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东西。”
“这......”穆离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后又重新柔软了些,把问题还了回去,“你觉得呢。”
江月白认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尤其是在对方这样低沉硬朗的男音之下。
的确, 是他受了这个小孩的话干扰,先入为主了, 不是对方的问题。
江月白反思了自己。
明白了对方是个男人之后, 江月白再低头看向腿边站着的,圆乎乎的小圆。
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既然对方是个男人......那这个孩子就来得很不正常。
要么是这两个人是骗子, 在撒谎。
要么就是,这孩子也许是道侣间用灵力孕育出来的。
可对方几乎没有修为, 是个普通凡人。
又不大可能是后者。
江月白在沉思。
穆离渊在沉默。
直到小圆原地蹦起来大吼了一声:“你的鱼被猫叼走啦!”
江月白转身低头, 只看见逃之夭夭的野猫的大尾巴。
手里的烤鱼空剩下棍子,江月白感到很不好意思, 温声道:“抱歉。这样, 今日山上的餐食师傅多做了些菜, 我请你们到山上阁中一坐。”
顺便好好盘问一下这两个人的来历。
到底是真情债还是假情人, 试探一下便知。
穆离渊答应下来:“好啊。”
他摸了摸小圆的圆脑袋, “正好小圆饿了, 他好几天没吃好东西了。”
......
春夜月明,高阁临渊, 晚风送来浅浅的花草淡香。
亭中三人围桌而坐, 不明不暗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着, 温暖微凉夜色。
凝露抱剑靠在树下,瞧着远处山亭, 眉心微蹙:“所以, 阁主真的有个儿子?”
空山坐在树下, 一边削竹笛一边接话:“还有个旧情人。”
“那姑娘长得好生高壮, 万没有想到阁主竟是这般口味。”凝露的语气里透出些心如死灰。
“也许只是这些年受了苦做粗活重活,所以身材变了样,你看那张脸,其实很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或许曾经也是如花似玉的样貌,不过在战争中毁容了。”空山试图找到一些合理缘由。
“可是他举手投足都不像个女的!”凝露眉头锁得更深,“嗓音也又低又沉的。”
“战乱灾年,女人拖着个孩子生存不易,自然要扮成男子才好过些。”空山吹了吹手背上的竹屑,点点头,对自己逻辑圆满的解释很满意,“常年吃糠咽菜,或许还要和男人一起干苦力喊号子,嗓子当然坏了。”
“既是这样,阁主该对那人没感情了吧?”凝露思索。
“怎会,阁主心地善良,”空山剜着笛孔,不紧不慢地说,“陌生百姓尚且收留,更何况有过情缘的......”
“好了闭嘴吧!”凝露略显烦躁地打断了空山的叨叨,她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阁主是要潜心修成无情道的,没成想竟是个风流客。”
“听起来,”空山抬头,“你对阁主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失落。”凝露调转手中长剑,戳了一下空山的肩膀,“咱们两个要失宠了!你看不出来吗!”
“也是,有了夫人儿子,身边便不需要旁的人了。”空山这才落寞地叹了一句,目光望向远处山亭,“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温馨啊。”
山亭中“温馨”的一家三口心思各异。
江月白在想如何套话。
穆离渊在给小圆剥虾。
小圆则在疯狂吞入。
真仙耳目皆远超常人,空山在远处井井有条的分析,江月白全部听到了。
听闻这个男人被认为是给自己生了孩子的人,他莫名忍不住有点想笑。
但碍于“被残忍抛弃的可怜旧情人”坐在对面,笑起来有点不妥。
像是在嘲笑人家似的。
所以清了清嗓子,极力抿唇忍耐。
穆离渊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垂眸剥虾,安静不言。
小圆吃得风卷残云,转眼一桌子的菜就消失不见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只虾喂给了小圆,拿帕子擦手,道:“多谢仙君款待。”
江月白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虽然这个“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没有搞清楚,但总之是些非同寻常的关系——对方不等他套话,就直接开口叫了“仙君”,无异于是在直接宣告:我认识你很久了,从你还是北辰仙君的时候。
所以,别想赖账。
这样看似温软实则强硬的威胁。
让江月白对此人......
