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洛锦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场离奇诡谲的大梦。
前半夜是噩梦, 后半夜是美梦。
他伸手拨开江月白额角脸侧的乱发,缓缓向后捋,露出了额头眉峰——这样俊逸精致的线条, 哪怕是最顶级的丹青大师也绘制不出半分神韵。
洛锦忍不住倾身吻了江月白的额头。
冰凉如瓷玉,又蒙着一层细微柔软的汗。
火星焚烧干净了衣衫, 开始燃烧皮肉侵蚀骨骼。
剧痛给这场幻梦加了一把刻骨铭心的大火, 把三百多年的仇恨全烧成了华丽的灰烬。
只剩下极致的痴恋。
痴缠的吻在爆炸声中如幻影破碎——
红光冲天的天色忽然一暗,一阵强烈的压顶急风从天而降, 船身猛地断裂!
周围的湖水炸开数丈高的巨浪!
万人围困阵被撞破了巨大的缺口,人体残肢随着冲来的急风横飞, 几道鲜血喷溅了两人满脸!
穆离渊掐着洛锦的脖子, 手背青筋暴起。
“谁允许你.....”明明只有几个字,穆离渊却说得极为艰难, 嗓音嘶哑带颤, “......碰他的!”
洛锦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吻自己的道侣, 关旁人什么事?
魔雾凝聚而成的漆黑利爪已经深深陷进了洛锦的皮肉, 穆离渊猛地扬起手, 五指包裹萦绕着可怖的魔焰——
可停顿一下, 只砸在了洛锦身侧的船板。
船身登时四分五裂!
烧成岩浆的滚烫湖水瞬间淹没了洛锦。
“住手......”
江月白站起身的时候,火星与汗水一起坠落, 凌乱的衣衫松垮缠绕着, 顺着那些紧绷拉长的身体线条, 比身后火光冲天里的彩色浮雕还要失真。
极度愤怒与难过的时候,穆离渊根本说不出话, 动一下眼睫都会震出酸涩的水滴。
他掐着洛锦脖子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用力。
“还不松开, ”江月白的语气几乎是呵斥, “你想杀了他吗?”
穆离渊抬起头, 血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嗓音哑得像哽咽:“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月白没工夫深究这个疯子的问题,只盯着穆离渊的手——对方根本不控制手上的力度,完全是冲着杀人去的。
江月白什么都顾不上说,直接召出了剑!一剑斩断了赤羽魔鞭,剑尖直接顶在了穆离渊颈侧,低声说:“别发疯,放开他。”
“什么意思......”穆离渊红着眼睛看着江月白衣衫凌乱的身体,“师尊是愿意的吗?师尊愿意和他做这种事?”
江月白握着剑不说话。
穆离渊没有躲抵在颈侧的剑锋,甚至转过头直接用咽喉迎着江月白的剑,喉结滚动着,声音有些不受控制:“你回答我啊!”
江月白的语气调整得温和了些,似乎想要安抚他:“你先放开他。”
然而穆离渊听到这话,另一只手却猛地扼紧了洛锦的脖子!——洛锦脖颈瞬间发出恐怖的细微碎裂声,满脸紫红,额头血管凸起,浑身流淌着被滚烫湖水灼烧出的血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江月白喊了他:“小渊,你别这样。”
穆离渊微微一怔。
江月白自从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一次都没有叫过。
他是期待过很多次江月白喊他这两个字。
但不应该是这种时候。
“师尊......”穆离渊的视线有些模糊,“我今天一定会杀了这个人,除非你说一句你是愿意的,不是被逼无奈的......”
“你只用告诉我你在意他,我就不杀了。”他的手微微松开了一点,透过晃动的水雾盯着江月白,语气是疲惫至极的暗哑,“我不杀师尊在意的人,我不想看师尊难过......”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事。”
远处湖面被引燃的烈火炸开冲天巨浪,几座高台发出接连的断裂声,狂风送来一阵血腥的碎屑。
穆离渊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在断裂声碎掉了。
“明白了......”穆离渊说话时哑得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而后缓缓松开了手。
洛锦瘫软在地。
江月白立刻收剑上前单手将洛锦拉了起来,翻掌在他胸前拍进了一道灵力,驱散了萦绕的魔息。
洛锦胸前一片魔焰灼伤的伤痕,满脸满颈都是血,即便魔息散去,仍旧紧闭着双眼,气息全无。
江月白皱着眉头,屈膝半跪,让人靠在腿上,拉起手指节相扣,直接用灵脉相通的方式为他输送灵力。
穆离渊一言不发地站在对面,血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
他看着江月白把重伤的洛锦抱进怀里,他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而是害怕。
他又惹了江月白不高兴。
不知道之前所有乞求来的怜爱是不是全都不复存在了。
穆离渊把断为两截的赤羽鞭缠在手腕,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了。
腥风血雨里的潮湿让他胸口憋闷,呼吸不畅。
他微仰起头,假装想要看一看空中的阵线,可一道水痕还是滑了下来。
断裂的船板上承载三人,摇摇晃晃。
三个人总有一个是多余的,穆离渊想要离开这个场合。
“小渊。”
江月白忽然从后方叫住了他。
“小渊,”江月白的口吻很温和平静,完全没有责怪与厌恶的意味,“过来帮个忙。”
穆离渊脚步一停。
转过了身。
“他的肩膀错位了,经脉绞错,灵力输不进去,”江月白很自然平和地对他说,“你帮我扶一下他,我需要双手结印。”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穆离渊还在闷酸的胸腔里,竟然没出息地生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惊喜。
江月白居然不计前嫌,还愿意如从前一样同他说话。
他本来就不是江月白的什么人,没资格过问什么,可刚才却自居某个身份不理智地发疯。
江月白居然又一次包容了他的发疯。
穆离渊怔怔地看着江月白。
忽然觉得不做江月白的爱人,只做被他施舍宠爱的人,好像也足够了。
他立刻走回了江月白对面,半跪下扶住了洛锦。
江月白终于将灵气送进了洛锦丹府。
洛锦猛地呛出一口黑色浊血,费力地睁开了眼。
而后瞳仁立刻缩紧了!
