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红枫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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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陪完别人记得回家。”

穆离渊的双唇磨出了血。

脖颈是红的, 嘴唇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血汗泪的味道互相发酵弥漫,像流血受伤的人哭过一场。

“我有进步吗......”穆离渊舔了下有点疼的唇角。

江月白没回答, 垂下的眼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平稳的呼吸颤动着滑下, 无声消失在眼尾。

这样冷漠的无视让穆离渊难过又气愤。

“在我面前和别人神念合一, 师尊好兴致啊......”穆离渊颈前的伤口浸了湿汗,流下淡粉色的水迹, “这么关心他?传音符都碎了还要修复继续......不是说谁也不会管吗?”

江月白平静地抬起眼睫,视线扫过身上人染满血和汗的伤口。

半晌, 才缓缓道:“有些人太难缠, 缠得我没办法。”

这句别有所指刺激到了穆离渊。

萧玉洺讲的那句“他从不忍心拒绝旁人,不然你想想他拒绝你了吗”像根针, 时不时就冒出来, 冷不防把心头扎出血。

伤口后知后觉开始痛, 穆离渊放软了手臂, 埋在江月白肩头缓了口气。

闭眼趴了会儿, 他又侧过头, 仔细看着江月白的侧颜。

夜间的雨时断时续,吹进屋的风里尽是迷蒙的湿雾, 月光暗淡, 江月白的脸像是蒙着一层纱, 把线条轮廓变得模糊疏离,带着几分若即若离的冷。

“听他说, 他以前和师尊睡过一张床, ”穆离渊抱得紧了些, 故意让自己满身黏腻的汗与江月白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怎么睡的?背对背还是面对面?”

江月白不舒服地移开了些,喉结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穆离渊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撑起身子,“那他要是晚上居心叵测对你做些什么,你之后也都不记得了,是吗?”

江月白抬起眼,视线扫过来,眸色里有一闪而过的凛冽。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穆离渊的语气软了些:“他那么崇拜你,从小就跟在你这个厉害的师兄身边,后来你抛下他那么久,他发愤图强修炼你也没高看他一眼,如果我是他,现在估计在想怎么能重新吸引你的注意呢......”

一滴汗落在江月白侧脸,穆离渊微微停顿,伸手去擦了,“师尊还装着和他清清白白是朋友来糊弄我,‘忘尘’这个理由就这么好用吗。”

“那你想听什么答案。”江月白淡淡道,“说我和他有过什么你就高兴了?”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重新弯下手臂抱住了江月白。

“不高兴......”肩颈相交的拥抱里,沉闷的嗓音像是撒娇,却带着点血腥味,“我要把他杀了。”

江月白抽出被压着的手臂,半空停了下,最后放在了他脑后湿淋淋的长发上。

“好啊,你们互相残杀,我就能少几个讨债鬼,”江月白缓慢地说着,手顺着那些汗水往下摸,停在穆离渊颈后,“你打算怎么杀呢。”

穆离渊在杂乱的发丝缠绕里吻着江月白的耳廓,轻微的水声因为贴耳过近而放大,随着含咬的动作把颤栗传进经脉骨骼:“在心里杀......”

“胆子这么小么。”江月白说。

“杀了他们,师尊肯定要为他们伤心难过......”穆离渊边吻边说,“生我的气......我才不做那种事......”

大半夜的折腾似乎让江月白有些疲惫,他没有躲这些密集的啃吻,只是微皱眉心往另一边侧了侧头。

“我就问一个问题,”穆离渊握住江月白的手腕,追过去继续吻,“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吻停了一下,只剩喘气,“师尊会选谁?”

江月白沉默。

穆离渊的手指握紧了江月白的手,上一刻在吻里发问的时候他有莫名的自信。

这一瞬的安静又让他重新惴惴不安。

江月白的目光缓缓锁定他的眼睛。

薄唇微动。

穆离渊紧张专注地盯着那无声的开开合合,读出了四个字——

幼,不,幼,稚。

“师尊告诉我答案,”穆离渊说,“我很大度的,保证不生气。”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江月白放在他颈后的手挽了一下衣带——这根衣带就像牵在主人手里的锁链,紧一紧,凶兽就只能服软呜咽了。

“我......”衣带勒进颈前的伤口里,穆离渊疼得吸气,很听话地换了话题,“师尊刚才教他那套剑法我没学过......师尊也教教我。”

“可以啊,”江月白平稳的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微讽,“只要你现在有心思学。”

“当然有,我想学。”穆离渊两手撑着江月白的肩膀,眸色认真地说,“师尊教我。”

月光如水,映在床上荡漾着波。

微凉清风里飘散的是污秽的欲|望味道,但污秽里的人太过出尘俊美,反倒一点脏都沾染不上,在这片狼藉里更加绝色勾人。

脏污的汗水与血渍漫延在江月白的胸口。

不染尘埃的人终于被染脏了。

“衣服穿好。”江月白说。

“太热了,”穆离渊用手背蹭了一把嘴角,“刚才服侍得太卖力,都是汗。”