好感降低了一些。
小圆吃饱喝足,躺倒在穆离渊怀里撒娇:“我好困啊,想睡觉。”
江月白看着圆脸的小圆,不禁在想:对方过得这样穷困潦倒,却把孩子养得这样白胖,想必自己吃了不少苦,应当不算是个坏人。
好感又些许提升了一些。
穆离渊擦干净了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杯盘,抬头看向了江月白。
江月白也抬眼看向了对方,等候着听对方说出所要的补偿......或是讹诈——不论是钱财珍宝,还是要在他这里安度余生,他都给。
他不缺这点钱,也不想做个太无情的人。
穆离渊说:“小圆吃饱了,我们这就回山下去了。”
江月白微微一怔。
“不用送了。”穆离渊对他笑了笑,而后拉起小圆,走下了山亭外的台阶,“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江月白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用送了”,听着像是要打消他关于“这人是来讨债的”的顾虑。
“别着了凉”,又是很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反倒不像骗子了。
难道这人当真与自己有过情深一场,此来又不求补偿?
这该如何应对?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让他为难的情况。
江月白站起身,也跟着出了山亭。
亭外候着的侍从们见到阁主出亭,纷纷提灯站直了身子,两列排开,照亮了夜间山道。
穆离渊牵着打瞌睡的小圆走在前面,江月白在后面跟了两步,停住脚步不跟了——跟得那么紧,像他要上赶着追人似的。
这人是真的情人还是假的骗子,还未搞清楚,急什么。
“阁主!”正思忖间,凝露从后面小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阁主!不好了!”
江月白停下了追人的步伐,转过头,轻声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尸体......那具怪物尸体......”凝露扶腰喘了一会儿,“尸体站起来跑了!”
......
涟波殿内一片狼藉,院子里的值夜弟子也被打伤了几个。
江月白撩开纱幔,原先放置尸体的床榻上湿淋淋痕迹未干,浓稠的碎肉与污血还在顺着布单缓缓流动。
“空山。”江月白道。
“阁主什么吩咐。”空山快步上前。
“通知几位长老,让他们多派驻几名弟子,守好百姓住的山谷。”
空山领命出了殿门,江月白又叫住了他,“还有......”
空山转过身。
“帮我照看下他们两个。”
听到这句,空山先是一愣,片刻后才会意:“明白。”
“去收拾间好一点的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江月白又补了一句。
“是,我这就去。”空山点头。
交代完毕,江月白转回身,伸手用指腹沾了些鲜血,垂眸凝视了片刻,握紧了掌心。
指缝中霎时间冒出了血雾浓烟!
“阁主,这到底是......”凝露被这阵扑面的血雾吓了一大跳,哆嗦着问,“是什么东西?”
沉默了很久,江月白才低声说:“吃人的东西。”
* * *
百姓进了静泉山,如入世外桃源,纵使山外征伐战事不断,山内朝暮安宁恬淡,有吃有穿。
很多人甚至有在此长期居住下来的打算。
怪物血尸跑了,江月白只吩咐了缥缈阁弟子保护好百姓,却没有吩咐任何人去调查追及。
日子久了,许多见过怪物血尸的弟子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唯有凝露对此念念不忘。
“我觉得那东西是妖。”凝露说。
“何以见得?”空山问。
“妖族食人,九命不死,”凝露断言,“绝对是妖。”
空山持不同意见:“我觉得是魔。”
凝露面显惊疑:“你见过魔?”
空山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认为它是魔?”
“因为没见过啊。”
没见过那种怪物。
没见过魔。
所以怪物是魔。
空山又一次感到自己的逻辑完美自洽。
凝露:“......”
“空山。”江月白在屋里叫他,“把照影鉴拿进来。”
“噢!好!”
空山顾不上再与凝露争论,去取了照影鉴,快步送进了江月白的书房。
照影鉴相当于监控法器,因怕百姓受伤,各个山谷院落里都装了照影鉴,平时由他和凝露每日一检,查看各个山谷是否有事故异样。
一连几日,日日安宁。
可每次他们汇报之后,阁主还是要亲自再查看。
送完东西出来,凝露还在门口。空山以为她还要继续争辩,准备重整旗鼓,与她细细辩来。谁知凝露并未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窗上。
“阁主深陷泥潭了。”凝露幽幽说。
“深陷泥潭?”空山不解,“什么泥潭?”
