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两个字,发泄。
往事如烟, 黎鲛微微叹气,抬头望向揽月亭。
月色朦胧,亭里似乎有人。
黎鲛登上石阶, 看到了一个月下饮酒的孤单背影。
她缓缓走近,停在那人背后:
“......苏漾哥哥?”
苏漾闻声回头, 微怔:“你怎么来这里了?”
黎鲛在他身侧的栏杆上坐下, 问了回去:“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每晚都在这里。”苏漾重新转过头喝酒。
“独饮不是好习惯。”黎鲛朝着他探身,“我替你分担点。”
苏漾收了收手, 没给她酒囊,只瞧着她:“喝醉了, 我可不负责背你回去。”
黎鲛笑了一下, 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酒囊。
从前她凑着和大家一起喝酒喝醉,苏漾总是背她回去的那一个——因为她一喝醉, 就指着苏漾要他当坐骑, 谁也不能不顺着。
她骑在苏漾脖子上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 江月白在前拿剑替他们扫开前路的碎石, 云桦在旁边低头偷偷地笑......他们闹腾得沧澜雪山百年寒霜都震碎成春风里的漫天雪。
他们一起闯祸、一起挨打......
不, 总是江月白替他们挨打。她去装哭抱着凌华仙尊的裤腿求情。
黎鲛抬眼, 顺着苏漾的目光,一同看向远处山巅的月。
“你在想什么?”她问苏漾。
揽月亭是他们少年时最美好的回忆, 记忆里的一切都在模糊, 唯有江月白发尾高扬的背影仍然耀眼得永不褪色。
黎鲛不知道苏漾在想什么, 但她在想江月白。
不是想如今的江月白,而是想从前的江月白。
她离开这里多年, 对这里的记忆也还停滞在许多年前。
没有血海深仇, 只有春风迎面, 的当年。
当年江月白的剑, 不仅仅是能射穿十八峰最高的揽月鎏金珠。
他的剑是世间风光的顶点。
他在妖林试炼一剑穿林,一道剑气斩杀九百头妖兽。
他是仙门武宴剑试琴试符箓试三试魁首!千百年来第一人。
后来历届武宴魁首的嘉奖玉牌上,“一剑破万钧,风华动仙门”那一行字,最初就是为他而刻。
他远比“满楼红袖招”的纪砚见过更多更多的人潮簇拥、尖叫翻涌、漫天遍地的鲜花与香囊......
黎鲛总是被淹没在人山人海里,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对她的心上人露出无法掩饰的倾慕。
她从不嫉妒吃醋,只觉得无比自豪。
觉得他值得。
手足意气,烂漫春光。
十八峰巍峨壮阔下,有血有肉少年郎,凌云壮志气张狂。
那才是她爱慕的江月白。
......不是现在这个。
深思成算,冷酷无情。
为了成就大道,将剑锋指向亲人心口的,江月白。
黎鲛举起苏漾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酒。
安静片刻,她忽然说:“渊儿死了,你们没有一个人伤心。”
苏漾没出声,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黎鲛看着天上的月亮,像是自语:“我知道你们都恨他,觉得他叛出师门、报复过江月白,所以觉得他死得好......”
“可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其实很可怜。”黎鲛认真地说。
苏漾闻言一愣,而后冷笑了一下。
“真的。”黎鲛坐近了些,看着苏漾,一字一句地解释,“天下人都觉得江月白是死而后生得道成仙,但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她喝得有些醉了,双颊泛红,开始组织不清话语,“他要有一个杀他,那个人还必须恨他......”
“别喝了。”苏漾从她手里拿回了酒囊。
“我不是在说醉话!”黎鲛微微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江月白那些年里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为渊儿做的事吗?还故意认下了很多没做过的事,他就是要渊儿恨他!”
苏漾拿酒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收回了手,什么都没说。
黎鲛不理解苏漾的反应:“你有在听吗?”
