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见
一剑穿心的时候......
爱恨汇聚的剑心重跳了......
御泽怔愣片刻后, 忽然想明白了——江月白这是找到了让穆离渊重新恨的方法?
“你没有取那朵花?”御泽反应过来,“所以......你还是要用他的恨炼剑?”
可怎么才让他一直保持那夜一剑穿心时的恨?
因为江月白的死,穆离渊已经在后悔里煎熬了九年, 如今他再次见到江月白,哪里还会再恨?
即便那般凶残贯穿身体的一剑, 穆离渊的恨都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江月白刺出那一剑之后直接回玄天仙境, 进了境门谁也不理飞速朝仙池去,想要用满池仙水延续剑心的跳动......可是剑心还是慢慢恢复了死寂。
“你当时那样狠心对他出剑, 他都没有重新恨你,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御泽试探着问, “难道还要再做更伤他心的事?”
那要折磨到什么程度, 才能比那夜的一剑穿心还要有伤害力?足以让对方再恨?
“前辈想到哪里去了,”江月白看了看御泽的表情, 有些无奈地淡笑了一下, “我在前辈眼里就那么狠毒么。”
御泽疑惑:“那你想要怎么做?”
江月白闭眼:“什么都不做......”
御泽松了口气, 心道也是, 一剑穿心都不能让对方恨多久, 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对方恨了。
“渊儿伤得很重吧?”见江月白终于不铁了心炼剑了, 御泽也敢说几句关心那孩子的话,“你那晚出了剑就走, 也没留句解释, 渊儿现在怕不是身心俱伤, 指不定怎么难过......”
“我把拿到的半朵死生之花还给了他,还把他推进了魔族准备好的传送阵。”江月白闭目半躺着, 声音很轻, “他不该感激涕零吗, 有什么可难过的?”
江月白没说谎, 那晚长剑穿心的瞬间他还回了半朵死生之花,灵息顺剑身涌动,不是在取而是在补,那一剑虽然下手极狠,但到底没杀。
“好好、行,他是该感激涕零!”御泽被江月白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给气笑了,“全天下的修士感激你除魔之恩,你除的魔也感激你不杀之恩,嗯,你是所有人的大恩人,都得对你感恩戴德。”
“不对吗。”江月白听出了御泽揶揄的语气,却毫不惭愧,“我本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恩人。”
御泽知道这是江月白故意打断话题,不想让他再提穆离渊。
说实话,他其实也并不想因为江月白对徒弟狠心这件事絮絮叨叨,他根本也没见过那个人几面,何必真的要替那个人说话。
他只是在意江月白,不想让他走这样一条太艰难的路。
“来,”御泽将修络丹粉和青芷配的药一起溶进碗里,递过去,“把药喝了。”
“我没事,”江月白微微摇头,“这点伤不算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嘿,你这倔小子。”御泽拿勺子狠狠敲了一下药碗,“我知道你修为高,受伤也能自愈,但......”
江月白睁开了眼。
“但这是我珍藏了好几百年的修络丹!全拿出来给你磨成粉了!”御泽气得胡子眉毛一起飞扬,“你不喝我也得捏住鼻子给你灌进去!”
“那还是我自己来吧。”江月白赶在御泽动手之前接过了碗。
“这还差不多。”御泽低哼一声,“多听老人言,保你不吃亏,以后听话点,别老是那么倔......”
“我明日就回剑心池了。”江月白把喝完的空碗放在了桌上。
御泽刚垂下的胡子眉毛霎时间又飞起来了:“你——”
“前辈,我有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江月白平静道,“你处处阻拦,拦不住我,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他抬起眼,望向御泽,“前辈能明白吗。”
御泽无言良久,静默半晌,叹了口气。
爱恨之心不能用了,那朵汇集灵海灵息的花关及渊儿性命,也不能用。如今江月白要炼开天门的剑,只能用剑心池的仙水灵气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去修炼滋养剑心,自然是一天的时间都不能耽搁。
江月白既然想要上通天之道,自己何故要阻拦呢?就算艰险重重希望渺茫,也不该拦着孩子去试一试。
御泽想通了,也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回吧,歇好了就回去吧。”
江月白闻言,如释重负轻松一笑。
“我陪着你一起回。”御泽看着对方脸上的笑一点点僵硬,“每天监督你把我的修络丹粉喝光!”