凝露收回目光,看了眼空山,一脸“你不会懂的”神情,低低道:“爱情圈套的泥潭。”
......
江月白动作熟练地向右滑了三下镜面,将照影鉴的画面精准拨到了尘涧谷东第五间弟子寝舍改造的小院。
此刻夕阳将落,院中燃着小火堆,火堆上架着几条烤鱼。
小圆一边舔着嘴角欲要淌出的口水,一边全神贯注地旋转着架子上的烤鱼。
穆离渊在另一个火堆上架锅烧水,似乎准备蒸饭。
隔着镜面便能透过来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尘涧溪里只有鱼吗?”小圆问。
“鱼还不够你吃?”穆离渊帮他挑拣了烤鱼表面烧焦的地方。
“别挑!我爱吃焦皮!”小圆舔了舔嘴,欢喜地接过了烤鱼,看了看,忽又耷拉了眼角,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想吃那天晚上吃到的虾。”
穆离渊没说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头。
小圆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鱼,忽然想起来什么:“我真是你生的吗?”
穆离渊刚拿起第二根木头,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小圆。
小圆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以为要拿木头打他。
穆离渊从小就给他讲,说他是神仙的儿子,既然父母都是神仙,当然是不分男女的,谁生都一样。
所以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的。
于是小圆又伸直了脖子,没有躲。
穆离渊将木头丢进了火里。
小圆松了口气,又吃了一口鱼,问道:“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们呀?”
穆离渊拿起扇子给火扇风,语气很平静:“他只是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是不相信我们耶,那天吃饭的时候他一口都没有吃,一直在看我吃......”小圆觉得那是一种审视观察的目光,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不高兴,狠狠咬了口鱼,“今天和我一起下河摸石头的几个孩子都嘲笑我,说我们想要攀高枝搭关系,结果被打回原形赶下山了。我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小圆说到此处,仰起头,准备迎接夸赞。
因为从前他被说是没娘的孩子时,就会狠狠揍对方,揍完了回家,穆离渊都会说“揍得好。”
可这次穆离渊只低声说了句:“别总打架。”
小圆愣了愣,扁下了嘴角,摔了手里的鱼,跑走了。
他感觉心里闷闷的,想哭。
这是承认了那些孩子说得对、他们确实没人要吗?
照影鉴看不到全景,只能看到小圆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院子角落,肩膀一抖一抖,脑袋上的呆毛也一抖一抖。
江月白把照影鉴反按在了桌上。
沉思了片刻后,起身推门而出。
空山正靠坐在廊柱打瞌睡,听到响动赶忙站起身,迷迷糊糊地说:“阁、阁主......要干什么去?”
江月白已经走到了门口,脚步微顿,又转回了身。
“空山,你替我跑一趟。”
空山揉揉差点睁不开的眼睛,快步跑上前:“去哪里?”
“去山下。”江月白垂眼,手指握紧摩挲了下,似乎在思索,“去请他们二人上山,就说是......”江月白抬头看了看四周风景,又望向天边,而后重看回空山,“就说是邀他们赏月。”
“赏月?”空山摸不着头脑。
缥缈高阁坐落的山峰风景绝美,风花雪月样样皆有,只是阁主向来静心悟剑,从不会做这种无聊透顶的萎靡风月之事......
况且,赏月,不是中秋才赏吗?
“阁主......现在是春天......”空山小声提醒。
他恐是阁主闭关日久,一时忘了节气。
“是啊。”江月白面色如常,温声道,“春花月夜,不值得一赏么。”
“噢!好的......”空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走了。
空山走了,江月白又叫来了凝露。
“《风吟》练得如何?”
《风吟》是凝露这几月新练的剑谱第七卷,她以为阁主要突击检查,连忙拔了剑,回道:“已练熟了。”
“既然练熟了,便放松一日,与我去做些别的吧。”江月白微微笑道。
“好啊!”凝露正好不愿再练剑了,忙问,“去做什么?”
“高阁临水,适宜捕捞。”江月白道,“我们去后山河中捉些虾。”
凝露:“......啊?”
......