他去摸江月白的手,“就这样教。”

衣冠不整,不能持剑。

又犯了江月白一个忌讳。

但这样的挑战让他兴奋。

江月白的手很冰,和其他地方的体温反差巨大。

穆离渊心底的恶欲在作祟,他伸手召过自己的剑,强行将剑柄塞进江月白冰冷的掌心。

剑严丝合缝地收在剑鞘里,华丽,规整,一丝不苟。

江月白却截然相反。

凌乱,吻痕交错,衣不蔽体。

这幅场景太美了。

极致的反差近乎震撼,冲击力太大,穆离渊刚要沉下去的欲念又重新滚热。

江月白威凛持剑的模样他见过无数次了,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这样持剑还是第一次见,身居人下,狼狈又诱惑,汗水顺着手臂的流线缓缓地淌,蜿蜒进掌心剑柄的纹路里,在银光中一闪而过。

穆离渊甚至在想,他应该拿一面留影鉴来,把这样不堪入目又勾魂夺魄的景色映刻下来,然后把留影小镜子挂在贴着心口的身前,在江月白与那些讨厌的旁人忙于他事不归家的时候,自己独自翻来覆去地欣赏......

这个冒犯的念头只是想一想,就胀痛得受不了。

此时此刻理智全无,他毫不遮掩自己的贪婪了,肮脏的炽烫肆无忌惮地抵磨着。

“看够了么。”江月白微张的手指忽然合紧了。

求生的本能让穆离渊迅速向后仰头——

剑光擦着他的眼睫毛划过,猛烈的劲风刮得他双眼酸疼。

四周强力的灵力冲撞,好似水浪拔地而起,床榻桌椅门窗全部崩碎四散!

烟尘旋转,坠云淌雾,高山流水仿若破画而出,清风明月桃花漫天。

剑气压顶,穆离渊只感身负千斤重,完全支撑不住身体,重重跪在满地狼藉里!

流水声潺潺,与他耳边轰鸣交杂一起,真实又虚幻,入梦一般。

穆离渊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冰凉的剑锋刚好贴在他的侧脸。

江月白已经穿好了衣服。

虽然是一件单薄的外袍,只松松系着根一咬就断的带子,被风吹起的衣袍下红痕若隐若现。

穆离渊的出神被一点刺痛打断了。

冰凉的剑锋侧过一个微妙的弧度,贴着他的皮肤缓慢下滑。

在伤痕极深的脖颈处停了一下,又继续向下,每经过一段肌肉的起伏,就微微停顿,像是在审视评判。

穆离渊的目光也在专注地盯着评判他的人。

桃花流水的幻境适合探研剑法,江月白的身姿也很适合这片水雾氤氲,桃花纷纷而落,瀑布飞溅开的水浪像是恰到好处的雨,帮他把他想要弄湿的江月白完全浸湿了。

一滴居心叵测的水珠从江月白耳垂落下,沿着肩膀的弧度滑过优美的曲线,爬向身前胸口,消失在衣袍里,片刻后又从手腕处溜了出来,弯弯绕绕,凝聚在指|尖。

这一路比他吻得还要细致,甚至还碰了他不敢碰的那点遐思,穆离渊盯着晃动的水珠,等着它掉落。

好张口接进嘴里,品一品味道。

剑锋游走一圈,回到了他的侧脸。

拍了拍,比巴掌要危险得多。

“想学剑,”江月白的嗓音是这场桃花雨里最冷漠寡淡的气息了,“别走神。”

水珠顺着剑身的花纹汇集在剑尖。

穆离渊鬼使神差地咬住了剑尖,如愿以偿地喝到了江月白的味道。

剑刃很锋利,稍稍的触碰都足以见血。

江月白往回收剑,雪亮的剑身沾染了一抹红色。

“我让你看着剑,没让你动嘴。”江月白用沾血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眼里含着嘲讽的淡笑,“饥不择食,连剑都要吃?”

穆离渊的嘴唇仿若涂抹了凝脂一样鲜红,抿唇时滑下几道蜿蜒血迹:“对不起......”

“心法口诀你听了,”江月白的口吻完全像个严谨负责的师长,不带半点波澜,“剑招我只演示一遍。”

穆离渊挪动膝盖跪近:“我学东西很慢,要师尊亲手握着我的手教才行。”

“放心,我尽心尽力,亲力亲为。”江月白的笑几乎是莞尔一笑,温柔至极,“一定让你学会。”

这笑好看得太不真实了。

穆离渊以前和现在都没有见过江月白这样温柔的笑,美景如幻,一瞬间飘忽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几乎要了他的命。

剑气如风,疾风无影。

柔软得仿似清风凉水,剑尖指向心口时却是浓烈的杀意!