* * *
灵海是天地间最大的福地,禁制开后屡历波折,先是被各家修士们瓜分干净,后来又被仙人降世那夜从天而落的灵流瀑布暂填。
可那层灵息极浅,每一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不过三五日,灵海的波浪已经快要盖不住海底的枯石。
灵海周围还有些没离开的零星散修,在此处调息养伤。
虽说当晚北辰仙君用己身灵息春风化雨,却没法顾及每个人,不少修士灵脉仍未复原,散修们没有宗门大派的庇护供给,疗伤善后什么事全得靠自己,此刻都不愿离开这个福地——灵海虽薄,却仙气氤氲,是疗伤的好地方,他们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第七日海上日出,海面已映不出朝阳。
修士们纷纷打算离开此地,只是飞行法器还未召出,忽见云层之上天光乍泄,如与朝阳遥遥相对的另一轮太阳!
金色的灵光像一朵巨花绽放在天幕!
无数道金光射穿雾气与云霭,刺得众人无法睁眼。
有人惊道:“难道是灵海再次枯竭,又惹怒了上苍?”
上次他们吸食灵海后天降劫罚,上古凶兽震怒,无数修士惨死。那夜的恐怖阴影尚未消散,此刻个个心惊胆战。
“不会吧,我们只是在此疗伤打坐,并没有吸食灵海啊......”
“唉,别废话了,快走!”
修士们争先恐后地御剑飞离,生怕那夜灵海的劫难再临。
此时没有仙门百家坐镇、更不可能重现仙人降世的奇观,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但预想的劫难并没有到来。
身后没有狂暴的恶兽嘶吼、也没有夺命的凶风追赶......
只有水声。
滔天的水声。
修士们闻声回头,只见灵海上方出现了一条金云蒸腾的天道,从仙云中倾泻下金银两色交错的流波。
浮光跃金如碎开的阳光,银点闪烁似在水的星河。
金银交汇的仙水奔腾进灵海,扬起漫天湿润温热的水雾。
“天、天河?!!”
这样的景象只有在年岁古早到已经失真的话本传说上见过。
修士们被此等奇观吸引,纷纷调转脚下飞行法器,重新回到灵海。可距离稍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道坠落凡间的天河,实则根本不能靠得过近。
这些灵息明显不属于人间,从九霄坠落时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雾气里都翻腾着极热的浪。
是普通修士的肉|体无法承受的灵息。
众人远远围观着天河入海流,看到灵海重新荡漾起灵波——昔日仙人降世时有灵流从天而降,此刻的天河,显然又是飞升仙人慈悲的手笔。
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开始的震惊转为憧憬艳羡。
忽然有修士说:“天河想必连接仙境,我们能不能上去看一看?”
周围一片哄笑。
“当然不能!”
“你我都是普通修士,没有飞升修士的金光护体,上去不就等于寻死?”
“估计撑不到半途就烧化成烟了吧?”
“半途?想太多了!在底下淋一下都遭不住的。”
“为什么啊?”
“这应当是仙境的仙池水,灵息浓度太高,会腐蚀肉|身,得在人间放个数月半载才能碰......”
最先提问的小修抬头望天:“就没有法子能上去看一眼?就一眼。”
“啧,你这副身板恐怕够呛。”
“除非你被接上去?让飞升修士用金光护体真气护着你。”
“还可以这样?”
“当然,上仙界又不全是飞升修士,还有小仙子和小仙倌,他们可不是靠自己修为能力飞升的,就是飞升修士带上去的人。”
修士们听到这个都燃起了兴致,纷纷好奇道:
“多讲点多讲点!”