月刚出东山,亭中圆桌已经摆满了佳肴。
大多是鱼虾之类。
饭菜是由掌管弟子们餐食的师傅做的,江月白特地进了后厨,请师傅帮忙将几条鱼复烤出了焦皮。
约人赏月,这是头一回。
等人赴约,更是头一次。
江月白静坐亭中,等人时,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上回的不妥之处。
他看江小圆吃饭,的确是带着审视打量的目光去看的。之所以一口未吃,一来是他不需要吃,二来是他满腹心事。
杀伐恩怨他都不怕,但有了儿子这件事......
还是对他很有冲击的。
他想要套话试探,又觉得以此之道对待有旧情之人不太道德,所以一直没有把话问出口。
最重要的是,忘尘咒这道枷锁着实碍事,一千年前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根本没法问。
好在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猜到了他忘记旧事,也没有逼问一个解释。
上次相见匆忙,这次约见,必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
“阁主。”
江月白从思忖中回神,转过身。
空山三两步跨上了台阶,有些气喘:“阁主......”
江月白起身,为他拉了把椅子:“不必跑这么急,先坐下歇歇。”
“不歇了。”空山摇摇头,手撑着膝盖,语气稍有些弱,“阁主......那个......我......”
“人没请来。”他说完就垂了头。
江月白沉默了须臾,才问:“为何。”
“那人说,他不是来讨要什么东西的,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空山转述道,“说你既然不认得他了,那便也不是他认得的那个人了,不必日日监视试探、也不必有负担,他不会打扰的。”
江月白彻底沉默了。
被这番话说得无话可说。
对方太豁达了,完全不像是来讨要名分或是骗取钱财的恶人。
倒显得他更像是不愿负责的渣男。
他的确很有负担,连这顿晚饭都是怀揣着进一步试探的心思请的。
毕竟谁也没法接受突然多出个带着儿子的情人,还恰好出现在怪物作乱的时间点,虽然只是巧合,但还是让他心存疑虑。
“噢!对了!”空山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胸口又摸摸自己右胸口,最后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夜色中弥漫开浅浅的花香,还有草叶的芬芳。
“他说山下花开得正盛,便用花藤编了个剑穗,说阁主是用剑之人,想必会用得上。”空山道,“他还说阁主不必纠结过往,把他当新识的朋友就好。”
江月白低头看着剑穗。
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久到空山以为他是站着陷入了深度冥思,已经神魂游离了。
“阁主?”空山叫了一声。
江月白抬起头,眉眼间眸色却是有些恍惚,淡淡道:“把这些饭菜给其他守卫和弟子们分一分,他们这几日辛苦,补些宵夜。”
他瞧了一眼空山脸侧的汗,轻声补充,“你也吃点。”
空山今日山上山下跑了个来回,正饿着,忙答应下来:“好嘞!交给我吧!”
......
江月白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密室里存放的那个紫藤花穗。
事情虽会遗忘,但他留下了许多东西——有故人的遗物、有知己好友的信物。
虽然他已经记不得那些东西属于谁,但是也不愿意丢弃。
灯下细看,两个花藤穗的编法并不一样,但是风格很像,一看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江月白心乱如麻。
记不得的曾经,就如再也不会复生的人。
他早就不是那个他了。
往事如烟散,逝去不可追。
那人说得没错,只当是新识的朋友就好。
赠花穗只是告诉他过往相识不是假的,其余别的,就不奢求了。
江月白心想,若那人真在相逢那晚就向他强行倾诉那些过往情深,他不会感动涕零,只会觉得无助、重压、不知所措。
如此这般,倒让他轻松了不少。
江月白放回了花穗,仰躺在椅背,闭了眼。
可闭上眼后,面前却不是漆黑的,而是挥之不去的各种画面——
那人布满茧的手、那人的粗布衫、那人安静不言的垂眸、还有小圆哭泣时头上一晃一晃的碎发......
那人的眼睛很好看,是一种很深邃的感觉。
只用看一眼,就能看到时光的味道。
从深浅错落的眼睫描摹而过,如同读过了许多无言的故事。
无言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他原先不想知道。
但现在很想知道。
......