“恨他。”苏漾的神色淡漠,声音很冷,“就算江月白当年解释了,穆离渊也一样会恨他。”
黎鲛微微一愣。
“如果当年他知道杀他父母的不是江月白,他也会找其他理由来纠缠。”苏漾嗓音低哑,但语调还维持着平静,“魔心欲|望无穷,他想要的很多,不止是复仇,他是想......”
苏漾说到此处,却不往下说了。
而是仰头喝了一口酒。
那年在天机门前,他亲眼目睹了穆离渊是如何疯癫发狂。
那句刺耳的话他记到如今——“江月白是我的仙奴,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之后依然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
苏漾的手开始发抖,猛然摔了手里的酒囊!
黎鲛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苏漾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黎鲛。良久,他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黎鲛的眼神太清澈了,他不想把那些肮脏的东西说给她听。
“我知道你们是怨恨他曾经杀过江月白一次,可江月白是借死飞升,你们为何还要怨他?”黎鲛叹气,“他既然已经飞仙,何苦还要对渊儿下那么狠的杀手?我真想冲上仙界好好问问......”
“杀得好。”苏漾忽然沉沉说了三个字。
“什么......”黎鲛微微愣了一下。
黎鲛知道这些年苏漾因为江月白的死沉闷颓废,但此时真相大白,故人未逝,而是得道成仙,他没理由继续恨只是个棋子的渊儿。
“你我都是看着渊儿长大的,与亲人无异。”黎鲛摇着头,不能理解,“江月白要做大义灭亲替苍生除害的圣人,他对渊儿无情,你们也跟着一起无情!可渊儿他做错了什么?他是报复过江月白,但那是因为江月白故意认下杀他父母的仇,他怎么能忍住不去报仇......”
“他根本不想报仇,只是借着报仇的幌子做他想做的!真要报仙魔两立的仇,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仇人给个痛快?非要做那种......”
苏漾话音一顿,站起身抹了把脸,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冷冷道,“鲛儿,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黎鲛见她神色不对,也站起了身。
晚风下苏漾的眉眼显得极度阴冷。黎鲛见过爽朗大笑的苏漾、见过失意黯然的苏漾,却没见过这样的苏漾,一时酒醒了几分。
“不用了。”黎鲛拒绝了苏漾,“我自己回去。”
斜月渐落,长夜已经过半。
黎鲛走下漫长的山道,穿过天幽峡,闻到了从遥远的拘幽谷吹来的阴风。
听说晚衣将云桦暂时软禁在了拘幽谷,不知此时云桦怎么样了......
黎鲛思绪一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关心起云桦来?
可云桦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如同漫天飘的乱絮,怎么都挥不散。
她突然回想起在灵海的时候,云桦似乎和她说过一句:“也就只有你还把他当‘渊儿’,你要是知道他都对江月白干过什么事......你还......”
听说当年江月白身死,是云桦处理的后事。
难道当年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
地宫里阴暗的石壁在向下缓缓滴水。
一滴一滴,落在积满污水的地面。
云桦听着那些细微的声响,觉得无比烦躁。
他一拳砸在石壁上!可碎的不是石头,是他已经布满血口的指节——晚衣封了他的灵脉,他如今成了废人一个。
灵息无法运转,他连自爆都不能。
他还不如直接死在那夜的灵海!而不是被“虚伪”地救回来、被软禁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宫、等待着屈辱的十八峰联审!
他是与旁人联手制出了控制仙门的藏金琉坠,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骗的人!
十八峰联审......到时候整个沧澜门的人都要来看他的笑话!
说不定还要有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手下,要假意惺惺地念及旧时情分替他求情、求晚衣饶他一命、求晚衣开恩允许他活着、求晚衣放他离山做个凡人......
他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万分恶心。
要他离开仙门,那还不如死了。
不......
他不会死。
他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他还有最后一个筹码。一个足以要挟沧澜门所有人、甚至足以要挟到江月白的筹码!
云桦脸上泛起笑容,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靠在墙角。
江月白......
所有光风霁月的名头都被江月白一个人独占。可明明江月白才是最会算计人心的那个!