“怎么才能被带上去啊?”
“要求很多的,必须是血缘至亲、或者是行过合卺礼的道侣,每个飞升修士只能带上去一个,而且对方的修为也不能太低......”
“嗐!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认识飞升大能和自己修炼飞升,这两件事难度不分高低吧?你我这些普通人哪能有机会接触那些人......”
天河在前,空中灵息充沛,受伤的修士们感到灵脉舒畅、神清气爽,也开始有心情谈天说笑:
“飞升大能又不是一出生就是飞升大能,咱们可以提前培养身边人啊!”
“有道理啊!行!今晚就回去打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哈哈哈哈,没错!弟弟不行换妹妹,再不行还可以是道侣嘛!咱们都眼光学精准点,趁早和将来能飞升的人搞好关系,也不是不行嘛!”
“诶?等等!说到这个......那北辰仙君飞升了,怎么没把黎鲛姑娘带上仙界去?”
“是啊,听说黎鲛最近回了仙门,北辰仙君又恰好回了凡间,这真是巧合?不是有什么约定吗?”
谈及此事,众修士都来了劲儿,这远比方才“得道飞升”的话题还要吸引人。
毕竟一个是沧澜雪山的明珠、仙门最绝色的美人,一个是三界最厉害的男人。两个人本该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偏偏最后的结局是个不那么圆满的。
让人唏嘘。
“啧,想当年,他们之间的故事可是流传了不少版本......”
“可不,话本折子都出了好些,我还看过上台演的呢,每出戏里的情节都不一样......”
“所以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个关系?两情相悦?还是爱而不得?”
“灵海之战那夜,黎鲛是不是穿着嫁衣追在北辰仙君身后?”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北辰仙君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什么情况?”
“不晓得啊,听说前几日有修士专门去沧澜山拜访,想请教当年仙帝的教诲指点,黎姑娘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晚的事情伤了心......”
旁边忽然有人酸溜溜道:
“她伤心也没用,当年北辰仙君要娶她的时候,是她自己逃的婚!现在后悔了,瞧见仙人降世,又想找人家想旧情复燃,当然是痴心妄想!”
“原来是这样吗?”
“嘘!别瞎说,你了解她吗?就乱说话。”
“猜也能猜到......”
“好了好了!”
架吵起来之前,有人先劝了架,毕竟仙河当前,万一不好的话给仙人听到了呢。
“都别猜了!不管是什么,那也都是他们那些仙门名流的私事,跟咱们这些普通人没关系......”
* * *
黎鲛又一次在深夜惊醒。
她已经有整整三晚没有睡好觉。
每次刚有困意,就会猛然心跳狂乱,把刚刚浮上的困倦冲散。
从回仙门到如今,只有短短数月,黎鲛却觉得经历了最伤心、最痛苦、最漫长的日子。
人界光景虽长,却没什么大风大浪,只有安静到索然无味的日升月落。可回到仙门这些日子,她却无时无刻不处在震惊、慌乱、不可置信、难以理解......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里。
几乎崩溃。
暮春入夏的夜晚微微闷热,虫鸣不止,却没有一丝凉风。
黎鲛头痛欲裂、满身疲倦,但不敢合眼。
因为她一闭眼,就会想到云桦描绘的那些场景——那些词语挥之不去,虽是短短几句,却让她觉得无比恐怖。
她前几日还在因为渊儿的痛苦伤心难过,伤心他难以宣之于口的隐藏爱意、伤心他不知真相这九年的难捱、伤心他被江月白一剑穿心的痛......
可从拘幽谷回来后,她又开始为江月白难过,难过他这些年把所有的使命都藏在自己一个人心里,他不仅要自己完成仙帝的任务,还要做好一个师尊、做好沧澜门的掌门、做好千万人的北辰仙君......
他真的那么无所不能吗?他就没有害怕过、感到痛苦过吗?