的确亲力亲为。

亲自在他身上试剑。

“别让我的剑尖碰到你的心口。”江月白给出了输赢的规则。

穆离渊连忙闪身。

前几招穆离渊完全是狼狈应对,等他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形,掌心灵气聚集,气剑成形,猛然前劈——

终于正正经经地接了江月白一剑。

“不错。”江月白说。

接着立刻又是凶狠不留余地的数剑!

虚影变幻莫测,前后左右南北西东,虚虚实实分不清哪个是幻影。

穆离渊回想心法剑诀,闭目凝神,回身翻腕前刺——

以静制动,以心破障......

剑刃相错,摩擦刺耳,迸溅开碎屑!

这剑回击直接撞到江月白的剑格护手处才堪堪停住。

穆离渊睁开眼,虚影尽散。

江月白弯唇,将评价又加了一个字:

“很不错。”

这样动人的笑近在咫尺,如同勾引人心的蛊。穆离渊滚动着喉结暗暗喘气,醉酒了一样昏昏沉沉的。

“一点就透,你学会了。”江月白给了这场桃花流水里的剑法传授一个简短的结束语。

“学会了......”风吹碎花飞旋,穆离渊整个人都浸泡在充满江月白味道的风里,“师尊该给我点奖励了吧。”

江月白认真教他学剑的模样难得一见,某些瞬间恍若不敢奢望的从前。

“当然要给奖励。”江月白点头。

望向他的眼神温和,近乎宠爱。

穆离渊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手里凝成的气剑消散了,腾出手要去抱江月白。

忽然感到左心口一点冰凉——

江月白微微挑了下眉,似乎在说:

你输了。

被剑顶着心口的场景,穆离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几乎可以算他的心结,瞬间带起所有令他恐惧颤抖的回忆。

他盯着江月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兵不厌诈,”江月白话音很平静,仿佛只是指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最有用的一招。”

兵不厌诈,可他最害怕被骗。

尤其是被江月白。

穆离渊不顾身前的剑,直接上前要抱江月白。

江月白立刻翻腕撤了剑,没有伤到他。

“为什么要骗我......”穆离渊捧着江月白的脸吻,一遍遍低喃,“你不能再骗我......你不许再骗我了......”

江月白被他扑得连退几步,后背撞在桃树,树枝摇晃,碎花落了满身。

“教你一个致命杀招,”江月白说,“委屈什么?”

“我不学这招,太疼了......”穆离渊眼睛还是红的,“师尊刚才明明说要给我奖励的......”

江月白单手收剑回鞘:“说吧,要什么。”

穆离渊通红的眼睛立刻又漫开了笑意,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开心兴奋。

江月白已经做好了他要说些不堪入耳词句的准备了。

“想要师尊明天别出门去管那些弟子们了,也不要和别人传音说话,留在家里陪我,我给师尊做好吃的。”穆离渊满怀期待地地看着江月白,“好不好?”

江月白:“......”

* * *

圣灵台寒风猎猎,山雨欲来。

刀圣洛锦发间佩着血红色的修罗獠牙发饰,与一身繁花锦缎红袍格格不入,又诡异地相得益彰。

“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吗?”萧玉洺提着剑挽了个剑花,不优美,甚至非常粗糙——差点把他自己的袖子割出口子。

“当今剑法有此造诣的修士,不过二三。”洛锦打个手势,示意旁边人扶着洛炎去休息,沉重长刀竖直落地,右手搭在刀柄上,微微抬起下巴,半垂的眼皮显得几分冷蔑,“我都领教过。你这套剑法,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风格。”

萧玉洺卷起舌头顶了顶侧腮,是个很挑衅嚣张的笑法,将铁剑扛上肩头:“那不更能证明是我独创的咯。”

“倒像我一个故去的朋友。”洛锦缓缓补完了上句。

萧玉洺点点头:“朋友。”

他左右环视一周,日月山庄修士守卫层层叠叠,比武台下围观群众数以千百计,都在凝神专注望着他二人。

“刀圣措辞不必这般拘谨,”萧玉洺重新看回洛锦,“你完全可以直说,一个故去的情人。”

洛锦淡褐色的瞳仁缩紧了些。

“哦不,我想想,”萧玉洺敲敲太阳穴,“一个爱过却不能相守的爱人?”

洛锦原本虚虚搭在刀柄的右手猛然握住了刀柄!

“哎,别那么急着发脾气,我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萧玉洺扛着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要不您自个来讲?”

日月山庄的修士守卫自然不敢当着主人的面露出什么异样表情,但离得远的围观修士们已经神色各异了,更远的已经在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了。

洛锦没有拔刀,而是忽然快步向前,停在极近的位置。

刀圣周身气场威压极强,红袍带来扑面的寒气,洛锦个子很高,面对面时比萧玉洺还要高出半头,半垂眼皮俯视的神情依然冷蔑,但又因为疾走的步风显出一丝紧张焦躁。

“你在说谁。”洛锦压低了声音。

“明知故问?”萧玉洺抬眼。

洛锦手起厉风过,向着萧玉洺侧脸抓去!

