑”之前,他就猜到了真相。
十几年来,他哪里有半分对不起江月白?
师尊早早将大业托付给师弟,他从没半句怨言。师尊将黎鲛师妹也托付给江月白,他仍旧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仅仅是女人,还有那把风雪夜归、整个沧澜十八峰、整个仙门、整个三界、通天的机缘仙途!
全都是江月白的。
可他都忍下来了。
小的时候,师尊说他不适合练剑,要他做吹笛的音修。他只好默默吹着那支破柳笛,看着远处的师弟用剑如风。
以前师尊嫌他字写得不够端正,总说“去看看你月白师弟的字”。可世人皆道“字如其人”,他那时就在想,师尊这话是不是有什么隐意。
长大之后,他恭恭敬敬喊自己师弟一句“掌门”,从未有半分僭越。他尽心尽力辅佐江月白,替他打理十八峰大大小小一切琐事!
可没人夸他一句。世人眼里永远只有“风雪夜归”、“北辰星动”!
他处处替江月白着想,却什么都没得到。
除了铺天盖地的质疑。
他照江月白传音行事,按兵不动,却被苏漾质疑想要提前霸占风雪夜归、做下一个北辰仙君。
他斟酌再三,模仿江月白的笔迹给玄书阁回信,却被秦嫣讽刺挖苦“自作聪明,玩这个把戏?”
他担心苏漾安危,拦他去魔界,却被苏漾说不顾兄弟死活......
是啊。说得都没错啊。
他冷血、他自私、他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江月白!
江月白既然不想让他坐这个位置,为何要故意让别人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留给他一把假的天机剑。
让全天下人来看他云舒棠的笑话!
天机门秘试的问题那般古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
“忠也非忠也?”
这哪里是天机玄门会给出的问题?分明是江月白对他的试探和怀疑!
他在天机门前回头望了江月白一眼。
江月白也回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他拿到了“天机剑”,却每夜不能安寐。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日的天机门是假的、他手里的这把天机剑也是假的!
但他还是选择再信一次江月白。
仙门武宴预演,他把手中剑插向玄魄试剑石,
灯芯未亮,巨石无光。
玄魄石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剑裂开了细纹。
他在那一瞬间心坠冰窟。
江月白这是要送他走上绝路。
风雪夜归的剑柄上刻着“梧生”,他怀疑江月白是不是想要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弟子铺好前路,给纪砚一个光明正大夺位回归沧澜门、接管十八峰的理由!
沧澜白玉令不知所踪,他怀疑是不是江月白瞒着他交给了哪个真正的继位者,好在将来某一天将他彻底击溃。
这位置他坐上了,却坐得战战兢兢。
他想不通,江月白怎么舍得这样折磨他的心,让他满怀希望再落空。
......
夜深无人之时,他跪在空荡冷寂的陈仙殿里,在被风吹颤的白烛下,陪着江月白的尸体,一晚又一晚。
他慢慢抚过江月白的脸、脖颈的红痕、身上交错的伤、不该直视地方的屈辱痕迹......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啊......”云桦含着恨意喃喃自语,“什么人你都怜悯,为什么就单单看不到我呢。”
他抚摸着那些红紫的伤痕印记,报复般,却又自我折磨般一遍遍地想:这样清冷高傲的江月白,到底是被用怎样的姿势按着羞辱。
他心疼江月白。
他可是师兄啊,他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师弟呢。
陈仙殿的白幔飘荡,深夜风声好似哀嚎。
云桦眼角挂着泪,将玉碎的毒一寸寸涂抹上江月白的尸体。
“师弟,你受苦了。”他哭着,又带着笑低语,“那就别再回来这肮脏的世间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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