灵海之境,修士们几乎被穆离渊屠杀干净,江月白才在最后一刻出手!
他竟能忍得下心看着仙门伤亡惨重!看穆离渊将灵海灵息和修士灵力全部吸空!
他算什么“心怀苍生”?不过和其他肮脏的人一样,只想沽名钓誉。
先用凌云禁制帮穆离渊困住所有修士,亲手将惨剧推向高|潮顶点!再于万众瞩目的惊鸿一刻,将穆离渊一剑穿心!引得万众喝彩!
好一手,沽名钓誉的大戏。
他佩服!
他恨!
为什么那样阴暗的人,却能成仙飞升?!
而他只能做阶下囚。
......
黎鲛走进拘幽殿的时候,话还没说,便看到迎面一块镇纸砸来,伴随着一声嘶吼:“滚......我谁都不见!”
黎鲛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镇纸。
玉石摔碎,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出层叠的声响。
远处的急促喘息声逐渐安静,片刻后,传来沙哑的嗓音:“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黎鲛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漆黑的宫殿里连烛火都没有,只能借着后方殿门透进来的点暗光看路。
云桦笑起来,又忽然变得凶狠:“晚衣是个妖女!逆贼!她要谋权篡位!你们都被她给骗了......她今天能把她的师伯关在这里!明天就能关她其他长辈、关你这个师娘!你们就不怕她哪一天把你们全杀了!就不怕......”
“师兄,”黎鲛停在云桦面前,“我不是代晚衣来的,也不说什么掌门之位的事。”
云桦双眼布满血丝:“那你来做什么?”
黎鲛道:“我只想问师兄一个问题。”
云桦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黎鲛说,“穆离渊都对江月白做过什么。”
云桦的神色僵硬了一下。
他以为黎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谁知深夜造访,竟还是为了那两个他最讨厌的人。
“做过什么......”云桦阴恻恻地道,“那可太多了,恐怕一晚上都说不完。”
“我不介意听一晚上。”黎鲛压着话音的抖。
“你确定你要听?”云桦注意着黎鲛逐渐苍白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报复的心理。
“当然。”黎鲛说。
“有些事情光是讲,没意思,你要是亲眼见一次,就会知道有多恐怖、多可怕。”云桦从墙角站起来,一步步走近黎鲛,故意将每个字都拉长、放缓,“你可以先猜一猜,猜他都对江月白做了什么?你猜江月白那样清冷出尘的人,会被迫做什么样屈辱的事,你猜一猜?”
黎鲛的呼吸渐渐急促,随着云桦的逼近后退了一步。
“其实讲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两个字,”云桦停在黎鲛身前,“发,泄。”
“把江月白捆起来、把江月白按在地上、让江月白跪在身前,用各种姿势承受他的发泄!能明白吗?嗯?”
黎鲛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只颤抖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对啊,你当然不信,你还一口一个‘渊儿’、还觉得他是小时候你天天挂在嘴边、夸他漂亮得像小姑娘的‘好渊儿’。”云桦微微俯身,放低声音,“可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男人、还是最疯最狠最坏的那种!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最肮脏、最恶心的魔!江月白养出的魔!他......”
“不可能!”黎鲛猛然大喝一声。
云桦停顿了一下,弯腰看着黎鲛苍白的脸,缓缓说:“害怕了?其实那些场面很好看的,你想一想,江月白那样高不可及的人,在夜里满身是汗、流着泪跪在你面前、一言不发地忍受着你的折磨,你闭眼想一想啊,是不是觉得很有......”
“你住口!”黎鲛大口喘着气,“你......闭嘴!”