渊儿是江月白最喜欢的小徒弟,从前在沧澜山上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江月白面前耍小心思,会故意装病、装得弱不禁风,要江月白抱、江月白哄、江月白读着故事睡觉......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些把戏,偏偏江月白看不出来。
如何可能?
黎鲛知道江月白就是单纯地宠他。
所以她不敢去想,江月白被最在意的人侮辱折磨、被最亲近的人当做发泄欲|望的对象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云桦说他在穆离渊身下流过泪,可是黎鲛从来没有见过江月白流泪。
在她眼里,江月白是山巅雪天上月......
月亮怎么会流泪呢?
黎鲛呼吸困难,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她好想和江月白好好说上几句话,为当年自己的懦弱道个歉,可江月白那晚却走得那样急——那夜不仅是千百万修士们在灵海里为他欢呼,沧澜门的弟子在呼喊、纪砚和晚衣也在喊他“师尊!”
江月白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不应是那样狠绝的人,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半的纱幔,把房间分成半明半暗。
她黎鲛辗转反侧,她为渊儿难受、为江月白难受,但还有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是为另一个人,让她心里绞着疼——自从她从拘幽谷回来之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所有令她痛苦的事,一遍又一遍、一刻也不能停歇。
根本不受控制!
她好像,生了一种怪病。
......
黎鲛心事重重地敲开了春风殿的殿门。
殿门两侧没有守卫侍从,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桌边烛台未灭,晚衣在灯下提笔作书。听到响动,她抬起头,而后连忙起身:“师娘?”
“师娘怎么这个时候来?”晚衣微微惊讶,“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出什么事.....”黎鲛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桌案上堆的东西,又看回晚衣,“是不是十八峰联审将近,你在忙着联审的事?”
“没错。师娘放心。”晚衣保证道,“不论云桦是什么身份,长辈也好先掌门也罢,做错了事我便绝不会包庇。他先前强行逼你与他成婚,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要!不是......”黎鲛脱口而出,随即声音又弱下去,“晚衣,你放过他吧......”
“什么?”晚衣眉心微蹙,疑惑道,“为什么?”
“我......”黎鲛不敢与晚衣对视,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说,语速缓慢,“我们......我们毕竟师出同门,好歹师兄妹一场,他对仙门修士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对我,他没做过什么过分事......前几日我去拘幽谷看他,看他消瘦落魄,我还是......”
她上次见到云桦摔落在污水里,莫名地心疼了一瞬。
让她觉得奇怪。
“师娘,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晚衣打断了黎鲛,但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黎鲛为何出尔反尔,而是语气温和地岔开了话题,“师娘,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我也不太懂医术调理这方面的事,不然......我请秦峰主来给你瞧瞧?”
秦嫣......
黎鲛回了回神,觉得这建议没错,她是该去找秦嫣。
她好像确实生了什么失眠的病,不然怎会心里绞痛,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晚衣就要发传音,黎鲛抬手拦下了:“今夜太晚了,明日我自己去秦峰主峰上吧。”她话音一顿,犹疑着道,“对了......”
“怎么了,师娘说。”晚衣语气很有耐心。
“听说灵海上方开了天河道,正往下放仙池水。”黎鲛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晚衣点头,“我派去的修士带回了留影壁,我已经看过了。”
“是你师尊开的吧。”黎鲛道。
“应当是......”晚衣抬眼,“师娘难道想上仙境?”
黎鲛没说话。
晚衣试探地问:“师娘是想见师尊?”
黎鲛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有话想要同他讲。”
“我理解。”晚衣叹了口气,“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师尊说。可是,就算天河开了,真仙境和玄仙境也只有飞升修士可以上,普通下界修士上去是会灰飞烟灭的,除非有飞升修士的金光真气护体......”