空山凝露与守卫弟子们一起大吃一顿。
酒足饭饱,他们还一起赏了天上的绝美春月。
“唉,阁主还是第一次邀人赏月,居然被拒绝了。”空山无限感慨。
其他弟子们都好奇:“什么人,竟舍得拒绝阁主的约?”
“一个......”空山说,“很特别的人。”
弟子们道:“就是上次来阁中那个?穿的很破带着孩子那个?”
不过当时夜色太深,大家都没怎么看清。
“怎么特别?”大家问。
“这要从头细说......”空山正待继续吃鱼顺便慢慢叙说,却被人抽走了手里筷子。
“好了,别吃了!”凝露拉住赏完月色又要继续吃的空山,“你该回去站岗了!阁主一个人不安全。”
“阁主修为高深莫测,怎会不安全?”空山喝了弟子们偷偷搞来的酒,有些醉,憨憨笑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咱们两个是阁主的近侍!”凝露提高声音。
“那是因为咱们两个剑练得最差,阁主专门安排了眼皮子底下的位置,好随时指点差生。”空山醉后吐真言,“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厉害到能当近侍了吧?就你那个......”
凝露端起一杯冷水便泼了空山一脸!
满座都惊呆怔住了。
空山也怔住了,呆愣片刻,他落水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抹了把脸:“这是哪。”
凝露提起他便走。
冷水一泼,又狠狠吹了吹山间夜晚的冷风,空山酒全醒了,冻得直哆嗦,一路被连拖带拽揪回了涟波殿。
涟波殿一切如常。
唯独阁主寝房灯火未熄。
按理说,这个时辰,阁主早该休息。凝露丢了空山,轻手轻脚踩上台阶,从窗纸洞眼往里瞧——这个洞是空山很早以前扣的,用来观察阁主何时休息以便伺机偷懒不练剑,后来被她霸占,而今已成了她的专属窥探口。
空山手脚并用地爬到池边吐了会儿,起身正对上折返回来的凝露。
“你别这样看我......”空山虚弱地说,“你很吓人。”
凝露脸色阴沉:“阁主没救了。”
空山立时紧张起来:“阁主......真、真的出事了?”
不会啊,他只是去喝了一小会儿酒,难道那个怪物血尸回来了?!
他刚要绕开凝露冲上涟波殿,忽听凝露沉声道:“阁主被那个毁了容的女人迷住了。”
空山满脸疑惑地回身。
“那个人很不简单。”凝露神情如临大敌,“我怀疑阁主马上就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也喝酒了。”空山转身又呕了一口酒,抹了把嘴重新转过来,“人家那么善良,都说了不强求阁主能记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懂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吗?”凝露嫌弃地看向他,“你读过兵书吗?懂得博弈吗?知道尔虞我诈吗?”
空山真诚道:“我只是个单纯的剑客。”
“她越是哭诉前情、越是死缠烂打,阁主越会觉得手足无措无能为力。”凝露道,“可她现在这样,阁主只会心怀愧疚,再加上她的几分姿色,已经将阁主收入囊中了。”
空山面露震惊恍然,而后道:“没懂。”
“你想,阁主不记得她了,看她就像看陌生人,再怎么叙说过往,也只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无法触动,只能将她当个累赘照看余生,那样的关系风一吹就散了。”凝露讲解道,“但若让阁主再重新爱上她一次,那便坚固牢靠,此后眷侣成双再不分离了。”
空山怔然,半晌道:“我不信。”
首先,那个姑娘是个善良的可怜的被毁了容的姑娘。
其次,阁主潜心修道,不可能对谁动情。
最多就是演一演夫妻,已经仁至义尽了。
凝露严肃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空山惊恐:“你要去暗杀她?”
“不。”凝露表情认真,“我要去请求拜她为师。”
空山更为惊恐:“你不要阁主了?!”
两人正待继续探讨,忽然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一声——
江月白提灯走出。
两人赶忙换了表情,退开行礼:“阁主。”
江月白道:“早些休息。”
空山小心翼翼地问:“深更半夜,阁主要去哪里?”
江月白经过他时淡淡回道:“人你请不来,我亲自去。”
江月白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空山与凝露对视一眼。
“完了。”凝露说。
“好像是的。”空山道。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相逢。”凝露道,“阁主可能马上要有第二个儿子。”
“也许是女儿。”空山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