云桦没有闭嘴,反而放肆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才说:“鲛儿,你根本不懂什么才算真正报复一个人,打骂、杀戮,都伤不到江月白!他是不怕痛的人,要用特别的法子,才能真正让他痛,懂吗?”云桦看着黎鲛泛红的眼,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她的侧脸,“鲛儿,你太单纯、太善良,永远不会明白这些。”
黎鲛浑身发抖,甚至忘记了退后躲避。
“你还活在从前不真实的梦里,可没有谁能宠你一辈子。”云桦的声音渐渐变冷,“从你选择去拿宝灵坛的那一刻,你就彻底走错了。”
黎鲛听到“宝灵坛”三个字,微微愣了愣,抬起头。
“你不该选择算计我,去帮江月白的徒弟。”云桦眸底映着远处阴幽的夜光,“你看看,那晚你追在江月白身后跑,可他有看你一眼吗?你以后受了苦,他能来救你吗?”
“别碰我......”黎鲛此刻才发现,云桦的手还在她脸侧轻蹭着。
她双手用力狠狠一推!
云桦失去了灵力又重伤在身,被这一推,竟直接向后摔在了地上。满地深没脚踝的污水迸溅而起,打湿了他全身,他想要挣扎起来,却重新跌了回去,猛地呛了一口污水。
黎鲛怔怔看着地上落魄的人。
心口忽然隐隐拧了一下。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转身便跑!
寒冷的晚风穿过山谷,变成锋利的刀,划得她两眼剧痛。
她后悔这夜来这里!后悔听到云桦说的那些可怕的话!
可她再也忘不掉。
她不敢去想象,却又忍不住去想——那样风光意气的江月白,被折磨的时候,真的会流泪吗......
她从不知道江月白要忍受那样的苦,忍受被最亲近的人误会、折磨,却什么都不能解释。
看着最在意的亲人,那样恨他......到底是什么滋味?
黎鲛感到呼吸不畅,酸苦顺着胸口往喉嗓上冲。
她发觉自己的难过并不是念旧,而是懦弱的逃避,从前逃避责任,如今逃避真相。
如果一切能再重来一次,那年江月白仰头等她的回答时,她绝对不会再选择退缩。除了未婚妻的身份,她更是江月白的手足亲人,她绝不会再让江月白一个人去走那条难走的路!
她好后悔......她好后悔!
哪怕不做拿剑的人,就只是陪在江月白身后,也比这样晚了十年才知道对方的苦,要好受得多。
独行的夜路最难走,黎鲛脚下一绊,摔在了岩石边。
风吹云开,月明照山道。
黎鲛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无声地对月自语:“月白哥哥,你那夜为什么走得那般急,我有好多话......”
有攒了十年的话想说。
但也迟了十年。
* * *
御泽的仙宫前第一次停了如此多的的仙鸾车驾。
玄天仙境所有的仙君仙子都挤在了御泽的寝殿。
因为江月白整整昏迷了一夜。
急得御泽连发了十道扩音符召集众仙,震得玄天仙境的天柱都裂了缝。
众仙赶到的时候,见到御泽脸色黑紫。若非他们知道前情,还以为吐血重伤的是御泽。
青芷仙子是玄天仙境里飞升前唯一一个医修,她探查了江月白的心脉后,眉头微蹙,转身问御泽:“你真的确定他是因为伤心过度,伤及了心脉?”
“我当然确定!”御泽口吻笃定,“我调了他的记忆。”
青芷道:“你看了他的记忆,也只是随他耳目听音见画,感不到他内心所感,如何这样确定?”
“不会有错!”御泽有些不耐烦,急道,“他是心脉断了,体内的灵脉一起崩裂,灵力都输不进去,我试过很多次了。”
青芷闻言,再次覆手于江月白心口。
片刻后,她低声喃喃:“可我怎么觉得,他是浑身灵脉先全部崩裂了,才连累了心脉。”
“怎么可能!哪个人能让他灵脉崩裂?”御泽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他就算真和别人交了手,受伤的也不会是他啊!”
“酒仙这话没错。”旁边有仙子道,“三界哪有修为在江月白之上的高手?若非是他自己遇见了什么事导致心脉受损,别人断不可能让他重伤的。”
青芷摇头:“修者心脉乃全身灵脉汇集之处,心脉断裂,是会伤及灵脉,但远不会让全身灵脉尽数崩裂,最多只会连及心口几条灵脉。但他现在是浑身上下的灵脉全部崩裂,没有一处好的。这绝对不可能是伤心过度那么简单,什么样的伤心事,也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众仙听了青芷仙子这番话,也都觉得奇怪,有人转身问御泽:“哎,老酒鬼,你说你调了小白的记忆,你到底都看到他什么伤心事了?”