萧玉洺避得很快,笑道:“我没易容,用的幻术。”

“你是......”洛锦的手改道向下,揪住了萧玉洺的衣领,把他往上提,“谁?”

萧玉洺面上还是无所顾忌的淡笑:“你想问,‘你是他的谁’,对不对?直接点,刀圣大人,直接点也许当年你也不会被抛弃,咱们都是脸皮太薄了。”

“被抛弃......”洛锦的手缓缓松开,眼神里的敌意融化了一瞬,半垂的眼皮抬高了些,月色照出了眸光,像是双眼忽然有了神,“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萧玉洺挑眉,得了,又是一个痴情病且病入膏肓的。

“被抛弃”三个字自动忽略,倒是精准提炼出“还活着”。

“想见他?”萧玉洺整了整衣衫,把剑放回旁边的架子,“很容易啊。”

洛锦抿着唇盯着对方,握刀的手指细颤着,浸满了汗。

萧玉洺转身朝着人群大喊一声——

“小圆!出来!”

窸窸窣窣议论着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顺着萧玉洺看过来的视线彼此相视,又转身向后。

洛锦也转过头,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之中。

无人应答。

“我怎么和你说的,等我比赢了,你要在台下迎接我,”萧玉洺半点不着急,面带温和的笑,缓慢地说着,“这样我以后才会天天给你做鱼吃,还给你买虾......”

拥堵的人潮忽然动了动,沿路修士都被挤歪了腿,差点站不稳。

圆脑袋从修士们的腿脚衣摆里探出头,像个从泥地里钻出来的地鼠。

“你赢了?”小圆问。

“嗯哼。”萧玉洺点头,弯下腰一把将小圆捞上了比武台。

洛锦视线在小圆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回萧玉洺,微微皱眉。

“介绍一下,”萧玉洺摸摸小圆的脑袋,“这位是随风的儿子,随小圆。”

洛锦的表情极度复杂。

震惊,不解,怀疑,气恼......在同一时刻盛满双眸,几乎要撑裂这双眼睛,淡褐色的眸子发散出几分血红的狂躁戾气。

“你说什么疯话。”这句话暗哑至极,像是一声低吼。

“我说的实话,这就是随风的儿子啊,怎么样,长得像他吗?”萧玉洺撑着膝盖弯腰转头,作出瞧了瞧小圆样貌的动作,“嗯......还没太长开,可能长得像他母亲......”

忽然头顶旋过“嗡——”的一声震鸣。

“别耍花招了!”洛锦猛地提起沉重的长刀,周身的杀气骤然暴涨,“你还没赢!”

杀气不是冲着萧玉洺,而是冲着他身旁的小圆!

萧玉洺立刻上前一步把小圆护在了身后,迎着刀光依然满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在调侃:“我是这孩子的干爹,你要是伤了随风的孩子,可就彻底和随风没戏了。”

“这就是你说的挑战?”洛锦阴狠道,“用这个臭小孩就想要挟我让出山河器?”

“我还以为有了这个筹码稳操胜券了呢。”萧玉洺没有慌乱,还在笑,“没想到刀圣是个冷血无情的,这点你可比不上随风的新欢,人家能忍受养着心上人和别人的孩子,你还是不够大度啊......”

洛锦挥刀便斩!

萧玉洺拉起小圆飞速后掠,跳下比武台奔向日月湖,脚步点水在湖面拉出一道水花四溅。

洛锦的身影化作一阵红色的疾风,转瞬出现在二人身后!

萧玉洺并指结印,水浪掀起作屏障。

长刀自上而下劈开屏障,小圆急忙缩了下脑袋,埋头萧玉洺怀里,萧玉洺右手扣住小圆后脑,侧身堪堪闪过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刀。

“看不惯我就冲我来,刀刀向着孩子算什么好汉?”萧玉洺左手握拳,四周水流旋转汇集,在面前凝结成水雾屏障。

洛锦不回话,翻手又是夺命来的一刀!

萧玉洺有些招架不住,洛锦紧逼不让,刀影一分为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密密麻麻的利刃光影扎进水流之中,水雾屏障霎时间分崩离析!

萧玉洺丝毫不恋战,转身便撤。

小圆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这个女人好凶啊......”

“吃醋了,没办法。”萧玉洺抱着孩子逃命的时候还在笑,“他和你爹不是一类人哦,要是当年江月白把你留给这个变|态,你早被他剁了分|尸了。”

小圆闻言发了个抖。

“哦,还有,他可不是女人,只是爱穿红裙子罢了,那是婚服。”萧玉洺笑里全是调侃,“当年他直接穿着大红婚服追上门要做江月白的道侣,我还喊过他洛锦仙子,我是夸他穿得好看呢,结果被他记仇好多年......”

“闭嘴啊!别说了别说啦!”小圆打断萧玉洺的喋喋不休,紧搂住萧玉洺的脖子惨叫,“你还说你稳赢!怎么不动手啊!快打啊!”