赤红的刀影闪过手掌,洛锦猛地握着刀坐起了身!
长刀直对穆离渊——
江月白一把按住了洛锦的手腕!
“够了。”江月白低声说,“你现在动用灵力,等于自杀。”
“反正我......也和死差不多了......”洛锦大口喘着气,紧紧盯着穆离渊,“随风,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只说:“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我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洛锦猛喝,因为过分用力喷出了一口血。
“什么关系都没有。”江月白拍拍手上干涸的碎血痂,搭在屈着的一条腿上,语气带着点命令的意味,“你们现在传音发令,让仙门修士收手。”
烈火燃天的日月湖上,无数魔气黑雾凝结成的巨型凶兽疯狂奔腾着,所到之处一片灵光迸溅,血肉横飞。
围杀阵的阵型不断被冲撞得溃散,又不断有更多修士前赴后继重新补上围杀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怎么收手......”洛锦艰难喘着气,伤口流出的血与江月白满身的汗混杂在一起,顺着身体流下淡淡的红,“你没看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吗......魔尊他不仅想要山河器......还想要我的命......”
江月白抬起眼,对穆离渊微摇了下头:“停下,别再伤害他们了。”
沉默片刻后,穆离渊握住了手指,半空张扬翻飞的魔雾虚影瞬间停住不动。
而后缓缓随着刮过的风散做了尘埃。
魔息消散,仙门阵光霎时高涨!
冲天的阵芒把穆离渊逆光的身形照亮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穆离渊周身的魔息仍然未散,飘散着阴森的威压。
三人距离很近,洛锦被魔蚀重伤的地方时不时就又渗出血,他愤恨地咬着牙,重新紧抓住了刀,要挣扎着起身。
江月白仍然看着穆离渊:“收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收起了周身的魔息。
他扔掉断裂的赤羽鞭,向两侧摊开手,哑声说:“还需要怎么做......要我自缚双手跪在师尊面前吗。”
原先被魔气破开口子的围杀阵现在没了阻挡对手,飞旋着阵线重新聚拢——
千丝万缕编织着牢笼,铺天盖地的网状阵线在穆离渊身后急速靠近着,吹得他长发逆着向前飘。
“洛锦,你现在传音。”江月白的手在洛锦怀里摸了摸,按住了一块坚硬的令牌,“你若还不发令,我就代你发了。”
“随风......你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洛锦吞咽着口中的血,“你信不信......他总会找机会杀了我......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江月白的嗓音有点冷,“发令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为什么?”洛锦猛地抓住了江月白的袖子,表情变得狰狞,“他是魔尊!我为什么要放过?杀了他!是丰功伟绩一件!”
“因为山河器在他手里。”江月白神色平静地说。
“钥匙在我手里,密文只有你知道。”
“所以我们三个,谁都不能死。”
洛锦动作僵硬,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慢慢笑起来。
“好啊,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又骗我,你全是在说谎......”他的笑逐渐扭曲,声音几乎是嘶吼了,“我极力劝自己再信你一次......可你还是骗我!你就那么恨我吗!居然还要和别人联手来耍我!”
江月白按住他:“冷静点,伤口会崩开。”
“我不想冷静!”洛锦用力挣脱开江月白的手,踉踉跄跄站起身,嘶哑地喊着,“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愿和我说!你明明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愿意给你!”
围杀阵已经收缩到了近前,千百错落的修士身影映在湖面,剧烈燃烧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形照得晃动。
江月白在洛锦声嘶力竭的嘶吼里缓缓站起身。
漫长的沉默后,才开口:
“洛锦,打开山河器,让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们先进,”江月白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仙门修士留下,我带你们杀破这道天劫。”
“师尊!”穆离渊喊了一声。
这句话说出来,就没有退路了。
萧玉洺说得没错,这笔债总要算到他头上。
“你......说什么......”洛锦喃喃。
四周组阵的修士们也都停下了手中阵诀,齐齐望向此处。
“我说,”江月白手里的剑缓缓褪去乌色,一寸寸变成光泽夺目的雪白,“没什么好怕的,我再斩一次天劫就是了。”