御泽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急躁叹气:“什么事说来话长,芷儿,你先治他。”
“心脉和灵脉的伤都只能养,治不了。”青芷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前辈这几百年来不是攒了不少修络丹......”
“吃了!昨晚就全喂给他了!”御泽焦急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全喂了?”周围的仙子们纷纷面露震惊,“你个抠老头怎么这么大方了?”
“既然仙丹也吃了,那就耐心等,仙丹灵息会慢慢滋润灵脉,”青芷道,“过上几日,他自然就醒了。”
“你修习医术这么多年,”御泽不甘心,继续追问,“就没有什么妙手回春立竿见影的法子?”
青芷起了身,无奈地笑了笑:“江月白他修为在我之上,我就算有再高的医术也只能助他、不能一下子就让人活蹦乱跳了。养伤这事要慢慢来,前辈也别太......”
话没说完,榻上的江月白忽然动了动。
御泽顾不得再和青芷说什么,连忙大步上前,俯身捉住了江月白的手:“孩子,醒了?”
江月白缓缓睁开眼,眸底的血色还未褪尽,蒙着一层淡红。
他用力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御泽立刻拉住了他:“去哪你?”
“剑心......”江月白动了苍白的唇,嗓音极度沙哑,“还......”
“剑什么心啊!”御泽又气又心疼,把他扶回床上,连问了几个问题,“你先和我老实说,你灵脉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啊?”
旁边有仙子悄悄拉了拉御泽的袖子,示意他别这么激动。
江月白缓了口气,说的却是:“剑心还跳么......”
“你......”御泽气得没脾气了。
“我方才经过仙池寒树,”旁边有仙君接过了话,“似乎是不跳了。”
御泽扭头瞥了那仙君一眼,又急忙转过头拉住江月白的袖子:“哎,他兴许是看错了,你先别......”
“没看错,我知道剑心不跳了......”江月白说话的时候气息时断时续,连呼吸都用不上力,“我把......”
“别说剑心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御泽打断了江月白,“灵脉怎么回事?”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看着修士们都死在灵海......”
御泽皱眉,他一时没懂这句话。
青芷恍然:“你把你自己的灵息给了那些修士?”
她方才还奇怪,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江月白体内的灵脉同一时刻全部断裂!此刻忽然想明白了,只有灵息所有者在一瞬间释放了全身灵脉里所有的灵息,瞬间抽空的压力才会让灵脉尽断。
可江月白的修为是可以给数百数千人灌输灵息,但死伤在灵海的修士恐怕有十万百万,他就算耗尽自己全身灵力,给他们下一场灵雨,也救不过来。
御泽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是不是还用自己的灵息填了灵海?!”
剑心不跳了,说明江月白没有炼成破念剑!灵海灵息被吸进死生之花,可是如今人界地脉还在运转,说明灵海尚未干涸。
但江月白又没有用他准备好的仙池水!那他还能用什么!
“你疯了?”御泽怒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问我要仙池水?”
“情急来不及传音......”江月白用手背擦了嘴角又渗出的血,“我临时......改了主意......”
御泽还要说什么,又回身看了看寝殿内簇拥的众仙。
他步子一转,突然开始轰人:“走走走!都走!我有话要和小白单独讲。”
仙子们抱怨:“方才叫人的时候那个殷勤,现在用不着了翻脸如翻书?下次再想让我们帮你,没门了。”
“下次再说下次,”御泽一边把人往外赶一边找理由,“现在小白需要休息,你们太吵了,都走都走!”
“呸,臭酒鬼,我看最吵的是你吧!”
把众仙赶走,御泽关上殿门,快步走回到塌边,激动问道:“改主意?改了什么主意?你没杀他?”