空中阴云密闭,电闪雷鸣,日月湖畔早已围起了千百守卫,密密麻麻的灵线环绕成困缚阵法。

“这不是怕伤到你,畏手畏脚。”萧玉洺换了个手托住小圆,另只手召出了玉仙灯——

淡紫色的幽光霎时间幻化成朦胧的雾霭,隐去了两人身形。

药香弥漫,影影幢幢......

洛锦的长刀在雾气里疯狂劈斩!时浓时淡的烟雾被斩得扭曲,交错成诡异的形状。

几十刀下去,烟雾缭绕的深处忽然迸溅开几滴血!

洛锦瞳仁紧缩,向着同一地方又是狠狠一刀劈过去!

萧玉洺被砍中左肩,玉仙灯翻落,幻景顿时烟消云散。

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困缚阵线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风飞速汇聚,缩向中央,猛地勒紧了萧玉洺的身体!

极细的银线勒紧衣服深陷皮肉,在他身上崩出了数十道血线!

锋利如刀刃的细线擦着小圆的侧脸而过,小圆吓得浑身一颤。

萧玉洺用手护住了小圆,手背登时被划得血肉模糊,他强撑着转身,脚下腾起轻烟,飞身疾行。

然而前方又一张纵横交错的阵线网成形,像密集缠绕的刀弦,由远急速缩近——

小圆吓得不敢看,双手捂住了眼,颤巍巍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玉洺的嗓音在急风里显得飘忽虚弱:“其实你爹说得没错,医修向来不练杀招,我打不赢这个变|态,本就是来赌的。”前行无路,萧玉洺停了下来,轻声叹气,“现在赌输了,恐怕要搭上命了。”

小圆焦急得掉眼泪:“我就知道!你不靠谱!我就不该跟你来这......”

背后响起恐怖的风声。

红衣踏水飞速逼近,刀光快成了一道电闪,还没落下就率先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闷流冲击而来——

萧玉洺用有生以来最快的反应速度掐了隐遁咒诀,把小圆塞进去前还不忘打趣:

“记得跟江月白说我是为救他儿子死的,让他愧疚一辈子。”

隐遁口旋转闭合。下一刻,洛锦的长刀裹着霹雳雷光劈下!

萧玉洺这回压根不躲,转过身,直视着朝向心口夺命而来的刀锋。

周围的景色都扭曲旋转成了模糊的风,凶猛杀气在他眸里渐渐缩成一点红光!

又炸碎成漫天的碎枫,在寒风夜色里缓缓飘散。

萧玉洺面不改色。

良久,才笑了一下:“哟呵,不会吧。”

“我赌赢了?”

空中一圈一圈巨大的墨色波纹,仿佛游龙怒吼,连带山河震颤!

数百道墨色的剑影纵横交错,将看不见的风都劈开了惨叫着的伤口!

杀气腾腾的剑光飞速旋转,最后烟消云散,只剩漫天温和的浅粉色桃花纷纷。

洛锦僵硬地垂下手。

周身扬起的滔天巨浪后知后觉地坠落,仿佛一场瓢泼大雨,把他的红衣浇得湿透。

他淡褐色的瞳色也被映照成了淡红——像在流血。

“除了给我找麻烦,你做成过一件事么。”

江月白缓缓松开手掌,刀从掌心滑落时带下了几滴血,如同花瓣碎屑。

“是啊,离了你我活不了啊。”萧玉洺在他身后阴阳怪气地说。

天月皎洁,水月红晕。

起伏的波浪像凹凸不平的镜面,映着三人的倒影。

血光,杀气,碎裂的刀剑......在水天一色里都成了恍惚与迷蒙。

洛锦死死盯着挡下自己这一刀的江月白。

眼底神色从惊愕变成了不可置信......

又从不可置信变作了欣喜若狂。

洛锦的红衣被炸碎的利刃划出了数道血痕,深红浅红纵横交错,血从眼角流了出来。

岸边千丝万缕的灵线阵法熠熠生辉,晃动着,震颤着,好似万千火把不夜天,随风燃烧起喧嚣,将面前的人衬得遥远不真实。

他低声喃喃:“这是梦吧......”

江月白转过身,面上摆出了一个冷淡疏离的微笑:“听说刀圣大人突破成功了,恭喜。”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眼神。

洛锦痴痴站着,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动作。

三百六十九年,

十三万四千七百七十七个日夜,

他们分别了有多久,他记得清清楚楚。

再次相逢,他们该说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该是一句冷冰冰的“恭喜”。

昔年的心结幻境残忍可怖,他一次又一次被困在无数次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刀。

无数血淋淋的手高高举起,冰凉的利刃猛然扎进他的脖颈。

脉搏的血喷射而出!像奢华美丽的泉涌。

他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却只能无声哀嚎。

他体内流淌着稀有的凤凰血脉,那些养大他的亲人只为了喝他的血。

童年的阴影伴随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有走出那些血腥。

他最怕的就是红色,见了血,他就会发疯。

幻境是他的心结,虚影是他的幻想,自己把自己捅到遍体鳞伤,就能从鲜血里清醒。

那年仙门遇险,千百名修士被困在可怖的醉仙窟里,每个人都陷在人性最低劣最肮脏的的欲|望幻境,昏沉堕落,无法自拔。

他却不怕。

流血就能清醒,这是他最痛的解毒之法。

虽然每流一次血,他就更疯一些,离死亡更近一些。

但他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向死而生,本就是凤凰血的宿命。

然而又一次刀尖扎向颈侧时,却没有鲜血喷出来——

“血流得还不够多吗。”救命恩人只用一只手就握住了他锋利的刀,“有人想你死,但那个人不能是你自己。”