晚衣见黎鲛神色落寞,又改了口,“师娘不必这般伤心,灵海遇劫,师尊当晚力挽狂澜,顾不上其他。但我觉得,师尊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黎鲛缓缓抬头,看到晚衣的眼眸在夜色烛火里如星般亮。
映出截然相反、低迷丧气的自己。
“是啊......”黎鲛喃喃,“若他真的想见我们,是可以回来的。”
江月白下界一次,就要与仙境时间错位一次,会耗费大把的光阴和道行。况且飞升修士干预凡间事,是有违天道、有损修行的。
太不值当。
她不该这样自私。
* * *
御泽不顾江月白的反对,在剑心池旁强行建了一座云上仙宫。
他知道江月白不喜欢复杂繁琐,所以宫殿不大、装饰也不多,掩映在云雾里,与云水同色,只能看到洁白。
可江月白从没有住过。
甚至没怎么进过。
“屋里景色哪有外面好。”江月白面对御泽的质问,给出了合理解释,“有山有水有花草,心旷神怡。”
他覆下双手,结束了人剑相连的修炼,转身靠在池边山石旁,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身旁灵兽的脑袋。
“还有可爱小动物。”
听到他夸自己送的灵兽可爱,御泽很满意。
他扫了扫落花,在江月白旁边坐下来。
“来,闻闻,”御泽把酒葫芦在江月白面前绕了个来回,“太香了。”
江月白认同:“嗯。”
“闻够了吗?”御泽伸长胳膊,又在江月白面前晃了一圈,“我喝了啊?”
江月白面色不愠不恼:“嗯。”
御泽对这种平静反应很不满意,收回手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酒里可不仅有松剑草,还有花,从华薇仙子那采的,十多种,入口是辛辣,回味是甘甜,绝。”
江月白听完这话,无奈地笑了笑。他如今喝着青芷配的药、还服着修络丹粉,不能碰酒,只能天天被御泽的酒香折磨。
对方还以此为乐。
“你喝过花酿的酒吗?”御泽忽然问。
“当然。”江月白说。
“桂花酿还是桃花酿?”御泽摇摇头,“凡间的那些俗酒可比我这灵酒差远了......”
“紫藤酒。”江月白回答。
“还有这种酒?”御泽头回听说,“怎么个味道?”
“苦的。”江月白说,“很苦。”
“既然味道不好,那你为何要喝?”御泽又仰头喝了口甘甜灵酒。
“喝酒喝的本就不是酒。”江月白语气淡淡,“是甜是苦没什么所谓。”
“喝的不是酒是什么。”御泽再次朝江月白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你是喝不着开始胡言乱语了?”
“是人。”江月白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喝酒看和什么人喝......和想一起喝酒的人喝,再苦的酒也是甜的。”
“哟,”御泽拿开了嘴边的酒杯,“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啊。”
他侧身凑近了些,“比如和谁?”
江月白很久没回答。
御泽来了兴致:“你有心上人?”
江月白闭了眼,但笑不语。
“是谁?”御泽不依不饶,“既然有,就把她接上仙界来啊。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
江月白忽然开始剧烈咳嗽,把御泽后面要问的话全给咳没了音。
“啧,怎么咳嗽了?”御泽收了逗弄人的神色,口吻严肃了些,“听我一句,傍晚的时候还是回仙宫歇着,你现在是养身体的时候,不能被冷风吹。”
他放下酒葫芦就要去扶江月白,江月白却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
远处仙风吹晚云,夕阳渐落山,山边晕开一片红。
御泽负手叹气,转身要走,忽然皱起了眉头,又转回来。
“小白,”他伸手指向天边,“你瞧那边......”
江月白半躺在山石旁,灵兽们都挤在江月白腿边,有的甚至踩上了他肚子。
他拍了拍几只灵兽的脑袋,示意它们下去自己玩,而后拂了拂衣摆粘上的灵兽毛,站起身,顺着御泽所指的方向看去——
夕阳染红层云,可那红尤其的深暗,像流淌的毒血。
似乎不是仙境里该出现的颜色。
“我去看看。”御泽刚要踏云而起,远处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身转头,见到一个人影在暮色里由远走近......