若破念的剑心当真练成了,江月白大可当场就能斩了头上的天,放无尽源泉,又如何会用自己的灵息填灵海?
除非是......
除非是江月白原本准备直接杀了渊儿炼破念,但在出剑前的一刻,改了主意。
破念没练成,无尽源泉放不出来,修士们的生命复活不了,江月白才会用自己全身的灵息给了那些修士疗伤、又用自己的灵息暂时补了灵海。
“我先去仙池......看看剑心......”江月白就要翻身下床。
“你等等。”御泽按住了他。
御泽知道他关心剑心,一个人的灵息填灵海撑不了多久,到时候灵海再次枯竭,人间浩劫仍然不可避免,所以他必须还要炼出破念剑。
可眼下不是说剑的时候。
“你先把话说清楚再去!”御泽挡在塌边,问道,“所以你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救那些修士,不是因为......”
御泽话音停顿。
江月白微微抬眼,等着他把问题问完。
“不是因为心疼渊儿?”御泽问。
“我为什么要心疼他。”江月白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我已经留了他的命。”
“是吗,真这么狠心吗?”御泽冷哼着笑了两声,“那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句胡话。”
“我说什么了......”江月白唇色苍白。
“你问我,你是不是做错了,”御泽仔细瞧着江月白的神色,“你在后悔什么?”
室内安静了一瞬。
“后悔当时心软了。”江月白嗓音平淡,向后靠在床棱,闭上眼缓了缓呼吸,“如果当时那一剑彻底刺穿死生之花,炼成剑心,人间的浩劫就彻底结束了。”
“你......”御泽猛然站起身,指着他,点点头,“行......你就给我嘴硬吧!”
御泽站了片刻,又坐回了塌边,叹了口气。
他昨晚一夜守在这里照顾,一点点用巾帕去擦江月白脸上的血——布料的褶皱将血渍蹭出纹理,在江月白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像一道道新伤。
御泽几乎不忍心再擦。鲜血流淌、呼吸错乱、湿汗淋漓......他只是看一眼那样狼狈的江月白,就已经心口揪着疼。
他甚至在想,穆离渊曾经折磨江月白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心软过?哪怕江月白只表现出一丝脆弱,就能让人心软甚至心疼。
他不信江月白连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他现在信了。
只要江月白是清醒着的,就别指望从他身上看到半分虚弱服软的样子。
“你嘴硬也没有用,”御泽拿出锦盒里的仙丹,“我看了你的记忆。”
江月白听到这话,睁开了眼,微微侧头:“前辈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无时无刻不在试探雾山。”御泽把仙丹放在江月白掌心,“你明明很关心他这些年到底怎么了,对不对。”
御泽知道江月白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双蒙着的眼睛。
知道江月白总是找机会碰他的手、碰他的身体、套他的话。
“我当然关心。”江月白没有否认。
御泽听到这么一句,动作微顿,反倒有些吃惊。
“剑心不跳了,一定是他出了什么问题。”江月白缓缓说,“剑心是渊儿心底的爱恨,我确定他绝不会寻死。那就只能是爱恨的问题。”
御泽半晌没说出话:“所以你试探他,只是为了剑心?”
“他拿出那半朵死生之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问题出在了哪里。”江月白垂眸,显得侧颜微冷,似乎对这件事很失望,“我以为曾经那些事足够让他恨一辈子,谁知他完全不恨了。”
完全不恨了。这个御泽也能感觉到。
他确实不恨了,只剩下爱——想要复活江月白的,强烈的想念。
“所以你只是在意剑心,才去试探他的爱恨?”御泽又问了一遍这个他不愿相信的问题。
试探他会因为你身上有江月白的影子次次破例?试探他会不惜拿出支撑生命的半朵花?还是试探他会不会因为你和江月白的相似,在交易结束后仍然心软不下杀手!
那确实,试探成功了。
御泽紧紧盯着江月白,等着回答。
可等到的回答只比想象的更让他发寒。
“试探把他一剑穿心的时候,剑心会不会重新再跳。”江月白说,“那一刻,剑心真的重新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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