不用流血了,他的救命恩人给了他另一条解毒的生路。

艳丽的血色绕着清凛的白。

在醉仙林浓烈的蛊毒里缠绕交错,变作了斑驳绚丽的一场梦。

这样的初遇太过惊心动魄,荒唐的宿命感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要陷进另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

再次醒来的时候,醉仙窟里的毒雾仍然浓郁,可洛锦却无比神清气明,深吸口气,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仿若新生。

酒毒情毒解了,他却中了另一种更美的毒。

“你别走。”他追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浓雾中回过头,耳鬓的细汗随着回身的动作流淌而下,仿佛虚幻画影里细微的一笔,在提醒他方才的荒唐并非一梦。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洛锦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朵红色的花,“你带着这个走,等我回族里说清楚,就去找你。”

那个人语气冷冷淡淡的:“找我干什么。”

洛锦莫名有些不安,但又觉得这人既然能付出这样多救自己,绝非冷血之人,于是回答道:“找你成婚。”

凤凰血是烙印在每个人身体上的族花,离开主人身体后花期很短,只有昼夜,因为花芯会漫出剧毒的汁液,在夜色里消亡自毁。

枯萎成一朵凋亡的美。

那人看了看他手里的花,表情变化,似乎是一个淡笑。

“你多大了。”那个人问。

洛锦以为对方要了解自己生辰八字,连忙说:“我七月廿四就满十六了。”

“十六。”那个人的淡笑里带着一丝嘲讽,“十六岁还这么天真么。”

洛锦怔了怔:“什么......”

“我救人只是为了集齐七种蛊灵,救你是因为蛊毒浓雾不能见血。”那人右手展开,掌心的红石闪烁了一下,“还有,借你的凤凰石一用。”

洛锦呆立着,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凤凰石是深藏在丹府里的宝物,比族花还要珍贵,能够调动所有凤凰血脉。方才他昏昏沉沉醉生梦死,身体经脉被大开都没有力气反抗。

他被骗了。

原来这个人和那些凶残可恨的族人一样,只想榨干他的价值。

从彼时起,他的梦魇换了模样。

很多年后,万众瞩目的渡劫雷云里,洛锦发疯般将那些举刀朝向自己的亲人假影剁成碎块!虚幻一一勘破,他就要突破成功......

长刀却停在了那个人身前。

斩断情障,他软弱地下不去手。

哪怕只是个幻影。

汹涌的电闪雷鸣将他淹没,洛锦颓然跪在地上。

发觉满地都是自己送出却没人要的枯萎花朵。

罢了。

就这样死在心结里吧。

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怒雷劈下,红衣成了血衣。

有人抓着头发提起了他的头——

“堂堂刀圣,死在这里,要全天下人看你笑话吗?”

洛锦被抓着头发被迫仰脸,表情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他的心上人人如其名,像风一样捉摸不透,又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四目相对,洛锦的眼泪滑了下来。

青云楼千万人围挤,苍穹上风雷电怒吼,他看着眼前人,说的是:

“那天......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花?”

这个人看到了他身上最珍贵最隐秘的凤凰印记,明明要负责一辈子才对!

“别幼稚了。”随风的话冷冷的。

“那就让我死......让我死!不要再救我了!”洛锦发狂般红着眼睛嘶吼,“就让我死在这里!”

雷劫爆炸,道道电鞭劈在洛锦背后,震得他七窍流血。

随风极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在他身前屈膝半蹲,捡起了他脚边的残花。

洛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知道这种花为什么花期短吗。”随风将花枝上的小刺一根根拔下来,“因为它的花芯会流血,血是有毒的。”

洛锦还在发愣,没意识到身后的电闪雷鸣在渐渐消失。

“别让自己再流血了。”随风将这朵花插在他被血浸染的衣襟口。

洛锦激动得要流下泪来——这是他的心上人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猛烈的一掌撞在他胸口,整个人被极大的力度推出了雷劫旋涡!

狂风吹乱衣衫碎发,洛锦惊恐地睁大双眼,只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

雷劫被激怒,恐怖的闪电霹雳瞬间淹没了那点渺小人影。

“不要——”

不要!!!