青白翡翠的衣裙在傍晚的仙雾里渐渐清晰了颜色。
“今早不是送过药了吗?”御泽问来人。
“不是来送药的!”青芷神色不似往常端庄,此刻云鬓微乱,话音里还带着一丝气喘,“灵瓶仙池水从仙境门口放下去,天河现在连接凡界,有人要闯境门!”
青芷语气急促慌乱,但话音落时,却只得到一片死寂作回应。
御泽与江月白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
御泽是错愕怔愣:仙界境门也是凡人能闯的?!
江月白则是安静地垂着眸,挑拣着衣服袖子上的灵兽毛。
“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普通人怎会有能力闯境门!那人根本不是一般人!”青芷见他们都没反应,又焦急地补了几句,“现在仙河水里都是魔气,门外仙云都成黑的了!”
“什......什么?”御泽终于从震惊中回了神,“魔气?!”
“灵瓶仙池水是你放的!”青芷上前一步拉住了御泽的袖子,急到“前辈”两个字都省了,“你现在还不快去断了天河?”
“这......”御泽听到青芷说魔气,已隐约把事情猜了七八分,他扭头看了一眼江月白,又回头看了看青芷,最后从青芷手里拉回了自己袖子,含含糊糊地说,“哎,断什么断......现在断也来不及了......”
“所有被惊动的仙君仙子都往境门去了!”青芷对御泽的反应感到不解,“难道要看仙魔大战在玄仙境里打?”
“你说什么?”御泽动作一顿,“都去了?”
“都去了啊。”青芷点点头,“他们好久没见过魔族了......主要是好久没打架了,都摩拳擦掌呢。”
“那你怎么在这?”御泽上下扫了她一眼。
“我是医修,”青芷清了清嗓子,抹平了自己鬓角乱发,恢复端庄神色,“怎么能参与打打杀杀那些呢。”
远处天边夕阳光晕刚落,就又炸出血色的光芒!
黑红的魔气顺着拉长的缥缈仙云漫延,玄天仙境的清风第一次染上了如此张扬的陌生气味。
“算了!先不说了!”青芷回头望向远处,“那人法力似乎很强,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小仙子小仙倌受伤呢。”
说罢,淡烟飘起,青芷身形消散。
仙气与魔雾碰撞出类似滚云闷雷的颤声,从远处缓缓发散开,到近处变作一阵阴风,吹得仙树摇晃。
“哎!小白!是渊儿吧!他是想来见你吧?”御泽有些慌了,三两步跨到江月白面前,“你不去看看?全仙境的飞升修士都去了!他顶得住吗?”
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拍掉了袖口最后一点兽毛,甚至还轻笑了下:“没事的。”
“没事?”御泽闻言,表情急得有些许扭曲,“他可是魔族!来这个地方本来就要忍着仙气蚀骨的痛.....他就算法力再强也扛不住整个玄仙境的仙人群殴啊!”
“这里又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他既然有胆子上天河闯境门,不就是想试一试这份苦么。”江月白淡淡道,“打疼了就乖乖下去了。”
“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万一强撑着不走死在这儿怎么办?”御泽劝道,“咱们好歹传音知会一下仙君仙子们,揍人可以,别往死里打啊。”
江月白没有反对御泽的意见,只轻声说了几个字:“嗯,前辈看着办吧。”
说完,江月白转了身,朝着云上仙宫的仙云长阶走。
“你等等......”御泽看着江月白逐渐走远的背影,连忙追上前拉住他,“你不去见他?”
御泽没用多大力气,可江月白竟直接被拉得一踉跄,显得无比虚弱,御泽还没开口,他又猛地咳嗽起来。
御泽:“......”
一不想听我说话就开始装病是吧?
“人都来了。”御泽道,“你去见一面吧。”
江月白又咳了几声,拿开了捂嘴的手帕,帕上竟然晕开了淡淡的红。
御泽:“......”
好家伙,还装得挺真。
“见了说什么呢,说我骗了他很多年么。”江月白折起手帕,“越说越是恩怨难解。不如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