每夜的噩梦都戛然而止在生离死别。

洛锦次次惊恐醒来,抱住的只有一阵空风。

但这次面前的不是空风一阵,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人。

月亮落了,夜色寂静。

只剩下远方的火和近处的火。

洛锦沉默着,满身是血地走上前。

萧玉洺微握手指,谨慎地盯着他。

江月白的脚边躺着洛锦掉落的刀。

洛锦没有去捡自己的长刀,而是把江月白紧紧拥进了怀里!

“你看看我这身衣服......”他闭上眼叹息,“你忍心对我说‘恭喜’吗。”

他最讨厌红色。

但绣着成片繁花的大红婚服,他已经穿了几百年。

* * *

穆离渊今晚做饭很不顺利。

伤口动不动就开裂,低头做菜时来不及抬手捂住渗血的地方,染脏了很多食材。

穆离渊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池塘边照着水面专心缠伤口,缠好了脖颈的伤,又去绑手腕的伤口,最后用牙齿咬住拉紧了带子。

暗淡余晖将傍晚的落寞涂抹得更厚重,太过安静的院子静到有些可怖。

风吹过树梢,落下的碎叶子沾着雨水,落满了肩膀。

安静的院落里忽然响起花草歪倒的声响。

凝露进院从来不走正门,酷爱翻墙,跳进来时刚好看到穆离渊从树下起身。

“你怎么做这么多吃的!”凝露开心地吞咽口水。

说到一半凝露忽然想起正事:“呃对了......阁主今天好像有事出门了,晚上应该不回来了......”

“我知道。”穆离渊给她拿了碗筷,“没事,你先吃。”

“你怎么知道?”凝露问了一句,注意力立刻就被饭菜吸引走了,夹起一片酥肉丢进嘴里,瞬间喜笑颜开,“好吃好吃!”

“我给他身上放了见闻符。”穆离渊回答得很坦然。

观其所见,听其所闻,感其所感——附符之人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全都一清二楚。

“啊?”凝露愣住,“那你还做这么多菜?吃得了嘛?”

“万一呢。”穆离渊在桌边坐下,“他答应陪我的,万一晚上就回来了。”

凝露呆住,随后嫌弃摇头,心里连叹: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低头喝了一大口鱼汤后,她咂咂嘴,立场又改变了些,安慰道:“你做饭这么好吃,说不定阁主真的会回来。”

穆离渊也尝了口,点点头,语气像是玩笑,带着点自嘲和心不在焉:“我也觉得,我这么善良懂事又大度,他会选我的吧,嗯?”

凝露又吃了一大块肉,吧唧着嘴说:“嗯嗯对对对,肯定选你。”

“真的吗。”穆离渊问。

凝露抬起头,见他一脸认真,只得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含混道:“你真要我回答啊,那我想想啊......嗯......关键是那些喜欢阁主的人里,善良懂事这类的也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有健忘症的阁主了,我感觉呢......他比较喜欢有个性的,嗯嗯嗯,好香,你做菜的手艺真好......”

穆离渊双手指节相交抵着下唇,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样才算个性。”

“就是那种......哎,怎么形容呢......”凝露嗦了嗦手指上的油,忽然灵光一现,找到了合适的描述,“总给阁主找麻烦闯祸的那种。”

穆离渊微微蹙眉:“嗯?”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算根骨差的,那个空山,他资质更差,我们俩差生总是惹祸,才当上了阁主的亲传弟子,方便阁主耳提面命亲自指点,”凝露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这个秘密其他人我都不告诉的,你不许往外说。”

“嗯,肯定不说。”穆离渊保证道。

“阁主虽然总教导我们‘不要铤而走险’,但我觉得他其实很欣赏爱冒险的人,嘴上说不救,实际每一次都会管。”凝露凝露抓了个鸡腿,撕掉一块鸡皮放嘴里嚼,摇摇头,“矛盾得很,我也搞不懂到底......”

“喂!”凝露伸出手,在穆离渊面前晃了晃,“你还在听我说吗?”

穆离渊托着侧脸出神,目光落在半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动也不说话。

凝露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奇怪道:“看什么呢?”

见对方没反应,凝露摇摇头,继续吃饭。

吃了一回儿觉得没意思,重重放下筷子。

吃饭,一要东西好吃,二要聊天有趣。

这里好吃的东西不少,可旁边坐着的人却全程发呆,不吃也不喝,简直暴殄天物!

犹豫再三,凝露发传音喊来了自己那群非常能吃的狐朋狗友们。

明月高悬,院子里不再寂静,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声比月色更美。

桂花软酪最先被一抢而空,大鱼大肉吃得每个人油光满面精神焕发,最后每人盛了一碗冰糖蜜薯粥作为饭后闲聊时的甜点。

大家吵吵闹闹讨论着阁主昨日入阵出剑的模样有多潇洒帅气。要是平时,穆离渊一定会听得专注仔细,但今夜他完全没兴致,面前的欢声笑语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因为他所有心思都在见闻符传来的那些画面上——

雨水洗刷晚风,水天墨蓝一色,满船清梦压星河。

洛锦拿起酒杯走到船边,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星光月色,水纹映在江月白的衣衫上,笼罩了一层温柔的朦胧。

“那个小男孩,”洛锦卸了獠牙发饰与长刀,凶狠的戾气也褪去了不少,“真是你儿子?”

江月白转过头。

洛锦个子很高,站在旁边时在江月白脸上遮了阴影,模糊了神情。

“在山河器内建立新天地不是易事,你要修士们元魂做押,”江月白道,“只是要他们一个保证,还是用他们做新天地的养料。”

洛锦缓缓吸气,有些慵懒地靠在身后栏杆,半垂眼皮向下看着江月白:“三界将毁,他们走投无路,什么死法不是死。”

“你是境界最高的刀剑修者,萧玉洺是修为最高的医仙,”江月白语气淡淡,“你们完全可以试一试另一种方法。”

“试什么?”洛锦冷笑,“随风,你不会要我学一千年前的北辰仙君,向天祈愿‘诸般灾祸皆降于我一身’?我不是圣人。”

船下水声汩汩,船上相顾无言。

“我只是建议。”片刻后,江月白收回了目光,晚风吹散了朦胧的雾,显出线条冷峻的侧颜,“萧玉洺与你观念不合,你别......”

“明白了,你是替他求情来的,”洛锦嗓音阴郁,“他想豁出一切用山河器炼成破劫剑,但那是我的求生命门!”

他忽然俯身逼近,“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江月白想要收回扶着栏杆的手。

洛锦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张口闭口都是旁的事。”洛锦低声道,“你当年骗了我就走,现在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月白沉默。

“你觉得......”洛锦淡红色的眼睛紧盯江月白,语调带着古怪的笑,“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江月白依然无言,甚至没有看他。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婚服。”洛锦自顾自地说,“随风,你觉得好看吗。”

漫长的寂静。

良久,江月白终于在寂静里开口,敷衍地接了话:“还行。”

“还行。”洛锦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忽然变回阴郁的凶。

“十三万天,我每天都像守寡一样,可笑吗。我怀疑过你只是想找个彻底甩开我的法子,可我还是傻傻地等,一等就是三百年!等到三界将毁海枯石烂也没等到你心软半分。”洛锦固执的语气像在诉苦,可周身却缭绕着一层燥郁的淡红雾气,“新天地开辟,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些修士们的血肉之躯复刻一个人,一个不会拒绝我、躲着我、抛弃我的,听话的人。”

“不过现在不用了。”洛锦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语气又从狠厉变得温柔,“你回来了,做我名正言顺的道侣,与我一起当新天地里的主人,以后的天下是我们二人的天下......”

江月白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洛锦扔了另只手里的酒,一把将人抵在栏杆,“你看着我。”

酒气扑面,江月白刚要避开,洛锦忽然撕了自己的衣服!

“你好好看看,”洛锦指着自己的心口,“凤凰血印早就没了,不怕你笑话,血印和守宫砂没区别,我当年在醉仙窟里就和你说过,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穆离渊猛地咳嗽了一下。

这口鲜血喷出得太过突然!满桌的欢笑吵闹都被吓得停住。

“怎么回事?”凝露惊讶地扭过头,扶住了不停咳嗽的穆离渊,“这是怎么了啊?不会是......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数十个正在享用美食的少男少女都炸开了:“中毒?!!”

穆离渊挡开旁边扶他的凝露,缓缓站起了身。

这一刻他很想大吼一声“都滚!”,但一想到这些人都是江月白在意的弟子,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旧疾,复发的时候就会吐血......”穆离渊低头撑着桌边,努力维持着平静,沙哑地说,“饭菜没问题......你们继续吃......”

他离座转身,一步步朝着屋内走。

可腿脚像有千斤重,几步路走得极为艰难蹒跚。

屋门一关上,穆离渊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门板慢慢向下滑,最后抱住腿缩在阴影里。

他捂住脸深吸气,忍了半晌,断续的呼吸成了压抑的哽咽。

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他说自己很大度,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大度,他是这个世上最小心眼、最斤斤计较的人。

从小到大,他不吃醋不是因为不嫉妒,是觉得自己没资格。

江月白是独一无二的江月白。

他却是比比皆是的芸芸众生。

江月白可以施舍给别人救赎、希望、温暖、若即若离的爱、柳暗花明的新生......成为每个人心中不可替代的心头血、白月光。

但他只是这“每个人”中毫无特点的一个。

外面的嘈杂声消失了,月光渐渐暗淡,天色变得漆黑。

门板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晃动,穆离渊抱着膝盖,手腕被牙齿咬得渗血,满手的湿滑不知道是泪还是又吐的血。

他早就失去过江月白无数次了,曾经还故作坚强地感慨天道的惩罚不过如此。

这夜却无比真实地感到恐惧和绝望。

如果只有一生一世,他也许能足够幸运得到江月白专一的怜爱。

可江月白有无数个潇洒的生生世世,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江月白记不得往事时,当他是旧情人中的一个。

江月白若是记起了所有往事,他就真的只是,旧情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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